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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化骨

  昏暗的街道,破敗的房屋,窨井裡漫出的黑水流了滿地,散發著腐敗的味道。來人光亮的皮鞋小心避開水跡,用柔白的手帕摀住口鼻,皺著眉頭向巷子深處走去。

  錯綜複雜地形令他困惑,不管走到哪裡,到處都是同樣的破舊建築,不經意間面前就會出現兩三條狹小通道,甚至可以在半拆除的房角找到另一條通道,通向同樣昏暗的另一頭。

  男人從剪裁得體的褲袋中取出紙張,打開,四起方正的折痕處,潦草的筆記隨意寫著:「光喜裡111弄39號」。

  男人抬頭環顧四周,苦笑著低喃:「真是光亮又喜感。」不知何時,已經找不到藍色的門牌號,連那種隨意塗寫在牆面上的門牌號也不見了蹤影。這叫他如何尋找呢?

  現在正是黃昏,隱隱間聽到鍋鏟翻騰的聲音,還有掩蓋過陰井腐臭味的飯菜香味,男人注意到聲響的來源,那間牆壁上滿是油膩發亮發黑的人家,窗子上頭有一小塊烏黑的鐵皮,上面依稀可見「光喜裡111弄3X號」,數字3後面已經被嚴重污染,飄來的油煙凝結成塊就要向下滴淌。

  看來就在附近了。男人有些鬆口氣,跨過滿是污物的陰井,來到窗前對裡頭蓬頭垢面的中年婦女詢問:「請問大嬸,39號是哪裡?」

  女人用手捏起些許半白鹽巴撒入鍋中,懶懶看向男人,見怪不怪用油膩的手指朝前頭指指:「看到前頭霓虹燈嗎,就是那家了。」粗壯手臂使勁飯鍋,一股子熱浪沖著男人面孔襲來。

  男人忙不迭後腿,一邊更緊地摀住口鼻,一邊教養良好地道謝,卻不想一腳踩在陰井上,污水濺起弄髒了褲腳。

  低聲咒罵,男人憤恨甩甩腳,走向拐角處忽明忽暗的霓虹燈光。

  到了門前,男人有些哭笑不得,這簡直就像是暗街招攬生意的妓女住處啊。幾串顏色各異的細小燈管隨意掛在門框上,交流電辟里啪啦響個不停,真懷疑這還算有活力的燈光隨時會熄滅。除了霓虹燈,這是一間大約10來平米的小屋,連門牌都沒有。只有曾經粉刷過的牆面犀利索羅掉著白粉,剩下大半磚塊暴露在外。

  男人敲響了門,意外地沒有人來開門,裡面男聲大聲催促:「阿華,去開門啊,別管醬瓜了,等會再弄急什麼!」

  然後,門終於開了。

  讓男人吃驚地是,在這麼個貧民窟裡,居然還有這樣乾淨清爽的人。開門的是個30多歲的高個男人,眉眼之間看得出個性沉穩。身穿白色襯衫,除了頸口那粒,紐扣都扣好,衣服塞在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裡。很普通的男人,略顯粗糙的皮膚卻泛著淡淡青色的光!

  「請問你找哪位?」名為阿華的男人詢問來人。

  男人禮貌地點頭示意,問:「請問馮家雙先生是住這裡嗎?」

  阿華衝著裡頭喊:「家雙,找你的!」然後讓開身子,讓男人進來。

  很乾淨的房間,幾具深棕色的傢俱貼牆而置,一張方正的大桌靠著正對門口的那面牆,兩把椅子塞在桌下。

  男人站在屋子中間正在猶豫是否該坐到阿華拖出來的凳子上,一旁小門傳來拖鞋的辟啪響聲。

  「哎喲,這麼早就來生意了嗎?阿華,幫我收拾下屋子吧,昨天晚上我把啤酒打翻了,順便幫我把床單也洗了。」馮家雙端著碗出現在男人面前,鬍子拉碴,頭髮如同鳥窩。

  「又在床上喝酒,不會早點拿出來嗎,放了一天一夜床都快臭了。天就快黑了,洗了也沒法晾,你今天晚上睡地上算了,我幫你再拿一床被子……」嘮嘮叨叨進去,名叫阿華的男人連水也沒給男人倒一杯。

  馮家雙拖出桌子下面另一張椅子,翹著腳坐在上面,拖鞋被隨意踢到桌下,大大咧咧喝著粥,沖男人爽朗一笑。

  「嘿嘿,阿華就是嘮叨了點,其實是個居家好男人。」

  男人咳嗽以掩飾尷尬,掏出紙條攤開,擺放在桌上。

  「馮家雙先生,抱歉這麼晚來打擾你,因為我聽說,你白天不方便見客。」

  馮家雙濕漉漉的筷子撈出來放在嘴裡吮兩下,抖腿道:「啊,因為我是夜貓子,習慣白天睡覺,幾十年了改不了,哈哈。」將剩下沒幾口粥喝光,連同筷子扔到一旁,馮家雙支著腦袋問:「好了,說正經事吧,這位先生怎麼稱呼?想復活誰呢?」

  男人猛嚥口水,說不緊張就假的,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男人正是黑道也避諱的人物,傳說有一手能讓死人復活的絕活。

  雙手緊緊攥住,男人低頭,沙啞的聲音從嗓子口被擠出來:「我,我叫莊俊,是……」

  「等等,我對你的身份不感興趣,莊先生,你只要告訴我你想復活的是你什麼人,死因是什麼就可以了。做我這行的,收錢辦事,結賬以後彼此再無往來,我想你應該聽說過我做事的規矩。」一反常態,談生意的馮家雙隱隱透著一股子陰冷霸氣。

  莊俊急忙點頭:「是是,我聽說過,馮先生請原諒,我是太緊張了。」

  打著響指,馮家雙悠悠問:「那麼,接著說,你要復活的是你什麼人?」

  「是我……女朋友……」

  「死因?」

  「是自殺。」

  「為何自殺?」

  「……」

  馮家雙沒有催促他,來找他辦事的人每個都有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要不是必須的流程,馮家雙懶得坐在這裡浪費時間。

  深吸一口氣,莊俊抖著嗓音敘述一段令人傷感的故事:「我和我女朋友是大學時候認識的,交往了5年,本來準備向我家人介紹她後就結婚,可是,我父親不同意我找個工薪階層的女人結婚,就想方設法拆散我們。逼不得已,我們只能私奔……逃到偏僻的小山村的……可是,好日子才過了沒多久又被我父親找到……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於是,就想殉情……」

  「哦,結果,她死了,你卻沒死成是嗎?」

  莊俊痛苦地點頭。

  「真是老套的劇情,現在的偶像劇都不屑拍了。」馮家雙冷嘲熱諷。

  凳子翻倒在地,莊俊憤怒地雙手握拳,衝著馮家雙怒吼:「你懂什麼,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卻要因為什麼身份地位拆散我們,憑什麼?!我受夠了家裡人的冷眼,他們找富家子弟結婚又怎麼樣,整天吵吵鬧鬧,動不動就鬧離婚,這種婚姻算什麼,狗屁都不如。小清是個好女孩,她不要我的錢,就算一輩子住在小山村裡,她也心甘情願。結果呢,這麼好的女孩也死了,離開我了。我只要一想來我父親給我安排的什麼總裁的傲慢女兒,我就想吐,我這輩子就想要小清一個,世界上任何女人都比不上她的一根手指頭!」

  馮家雙靠在桌邊雙手按住耳朵,齜牙咧嘴說:「好好,我知道你的決心了。你先付了定金,我就教你復活她的方法。」

  滿臉怒容的莊俊喘著氣,半天才反應過來,伸手到懷裡掏出支票,顫抖著送到馮家雙面前:「對不起馮先生,我太衝動了,對不起……」

  馮家雙擺擺手示意沒關係,拿起支票看到上頭數字「1」後面跟著的5個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晃晃支票,馮家雙滿面春風,市儈地提醒:「先說好,這只是全部費用的五分之一,當你女朋友復活那天,你要把尾款結清。因為可能發生的意外事件太多,我也不能保證復活肯定成功,這十萬我是不退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的日子,有一場大考驗需要你去完成。」

  忙不迭答應,莊俊抓住馮家雙肩膀,信誓旦旦承諾:「您放心,不管要我做什麼,只要能復活小清,我都在所不惜,傾家蕩產也可以的。」

  「嘿嘿,沒這麼嚴重,不用傾家蕩產。」馮佳俊轉頭向著屋內喊:「阿華,把熏香拿來,要綠色的那種。」

  阿華很快就出來,將一束熏香放到桌上,又進去了。

  馮家雙努努嘴:「喏,你把這個拿回去。你既然來找我,那你女朋友應該還沒有火化吧。」

  莊俊點頭;「是。」

  「那好,你回去後找個隱秘的房間,把你女朋友放在裡頭,一定要自然通風哦。熏香放在她頭前方,晝夜不停地燃燒,等一年時間後你帶著她完好的骨骼來找我,我就幫你復活她。」

  「啊?就這麼簡單?其他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馮佳雙兩手一攤:「沒了。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是每天保證和她共處一室3個小時,然後給我個地址,我會讓阿華定期給你送熏香,只要保證熏香不間斷地燃燒就一切OK了。」

  將信將疑地拿起熏香,莊俊說:「好吧,一年後,我會帶小清的骨骼來找你,希望你能遵守承諾讓她復活。」

  「等等。」攔住莊俊,馮家雙急沖沖進裡屋拿出一張白紙放到桌上:「為了以防萬一,還是簽個契約吧,你保證不要回定金,我也保證一年後幫你復活她,怎麼樣?」

  莊俊瞅了馮家雙一眼,隨即答應了:「好吧,以契約為憑,我也放心。」掏出金筆簽上自己的大名,離開了這個小屋。

  阿華出來收拾碗筷,說道:「這下子,房租問題總算解決了。」歎著氣把玩支票,諷刺馮家雙說:「終於被你誆進一個,這年頭,當騙子也不容易了。」

  馮家雙不買賬地反駁:「什麼騙子,你沒看到我幹活就當我說假的嗎?!」抽回發票,立刻眉開眼笑:「阿華,今天我們出去吃夜宵,慶祝一下重獲新生怎麼樣?」

  阿華皺眉訓斥:「別浪費錢,熏香製作材料這麼貴,十萬還是省著點花吧。」

  勾著他的肩,馮家雙嬉皮笑臉:「就一頓飯嘛,別這麼小氣,你都快成管家公了。」

  ……(一個月後)……

  「這麼快就回來啦。」馮家雙踩著拖鞋打著哈欠從裡屋出來:「喂阿華,外頭在下雨嗎?」

  阿華收了雨傘,拍掉身上的雨水,然後從懷裡掏出被塑膠袋好好包住的綠色熏香放到桌上。

  馮家雙愣住了:「嗯,你怎麼都帶回來了?」

  阿華冷冷說:「上次和上上次拿去的熏香都沒有動過,我想再也用不到了,就全拿回來了。」

  脫掉衣服,露出泛著淡淡青光的皮膚,阿華用毛巾沾熱水將頭臉和上身擦拭一遍,一邊說:「真快,才兩個星期就放棄了。」

  馮家雙收起熏香,無所謂的口吻說道:「挺好啊,放棄得早節省了熏香,省了一大筆錢。」

  「……」

  馮家雙轉頭看猶自打水擦身的阿華,說:「你好像很不高興。」

  阿華沒有回頭:「沒什麼,看多了習慣了。」

  「呵呵,既然莊先生已經放棄了,我們也應該秉持良好的職業素養,將整個事情調查清楚,以告慰死者的亡靈。」打著哈欠回去裡屋,對阿華留下話:「阿華,打電話給老陳吧。」

  阿華苦笑:「說什麼告慰死者的亡靈,扯淡!」但還是依言撥通了老陳的電話。

  第二天深夜,老陳坐到了光喜裡111弄39號屋內。

  「老陳啊,又要麻煩你了,不好意思。」給老陳遞過一支煙,馮家雙穿著平角短褲靠在牆邊,自己卻喝起了茶。

  一身黑色西裝的老陳是個40歲左右的黑道男人,從耳邊到脖子上,猙獰的傷疤留下被手術縫合的針孔。只見他雙眼瞇起,笑得格外狗腿:「馮老闆說哪裡話,別說是打聽點事情,就算是要剁了誰也是您一句話的事,我老陳親自上陣決不推辭。」

  「咳咳」阿華在一旁很艱難地克制住了笑意。

  馮家雙卻面色平靜地喝著茶:「那麼,我們莊少爺現狀如何呢?」

  切入正題,老陳坐直了身子從懷裡掏出文件:「三周前,莊俊大病了一場,這兩天剛回到家,據說馬上就要和龍騰企業的總裁女兒訂婚了。」

  「那個叫小清的女孩呢,你查出點什麼?」

  「關於他之前的女友梁清,莊老爺子把消息封鎖得很死,知道這個事情的人都不在本市了。我托了關係才查到,梁清是在私企工作的小職員,與莊俊在大學認識交往,因為被莊老爺子反對,兩人私奔失敗,一個月前殉情身亡。之後發生的事情,有點令人匪夷所思了。」瞥了馮家雙一眼,老陳繼續說。

  「莊俊拒絕她的家人要求火葬的要求,執意把她的屍體放在自己房裡,然後每天都同室而處。莊家下人每天都能聞到裡面的淡淡熏香味。莊老爺子很生氣,百般勸導無效,正準備強行火化屍體,不想莊俊兩周後就自己出來了,並且劇烈嘔吐送進了醫院。之後莊老爺子就命人將屍體火化入殮了。」

  「嗯,然後莊俊從醫院回來就聽從他父親的安排訂婚了。」

  老陳說:「是,聽說再也沒有與他父親爭吵過,一家人很和睦。」

  馮家雙站起來,抓著雞窩似的頭髮,懶散趕人:「好吧,知道了,老陳辛苦你了,天要亮了我要去睡覺了,日安。」

  老陳笑瞇瞇站起來,沖馮家雙道:「馮老闆,我們當家讓我帶話來,三天後有個家庭聚會希望你來參加。我先走了,祝你睡得好。」

  乾脆地離開了。

  「家雙,等等,先別睡。」阿華把馮家雙從被窩裡拖起來:「這事兒就這麼完了?」

  眼皮都睜不開的馮家雙窩到阿華手中的被子上,悶悶道:「阿華,你知道人從剛死到完全腐敗要經歷怎麼樣的過程。先是皮膚變色,肌肉鬆弛,大小便失禁,然後肌肉僵硬皮膚變黑,肌肉還時不時抽搐幾下嚇嚇你,5天之後,血沫開始從口和鼻子中流淌出來,全身浮腫成大胖子,面目全非。10天之後身體變成綠色,繼續腐敗。直到一年後,全身液化,脂肪變成屍蠟,最後只剩下骨頭。」

  阿華捂著嘴臉色發青。

  「那位莊少爺堅持了兩周,就是說,他目睹了自己的愛人從美麗變得面目全非的恐怖過程,就放棄了。」

  馮家雙悠悠說:「世人總是把愛情掛在嘴上,說什麼海誓山盟,天荒地老,殊不知,他們迷戀的只是一副皮相,當一切都成空的那天,還能說出愛這個字嗎?莊俊放棄也是人之常情。」

  「家雙,你不需要提醒我這個過程。」阿華臉色極為慘白。

  馮家雙抬眼看看阿華,身體幾乎偎進阿華懷裡,撫摸他泛著青光的手腕:「阿華,等你死了,我會把你好好地收藏起來。」

  馮家雙歎息道:「原本還期待我能再得到一副上好的玉骨,梁清是個好女人啊~~可惜了。阿華,一副玉骨的造就是如何艱難,我何其幸運,能得到你……」

  含糊地感歎著,馮家雙睡熟了。夢中,他再次見到了當年向他索要熏香的小女孩。

  2、玉骨

  光喜裡111弄39號,灰白的牆壁,散亂的霓虹燈光彷彿招攬生意的女支女居所。裡頭住的雖說不是女支女,也是一個邋裡邋遢晝伏夜出的男人。

  半夜2點,應該是人們睡得最熟,小偷最為猖獗的時候,39號的窗戶突然動了。小心地挪開木質窗戶,菲菲小巧的身體擠進來,然後,靈活一躍,落到屋內。

  「哎喲。」不出所料,女孩的哀嚎聲輕輕響起,誰能料想,房間裡是如此的淒慘景象。藉著窗外的月光,菲菲捏著小鼻子從垃圾堆裡爬出來,然後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10平米的小房間被堆得到處都是垃圾,隨手撈出來的不是方便面盒,就是穿壞的破衣服,一股腐爛的酸臭味道充斥鼻間。

  「我不會被騙了吧,這哪裡是傳說的剔骨匠的家嘛,根本就是乞丐窩。」小女孩嘟著嘴環顧四周,除了一些看不清顏色的傢俱,滿地的垃圾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小心翼翼踢開垃圾向著裡屋走去,在半掩的門後聽到輕微的打鼾聲。視力良好的菲菲瞧見裡頭依舊是滿佈垃圾,單人床上趴著一個微微起伏的身影。

  環顧房間四壁,菲菲眉頭皺起:「天啊,這要怎麼找嘛,比大海撈針還難。」嫌惡地踢開夾在門板間的單只破皮鞋,菲菲蹲在門後猶豫著要不要放棄回去,突然瞧見廊道盡頭地上有一個正方形的地方異常乾淨,沒有雜物堆砌。

  菲菲輕手輕腳挪過去,發現木質地板紋路與四周不同,帶有把手和鉸鏈,是個製作粗糙的木蓋。她笑了:「電視上說怪人都喜歡把東西藏在地下室,嘿嘿,果然沒錯。」

  得意地打開木蓋,裡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菲菲掏出手電筒打開,大約看出下頭是連續的階梯,她毫不猶豫倒著身體爬下去。

  幽暗的地下室並不深邃,菲菲只向下爬了十來個階梯腳就觸到了平地。菲菲轉過手電的照射方向,向前方照去。

  「呀!!!!」不禁失聲尖叫。

  這是個近百來平米的大房間,滿眼看去,零零散散擺滿了人類的骨架。有的是完整的骨架,被支架掛在玻璃的容器內,有的只是頭骨,被安放在展示台上,還有一些零散的骨頭,隨意堆砌在角落的展台上。所有的骨骼都散發的淡淡的幽光,有的如同琥珀,有的好像水晶,陰森卻美麗,矛盾的組合。

  正被這滿室的詭異藝術品震撼,黑暗的地下室突然一片光亮。

  「呀!」女孩的手電筒掉在地上。

  「哎呀,是個小客人。」馮家雙拾起她掉落的手電筒,抹抹自己半寸長的胡茬,親切地笑道:「小朋友,深更半夜不在家睡覺,當心被大灰狼叼走吃掉。」撲鼻的酒臭味令菲菲摀住了口鼻。

  「叔叔家的東西少兒不宜,你應該回去讓你爸媽給你買洋娃娃。」瞧見菲菲戒備害怕的表情,馮家雙突然心血來潮,說:「恩……不過既然來了,就看看吧,這些寶貝多年沒有見人也寂寞了,影響成色可不好。」

  熱情地拉著菲菲的手,將她帶到一副瑩潤如玉,滑順如絲絹的骨架面前,向她介紹:「看,這是叔叔最得意的收藏,漂亮吧。」

  渾身雞皮爆起的菲菲凝視那深青色的骨架,彷彿靈魂都要被吸走,眼睛移不開了,分明是令人恐懼的造型,但是純粹的顏色,還有上面彷彿微微發光的溫潤令人厭惡不起來。

  小手扶上玻璃罩,菲菲雪白的呼吸噴在玻璃上,模糊了視線。轉頭看向滿臉驕傲的馮家雙,問:「叔叔,這是用什麼寶石做的?好漂亮。」

  馮家雙自豪地大笑:「這可不是寶石,是真正的人類的骨骼,經過剔骨和溫養,再加上材質上乘,留下的珍貴靈骨。」

  菲菲睜大了眼睛,一晃而過的驚恐之後再次滿佈驚奇:「是真人的……骨頭……」

  凝視著玻璃內的藝術品,菲菲猛地轉身趴在馮家雙腿上,希冀地大眼仰視馮家雙:「叔叔,我聽說你可以讓死人復活,是真的嗎?」

  「啊?」馮家雙擰了眉:「誰說的?」

  菲菲蠟黃的小臉努力抬高:「是來討債的人說的,剔骨匠可以令死人復生,把死去的親人原封不動復活。」

  馮家雙無奈地蹲下來,摸摸菲菲的頭髮:「小妹妹,叔叔是剔骨匠,專門收集人骨,這可不是什麼復活死人的職業。」

  「不對,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菲菲十分堅定:「他們告訴我要來找熏香,我原本還不太相信。可是看到這些骨頭,這麼漂亮又神奇的東西你都做得出來,那麼你一定可以復活我爸爸!」

  馮家雙苦惱地抓著雞窩頭,喃喃自語:「又是哪個傢伙多事,說話不負責任給我添亂。」

  瞧著菲菲渴望的眼神,馮家雙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摸摸自己的鬍渣,若有所思地說:「嗯,小妹妹,不如這樣,你先告訴我你爸爸怎麼死的。」

  菲菲驚喜:「你答應復活我爸爸?」

  馮家雙打個飽嗝,熏得菲菲摀住口鼻推開他。晃悠著去桌上拿過啤酒瓶,馮家雙灌上兩口說:「你先說,我再決定。」

  菲菲移開視線,攪著衣角說道:「我,身體一直不好,醫生說我要換腎要好多錢,媽媽走了,爸爸就四處籌錢給我治病,家裡越來越窮,我們只能四處搬家。終於找到了匹配的腎源,可是需要好多好多錢。爸爸他瞞著我去賣腎,賣血,他瞞著我一直想辦法籌錢……終於我手術成功了,爸爸卻倒下了。直到討債的人上門,我才知道爸爸為了我做了好多事情。他們告訴我,只要偷到你的熏香就能救活我爸爸,我無論如何都要救爸爸,沒有他就沒有菲菲……」

  「……你還有其他親人嗎?」 馮家雙問。

  菲菲搖頭。

  「切。」馮家雙恨恨咒罵:「這些混蛋,是想死馬當成活馬醫,復活你爸爸才好繼續還債吧,想得倒美。」

  菲菲哭腫了眼睛,悠悠搖頭:「沒關係,只要爸爸可以活過來,我們一起想辦法還債,只要爸爸活過來,我什麼都不怕。」

  馮家雙看著面前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歎息道:「你有個好爸爸。」

  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束綠色熏香,遞給菲菲:「你爸爸入殮了嗎?」

  菲菲搖頭。

  馮家雙笑著說:「把熏香拿回去,找個安靜、通風透氣的地方,把你爸爸放在那裡,頭頂前面燃起熏香,你每天陪他,一年之後,當你爸爸只剩下骨頭的時候,就是我復活他的時候了。」

  菲菲迷茫地看著馮家雙:「這些熏香不夠燒一年的。」

  馮家雙摸摸她的腦袋,讚揚:「真是聰明的孩子。這一年裡我不能和你見面,你先找好地方然後通知我,我每過一段時間就給你送熏香,放在你家門口。」

  菲菲興奮極了,牢牢握住熏香:「謝謝叔叔,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爸爸。」

  急匆匆離開,不忘向馮家雙告別:「叔叔再見。」

  送別菲菲,馮家雙獨自坐在地下室內灌酒。一年時間,別說是目睹屍體腐爛需要的勇氣和毅力,她一個沒有親人的小女孩如何生存,還要找到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安置屍體,這些困難都不可想像。馮家雙現在就開始後悔了,一支熏香的價格夠他買一箱茅台酒,剛剛送出去的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女孩不可能堅持一年。穩賠不賺的買賣自己怎麼就答應了呢?活見鬼。

  出乎馮家雙的意料,兩天後菲菲就找到了地方,居然就在馮家雙住的地方隔開兩條裡弄的廢舊小屋內,已經拆了一半,破敗得隨時會倒塌。原來是是獨居老人住著,離世後無人打理就成了這樣。

  馮家雙讚歎,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這種鬼地方,連城管都懶得來,自然沒人打擾。每週都給她送去熏香,每當看到破屋門前已經消失了熏香,馮家雙微笑著放下新的熏香,然後離開。

  ……(一個月後)……

  菲菲打開門,看到門前新的熏香,照例高興地拿起來跑回房間。

  「爸爸你看,新的熏香來了哦。」跪在屍體面前,菲菲替換上新的熏香,用垃圾桶裡撿來的火柴點燃熏香,看它慢慢飄起青色煙霧,一股淡淡的香氣瀰漫了整個房間。

  「爸爸,還有11個月菲菲就能和你說話了,你一定要努力啊,變成叔叔地下室裡那樣漂亮的骨頭,然後,活過來跟菲菲一起去公園。你答應菲菲的,你還記得嗎?」

  拿起堆在牆角的零散佈塊,菲菲小心擦拭著屍體全身。屍體自然腐敗沒有了牙齒和指甲,嘴巴因為肌肉的融化微微張開著,瞪著空洞的眼眶看著菲菲。所有的組織都開始液化,變成血水緩緩流淌。菲菲用乾淨的布擦去流出的血水,小心得就怕碰落皮肉。然後將沾滿血色的布收集起來扔到外面用火燒掉。

  做完這些,菲菲回到房間側躺在屍體旁邊,緊緊按壓著自己的胃。昨天垃圾桶裡撿的饅頭霉變了,這會兒胃痛得厲害。

  ……(十個月後)……

  「爸爸,菲菲肚子好疼,以前菲菲都不敢叫肚子疼,因為爸爸會哭。可是現在,菲菲好希望爸爸能哭出來。」哽咽著,已經瘦到皮到骨頭的女孩努力爬起來,擦去綠色的屍蠟,搖晃著處理完髒布,蜷縮在屍體旁邊靜靜睡去。

  ……(十一個月後)……

  頭部的血肉已經完全化去,菲菲伸出皮包骨頭的雙手,捧著父親的頭顱,輕輕吻著他的額頭,堅硬的觸感讓菲菲流淚,滾燙的液體從頭顱的眼眶流進去,從眼眶邊緣滑下,好像它也在流淚。

  「爸爸,只有一個月了。菲菲好辛苦啊。但是你不要擔心,菲菲一定堅持到爸爸活過來,叔叔答應菲菲,只要爸爸變成完全的骨頭,就讓爸爸復活……」

  ……(整整一年時間)……

  沒有帶熏香,馮家雙依照約定來到破屋前,門前的最後一束熏香不見了。

  馮家雙長長鬆了口氣,一年了,難以置信,菲菲真的堅持了一年。這一年裡,馮家雙送來的熏香夠他在市中心買套房子,心疼的同時馮家雙也在期待,因為剔骨完成的次數在他的記憶裡屈指可數。現在,就是她收穫成果的時候了,經過一年的剔骨過程,融合了女孩的思念,究竟會創造出怎樣的靈骨,馮家雙想想就興奮得渾身發顫。

  敲門沒有回應,馮家雙緩緩打開虛掩的門,走進去。

  熏香的味道依舊飄蕩著,空無一物的房間讓馮家雙一眼就看到裡面一塊白布覆蓋的物體,和蜷縮在旁邊細小的女孩身體。

  沒有叫醒女孩,馮家雙輕手輕腳揭開白布,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如玉的完整骨骼,淡淡的青色,純淨得令人不敢觸摸。沒有經過溫養,卻呈現出了淺淺的青色光澤。馮家雙顫抖著雙手撫摸頭骨,指尖剛觸摸到表面,馮家雙就驚得收回了手。

  居然是溫熱的!馮家雙試探著再次觸摸,確信這具人骨是溫熱,不是錯覺。

  怎麼可能!馮家雙拜師以來,繼承剔骨匠的手藝,收藏了前人收集的骨骼,沒有一具是帶有溫度的!

  馮家雙興奮得手舞足蹈,值了值了,再大的成本投入也值了,這是馮家雙見過的最完美的玉骨,暖玉的玉骨!

  馮家雙輕輕推著菲菲:「好孩子,快醒醒,跟叔叔一起去復活你爸爸。」 馮家雙久違地興奮莫名,手癢難耐。

  菲菲卻沒有醒來。

  馮家雙歎息:「……」

  阿華醒來時,看到的昏暗的房梁。他睜開酸澀的眼睛,慢慢爬起來。

  「你醒了。」一旁的人聲嚇了他一跳。

  房間沒有點燈,阿華已經意識到這不是自己家。「你是誰?」

  「馮家雙。」

  阿華禮貌地建議:「能不能開個燈,馮先生。」

  「……」

  阿華感到莫名,這個男人怎麼回事,演鬼片嗎?掀開被子翻身而起,雙腳落到地上踩著的是全是垃圾。

  「菲菲,菲菲你在哪裡?」感到不對勁,阿華第一時刻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女兒,她在哪裡?

  黑暗裡,馮家雙站起來,打開了手電筒,越過阿華徑直向外走去:「我答應過菲菲,讓她爸爸活過來,讓你們父女重逢。」

  打開房門,星空璀璨,照亮了高瘦的阿華,他震驚地看著馮家雙,又摸摸自己的心口,問:「你在說什麼?」

  馮家雙低垂了頭,只是催促阿華:「跟我來吧,我帶你去見她。」

  3、水晶骨

  搖搖欲墜的房頂被夜晚的風吹得「吱吱」作響,馮家雙帶著阿華來到破屋前,沉默地打開了木質房門。

  空無一物的房間正中央,被白布覆蓋的物體孤零零地躺在那裡。

  不用馮家雙說明,阿華心有靈犀徑直走過去跪下。

  馮家雙覺得自己有責任做些什麼,關了手電筒,在柔和的月光下靜靜走到阿華身邊,說著:「剔骨的過程需要一年的時候照料持續腐敗的屍身,將剔骨者的執著和思念融入到骸骨之上,根據死者生前的功業和剔骨者的執著念力決定骸骨是否可以進入養骨的階段。」

  蹲下來,右手平舉在遺體頭部,馮家雙閉上眼睛說著:「具備條件的淨骨將由剔骨匠親自養骨,賦予骸骨第二次生命,利用血肉溫養骨骼,等到生命再次終結的時候,皮肉腐化留下的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靈骨。對人生沒有遺憾,包容了世間的喜怒哀樂和兩份執著與思念,不腐不朽的靈物。」

  「菲菲她……」沙啞的聲音微微顫抖,阿華目光渙散:「在這裡照顧了我一年?」

  「……」馮家雙驚訝地看向阿華:「你記得?」

  阿華右手撫上自己的眼角:「這裡很熱,是菲菲留下來的。」

  馮家雙摸著鬍渣感歎地連連搖頭:「太神奇了,祖宗留下的手札從未提到骨床會記得剔骨的過程。」

  阿華輕輕揭開白布,菲菲瘦得不成人形的小臉依舊微笑著,那一瞬間,阿華哭了。

  白天的陽光讓馮家雙很不舒服,所以他總是在太陽升起前爬上床夢周公。今天也不例外,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馮先生,請你教我怎樣剔骨。」棉被被突然揭開,馮家雙渾身一激靈,雞皮疙瘩排排站。

  朦朧地瞇著眼摸索,想要找回棉被,卻被阿華拽得更遠。

  「啊,是阿華啊,你回來了。」終於清醒一點,馮家雙打著哈欠彷彿菜蟲一般向棉被匍匐前進。

  「馮先生,我要復活菲菲,幫菲菲剔骨。」阿華堅定重申。

  馮家雙抱著棉被一角皺眉道:「不可能的,你現在是骨床,骨床是沒資格剔骨的。」

  棉被再被抽走:「世事無絕對,我要嘗試一下。」

  馮家雙再匍匐前進:「就算發生奇跡你剔骨成功,淨骨也無法溫養。」

  「希望馮先生幫助我,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不想放棄。」

  馮家雙冒出了哭音:「不管你想幹嘛,先把棉被還我,凍死了我連萬分之一的希望都沒有了。」

  終於重新奪回了棉被,馮家雙裹著棉被盤坐在床上,擰擰紅通的鼻頭。

  「我說阿華,你知道一年用量的熏香要多少錢?難得遇到一對真情真意的父女我才冒險投資,雖然你現在成功進入養骨階段,還要等你自然死亡我才算有了收益。」

  阿華皺眉搶話:「不管要多少錢,我會還你。」

  馮家雙搖頭:「不光是錢的問題,熏香和骨床的材料罕見不可以浪費。萬一剔骨過程你受了刺激對身心造成影響,會影響玉骨的成色和品質。」

  阿華有些惱怒:「一句話,幫不幫?」

  馮家雙堅決搖頭。

  阿華轉身就走:「我現在就去找地方自殺,叫人火化掉我的屍體,讓你什麼都得不到。」

  背後「匡當」一聲,阿華的腳踝被死死拽住。馮家雙連同棉被摔到地上,摔得鼻血橫流,雙手卻緊握住阿華腳踝。

  「不行!絕對不行!」 馮家雙狼狽地趴在地上仰頭怒視阿華:「你死了玉骨只能屬於剔骨匠,不允許自我處置。」

  阿華冷冷反問:「不允許?腿長在我自己身上,除非你綁我一輩子,玉骨都不會留給你。」

  馮家雙頓時哭喪了臉,鼻血糊了他一嘴,苦哈哈央求:「好好,我答應你。你別走~~~」

  阿華這才緩和了面色,將馮家雙扶回床上,然後抽了一張紙巾給他擦鼻血。

  馮家雙又抽了兩張團成團塞進鼻孔,仰頭悶聲道:「口說無憑,你給我立下字句,到死都不准離開我身邊,死後的屍體處置權也是屬於我的。」

  阿華笑了:「好,只要你幫助我給菲菲剔骨,做骨床,一切都聽你的。」很快從垃圾堆裡找到紙和筆,遞給馮家雙。

  馮家雙狠狠瞪阿華,將一系列條件書寫成文,咬著筆桿看了四週一圈,又補上了兩條。

  「4、負責家裡的一切家務。5、無條件協助馮家雙工作。」阿華低聲讀著條款,瞥見馮家雙塞著鼻孔賊兮兮的笑臉,歎氣,簽字,契約成立。

  阿華沒有提醒馮家雙,如果他違約離開需要付出什麼代價,這些重要內容沒有被寫進合同。

  馮家雙心不甘情不願將熏香交給阿華,又教了他如何剔骨就生著悶氣去睡覺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阿華在那間曾經給自己剔骨的房間給菲菲剔骨,同樣的地點身份卻被調換,馮家雙閒來無聊去看他,斜靠在牆邊總是感歎,這對父女脾氣秉性簡直一模一樣,壞得很!

  馮家雙不耐地衝著裡頭喊:「阿華,我餓了,回去給我做飯。」

  阿華搖晃著身體站起來,面無人色地將雜物收拾乾淨才出了屋子。

  「今天吃蛋炒飯。」阿華從馮家雙身邊走過,喉嚨幹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馮家雙突然抓住他臂膀:「才兩個月你看你都變成什麼樣子了,我可不想看到你過勞死。這根本是穩賠不賺的買賣,你別再浪費時間了。」

  不是第一次拿菲菲的事情刺激阿華,只有今天,阿華沒有甩開馮家雙的手。

  「菲菲……我看不清她的臉了……」聲音哽咽。

  馮家雙鬆開手,淡淡說:「過一個星期就面部變形了。兩個月,都化成漿糊了。」

  「菲菲也是這麼看著我變成……」

  「啊,必經過程,受不了就放棄吧。好好當你的骨床,省事又省錢。」

  「……我回去做飯。」阿華步伐不穩地走著,背脊不似以往那樣挺直。

  因為壓根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馮家雙沒有遵守剔骨期間剔骨者和剔骨匠不能見面的規定。三天兩頭往破屋裡頭鑽,把失魂落魄的阿華揪出來做飯,整理房間,逼著他上床睡覺。

  半年的時候馮家雙叫苦連天,原本以為找到個免費男傭,誰知道自己淪為了跑腿小弟,白天也不能安心睡覺,生生累出兩個黑眼袋。當然比起阿華,還算有個人樣。

  這時候裡弄卻不太平起來。時不時有外人來打量房型,把裡裡外外的地形都勘探好了,似乎要有大動作。

  「搞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 馮家雙大叫著踢開被窩,腦袋伸出窗戶大吼一聲:「再吵就挖了你們骨頭熬湯喝!通通給我閉嘴!」

  裡弄裡一片寂靜。

  馮家雙甩上窗戶,將頭臉都悶到被窩裡鬱悶得很。

  最近每日清晨都有一幫人在後巷裡爭吵打罵。正是馮家雙剛剛睡熟的時候,攪得他睡不踏實,脾氣暴漲。

  雖說不想理會,也隱約間聽明白這些男男女女是為了房子的產權問題爭執不休。原來是政府終於想到了市裡還有個三不管地帶,決心拆遷重建!

  在這個房價飆升的年代,寸土寸金。這不,得到消息後,早十年前就搬走的老住戶紛紛回到裡弄,為了區區十來平米兄弟翻臉大打出手,就為了幾萬塊錢的拆遷費。

  外頭消停了沒有2分鐘,又變本加厲地鬧騰開了,鍋碗瓢盆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馮家雙痛苦地在床上翻騰:「師祖爺爺,你就收了徒孫吧,這日子沒法過了~~」掀了被子大吼:「阿華,幫我找耳塞!阿華~~」才想起阿華還在破屋裡剔骨。

  「啊,師祖爺救我!」絕望地倒回床上挺屍。

  當天夜裡凌晨,裡弄果然出事了。

  睡醒的馮家雙正在屋子裡頭吃飯看書,用腳趾頭翻著泛黃的書頁,一碗菜泡飯吃得有滋有味。忽然,照在書頁上黃色燈光變得閃爍火紅,晃花了他的眼。

  抬頭望著窗外,沖天的火光近在咫尺。

  「著火啦!」慘叫一聲,馮家雙抱起寶貝書,一個縱聲跳下地下室,手忙腳亂將所有的防護設施全部開啟,才坐到地上喘口氣。幸好剔骨匠世代相傳的規矩,安放靈骨的房間必須做到避火避水防爆破,使馮家雙能夠在事故發生的瞬間做好防護措施,保護靈骨不受損傷。

  抬頭看地面上那跳動的火光,剛剛放鬆的馮家雙跳起來,再次慘叫:「阿華!!!我的玉骨!!!」

  跑回地面,鄰近的火源已經使馮家雙屋子的溫度升高許多,不出意外很快就要燒過來。馮家雙四處張望,阿華待的那間破屋貌似已經燒著了。

  連鞋都不穿,馮家雙發瘋似的衝出去,一邊心裡祈禱,一邊狠狠咒罵喪心病狂的縱火者。

  沖天大火!為了搶佔房屋所有權而搬到房間居住,連帶著放進屋內的液化氣瓶在高溫下紛紛爆炸,助漲了火勢。

  外頭全是衣衫不整的住戶,人人臉上充滿了惶恐彼此找尋著逃生的親友。

  馮家雙衝到人群裡,果然見到破屋已經完全燒著,頓時手腳冰涼。

  阿華,阿華呢?環顧四周沒有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馮家雙手足無措起來。

  「報警啊,消防車怎麼還不來?」有人喊。

  「裡弄太窄,消防車進不來!」

  馮家雙欲哭無淚,這是天降橫禍嗎?毀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極品玉骨。

  「菲菲!」喘著粗氣拎著盒飯歸來的男人傻愣地看著被大火侵蝕的破屋,毫不猶豫扔下手裡的東西衝進火海!

  「阿華!」馮家雙猛跳過去一把將他按倒在地,對著他大喊:「你瘋啦,你會被燒死的!」

  看見倖存的阿華居然又跑去送死,馮家雙氣得肺都快炸了。

  「你放開我,菲菲還在裡面,我要去救她!」掙扎著要起身,背部被馮家雙膝蓋骨頂著動彈不得。

  「救你媽的鬼,你要發瘋也不准去送死!你的命是我的,我費了這麼大的勁才弄到一具玉骨,不准你毀了它!」

  阿華扭頭,通紅的雙眼狠瞪馮家雙:「我就毀了它,你能拿我怎麼樣!沒有菲菲,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馮家雙氣得頭髮都豎起來,將阿華翻轉,揪著他的衣服衝他噴唾沫:「活著沒意思?他媽的有人想活活不了,你他媽的卻想死,賤人。」

  「你罵我什麼!」阿華怒瞪著眼。

  「我說你是賤人,糟踐人命的混蛋!」怒不可遏地一拳揮出打在阿華臉上,頓時把他打悶。

  下了手馮家雙立刻就後悔了,別把骨頭打壞了啊。

  終於,消防員將皮管拖進弄堂放水澆滅了大火,天空已經完全放亮了。

  馮家雙拖著阿華從水坑中移出來,自己也是煙灰滿身濕漉漉的淒慘德行。

  拍拍阿華的臉:「喂,醒醒,我們去收屍了。」擺弄他的臉:「不會真的打壞了吧。喂,傻瓜,去找你家菲菲了。」

  「……菲菲……」悠悠轉醒,阿華游離的目光望向被燒燬的破屋。

  「靠,執念鬼。」 馮家雙咒罵著起身,把褲腿翻起來,挪開殘垣斷壁一步步向著破屋走去。

  阿華急忙上去幫忙,缺氧的眩暈令他身子一晃。

  「真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父女,一個個要死要活的,又不是小情人,死了一個另一個活不下去。如果每個人都像你們,人類早滅絕了。這個世界少了誰不行,留條性命繁衍後代不是更好。」 馮家雙憤憤抱怨,滿嘴莫名其妙的感慨。阿華只管搬開雜物一聲不吭。

  兩人好不容易找到安放菲菲屍體的地方,馮家雙急忙攔下阿華:「我來吧,說不定還能留下什麼,資質這麼好的女孩,應該不會完全燒化了。」

  再次被怒瞪,馮家雙痞痞聳肩:「給你收拾出一些部件落葬!」殺氣消失。

  「切。」

  馮家雙小心收拾廢墟,仔細識別看不清本來面目的物件。

  「師祖爺爺保佑是淨骨……師祖爺爺保佑留下一點淨骨……」

  黑色的碳化物被撥開,裡頭反射細微的光芒……呈現七種色澤。

  馮家雙愣住,手指不自覺抽搐。

  「不會吧,怎麼可能?!」 馮家雙胡亂推開雜物,頓時七彩光芒炸開來,照亮了滿地狼藉。

  完整的頭骨,這是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的頭骨,毫無雜質比玻璃還純淨。

  「菲菲。」阿華驚得說不出話。

  只有馮家雙,一邊嘟囔「怎麼可能,怎麼會」,一邊將覆蓋在上面的雜物全部推開,直到騰出一個10多歲孩童的身型空地,馮家雙一屁股坐到地上,張大了嘴震驚得渾身發顫。

  「居然,居然真的是……」

  阿華撲上來搖晃馮家雙,急迫追問:「是淨骨嗎?可以讓菲菲復活嗎?馮家雙,你說話!」

  馮家雙艱難轉頭,愣愣看著焦急的阿華,整理口腔肌肉:「豈止是淨骨,這是水晶骨,傳說只有嬰兒才有可能形成的水晶淨骨!」

  展現在兩人面前是13歲女孩完整的骨骸,沒有缺失任何部件,從頭顱到腳趾,全部都剔透如水晶,一望到底。除卻髖骨上兩塊斑塊似的乳白渾濁,這是神作的藝術品。

  「這怎麼可能,水晶骨的形成條件不是這樣的。剔骨只有半年,還遭遇了火煉,怎麼還能形成水晶骨。從來沒見過這麼大型又完整的水晶骨,太祖爺爺保佑,保佑我不是在做夢。」

  脖子一緊,面前是阿華髒黑的大臉。

  「別管這是什麼骨,究竟能不能復活菲菲,你倒是說話啊!」阿華吼叫,胡亂搖晃驚喜交加的剔骨匠。

  將阿華的雙手從自己衣領上掰開,緩過神來的馮家雙凝重地與他對視:「阿華你冷靜點聽我說。如果是其他淨骨,我有七分把握製作骨床。只有水晶骨,歷代剔骨匠沒有一人成功將它溫養。」

  片刻的可怕沉寂。

  「為什麼……」虛弱的聲音執意不肯放棄。

  不忍心,馮家雙移開視線說出殘酷的事實:「水晶骨純潔無垢,向來只有剛出生的嬰兒才有可能形成,就因為純淨,它不會允許任何材料覆蓋在上面,就算是人的血肉,也不可能作為骨床與它相融。」

  輕輕拍著他的手,馮家雙低聲勸說:「放棄吧,阿華,我幫你把菲菲入殮,裝進水晶棺,讓她就這樣陪著你。」

  起身,離開,馮家雙感覺不到增加收藏品的喜悅,心裡堵得慌。

  「只有嬰兒才是最純淨的,菲菲不是。你可以試試,菲菲的骸骨說不定和水晶骨不一樣。」阿華撫摸著骸骨乞求地看著馮家雙,水晶的頭骨在父親的撫摸下透出安詳的氣息。

  馮家雙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父親死也不放棄的執著。如果說玉骨的誕生是奇跡,水晶骨的形成何嘗不是更大的奇跡。這是一對創造奇跡的父女,誰又能斷定不會有第三個奇跡出現?!

  馮家雙心裡的陰雲散開了,爽朗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既然你還是不放棄,我就陪你再賭一把。趕緊把骸骨收拾了別讓人看見。我這就去找最好的材料,幫菲菲做骨床。」

  阿華僵硬的臉破冰,再次露出希冀的微笑:「謝謝你,家雙……」

  【冤骨遺恨】

  4、冰骨

  陽光明媚的下午,光喜裡111弄39號如往常一樣拉緊了窗簾昏暗一片。對馮家雙來說最適合睡覺的時候卻響起了敲門聲。

  阿華從房間出來開門,火辣陽光刺得他眼疼。

  「老陳,來接家雙赴宴嗎?他還沒起床。」阿華好心提醒。

  老陳摘了眼鏡笑瞇瞇地說:「我知道,麻煩劉先生叫醒馮老闆,我們這就要出發了。」

  阿華疑惑地眨眼:「我記得是晚宴,不是下午茶。」

  老陳狗腿地點頭哈腰:「我家少爺特地囑咐我帶馮老闆去拾掇拾掇儀容再赴宴。」

  阿華瞭然地點點頭,進屋去叫醒馮家雙。

  「現在才幾點啊,還沒到吃飯的時候~~」果不其然,馮家雙的起床氣不小。

  阿華推著他勸說:「參加人家的家宴衣冠不整怎麼行,別去丟人現眼,抓緊時間走吧,哎,換鞋子……穿上褲子!」

  雞飛狗跳折騰了半響,總算收拾妥當的馮家雙坐上了老陳的奧迪A6。

  如同爛肉一般癱在後座的馮家雙拽著自己的領口抱怨:「熱死了,姓程的安的什麼心,明知道我白天不出門,還讓你來折騰我。」

  駕駛座上的老陳含笑作答:「馮老闆,今天晚上參加宴會的都是各界富豪名流,你這樣出席宴會恐怕會引起轟動。少爺也是好心,知道你一向行事低調,才讓我幫你收拾得大眾化一點。」

  「狗屁,前兩天你說是家宴我才答應去,現在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又是叫我去給他做臉。」

  老陳老臉擰成了菊花,脖子上的疤完全暴露出來猙獰得很:「呵呵,我聽說馮老闆最近手頭有點緊啊,今天晚上也是馮老闆發財的機會,您別客氣儘管下手沒關係。」

  馮家雙也不反駁,滑倒在後座上罵罵咧咧:「狗屎,奸商。先說好,我不剔鬍子。」

  「哈哈,起碼修得整齊一點,我會找個手藝好的造型師的。」

  …………

  夜色降臨,東城區郊外的豪宅裡人頭攢動,身穿各式艷服的美貌女人圍繞在富商身邊,嫵媚而舉止端莊。那些大腹便便的老頭勾著一兩個少婦,而個別年輕有為的富二代徹底淹沒在粉浪中,應接不暇。

  馮家雙一個人窩在角落的真皮沙發上補覺,修剪得體的髮型以及鬍渣讓他看起來頗有些滄桑氣質,只是,老陳失策給他買的西裝已經毀得差不多了,皺得比家裡的睡衣都不如。手上端著半杯紅酒搖搖欲墜,人卻睡熟了。

  程歡一邊道歉一邊從脂粉群中抽出身來,馬上就在牆角找到了睡得形象全無的馮家雙。

  躡手躡腳走過去,抽走他手上的酒杯,拍拍馮家雙的肩:「馮老闆,天黑起床了。」

  馮家雙打開他的手,把腦袋更深地埋進沙發:「程少爺,我日班剛下班很累,你大人大量放過我吧。」

  程歡忍俊不禁:「是是,是我的錯,不該讓老陳這麼早去接你。」退後兩步打量一下馮家雙的尊榮,連連搖頭:「早知道這樣,應該讓你穿著褲衩假裝乞丐進來更合適點。」

  「說正經事」,程歡強硬地將馮家雙拉起來,替他整理一下西裝,輕聲道:「看右邊那個矮老頭,他聽說了你的事情,對你的工作感興趣,今天晚上想請你幫個忙。」

  馮家雙睡眼朦朧瞇眼順著方向看過去,矮胖的60多歲的男人也正在打量自己。馮家雙沒由來地渾身一哆嗦,頓時清醒過來,暗道:「好濃的臭氣。」

  程歡再拍拍他的肩:「老規矩,談完後去我房裡。」說著向矮老頭點頭示意,轉身離開。道上的規矩,介紹完生意就得走人避嫌。

  馮家雙就站在那裡等著,矮老頭摸了一把旁邊情婦的屁股向他走來,馮家雙感慨:「好臀,手感不錯。」

  矮老頭抽了一張名片遞給馮家雙,和氣地招呼:「馮老闆是嗎,久仰大名了,我是聚和公司的董事長黃金榮。」

  馮家雙接過名片:「聚和公司?著名的化工用品再加工企業,黃董,幸會幸會。」

  被吹捧讓黃金榮心情大好,不吝嗇地拍起了馮家雙馬屁:「馮老闆客氣,您在道上名氣不小,誰家出了點意外總會想到你。」

  馮家雙暗罵一聲,笑著露出白牙:「那不知道黃董是出了點什麼意外需要我幫忙?」

  黃金榮扳下臉來,冷冷看著馮家雙說:「我想請馮先生幫忙復活我的乾女兒,一百萬夠不夠。」

  直接切入主題馮家雙心頭的一縷火氣立刻吹熄了:「行,黃董的愛女想必也急著和您團聚,您乾脆明天就差人把五十萬定金送到我家,即刻開始剔骨。」

  黃金榮微笑著,嘴角的皺紋把鬆弛的皮膚向外推搡:「聽說剔骨要整整一年,實在是太慢了。馮老闆有沒有辦法在一個星期裡完成?」

  馮家雙深深看了他一眼,黃金榮眼底的異色讓他十分不自在。摩挲著鬍渣馮家雙思量:「辦法是有,可是這樣剔出來的淨骨恐怕不太適合做骨床,簡而言之,就是復活的幾率很低。」

  黃金榮伸出兩根手指:「定金翻倍,怎麼樣?後果我自己承擔。」

  馮家雙猜不透了,但是秉承「有錢不賺豬頭三」的人生信念,他還是答應了:「好,明天派人來簽契約拿熏香吧。」

  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黃金榮摟著情婦離開了。

  馮家雙心裡的彆扭越發嚴重,他立刻出了大廳向程歡的房間走去,一路上的保鏢傭人都沒有阻攔他。

  熟門熟路找到地方,直接開門進去。

  「這麼快就談完了?」擺弄電腦的程歡轉身,翹著腿含笑看著馮家雙。

  馮家雙一屁股坐到大床上,踢掉皮鞋拉掉領帶,這才鬆口氣,懶散地窩到上床:「說吧,他所謂的乾女兒的死因,你應該知道吧。」

  程歡挑眉:「你沒有問?你接活居然不問死因?」

  「狗屁。」馮家雙不屑地拽掉襪子,五指張開散熱:「一副奸邪小人面孔,問了也不會說真話,還不如乾脆省了力氣來問你,起碼你不會一邊盯著女人屁股一邊跟我瞎扯淡。」

  程歡好笑地搖搖頭。

  馮家雙繼續扯襯衫,將它從褲腰裡解放出來:「快說快說,我要早點回家吃飯,你這兒的東西我吃不慣,餓死我了。」

  程歡從桌上端起一隻瓷碗:「知道你喜歡喝粥,喏,特地準備的蟹粉粥,嘗嘗吧。你吃著我慢慢講給你聽。」

  馮家雙接過筷子刨兩口,還不住嘟囔:「放什麼花裡胡哨的材料,還是阿華做的菜粥最好吃。」

  程歡回到辦公桌前,敲著鼠標解釋:「黃金榮30歲創辦了聚和公司卻經營不善差點破產,後來與道上的人混熟了,靠著不光彩的方法轉眼間成了上市公司,30多年來混得風生水起,表面看著光鮮,其實暗地裡幹了不少違法的事情。」

  「哦,就和你家一樣。」 馮家雙悠悠來了一句。

  程歡不理他的臭嘴,繼續說:「所謂的乾女兒是他從外鄉騙來的情婦,聽說身家清白,小姑娘單純漂亮,為了騙上手,黃金榮就以資助學業為由收她做乾女兒。」

  「哎,又是一個落入虎口的無辜小羔羊,然後呢,怎麼死的。」

  程歡輕描淡寫來了一句:「死在床上。」

  馮家雙愣住,盯著碗底惡狠狠罵了一聲:「畜生。」

  程歡起身安撫地拍拍他的肩,問:「這樣的死法能復活成功嗎?」

  馮家雙瞪著他:「開玩笑,淨骨必須是生前積德死後有人誠心相待才能形成的,像這樣冤死的小女人,又是由仇人來剔骨,形成得了淨骨我把腦袋割下來送你當酒具。」

  「謝謝,我家沒有習慣用骷髏做酒杯。」程歡好笑地勾著他的肩調侃:「這樣你的發財大計又胎死腹中了,放心,我不會讓他向你討回定金的。」

  馮家雙瞥他一眼:「那還真是謝謝了啊,程大少爺。」

  「說起來,你考慮一下加入程氏集團吧,月薪10萬,怎麼樣?」

  馮家雙爬著從床上下來,穿襪子穿鞋:「對不起我沒興趣,自由自在慣了不喜歡受約束。既然沒其他啥事兒我先走了啊。」

  程歡也不挽留,擺手道:「我讓老陳送你回去,走好。」

  馮家雙走後不久,程家的當家人老爺子程思廣來找孫子談心,老爺子雖然80多歲依舊手腳靈便,身輕體健的。一頭華髮齊整地倒梳在腦後,滿臉的嚴肅讓人敬畏。

  「爺爺,你為什麼讓我招攬馮家雙進程氏集團,他雖說有一手神奇的功夫卻不是道上的人。」程歡忍不住地問。

  老爺子拄著枴杖端坐著,慢條斯理教訓孫子:「阿歡,你有空就去翻翻剔骨匠的歷史,你就會知道爺爺這麼做的原因了。」

  「難道還是祖傳的功夫嗎?」

  「哼,豈止是祖傳,每一代剔骨匠的生平都能寫成一本傳奇。你知道他們為什麼叫做剔骨匠?如果剔骨都需要死者的親人來完成,那馮家雙這個行當就應該叫做面人匠。在骸骨之上做血肉,不就是捏面人的本事嗎?」

  程歡笑。

  「剔骨剔骨,用眼睛看著屍體腐敗變成骨架怎麼能叫剔骨,阿歡,你還太嫩了啊。有空多看看書,下點功夫研究研究……」

  程歡反覆念叨著「剔骨」,臉色逐漸發青,如果按照字面意思來解釋,也太恐怖了一點吧。程歡搖頭,不信。

  第二天傍晚,黃金榮派人來簽約了,馮家雙給了他一束黑色熏香。

  阿華好奇地問:「從來沒見你用過黑色熏香,有什麼不同嗎?」

  馮家雙兩眼放光著把玩支票,解釋道:「你也知道,一般剔骨是需要一年時間讓血肉慢慢腐爛的,可是在一些特殊環境裡就要求在極短的時間裡完成剔骨,這個黑色的熏香就是起這個作用的,縮短剔骨時間。」

  「特殊環境?」

  馮家雙不作正面回答:「但是這樣剔骨,是做不出淨骨的。」

  「啊?」阿華更疑惑了。

  馮家雙摸著鬍渣,也有些困惑:「這個黃金榮似乎也並不在乎能不能復活啊,只有定金翻倍,呵呵,難道他本來就打算拿副骨頭就完事嗎?」

  阿華開玩笑地說:「說不定他和你有同樣的怪癖,喜歡收集人骨呢。」

  「哈哈哈哈,原來還是同道中人嗎?不過他注定要失望了,她的乾女兒不可能形成淨骨,絕對!」

  一個星期後剛剛入夜,黃金榮就派人來到馮家雙家裡,阿華正巧在外間,就接待了來人。

  「黃董讓我轉告馮老闆,他不準備復活幹女兒了,不用再勞煩馮老闆了。」

  阿華點點頭,果然像馮家雙料想的一樣,對方原本就沒打算復活那個可憐的女孩。心中對黃金榮十分厭惡,但阿華非常識時務地沒有表現出來。

  「另外,我想請教一下馮老闆」,從懷裡掏出一張照片放到桌上:「這是什麼骨種?」

  阿華眼睛一亮,照片中的骸骨就是黃金榮的乾女兒吧,非常完整的女性骸骨,淡藍色半透明,和菲菲的水晶骨有些相似。

  「黃董說,這副骨架不光樣子奇怪,靠近後還能感到明顯的涼意,在夏天覺得很清涼,很舒服。」

  阿華笑了,心裡想著連馮家雙都失算了,一定是女孩生前做了許多好事,即使遭遇了不幸,在死後依然形成了淨骨。

  「呵呵,我在家雙的收藏裡看過一具差不多的骸骨,叫做冰骨。」

  來人滿意地笑了:「是嗎,果然和黃董料想的一樣,是難得一件的收藏品。好吧,既然馮老闆現在不方便見客,我就不叨擾了,這就告辭了。」

  阿華禮貌地送走客人,拿起照片端詳:「當初,菲菲的淨骨比這副更加漂亮,只要是善良的女孩連骨骼都是純淨的。」感慨良多。

  「阿華,你在自言自語什麼呢?」刷著牙的馮家雙走出來,背心掛在肩上形象不敢恭維。

  阿華挑釁得晃晃照片:「看,你說絕不可能形成淨骨的,現在人家不只成了淨骨,還是少有的冰骨呢。」

  馮家雙疑惑地接過照片,只一眼,就扔了照片渾身哆嗦:「我靠,阿華,快幫我燒洗澡水,我要洗澡,快快。」

  阿華撿回照片,納悶:「怎麼了,有問題?」

  馮家雙大吼:「這哪裡是冰骨,這是冤骨,怨氣都化為實體了。」抓著頭髮懊惱不已:「完了完了,這下事情麻煩了。都怪我不好,明知道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我還抱著僥倖心理放任它發生。」

  阿華手一抖,照片又掉到地上:「冤骨,很嚴重嗎?會怎麼樣呢?」

  馮家雙紅著眼睛看阿華:「等著吧,冤骨一旦形成,不給自己報完仇是不會罷休的。黃金榮完蛋了,我也倒霉了。哎。」

  阿華只覺得骨子裡竄過一絲涼意,凍得他身體發麻:「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你趕緊燒水洗澡,你也要洗。然後我們去廟裡燒香拜佛去。」

  「冤骨怎麼辦?」

  馮家雙說:「別管它了,還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緊。我們現在只能祈禱它報完仇就消散掉,否則事情更大條。」

  阿華沉默了,黃金榮不是好人,但明知道他性命不保卻要放任不管,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

  「阿華,你聽我的,這件事情我們不能再牽扯進去了。冤骨是陰骨的一種,是和淨骨截然相反的存在。歷來剔骨匠想要收服陰骨必須要讓高僧超度亡魂才行。可是現在這個年代你到哪裡去找得道高僧,全他媽的是酒肉和尚。」

  看著阿華依舊放不下的神情,馮家雙抓著他的肩大吸一口氣:「想想那個可憐的女孩吧,她現在想為自己報仇,她有錯嗎?黃金榮罪有應得你同情他,那麼誰去同情那個女孩?」

  阿華皺眉,垂下雙肩,默默地去燒洗澡水。

  5、冤骨

  馮家雙因為冤骨的事情愁眉不展,晚上洗完澡讓阿華打電話給老陳,囑咐他把黃金榮的近況隨時報告給他。然後拿出一串古舊的佛珠套到脖子上坐著等天亮。

  阿華把照片燒了,馮家雙說即使是照片也帶著怨氣,拿在手上對人不好。

  天剛濛濛亮,兩人就坐上長途汽車去了鄰郊的一個小寺廟。

  「浮土寺。」阿華念著牌匾,望著裡頭仙霧繚繞和眾僧早課的念誦聲,心境平和許多。

  「市區裡的寺廟都不正宗了,我前些年碰巧來到這裡,發現這裡的和尚還算虔誠,一心向佛。相對應產生的佛力更強更渾厚。」 馮家雙捏著念珠雙雙手合十,解釋:「浮土,犬浮屠』的諧音,塵世就是浮土一把。」

  阿華連連點頭,很是贊同。

  兩人在寺內進完香,求來一串和尚貼身帶著的佛珠,聽說由於每天在佛前念誦很得法力。有沒有法力馮家雙不知道,起碼比那些開過光的器物有用些吧。

  回來後馮家雙把自己脖子裡的骨珠掛到阿華脖子上,然後自己戴上求來的佛珠,阿華不解地看著他。

  馮家雙笑笑:「這是剔骨匠的老祖宗留下的骨珠,最是辟邪,你帶著別拿下來。」

  阿華不答應了:「既然是你的祖宗留給你的,我怎麼能要。給我求來的掛珠就行。」

  「叫你帶著就帶著,你是難得的玉骨,有祖宗的骨珠看護我才放心。至於我,剔骨匠一輩子與屍骸打交道,命硬得很,不怕。」

  阿華摩挲著骨珠,每一粒珠子都是冰涼粗糙,有黃有白,甚至有些已經老舊得開裂,看著就不同尋常。不經意間指腹摸到細微凹陷處,翻過來看,居然是蠅頭大小的字,每一顆珠子上都有一個字,看不清是什麼字,但從形狀輪廓來判斷,沒有一個字重複。阿華心想剔骨匠果然是個神奇的職業,留下來的東西恐怕都是了不得的古董,自己帶著骨珠千萬別給人家損壞了。

  「家雙,我們還是想辦法度化冤骨吧,這樣下去總不是個事兒。多跑兩家寺廟總能找到符合條件的和尚。」對於冤骨,阿華著實有些害怕,畢竟是與鬼神有關的東西,玄之又玄。

  馮家雙沒理他,跑去地下室捧回來一堆泛黃書籍,扔到床上盤腿坐在床上翻閱,神情十分認真。

  從書堆中抽出最為破舊黑皮子的一本書,翻看查找資料,右腳又拖出一本翻開,用腳趾頭定位對照著查找些什麼。

  「歷代剔骨匠留下的手札上記載,只要是受了□怨氣極盛之人都有可能變成冤骨,其中又以年輕女子佔了大半,因為女子陰氣盛。雖然也算珍貴的骨種,可惜剔骨匠不是法師,不擅長做超度引魂,所以每當剔骨匠遇上冤骨,乾脆砸了它,再以火煉之法沖掉陰氣,沒有陰骨依托,怨氣也就自然消散了。不過也有極少數道行高深膽大的剔骨匠冒著生命危險請高僧度化怨氣,保存了陰骨收藏。」

  阿華鬆口氣,責問:「你早說啊,那我們就用老辦法砸了它,根本不用請高僧度化,難道你還想收藏?」

  馮家雙磨著鬍渣很是苦惱:「沒這麼簡單。按常理來說冤骨要禍害的是自己的仇家,與他人是不相干的。可是但凡由人的怨念生出來的東西,最是糾纏不清。你砸了它怨氣被逼消散如何不恨,原來與你根本沒相干的,這下子就恨到你身上了,留下那一點怨毒在你身上。人都有七情六慾,貪嗔癡都會擴散怨毒禍害人,最麻煩的是子子孫孫都會帶上怨毒,永無休止。」

  阿華聽得臉都僵了:「那為什麼還有人去砸冤骨,難道就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馮家雙看著阿華邪笑:「老祖宗們都是用手藝做了骨床,讓骨床去砸冤骨,砸完骨床就扔了自生自滅。」

  阿華噌地站起來:「你不會讓我去砸吧。」

  馮家雙歎氣:「我怎麼捨得,你可是極品玉骨。現在問題是,如果骨床能夠替死就好嘍,我隨便就能做出幾百具,把它砸成粉末末都行。」

  阿華臉色稍緩,卻被馮家雙說得更迷糊:「怎麼說都行不通,家雙,別繞圈子了給我說明白了吧。」

  馮家雙面無表情垂下了肩,悶聲道:「阿華,如果是馬路上偶然遇到的冤骨,我隨便做具骨床砸了它就得了。問題是,這副冤骨是我幫忙一起做出來的,黃金榮有難,我也被記恨著。」

  阿華愣住,緩緩坐到了床上,看著頹廢的馮家雙腦袋一片空白。

  「或許,它不怨恨你,反而感激你給他報仇的機會?」無力地辯解。

  馮家雙苦笑:「也有可能。」完全是自我嘲諷的口氣。

  「家……家雙,還有辦法嗎?」

  馮家雙眼珠子一翻,兩手一攤:「等吧,等冤骨報完了仇再說,我畢竟只是連帶責任,它應該不會害我性命。」

  「什麼叫應該!」阿華衝著馮家雙耳朵大吼:「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沒個正經,快想辦法救命吧!這麼多書我幫你一起找,總能找到一個救你的法子吧。」

  跳上床幫忙查找資料。

  「哎喲阿華,這些都是無價之寶,小心別撕壞了……我自己來,你一邊歇歇。」

  「出什麼事了,這麼熱鬧?」門口突然站了一個黑色西裝的男人,含笑看著擠在床上的兩個人。

  「程大少爺!」馮家雙連忙跳下來抓著他問:「怎麼樣,黃金榮死了沒?」

  程歡笑容消失了,凝視著他說:「你怎麼知道他出事了?你讓老陳去打探他的行蹤究竟有什麼目的?」

  馮家雙焦躁地抓頭髮:「你先別問這麼多,先告訴我黃金榮死了沒?」

  程歡搖頭:「還沒死,不過離死不遠了。今天一早去醫院檢查,結果他得了三期骨癌,肝硬化,伴有腦積水,已經住院準備手術了。」

  馮家雙又問:「那冤骨呢?化了沒?」

  「什麼冤骨?」

  「就是黃金榮讓我幫她剔骨的那個女孩,骨頭還在他家嗎?」

  程歡淡淡看了他一眼,說:「你等一下。」然後拿起了電話:「老陳,幫我查查黃金榮的那具淨骨怎麼樣了?」然後掛了電話。

  馮家雙抿著唇焦急踱步,程歡沒有再追問,靜靜等待。阿華也從房裡出來,憂慮地看著他倆。

  三分鐘後,手機響了,程歡接電話。

  「老陳說黃家的下人已經把骨頭扔了。」

  「扔到哪裡了?」

  程歡回答:「離宅子約五百公里外的建築工地。」

  馮家雙衝回房內一陣鼓搗,背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出來,對程歡說:「你有車,立刻送我去。」

  程歡皺眉:「你還沒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馮家雙不耐地推搡他:「車上跟你解釋。」

  「等等,我也去。」阿華拿了衣服跟上來。

  半小時後,三人來到建築工地,正午時分工地上的工人都去吃飯了,顯得很冷清。

  馮家雙在工地旁見到老陳,他將三人帶到建築工地旁的臭水溝,指指一處明顯被翻騰過濕漉漉的新鮮爛泥說:「就是這裡。黃家的下人匆忙埋了它就走了,走得很急,呵呵,像是在逃命。」

  「就是在逃命。」 馮家雙蹲到埋骨處,舉手護著眼睛看看天空,正值初夏氣溫高陽光烈,陽氣旺盛完全能夠壓制住陰煞之氣。

  為了保險起見,他回頭對阿華他們囑咐:「你們全都退後,離我越遠越好。阿華,你把骨珠拿下來,將你們三個的手纏在一起別鬆開。」

  阿華擔憂地看著他:「家雙,你自己千萬小心。」

  得知真相的程歡拚命嚥口水,從小在黑道裡長大的他也不由自主地緊張,還帶著一股莫名的興奮,冤骨,傳說中的鬼神之物,有生之年得以一見,值了!

  而老陳,莫名地看著這緊張的氣氛,聰明地選擇不說話,雙手緊緊和阿華他們握在一起。

  「師祖爺爺保佑,弟子無意間得罪了一副冤骨,並非弟子造的孽。望師祖爺爺保佑弟子不受侵害,幫冤骨了了怨恨化為塵土重回六道。」恭敬地跪在地上,雙手合十抵在額頭,閉目祈福,對著正西方拜了三拜,馮家雙這才起身打開登山包,取出一副深灰色的手套和一個用寫滿符咒的油紙包裹的罈子。戴上手套將寺裡求來的佛珠纏在右手腕上,這才拿了鏟子挖土。

  阿華只覺得腿腳發顫,正午30多度的天裡硬是冒出一身冷汗。他扭動僵硬的脖子看看程歡和老陳,也是面孔僵硬,唇色發白,不由得在心裡佩服馮家雙。只見他面色如常,動作連貫,彷彿挖的不是害人的冤骨而是地裡的蕃薯。

  由於埋得匆忙,馮家雙小心撥開爛泥,不一會兒就見著冰藍色的骸骨,在暴烈的陽光下依舊激起他一身雞皮疙瘩,怨氣纏繞。

  馮家雙停下手,雙手合十又開始念叨:「這位小姐,我知道你死得冤,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你找黃金榮那個王八蛋報仇我舉雙手贊成。但是千萬別連累我這個無辜人,我只是個小小剔骨匠。先前我是被黃金榮算計了,得知真相後對你的遭遇非常同情,或許還能為你盡點綿薄之力。你也不想被埋在這裡神鬼不知吧,我現在就帶你回去找個舒服的地方讓你住下,再繼續你的報仇大計。你千萬配合我別亂動,我現在要搬動你的身體了。」

  說完後雙手托出土中的骨頭一根一根嚴格按程序放入罈子,小心翼翼擺好位置,直到最後的頭骨正正放進去,成人大小的骨架被他化整為零放入特製的罈子,擺得滿滿當當不留空隙。

  合上蓋子,馮家雙長長鬆了口氣。對後頭緊張的三人說:「沒事了,你們過來吧。」背上登山包抱著盒子起身。

  「家雙,這東西放冤骨妥當嗎,怨氣會不會外洩?」阿華對擺放冤骨的罈子很不放心,拉著程歡和老陳沒敢靠近。

  馮家雙神情輕鬆地解釋:「放心吧,這是專門存放陰骨的骨盅,包在外面的符紙傳說是當年劉伯溫專為剔骨匠震懾陰骨寫下的,即使是最凶的血骨都震得住。」

  「你準備把它帶到哪裡去?」程歡問。

  「還是帶回家吧,和地下室的淨骨放到一起,讓他們聊聊天,冤骨心情好了說不定怨氣就散了。」

  程歡送馮家雙回家後就離開了,馮家雙囑咐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特別是黃金榮那裡,程歡也清楚,把冤骨帶回家的事如果被捅到黃金榮耳朵裡,肯定不會罷休。

  馮家雙帶著冤骨來到地下室,搭了個檯子將冤骨請出來擺出人形,恭敬地燒了柱香,替它做了清洗,全身SPA。

  伺候完了冤骨,回到房間對阿華囑咐:「你從今天開始和我一起白天睡覺吧。你是骨床陰氣重,晚上睡覺容易被不好的東西侵入。」

  還真被馮家雙說中了,阿華在冤骨帶回家的當天就做了個怪夢。

  夢裡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渾身劇痛動彈不得。身上的血肉成塊地往下掉,露出裡面白森森的骨頭。與他剔骨時的情形十分相似。只是,坐在旁邊的人不是菲菲,而是一個矮胖的老頭,猥瑣地看著自己,將手中的酒液潑到他身上,頓時白煙升騰,被酒液沾到的地方痛得難以忍受。他想叫想喊,卻張不開嘴。老頭看著自己說:「你個賤貨,給臉你不要,還想跑?老子玩你怎麼地,你死了都注定被老子玩。」阿華夢中的自己滿腔的恨意無處發洩,他恨不得吃了老頭的肉,喝老頭的血,將自己的痛苦成倍加注在這個男人身上!突然,他動了,嘶吼著撲上去,用沒了口唇的利牙撕咬老頭的面孔,在老頭的慘叫聲中吞吃了他的眼睛,剖開他的肚子將綠色的肚腸拉出來咬成一段段。可是還是不夠,看著老頭瞪著空洞的眼眶哀嚎,他心中的恨意沒有一絲一毫消減,他仰天大叫,撕扯自己暴露在外的胸骨,被漫天的恨意壓得喘不過氣。

  阿華被夢中的情景嚇得大叫,滿頭大汗醒來。趕緊到馮家雙房裡將他叫醒。

  「家雙,我剛才夢見自己在剔骨。」回想夢中的絕望,阿華渾身一哆嗦。

  馮家雙揉著眼睛坐起來,一看阿華,突然臉色蒼白地後退到牆邊,試探地問:「誰在幫你剔骨?」

  阿華眼神渙散:「一個老頭……黃金榮。」

  「你又沒見過黃金榮,怎麼知道是他?」 馮家雙下意識握住脖子裡的佛珠。

  阿華頓了一下,張著嘴不說話。

  讓馮家雙心驚肉跳的事情發生了。阿華黑色眼珠子竟然從眼眶中間直直向上走,翻出了白眼,整個眼眶填滿了蛋白色。

  「黃金榮……為什麼還不死……」幽怨的語氣,完全是女人的哭音。

  馮家雙厲喝:「你是誰?」

  瞪著一雙眼白的阿華面孔正對著馮家雙,愣愣回答:「楊……梅……」

  「靠!」馮家雙在他話音剛落一個掃腿將他撂倒,拋出棉被蓋住他頭臉,在他掙扎的當口,整個人撲在棉被上用全身的重量狠狠壓下來,制住他。

  被壓在被子裡的阿華死命掙扎,力大無窮,撞到馮家雙胸口生疼。

  「黃金榮,還我命來,黃金榮,為什麼還不死,為什麼還不死!!!」被子裡的阿華發生了不屬於他的女人的驚聲尖叫,刺得馮家雙心裡發毛。

  「大小姐,黃金榮已經活不長了,你就不能耐心等等嗎?就算有啥牢騷要發,也不要上阿華的身啊,你就不能直接跟我說嗎?」 馮家雙委屈極了,越是怕阿華出事,阿華就越容易招惹麻煩,這極品玉骨真難伺候。

  「殺了黃金榮,殺了黃金榮!」阿華還是聲嘶力竭地吼叫。

  馮家雙幾乎脫力,快壓制不住了:「好好,我幫你幹掉他好吧。」

  阿華還在掙扎嚎叫:「殺了黃金榮,殺了黃金榮!」。

  「我說了,我幫你殺了他,幫你報仇!!!夠了吧!」 馮家雙大吼一聲,被子底下的冤鬼終於消停了,抽搐著漸漸沒有了動作,靜靜地趴在那裡。

  馮家雙喘著粗氣揭開被子,衣衫凌亂的阿華昏厥過去,渾身的陰氣已經消散,馮家雙這才鬆了口氣倒在床上。

  好半天緩過神來,馮家雙將阿華翻過身來摸向他的脖子:「靠,我就知道!阿華你個混蛋!」

  原來阿華白天睡覺不踏實,翻來覆去脖頸被骨珠咯得難受,於是摘了馮家雙給他的骨珠,這才讓冤骨楊梅有機可趁,上了身。原本就是與冤骨同種的淨骨,磁場相近容易互相影響。偏偏還把馮家雙給他的辟邪骨珠拿下來,這次被冤骨上身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馮家雙給他重新戴上骨珠,阿華悠悠轉醒,睜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就瞧見馮家雙惡狠狠地瞪著他。

  「家雙,剛才……」

  馮家雙拍拍他的肩:「我要叫你大爺,你小子可把我害慘了!因為你的撮合,我與楊梅小姐海誓山盟答應要幫他殺掉黃金榮,做不到就要下地府陪她做一對鬼鴛鴦了。」

  「啊?」阿華傻眼了。

  6、換骨

  阿華很內疚,沉默地掃地,沉默地燒飯,盛上飯親自送到馮家雙手上。拉出桌子底下的方凳與馮家雙相對而坐。

  「家雙,殺人是犯法的。」

  馮家雙吃口蝦仁跑蛋,含糊說:「我知道。」

  「可是答應冤骨的事情不能不做。」

  馮家雙吃口耗油生菜,含糊說:「我知道。」

  「那現在怎麼辦?」阿華乾著急,強烈的內疚感讓他坐立不安,想彌補卻又無從下手。

  馮家雙刨著飯,腮幫子鼓鼓囊囊:「怎麼辦,怎麼辦,我也很想知道該怎麼辦。本來想將功折罪將她伺候舒坦,讓她在報仇之後心滿意足地離開。結果又鬧出這茬,我真是流年不利。」

  「要不再讓程歡打聽一下黃金榮的病情我們再做打算。」

  馮家雙放下吃乾淨的瓷碗,剔著牙說:「嗯,這事兒說不准就該找他才能辦。」

  阿華聽出弦外音。

  馮家雙眼中透著冷光:「黑道中人辦事自有一套,請他幫忙幹掉黃金榮應該不難。」

  阿華怔怔地眨眨眼:「這……不太好吧。」

  兩人正在商量怎麼殺掉黃金榮,門被敲響了。阿華開門,居然就是黃金榮的手下,來簽契約拿熏香的人。

  馮家雙用眼神示意阿華不要動聲色,笑著站起來打招呼:「喲,這位先生,上次您來我正好在上馬桶招待不周請擔待啊。您怎麼今個兒有空來我這裡竄門?是不是黃董想念他的乾女兒決定復活她?」

  男人板著臉直勾勾盯著馮家雙,馮家雙笑容不減一派輕鬆,倒是阿華,早就嚇得一頭冷汗,借口收拾碗筷藏到門後不敢讓人發現破綻。

  男人微笑著鞠躬:「馮老闆,真是對不起,黃董沒有精力去考慮楊梅小姐的事情,他這些天身體不好,已經在住院治療了。」

  馮家雙故作驚訝:「啊,不會吧,前兩天還見著他身體康健面色紅潤的,怎麼突然就病了呢?嚴重嗎?年紀大了真得當心身體。」表現出來的關心毫不矯揉造作。

  男人笑得晴朗,看來是對馮家雙放下戒心了:「馮老闆,實不相瞞,黃董懷疑他的病就是楊梅小姐的骸骨造成的,十分不安,想請馮老闆當面詳談一次。」

  「不會吧,我聽阿華說那是冰骨,是好東西來著。」

  「馮老闆,詳細情形還是您當面與黃董說吧。車子已經停在外頭了,請馮老闆跟我走吧。」態度恭敬卻強硬,馮家雙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阿華,去幫我拿件衣服。」順道給他一個眼神,阿華心領神會。

  馮家雙被帶走後,阿華連忙撥通了老陳的電話,轉接到程歡那裡。

  「我知道了,黃金榮應該還不知道你們找回冤骨的事情,我現在就到醫院去接應家雙。」

  「需要我做些什麼嗎?」阿華問。

  「你留在家裡看著冤骨,別再出什麼岔子了。」

  程歡畢竟是老江湖,阿華委託他很放心。

  話說馮家雙被帶到醫院後,見著住院部23樓整層被黑衣保鏢護衛著,還有身穿明黃袍子的和尚來來往往,馮家雙心裡有了譜。

  黃金榮面色蠟黃地靠在病床上,愁眉不展。對面三個和尚尷尬地站著,似乎剛剛發生些不愉快的事情。

  看到馮家雙到了,黃金榮兩眼放光:「馮老闆你來了,快坐坐。」瞥見床尾的和尚,板起臉呵斥:「你們還呆在這裡幹什麼,出去!」

  和尚面面相覷,十分難堪地退出來,中間的老和尚在馮家雙身邊停頓,驚訝地看著他:「施主身上好重的陰氣。」

  馮家雙笑笑,和死人骨頭打交道,陰氣自然重。

  「滾出去,沒用的東西!」黃金榮趕人。

  老和尚無奈地歎氣,神色尷尬地離開,將馮家雙和黃金榮留在房內。

  黃金榮慇勤地招呼:「馮老闆站著幹嘛,快坐,坐下來說話。」

  馮家雙找把椅子坐下,搓著雙手問候:「黃董,聽說你生病了,真不好意思我來得匆忙沒帶慰問品。」

  黃金榮憔悴的老臉擠成菊花:「馮老闆太客氣了,上次與您合作愉快,今天又有事要拜託您,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對。」與當初的陰損傲氣截然相反,謙恭得像換了個人似的。

  馮家雙全身起了雞皮,心想你不好意思還押著我過來。

  「馮老闆,我想請問,淨骨對人體有害嗎?」黃金榮品性不好卻不迂腐,三言兩語就上了主題。

  馮家雙驚訝:「怎麼會呢,淨骨是由人的善念凝聚起來的,即使朝夕相對也不會害人。」

  黃金榮面色有些發黑,眼角抽筋:「善念~~~」

  「如果不是善念~~」黃金榮試探著問。

  馮家雙正色道:「如果死者含恨而逝,剔骨過程也不是由至愛之人操作,那只可能形成陰骨,不會是淨骨。」

  黃金榮眼底全是恐懼:「陰骨?什麼是陰骨?」

  「將人的怨念、殺氣、執念等等凝聚成型,會影響生前怨恨之人,或者繼續殘害人命。」

  黃金榮嘴角的肌肉「啵啵」跳動,肥胖的身體經過兩天的折磨已經消瘦不少皮膚掛下來,現在更是抖得厲害,看上去像條癩皮狗似地可笑。

  「有什麼辦法……救?」黃金榮嚇得不輕。

  馮家雙恍然大悟:「難道您的乾女兒是懷著怨念死的,那你府上的肯定不是淨骨了。」

  黃金榮大吼:「我問你有什麼辦法救我,你耳朵聾了嗎?!」氣急敗壞。

  馮家雙心裡大罵,臉上卻依然鎮定:「您究竟是得了什麼病,難道醫生不能救你嗎?」

  黃金榮陰沉著臉說:「肝硬化……不過我已經找到了肝源,計劃後天手術換肝,腦積水是肝硬化引起的,只要治好了肝就好辦了。現在最麻煩的是骨癌,醫生說是股骨癌變,要我截肢……」

  「既然都有了治療方案……」

  「我怎麼可以癱在床上!我不會截肢的,絕不會。」黃金榮開始歇斯底里,抱著自己的右腿渾身顫抖。

  報應!馮家雙心底狠狠咒罵,臉上依然表現得很擔憂:「既然是醫生說的,恐怕……」

  「馮老闆救我!」拉住馮家雙的手,黃金榮哭求的老臉令人作嘔:「馮老闆既然知道我是被陰骨禍害了,就一定有辦法救我。」

  馮家雙想抽出手卻發現他的力道大得嚇人,只能克制住反胃的感覺勸說:「黃董,陰骨的確會害人,但是畢竟功力不夠,只能對人造成一次性傷害。現在既然您已經深受其害就應該配合醫生治療,否則即使陰骨不作祟,您也好不了啊。」

  瞧黃金榮臉色發青,馮家雙訕訕低聲道:「有病就要治嘛,這是常識。」

  「黃董,我看你還是別為難馮老闆了,就聽醫生的手術吧。」程歡突然推開房門進來,馮家雙回頭望著他的眼神跟看著小情人似的火熱。

  「程少爺,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撒氣地拍著自己的腿,大罵:「這群混蛋,他們要鋸掉我的腿,想讓我一輩子坐輪椅,幹他娘的!」

  程歡笑瞇瞇看著黃金榮,一邊勾住馮家雙的肩膀,不經意間用身體擋在他身前。老陳也堵到門口,把著腰裡的槍柄警惕地與房外的保鏢互瞪。

  黃金榮突然陰森森地笑起來:「程少爺別這麼緊張,馮老闆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不會對他怎麼樣,倒是你,不請自來是不是太不把我黃某人放在眼裡。」眼睛在程歡和老陳中間游移,聽外頭寂靜無聲的,心裡清楚自己的保鏢恐怕已經都被控制住了,但輸人不輸陣,他陰森地瞪著程歡跟把刀子似的。

  程歡可不吃這套,依舊笑瞇瞇好哥們地勾著馮家雙,對黃金榮說:「黃董,今個我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是來接兄弟回家,您看他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不如就算了,您好好休息,我們不叨擾你了。」

  「幫不上什麼忙?怎麼會呢……」黃金榮看向馮家雙,陰笑道:「我聽說剔骨匠不只做死人的生意,也可以替活人換骨不是嗎?」

  馮家雙立馬變臉:「你聽誰說的?」心想這黃金榮還真有些本事,不是表面看上去的草包加強姦犯。居然將自己地底細查得清澈透亮。

  「既然馮老闆都說了陰骨只能禍害一次,那只要馮老闆答應幫我換骨,我這條腿就保得住。馮老闆,我也不會虧待你,等你幫我換骨成功,我給你公司股權的10%怎麼樣?」

  馮家雙猛嚥口水,差點當場被一大筆錢震昏過去:「可是~~~沒有合適您的骨源~~~」很沒底氣地拒絕。

  「張興旺,進來!」黃金榮大喝一聲,老陳在程歡的示意下放人進來。

  一記震天槍響……與黃金榮身高相仿的年輕人應聲到地……黃金榮居然在枕頭下放了把槍,在人進來的瞬間不由分說將他打死,精準的槍法。

  馮家雙猛地站起來:「你……」喪心病狂!被程歡拉住。

  「他!你把他的骨頭換給我!」黃金榮用槍指著馮家雙,大吼。

  程歡臉色很難看:「黃董,你就是這麼對待自己的下屬?!」

  「只要能救我的命,他們算個屁!」瞅著程歡陰笑:「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程少爺,你們程家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不也是用下頭人的命換來的。」

  程歡搖頭:「我跟你沒話可說。」

  「哼。」黃金榮又把槍指向馮家雙:「我已經給他做過檢查,他的股骨跟我的最匹配,你就用他的骨頭換給我,聽到沒有!」

  程歡看著馮家雙,目光詢問是否可行。

  馮家雙暗罵,我能說不行嗎,要說不行,今天小命就交代在這兒了。瞥向門口被鮮血浸透的人體,點頭:「好,你把他送到我家裡,我要做點準備工作。」

  「什麼時候可以開始?」黃金榮雙眼放光,神色間儘是瘋狂。

  馮家雙低頭凝思:「後天就可以給你換骨,麻煩程少爺幫我準備一間消毒好的房間。」

  「不行!你必須在這家醫院給我換骨,要讓我的人在旁邊看著,協助你手術。」

  王八蛋!你倒是小心。馮家雙只得點頭答應。

  馮家雙和程歡沉默地坐著車裡。

  程歡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問:「家雙,你真的會換骨?」

  馮家雙望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綠色,反問:「我連死人都能復活,這點小事算什麼,幹嘛這麼驚訝?」

  程歡尷尬地笑笑:「可能是思維定勢吧,很難想像你有當醫生的潛質,甚至能夠填補醫學空白。」

  馮家雙疲憊地揉揉太陽穴,歎氣:「現在所謂的醫學是從國外傳進來的,外國醫學才多少年的積累?!現在人都忘記了,中國自己傳承的醫術有多麼悠久,多麼神奇,更別提我們這種旁門左道了。」

  突然想起什麼,馮家雙轉頭對程歡說:「對了,你要幫我去查下黃金榮怎麼知道我這些事情,他的消息這麼靈通,我懷疑他和我的本行其他分支有聯繫。」

  「還有其他分支?」程歡更驚奇。

  馮家雙耐心解釋:「剔骨匠古來就有兩個派別,我師傅是屬於文剔,還有派別俗稱武剔。幾百年了,由於傳承困難,兩個派系之間已經沒有聯繫了,想做點技術交流都困難。」

  「哦,文剔和武剔?有意思。」程歡調整了坐姿好奇心大起:「說給我聽聽,有什麼不一樣?」

  馮家雙翻白眼,甩甩手:「年輕人不要太好奇,好奇心殺死貓。」

  「不行,你不說我就不放你下車。」 程歡打定主意挖掘內幕消息。

  「你真要聽?」

  「你說。」

  「文剔就是像我這樣做骨床,換骨頭往治病救人方向發展的,武剔嘛……」摸摸鬍渣,馮家雙冷颼颼說:「喜歡把人活生生剔乾淨血肉,剔出完整骨架,在古代是專幹邢囚的。」

  「邢囚?」

  馮家雙補充:「聽說他們發揮到極致時剔出一副骨架只要5分鐘,不沾一絲血肉,在最後剔出顱骨內的大腦前還能看見自己全身的骨頭長啥樣。」

  程歡臉色發青,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馮家雙得意地笑,突然覺得心情大好,被黃金榮威脅的憋屈一掃而盡。

  到家後,程歡將裝屍體的蛇皮袋搬進屋子,擔心地問:「你確定沒問題嗎?需要我幫什麼忙?」

  馮家雙抱拳道:「多謝你今天挺身相救,有事我一定拉你墊背。」

  「那還是算了。」程歡哭笑不得地告辭。

  阿華終於等到馮家雙安然無恙回來,大鬆一口氣,從馮家雙口中得知事情的經過,阿華犯難:「真要給他治嗎?冤骨那裡怎麼交代。」

  馮家雙向阿華挑挑眉,說:「我已經有了主意,保證得了錢財又能消災。」拖出那名叫張興旺的年輕人屍體,馮家雙歎息:「可憐,黃金榮連畜牲都不如。朋友,地下室有個同樣被他害死的可憐人,你們去做個伴吧……」

  兩天後,馮家雙如約給黃金榮進行了手術,當他收拾了自帶的工具從手術室出來,一同手術的醫生全部張大了嘴滿臉不敢相信,彷彿做了一場無法想像的黃梁大夢。

  馮家雙唱著歌回家,等著黃金榮承諾兌現。

  當天晚上,黃金榮麻醉中醒來,知道自己手術成功,抱著自己還不能動彈的右腿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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