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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一夢十年

  

  “醒了!醒了!醫生!醫生!”

  “越越真的醒了!”

  “眼睛張開了,你們看!”

  

  秦越醒來時,身邊圍滿了白大褂。

  他使勁讓自己迷糊的腦子清醒些,讓模糊的視線清楚些。終於他看清那些白大褂都是洋人,而自己絕對在一家洋人很多的醫院裡。

  秦越眨巴下疲憊酸澀的眼,顧不得沉重無比的腦袋,心中單純的焦急,他還記得自己準備跳樓自殺的,但是最後還是放棄了,他也記得當時收住腳的自己,渾身都害怕的哆嗦,身心都像被掏空了,疲憊得連一個指頭都抬不起來,最後,他在天台上睡了過去。

  

  哪怕此時秦越在醫院醒來,也無法承認自己是暈了過去。

  但是秦越著急了,自己怎麼睡到醫院來了,而且都是洋人的醫院。

  

  秦越掙扎著想撐起來,他努力想抬起頭,想動一動手,卻愕然發現自己渾身疲軟無力,一種說不出來的恐懼感覺直擊心坎,為什麼昏睡一場,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洋醫生激動的手舞足蹈,親切的對秦越巴拉巴拉說了一堆,秦越只能轉動眼珠子,卻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他雖然也學了英語,但是上課是上課,跟真人交流卻像聽天書一般,只覺得一個詞都聽不懂。

  醫生說的口乾舌燥,圍著秦越上上下下檢查一番,給他餵藥,輸液,幾次想張口說話的秦越,不知不覺的又累得睡著了。

  

  當秦越再次醒來,病房的窗簾被拉開了一半,窗外溫和的陽光溫溫柔柔投射在病床上,映在他蒼白的臉上,倒影在他眼中的世界無比晴朗。

  他看見了窗戶邊熟悉的背影,只看一眼,就燙得他流下了眼淚。

  “媽……”

  

  秦越的聲音低啞怪異,卓蓮枝卻還是聽清了。

  她回過頭來,快步走到床邊,喜悅道:“越越……”一喊完,卻是喜極而泣。沒有人比她更期待秦越的甦醒,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等待的痛苦,沒有人比她更恐懼閉上眼的沉寂。她曾經在靜靜的等候裡對自己說,哪怕秦越睡一輩子,她也要天天守著,守到她老死的那一天。那時候她以為自己無比堅決,可以比誰都堅強,可以比誰都有毅力。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一分一秒的可怕。

  當老天已經給你曙光,你無法再適應無盡的黑暗。

  哪怕一秒,都足以令人瘋狂。

  

  秦越怔怔望著哭泣的母親,心中原本的那一點喜悅頓時煙消雲散。

  他腦中一片混亂,不安,恐懼,茫然,猜疑,所有情緒都在看見母親的剎那接踵而來。

  

  這是他媽……親生母親。

  生他養他快二十年的人,他怎麼會不認識。

  

  可是,眼前哭泣的女人,到底又是誰?

  “媽……”秦越艱難的發出聲音,他痛恨自己為什麼連說句話都這麼無力,為什麼身體像被車子碾過一樣麻木,他不由惶恐的猜測,難道他真的從六樓跳下去了?

  卓蓮枝捂著嘴巴哭得撕心裂肺,眼淚如絕提的洪水,不停的從道道皺紋的眼角橫流而出,她匍匐在秦越枕邊的腦袋上,是刺目的花白長髮。那一縷一縷,象徵著中老年標緻的頭髮散亂在秦越的視線裡,震得他頭暈目眩。

  

  秦越使勁掙扎,想坐起來。

  卓蓮枝哭著抱住他,哽咽不已道:“你別動……越越別亂動,好好躺著,你才剛醒來,身體還要慢慢恢復。”

  秦越被那力度抱得喘不過氣,他乾脆一動不動,迷茫的望著天花板出神。

  

  病房門被砰的一聲粗魯推開,兩道高大的身影氣喘吁吁的衝了進來。

  額頭還在流汗的兩人與秦越視線相對,兩人當即大喜,猛地撲向病床邊。

  “越越!”梁奎眼眶發紅的給秦越一個熱情擁抱,抱得緊緊的,秦越本來想笑,笑容咧到嘴角卻又煙消雲散。

  落在他脖子上的眼淚,滾燙得令他惶恐不安。

  為什麼,連他的傻表哥都可以輕易為他哭?

  

  秦越任由梁奎抱著,他呆呆抬起視線,落在病床邊安靜站著的蘇岩臉上,蘇岩對他微笑,真誠又明亮。那笑容莫名令他心安,秦越也不由對他笑了。蘇岩還是那樣啊,秦越這麼想。

  蘇岩走過去拉住激動的梁奎笑著勸說:“你別勒秦越了,也不想想你什麼塊頭,秦越什麼塊頭。”

  秦越聞言憤憤,當即不滿笑著反駁:“你笑我……矮……”說完他又皺眉,聲音變得好難聽,像平白蒼老了十幾年。

  蘇岩莞爾,伸手去摸秦越的光腦袋:“別不承認,你矮到死。”

  “……”秦越驚訝的感受著被撫摸腦袋的新奇觸感,他也伸起手,摸自己的頭,半晌才道:“誰把我的頭髮剃了……”難怪被摸的時候,頭頂涼突突的……

  蘇岩一愣,梁奎卻輕輕敲打秦越的腦瓜一下:“你頭上長蝨子了,不剃留著長肉吃?”

  “……你放屁。”秦越罵他,切,他怎麼可能長蝨子!

  “呵呵,頭髮要不了多久會長出來的。”

  

  當秦越的頭髮終於重新長出來寸把時,秦越出院了。

  

  那時候春天已經過去,炎夏已經來臨。

  秦越在親戚朋友的簇擁下回到國內。

  

  沒錯,頭髮剃了還可以再長。

  可是有些東西,從身上丟了就永遠的丟了。

  

  “越越,這是你的新身份證,銀行卡,還有咱們家的鑰匙,你的新手機,媽都給你放在這個包裡,你要出去散步時記得背包。”卓蓮枝將一件一件東西收拾進包裡,包不大,只裝一些小件必需品。秦越甦醒後恢復得很好,連醫生都說是奇跡。秦越回國後只定期去醫院檢查,如今和母親居住在家裡。

  

  秦越望著忙碌的母親,心中去空落落的提不起興致。

  他緩慢的走過去,沉默地拿出嶄新的身份證。登記照是他最近照的,二十七歲的樣子,秦越覺得那似乎不是自己。

  他盯著看了半晌,將身份證放進包中。又拿起新手機摸索把玩,全新的觸屏手機,屏幕很大,功能很多很靈活,跟小電腦似的,啥都可以玩。

  

  手機上顯示著最標準的日期。

  二零一五年七月三日。

  他還記得,他在二零零五年的四月十六日那天,站在梨花高中的六樓天台上,準備縱身一跳。

  之後他退縮了,放棄了。

  一閉眼,一張眼,卻是今時今日了。

  

  “越越別玩手機了,先來喝湯。”卓蓮枝又喊他。

  秦越哦了一聲,擱下手機走向餐桌。

  卓蓮枝將熱騰騰的補湯給他盛了一大碗,迫使秦越全部喝下。

  等他喝完半個小時,卓蓮枝又催他吃藥。

  秦越一一照做,越發覺得自己像個衰弱的老頭子……

  

  鏡子中,他新長出來的頭髮,夾雜著不可忽視的白絲。

  卓蓮枝說這是少年白,秦越卻明白,他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少年了。

  十年前,他正當少年,不曾有過少年白的跡象。

  鏡子中,他那雙眼窩深陷,眼睛襯得特別大,卻大得不好看。

  大得過分了,容易嚇到人。

  鏡子中,他那張臉皮子蒼白無顏色,顴骨突出,下巴尖細,以前他是美少年,現在像吸毒的癮君子,一點兒不面善。

  

  “媽……”秦越對著鏡子低喊。

  忙著切水果的卓蓮枝揚聲應道:“嗯?”

  

  “我……是不是老了?”

  

  二十七歲那年,沉睡十年之久的我奇跡般醒來。

  明明只是閉了一次眼,我卻不再是十七歲的少年。

 

第二章:不知何處去

  A市某醫院裡,秦越平躺在病床上,各種儀器和白大褂圍繞在他身邊,卓蓮枝沒有避讓,安靜擔憂的守在旁邊看醫生忙活。

  

  病床上的秦越平靜地接受各種檢查,兩隻眼睛靈活的在窗子邊游弋,此時已近冬天,天氣晴朗時,陽光會讓人感覺幾分舒適。

  

  身體檢查後,秦越接受了全身醫療護理和按摩。

  為他按摩的老醫生無不激動的說他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十年沒有說話,沒有張眼,沒有正常吃飯,沒有正常排泄,如活死人一般躺著,鐵人也會躺出一身病。像他這樣還能奇跡般醒來,奇跡般健全的生活,是神話般的存在。是他意志力強悍於常人數百倍。

  

  秦越扭頭看了眼老醫生,心想不知道這醫生知不知道他十年前的那天,到底在天台上準備幹什麼。那絕對不是意志力強悍的男人所該有的選擇和行動。

  

  他秦越,這輩子最勇敢的一次,大概就是懦弱的站在了天台上,心如死灰般,準備一死百了的剎那堅決。

  

  老醫生又說聽說你最近心情低落,孩子你不要想太多,十年空白的確會讓人茫然無措。但是你還可以走路,還可以奔跑,你幾乎無所不能。

  

  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才二十七歲。

  太年輕了,年輕的讓人羡慕,甚至嫉妒。

  

  二十七歲,證明你還風華正茂,證明你即使病了,也還有治愈的希望。證明你即使錯了,也還有回頭的機會。

  

  是的,秦越在十年前退縮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錯了,有什麼傷不完的心,何苦去選擇自殺。其實緩過那個勁頭,誰都不敢死。而他當時差點就跳下去了,差點就死了。也許死了後再也不知道今天的一切,正是如此,才顯得輕生無比可悲。

  

  一旦死了,連後悔的機會都不再擁有。

  哪裡還有這鮮活的血液,躍動的心臟,清晰的思路,讓他在此時此刻,黯然傷神,兀自感懷。

  

  活著很好,真的很好。

  秦越醒來後這些日子,時常真心的這樣感嘆。

  他甦醒了,知道自己還活著,他沒有再想過死亡。

  當再次被陽光眷顧,他已經捨不得走進冰冷的黑暗。

  

  可是,常常走在這樣溫暖的冬日陽光下,每一次回過頭去,卻再也看不到昔日熟悉的面孔。光華燦爛裡,連倒影的自己都不再是熟悉的樣子。

  

  他穿著厚厚的冬衣,坐在家中溫暖的陽台上靜靜從盒子裡拿出蒙塵的日記。

  日記本很舊了,灌籃高手的卡通封面,還是那種小鎖的成年款式,鑰匙卻早就丟在十年的光陰裡遍尋不到。

  秦越用小刀輕易撬開了小鎖,輕輕翻開了日記本。

  他喜歡寫日記,從小學老師要求寫週記、作文開始。很多學生是當做作業任務,他卻真的很喜歡,每天記錄一些小事,是一種樂趣,就和每天一定要畫畫塗鴉一樣。

  那時候他還小,也不覺得寫日記有什麼不對。但是後來慢慢長大,他的日記就有了小鎖,不願意再將日記給外人看。媽媽要是翻了他的房間,他會惱羞成怒發脾氣。於是,他不但鎖了日記,還鎖了房間的書桌抽屜,鎖了房門,鎖了自己的所有少年心事,不願意分享給父母聽。

  

  秦越還記得父親第一次發現他的房門上鎖後,當時頗逗樂的大聲笑話他:“哎喲你還鎖房門啊,你有啥爸不能看的,躲屋裡看毛片爸也不會揍你啊,哈哈。”

  媽媽當時笑著附和:“何止鎖房門,還鎖了抽屜和櫃子,孩子長大了,知道嚷嚷隱私權。”

  “哈哈,毛都沒長齊懂什麼隱私,現在的毛孩子一個個屁事挺多。得,爸下回給你買個保險櫃,你愛鎖啥鎖啥,別把自己鎖進去就成。”

  那時候秦越只覺得被父母笑得惱羞成怒,氣哼哼丟了一句:“說了你們也不懂,我們有代溝。”

  

  父母和子女,溝通不好的,之間的距離豈止是代溝,甚至於鴻溝。

  有些話,做孩子的不會對父母說,不敢對父母說。

  很多話,秦越都寫到了日記裡。

  日記記錄的所有心事,都和他至關重要,裡面每個人,都在他的生命裡真實存在過,有的在他筆下是跳梁小丑,有的是心尖的薔薇,有的是手心的溫度,有的是眼中的天堂。

  有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他的愛情,他的親情,有他的夢想,有他虛幻的未來。

  或許雞毛蒜皮的小事,或許憂鬱沉痛的巨石,或許明媚燦爛的陽光,或許是跌跌撞撞的迷惘。

  

  某年某月某日,前桌的章康康又吹牛了,這丫真討厭,一天不吹牛會死。吹牛就算了,老打擾我睡覺。我叫他說話聲音小點,結果他又翻白眼瞪我,冷嘲熱諷的對我說:教室又不是給你睡覺的地方。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睡覺的地方,於是我告訴他:教室是學習的地方。

  章康康得意輕笑:你知道就好。

  我乾脆說:不是上課大聲吹牛的地方。

  章康康生氣了,氣得面色通紅,很沒有理智的大聲吼我:你他媽才吹牛,別惹煩了我!

  我覺得好笑,這句話他對我說過很多次,對前後桌所有同學都說過若干次,這似乎是他的口頭禪,和吹牛一樣,每天必須溜幾次。

  不過章康康只是個紙老虎,小丑一樣張狂叫囂,實際上別人對他一揮拳頭,他就嚇得要哭了。

  說實話這種人我很討厭,根本不想理睬他。可是前後桌,抬頭不見低頭見,每天都要被這貨煩,等我高考畢業,乾脆叫人把這丫揍一頓解解氣算了。

  

  某年某月某日,章康康從家裡帶來一塊很大的黑巧克力,一來就開始炫耀說是外國貨,他堂哥從英國帶回幾包。章康康無不得意的拿出巧克力,分成了四份,他的同桌王喜一塊,前桌兩個女生一人一塊。最後一塊他丟進自己嘴裡含著,回過頭看我,特%^的傻缺樣,無法形容的語氣問我:吃不?不過沒有了,下次我讓堂哥多買幾份。

  我承認我詞窮,找不到詞語去形容他那個樣子。但是我真的很想吐他一臉狗血,噴死這丫的。

  好吧,雖然我覺得章康康更討厭了,但是他娛樂了我,晚上我模仿章康康的樣子說給表哥和蘇岩聽,也娛樂了他們。

  

  某年某月某日,模擬考試出來了。我的數學難得及格了,哦耶!數學老師當眾表揚了我,還笑著問我:秦越,你有沒有抄襲?

  我笑著回答他:當然沒有,這次卷子蠻簡單的。

  老師說不錯不錯,你先上來把這個題重解一遍,他笑得像狐狸。不過我才不怕,我成績的確不好,但是一個小小的模擬考試,我才懶得去抄襲,這次是真本事哦。

  我在黑板上重新解了卷子上的一道題,數學老師笑得明亮,感嘆無比的說:秦越值得表揚!很好,繼續保持下去。

  我笑意洋洋回了座位,數學老師又說:連秦越都考及格了,你們那幾個沒及格的上課幹什麼去了?都給我站起來!

  章康康黑著臉站了起來,我在後面不厚道的偷笑。我就是要笑,這傢伙每次考試後見我不及格都笑話我,毫不掩飾的赤裸嘲笑,像他媽神經病。都是高中生了,考試不及格有毛的好笑。真幼稚,連這種事都攀比。再說,有本事找蘇岩攀比去,跟我秦越比成績

  我都不好意思了……

  

  某年某月某日,下課閒聊,王喜問我畢業後準備讀什麼大學,選什麼專業。

  我搖頭說沒想好。

  王喜說他想當醫生,因為醫生這工作穩定,社會地位頗高,工資也高,是很好的選擇。

  章康康笑話王喜膽小如鼠一輩子當不了醫生,又說王喜塊頭大,能糊弄人,當保安挺適合的。

  王喜不高興,沉默的沒有再說話。章康康不以為然,依舊大聲說笑,他說他將來不用愁什麼,反正家裡都會安排好,就算考不上好大學,回家接手他爸的運輸公司一輩子也不愁吃穿了。

  王喜當時嘲笑他啃老,沒志氣。

  章康康憐憫的望著王喜,復又將腦袋湊在我耳邊,小聲對我嘀咕:他這是眼紅嫉妒,有的人真的討厭,自己沒有有錢父母就仇富。還假裝清高有志氣,其實他們就是眼紅。

  章康康說完還親昵的拍拍我的肩膀,這一刻,他似乎把我拉到和他一個國度。

  放學後,我問表哥和蘇岩,我將來讀什麼最適合?

  他們異口同聲告訴我:你去學畫畫吧,不學太可惜了,你很有天賦。

  我的迷惘瞬間煙消雲散,我喜歡畫畫,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喜歡,我讀了多少年的書,就畫了多少年的畫,哪怕最初只是從塗鴉開始。翻開我以前的課本,裡面全是上課的塗鴉,從幼稚到成熟,似乎一直伴隨我長大。

  

  某年某月某日,我早晨去上課後,挺高興的告訴王喜,說我打算學基礎美術,做美術特長生,以後考美術專業。

  王喜對我微笑了,眼睛亮亮的,他又重複說出自己的夢想:我爭取學醫。

  我說醫生很好啊,都是白衣天使哦。

  王喜哈哈大笑,拍著我的肩膀說:你要趁早送我幾幅簽名畫,說不定十年後你就是秦越大畫家了!那時候我再把你的畫賣掉,多賺啊。

  我有些心血沸騰和得意洋洋,我覺得,也許十年後,我真的可以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

  因為這一刻,渴望的未來燃燒著熊熊烈焰,熱情了我所有的夢想。

  章康康笑著打斷了我的幻想,他還是那個討厭的樣子,無不鄙夷的說:畫家那麼容易練成,世界上全是畫家了,這年頭誰拿個鉛筆畫幾個卡通娃娃就說會畫畫了,笑死人。

  我討厭他,今天特別討厭。

  所以我用黑鋼筆在他純黑色的羽絨服背上畫了個烏龜王八,他沒發現,就那樣穿回了家。

  很可惜,只有我偷樂。

  

  某年某月某日,早晨輪到我做清潔。為了給班長蘇岩面子,我很早跑來教室拖地。拿著拖把將地板拖得光彩照人。

  章康康進教室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有人起哄笑他。

  章康康惱羞成怒跑來吼我: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納悶:故意什麼?

  章康康:你在地上潑了油!

  我盯著他的褲子,章康康繼續嚷嚷:是不是故意的?

  我笑嘻嘻盯著他的褲子。

  章康康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褲子摔破了,從褲襠處一條大口子拉到前大門,黑色的破運動褲裡面暴露出了鮮紅的長秋褲。連隱約凸顯的JJ都暴露了形狀。

  我怎麼能不笑,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章康康面紅耳赤捂著屁股哧溜坐下,手忙腳亂翻出書包蓋在腿根處,腦袋徹底埋進書堆,不願意見人。

  我和王喜笑得打滾,哈哈哈,真的很好笑……

  

  夕陽西下,卓蓮枝打開陽台的門,好奇的問兒子:“什麼事兒這麼好笑,說出來讓媽媽也樂樂。”

  秦越從日記本裡提起頭,面對著天邊逐漸隱沒的太陽。

  夜風悄然襲來,連笑落的眼淚,都變得徹骨冰涼。

  

  那些個討厭的少年,喜歡的少年,如今都在哪兒去呢?

  ————————————秦越

第三章:落葉

  

  臨近過年時,秦越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去醫院的次數大減,這是喜事一樁。從醫院出來,卓蓮枝臉上堆笑,心情愉快道:“快過年了,順路去辦點年貨吧,說起來你過年的新衣服還沒買。”

  秦越搖頭淺笑:“不急,這麼大了還要什麼過年的衣服……”

  卓蓮枝莞爾:“就算你外婆那年紀了,過年時你舅媽他們也會給她置辦新衣服啊。”話一說完,一輛銀灰色跑車悄然停下,車門打開,走出來的人是秦越的二舅。

  卓蓮枝驚喜說:“二哥怎麼來了?”

  二舅微笑打量秦越,不住點頭:“不錯,臉上總算胖了些。我剛簽完合同路過這裡,上車吧,我接你們去吃飯,越越想吃什麼?”

  卓蓮枝不客氣的拉著秦越上車,車裡暖氣讓人渾身一鬆,秦越撥弄著圍巾低聲道:“我想吃肯德基……”

  “啥?”開車的二舅還以為聽錯了。

  卓蓮枝無奈道:“去吃肯德基吧,他念叨好多回了。”

  “那垃圾食品對身體不好,你現在吃了沒事嗎?”

  “吃一回不要緊,二哥去吧。”

  

  十年的變化很大,曾經他年少時,總是和很多同學朋友聚集肯德基麥當勞,那時候還沒這麼多垃圾食品的稱呼,那時候去吃肯德基也不是那樣廉價丟臉。如今大街上各色食品多不勝數,曾經一起吃肯德基的朋友卻不會再踏入這裡。

  

  哪怕十年過去,肯德基成了垃圾食品的代名詞,但是這裡依舊熱鬧。秦越點了漢堡和薯條,慢慢放在嘴裡咀嚼,味道說不上多好,但是他覺得喜歡。

  

  二舅嚷嚷著雞腿太油膩,漢堡太沒營養,但還是簡單填了填肚子。他說晚上帶秦越去外婆家喝湯,家裡還另外有幾個客人,都和卓蓮枝老朋友了。

  秦越聞言當然不會拒絕,乖乖點頭應了。卓蓮枝卻神色微變,躊躇良久,終於忍不住說:“二哥,我的事真不用你們麻煩。我現在挺好的……”

  二舅嘆氣:“蓮枝你說瞎話,什麼叫麻煩,這才不是麻煩,這是你終生大事。越越現在不用你操心了,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的後半生,總不能就這樣耗完吧?那幾個朋友你都認識的,還有的是你老同學,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就是自己放不開。”

  卓蓮枝垂頭不語,神色卻顯然不大情願兄長們的安排。可她已經不是未嫁的小姑娘,明白家裡人對她的關心,拒絕和反對的話還真說不出口,這十年來唯一支撐她沒有倒下的,就是背後的娘家人了。沒有他們在,她才真是形單影只。

  

  秦越再不懂事,這會兒也聽明白二舅的意思了。

  秦越吃薯條的動作不由停下,茫然而又無錯的望向卓蓮枝。卓蓮枝幹笑:“我還沒那個想法。”

  二舅看向秦越:“越越,你媽的事情你反對嗎?你媽就算再婚,也不會委屈你。”

  “二哥你別問了。”

  “越越,你要是孝順,就該明白舅舅的苦心。我們都是為了你媽好。”

  秦越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當然希望媽媽過得更好,可是這件事他卻真的不懂該怎麼回應。

  “媽……開心就好。”秦越遲疑許久,說了這麼一句。簡短,卻是他的真話。

  二舅滿意點頭:“這就對了,不管怎麼說,蓮枝你去見見,相處一下再看唄。緣分這種事說不定的。”他說完起身,“我去躺洗手間。”

  

  二舅一離座,卓蓮枝就對秦越說:“越越,你要是反對,媽會拒絕二舅的。這是件大事,不僅僅是對我,對你也是一樣。我並不想給你找後爸……”

  “媽……後爸我無所謂的……你心裡願意就好,別老想著我。我……我不想連你後半生的幸福都因我毀掉。”

  “……”卓蓮枝一時無話,紅著眼睛沉默不語。

  秦越別過頭,肯德基大門被推開,一對年輕的母子先後進入,前面十歲左右的男孩很活潑的朝著櫃檯奔去,身後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漂亮母親笑罵道:“這鬼垃圾食品就你天天念叨,讓你爸知道非罵你不可。”

  男孩很大聲說:“還不是你愛告狀,我就是要吃要吃!反正好吃!”

  “你自己買去,我找空座位……”女人的笑容在掃到秦越時戛然而止。

  秦越覺得莫名其妙,未免尷尬,扭過頭繼續吃薯條。對面的卓蓮枝情緒穩定了,正好抬頭對秦越微笑說:“媽覺得……”卓蓮枝的目光陡然一沉,直直盯著秦越的背後。

  

  秦越納悶回頭,卻見那女人不知何時居然走了過來。妝容精緻的臉上掛著不明寓意的笑,隱隱約約透著股盛氣凌人的味道。

  秦越直覺這女人來者不善,不由皺眉說:“你是哪位?”

  女人的目光從卓蓮枝身上移到秦越頭上,上上下下打量半晌,微笑道:“我去看過你好多次,不過你的確沒見過我,那時候你還沒醒。你要是願意,可以喊我一聲阿姨。”

  秦越困惑的看向卓蓮枝,卓蓮枝表情冷淡道:“王小姐只比越越大幾歲而已,要他喊你阿姨,有點唐突了你。”

  “年齡不是問題,按輩分喊我阿姨沒關係。”

  卓蓮枝譏笑:“王小姐想按什麼輩分?”

  王小姐臉色一白,嘴脣咬得死緊。

  秦越忍無可忍:“媽,她是誰?”

  卓蓮枝直言:“你爸包養的二奶。”

  王小姐唰的臉色鐵青,秦越也是面色一寒。

  王小姐咬牙切齒道:“你別老跟我過不去,都十年了你還計較。我兒子都快上初中了,除了一紙名分,我有什麼比不上你?你除了一紙名分,又有什麼值得比我高傲?你瞧不起我沒關係,但是作為母親,我和你的身份是平等的。”

  卓蓮枝輕蔑冷哼:“平等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王小姐年紀還輕,不如花些時間去多讀幾本書。”

  王小姐氣得嘴脣發白,可她居高臨下眼瞅著卓蓮枝臉上因動怒而突顯的皺紋,綰地齊整的發鬢間無法掩藏的少許銀絲,那張臉蛋,只能用‘年輕時肯定是個美人兒’去讚嘆。這麼一想,王小姐頓時氣焰高漲,忍不住挺直了腰背。卓蓮枝的條件再好,也已經失敗了。敗給了她,她才是勝利者,何苦被一個棄婦氣得難受?

  

  王小姐心平氣和,溫和無比地對卓蓮枝微笑:“我哪兒能跟您比,您出生好,學歷好,最重要您才是秦先生的合法妻子,我自然比不過您,平等這詞的確是我用得不對。您也別跟我計較,我年輕不懂事,書又讀得少,難免惹您不高興,您別生氣,讓人誤以為您是棄婦,我就罪過了。”

  

  卓蓮枝雙眸圓瞪,卻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憋著一團火,隨時都可能跳起來燙傷她。那團火死勁的憋著,憋得她胸口越來越難受,呼吸越來越不暢。

  王小姐還在那看她吃癟得意洋洋,秦越卻很快發現了卓蓮枝的不對勁,他一把推開椅子猛然站起來扶著卓蓮枝:“媽!你怎麼呢?”

  被扶著的卓蓮枝像個斷線的娃娃,渾身無力的軟著,王小姐臉色大變,咬咬脣小聲說:“快送醫院去。”說著趕忙撥通電話。

  秦越大聲嘶喊:“二舅!二舅!”

  二舅從洗手間倉皇的跑出來,皺著眉頭回應:“什麼事兒啊?哎喲,我就說不該吃這油膩的東西,我肚子疼……”

  “快送我媽去醫院!”

  

  折騰到醫院,卓蓮枝是沒事的,可是一番檢查下來,她的身體狀況卻出奇的差,從醫生嘴裡聽下來,就找不出來卓蓮枝有哪兒是完全健康的。

  醫生最後結論,卓蓮枝早就患了抑鬱症,心情好就身體好,心情不好誰也沒轍。

  開了一大堆藥物,秦越拎在手裡,如重擔萬斤。

  

  夕陽西下,卓蓮枝仍在輸液。

  秦越站在窗邊,安靜的望著窗外的風景。他看見王小姐和那孩子站在樓下草坪上說話,一個男人匆匆走過去跟他們交談幾句,男人最後笑著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轉身上樓來。

  

  秦越認得,那是他爸。

  

  病房的敲門聲響起來,秦越回頭,看著張開眼睛的卓蓮枝微笑。

  秦越慢慢走過去,握住卓蓮枝的手,趴在床沿低聲說:“媽,你們離婚吧。”

  

  這婚姻,十年前就該結束了。

  如果早點結束,斷得乾乾淨淨,十年光陰也足夠讓一個人忘掉另一個人。

  秦越明白,如果沒有他的長眠,他的父親不會糾纏這樁婚姻,他會瀟灑的投入新家庭,因為那兒,最起碼可以看到明艷的笑容……那兒,才像個家。

  

  沒有對他的愧疚,一切都早該結束了。

  

  卓蓮枝只是頓了頓,隨即沉默點頭。

  

  母子倆依舊住在外婆家安排的房子裡,時常有客人去探望他們,送一些吃的喝的稀罕年貨。大年三十那天,母子倆去外婆家吃團圓飯,到了下午四點多才從酒店出來。

  

  是個大晴天,哪怕到了傍晚,依舊可以看到少許陽光。

  秦越精神一振,對卓蓮枝說:“媽,我想一個人去逛逛。”

  “去吧,早點回家。”

  

  秦越依舊包得嚴嚴實實的,兩手裝衣兜裡,行走在暖冬的微風裡,像一團移動的棉花。他也沒想好去哪兒逛,只是憑著心情漫無目的的走走看看。在公園看見唱戲的老輩人,在路上遇到穿旱冰鞋彪悍搶道的少年們,在廣場上餵了鴿子,在路邊上買了花樣口哨,一吹一聲玲瓏鳥叫。

  

  他覺得有趣,那聲音聽著高興。

  秦越一路走,一路吹,後來吹得口乾舌燥了他才罷休停下來,喘口氣環顧四周,想瞅瞅哪兒有賣喝的飲品店。

  帽檐下的清亮眼眸掃過四周,一切景物卻是那樣熟悉。他住了十幾年的家,哪怕此刻它們看起來如此老舊,哪怕那已經是過去,周圍的一草一木卻刻印在心裡。

  他此時站在這裡,心中才願坦白,他喜歡這裡,懷念這裡,更想住在這裡。

  因為這裡,全是他的足跡。

  

  秦越忘記了口渴,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麼。

  他穿梭在熟悉的每一處,快廢棄的小樂園,鵝卵石小道,枯萎的薔薇花……

  秦越像林中的精靈,活躍的穿梭奔走,最後他累得停靠在一棵樹下,笑著仰望他最熟悉的窗口,熱汗沿著臉頰慢慢流下,熱氣從臉上逐漸消散,略白的嘴脣輕輕顫動起來。他忍不住抬手遮掩雙眸,靠著樹幹慢慢蹲下身,卷縮在樹下,無聲無息的,比地上的枯葉,還要寧靜。

  

  這一刻,他只想做一片落葉,堆放在葉叢裡,誰也瞧不見。

  

  不遠處走過一對情侶,女人說:“關文,樹下那人是不是不對勁?我們要不去看看,我覺得他像病發了。”

  男人聞言看也不看的繼續趕路:“別管閒事,我們又不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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