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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紅樓之環三爺》BY 風流書呆

末世狂人魂穿紅樓,把賈府玩壞了。(被鎖章節補充在下一章的作者有話說裡,不會影響閱讀。)
這是一個小凍貓子變身吃人怪獸的故事;這是一個渣攻遇見抖S受被馴成“狗”的故事;這是一個廢材變變態,從泥底一步步爬上雲端的故事。

掃雷:1,本文主受,全文曖昧清水向
2,本文小受不喜管閒事,所以不救黛玉不救寶釵不救三春,除了他娘誰都不救!
3,本文黑王夫人,黑王熙鳳,黑探春,黑寶玉……連豬腳都是黑的!請慎入!(PS:不黑黛玉,但是也不粉她)
4,本文同人,無邏輯無思維,是作者用臉壓鍵盤碾出來的,目的是把紅樓玩壞,請考據黨慎入。勿掐!因為曹雪芹大大從墳墓裡爬出來,掐了我好幾回了!
5,本文有關皇族姓氏採用了紅學家‘五行姓氏’的說法,但由於作者不中意常用的幾個tu姓,覺得它們太土,所以用了看上去比較有檔次的‘塗’字。別跟我說沒塗這個姓,沒錯,作者就是這麼沒文化,就是這麼無理取鬧!
6,喪屍不玩陰謀詭計,所以豬腳宅鬥廢,宮鬥廢,武力值爆表,只會動手,不會用腦子!

內容標籤:穿越時空 平步青雲 異能 紅樓夢
搜索關鍵字:主角:賈環 ┃ 配角:賈府眾人、王府眾人、皇宮眾人 ┃ 其它:強強

1

1、一 ...


  賈寰出生世家豪門,從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長大後憑著絕佳的成績考上了全國最著名的醫科大學,正可謂萬事順意、前途無量。但每個人都是上帝咬過一口的蘋果,身上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憾。
  
  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賈寰自然也是有缺憾的,而且還不小。
  
  他是一名同性戀,屬性純零,只有面對高大強壯的男人才會產生欲-望——被人壓倒的欲-望。秘密曝光後,他與家人斷絕了關係,跟男友隱居在某個偏遠小鎮,過著平靜而甜蜜的生活。正當他以為自己能一直幸福下去的時候,末日猝不及防的爆發了。
  
  幸運的是,賈寰和男友都成為了萬中無一的異能者,不幸的是,賈寰的治癒系異能只能治癒他自己,除此之外別無用處。身體每遭受一次重創,這種異能就會變得更強大,從最初的免疫喪屍病毒到快速癒合傷口,再到斷肢重生,他發現自己的力氣越來越大,速度越來越快,五感越來越敏銳,身體越來越強健,而他的男友看待他的眼神也越來越陰暗。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是獨一無二的,雖然沒有攻擊性,卻也足夠令人瘋狂。男友稱這種能力為‘不死’。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賈寰也能安然活到最後。
  
  說這話的時候,男友的眼睛裡閃爍著狂熱的掠奪之意,似乎想打開他的大腦,將這種能力從他的腦髓中抽取出來據為己有。
  
  當偷聽到男友與隊員商量,要將他貢獻給國家以研發出治癒喪屍病毒的藥劑後,他連夜逃出了基地,從此離群索居,四處流浪。
  
  他沒有那樣偉大的情操,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世人。他只想活下去,哪怕經受永生永世的孤獨、哪怕曆遍艱難困苦。
  
  十年時間過去了,當賈寰以為自己會成為地球上最後一個活著的人類時,厄運之神忽然降臨。他碰上了一隻喪屍皇,而且是精神系的喪屍皇,他的大腦被麻痹,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只能眼睜睜看著喪屍皇率領一群喪屍啃咬自己的血肉。
  
  血肉剛被咬掉便迅速癒合,然後再咬掉再癒合……甘甜美妙的血腥味和取之不盡的鮮肉引來了更多喪屍,高亢的激吼聲在破敗的城市上空回蕩,似乎在慶祝一場饕餮盛宴。
  
  賈寰試圖集中精神擺脫喪屍皇的禁錮,當手臂終於能夠動彈的時候,一隻枯瘦的利爪破空而至,貫穿了他的太陽穴,擊碎了深藏在腦髓中的晶核。
  
  賈寰只覺一陣劇痛,璀璨白光在眼底爆開,然後暗淡,最終消散歸於虛無。
  
  原來,沒有人能夠不死……
  
  再次睜眼的時候,賈寰正躺在一張古色古香的黃梨木大床上,四根床柱雕刻著喜鵲登枝、二龍騰飛、三陽開泰等繁複花紋,頂上罩著藕荷色紗質床幔,隔絕了外界視線,柔和的陽光滲透布料,將這個靜謐而狹小的空間染上了溫暖安寧的意味。
  
  賈寰抽動鼻頭,確定空氣中飄蕩的淡淡熏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除了屍臭,他很久沒聞到別的氣味了。太陽穴的劇痛仍未消退,四肢也綿軟無力,他本以為自己沒死,被好心人救了,但掀開床幔看見所處的環境時,立即否定了這個答案。
  
  末世沒有這樣華美乾淨的房間,沒有這樣帶著淡香的清新空氣,沒有生長正常的植物,沒有毫無輻射的陽光……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嚴重縮水的白嫩小手,他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也許已經不是原來的賈寰了,而這裡也不是那個暗無天日的世界。
  
  當賈寰還沉浸在驚駭的情緒中難以自拔的時候,門外傳來某個女人粗野不堪的謾駡,“狗□□的夯貨,喪了天良了!平日替我環兒拎個書袋也懶,賤蹄子使個媚眼就跟著去了!替她搬幾個箱籠你得了什麼好?舔了她的胭脂還是入了她的騷屄了?給我狠狠的打!打死了我白送他一副草席!”
  
  “姨娘饒命啊!小的知錯,小的再也不敢了!三爺,您快救救多福吧!”處於變聲期的少年嗓音傳來,接著便是棍棒落下的劈啪聲。
  
  “用牛糞堵了他的嘴!”女人厭惡的命令。
  少年淒厲的哀嚎轉為一陣吚吚嗚嗚的悶哼。
  
  駁雜的噪音喚起了殘留在腦海中的記憶,賈寰慢慢收起驚駭的表情,玩味的笑了。
  
  他還叫賈huan,卻又不是賈寰。現在的他是曹雪芹筆下那個徹頭徹尾的丑角,燎了毛的小凍貓子賈環,為人猥瑣、庸俗、陰毒,人見人厭。
  
  而今的賈環年方七歲,因無人管教,慣愛在園子裡瘋玩,上樹掏鳥,下塘摸魚,專往那陡峭荒僻的地方去。往日有小廝跟著還好,今日因寶玉的丫頭碧痕檀雲抬著一個大箱籠路過,那小廝見兩人面上吃力,便撂下主子跟去獻殷勤,待回來一看,賈寰已躺倒在地,太陽穴磕在一塊石頭上,破開老大一個血口子,只剩出氣沒進氣了。
  
  女兒不認自己,唯獨剩下這個命根子,大夫包紮好傷口,道一句‘盡人事聽天命’,趙姨娘便發了瘋,也不請示王夫人,在自己院裡就動了私刑。雖然滿院的奴僕她都轄制不住,但害死主子到底是大罪,她說要打,其餘人猶豫一會兒也就依了,只下棒子的時候使了點巧勁,聽著沉重,然則並不如何傷筋動骨。
  
  多福雖父母早亡,但有個姐姐彩明在璉二奶奶跟前當差,凡遇登帳、點名、念崇書等事,璉二奶奶都依賴她,很有些臉面,旁人不敢輕易得罪。
  
  趙姨娘卻不知這些根底,出了口惡氣便掀門而入,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當下驚喜的叫起來,“兒啊,你終於醒了!你若去了,剩下姨娘可怎麼辦?這起子奴才翻了天了,往日就不把咱們娘兩個放在眼裡,若不是他們,你焉有此劫?這回萬不可被他幾句告饒就哄了去!看我不打死他好叫旁人知道你也是這賈府正經的主子……”
  
  趙姨娘摟著兒子,嘴裡啼哭謾駡不止。
  
  多福平日對賈環多有懈怠,言語輕慢無禮,行為尊卑不分,但他口才好,會來事兒,好幾次賈環惱了,他幾句話哄哄,送個草編蚱蜢便混了過去。天長日久倒把賈環拿住了,對他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弄得主不主奴不奴,半點規矩也無。
  
  這會兒見賈環醒了,他呸呸吐出口裡的泥丸牛糞,伸長脖子殺豬一樣叫,“三爺,您就饒了多福這次,日後多福這條命就是您的,這輩子替您做牛做馬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賈環在賈府裡地位尷尬,最是拿不起主子款兒,且年齡尚幼耳根子軟,寶玉身邊任一個三等丫頭也敢欺到他頭上作威作福。打板子的奴才料定賈環會鬆口,竟就停了。
  
  多福掙脫轄制,連滾帶爬的入屋求饒。
  
  趙姨娘霍的站起來,尖聲叫道,“把他拉出去繼續打!怎得?我使喚不動你們了是麼?今兒他害得我兒重傷瀕死,就是說破天去也是他咎由自取!打,給我繼續打!打死了才算!”說著便走上前,隨手撿起一根雞毛撣子,專往多福門面抽打。
  
  多福一邊抱頭躲避一邊告饒,旁的丫頭婆子阻的阻勸的勸,鬧哄哄一團。
  
  賈環(下文統一稱呼)在末世歷練了十多年,每天都活在無盡的殺戮中,早就移了性情,論陰毒、冷酷、狠辣無情、喜怒不定,此太平盛世裡幾乎無人可及。
  
  他本就頭疼,聽不得這些吵鬧,掄起床邊一個瓷瓶朝人群擲去。瓷瓶準確的砸到多福頭面,當即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形容十分恐怖。
  
  多福哎呀一聲軟倒,死活不知,房間裡瞬間安靜下來。
  
  “孽報已還,將他掃出去。你們也走,我要睡覺!”賈環語氣淡淡。方才那一擲使盡了渾身力氣,他現在需要冥想恢復元氣,還得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分明是總角小兒,蒼白的臉還一團稚氣,但眼裡卻沒了之前的天真、怯弱、頑劣,純黑的瞳孔佔據了大部分眼白,使得這雙眼睛像黑洞一般幽深,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還有剛才那番舉動,竟是前所未有的雷厲風行,這孽報說要就要,竟似索命的鬼童一般。
  
  僕婦們唯唯應諾魚貫而出,臉上帶著少有的恭敬。
  
  趙姨娘走到床邊還想開口,賈環定定看向她,語氣冰冷,“出去!”他不是真的賈環,對趙姨娘自然不會有孺慕之情。
  
  見兒子眼睛已經閉上了,臉色十分蒼白虛弱,趙姨娘沒奈何,只得出去。她本就在氣頭上,並沒發現兒子的異樣,只恨自己怎不早點想到拿瓶子砸了多福,也好親手消解心中怨怒。
  
  等外頭安靜了,賈環睜眼,用指甲在手背劃下一道細小的傷口,舔掉緩緩滲出的血珠。不過瞬息,傷口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皮膚還似先前那般白嫩光滑。他抬手輕觸耳際的紗布,感覺到太陽穴的劇痛還在,一股熟悉的溫熱在血肉中蠕動,那是異能在修復創口。
  
  異能還在,只是等級掉落至初級,這等傷勢以往轉眼就好,而今卻要花費兩三天。賈環卻並不沮喪,緩緩放下了心裡的大石。
  
  有學者分析過,異能者獲得的異能類型跟他們的思想和性格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賈環的異能名為‘不死’,由此可見他對‘活下去’存在著怎樣的執念。即便這種異能曾帶給他無窮無盡的麻煩和痛苦,但只要活著,他的心裡就充滿對上天厚愛的感激。他會儘量隱藏自己的特殊之處,卻不會因為害怕暴露而放棄變強的機會。
  
  紅樓夢裡描寫的太平盛世對於賈環而言堪比天堂。但好死不死,他投身的賈府卻已經開始搖搖欲墜了。趁著大廈傾頹前離開賈府自立門戶勢在必行,但賈環年方七歲,手無縛雞之力,且又身無分文不通人情,如何離開?
  
  先把異能修煉上去再尋出路不遲,離賈家抄家奪爵還遠著呢!懷著這樣的想法,賈環在闊別了許久的高床軟枕中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2

2、二 ...


  不管賈環地位如何卑賤,但他到底是賈政的兒子,身體裡流著賈家的血脈,傷的如此之重,作為賈府的掌權者,王夫人和王熙鳳多多少少也要關心一二,免得落下苛待庶子的口實。
  
  叫來大夫詢問,知道情況大不好,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閉了眼,王夫人喟然長歎,對鳳姐擺手道,“你去庫房提些上好藥材送去,告訴趙姨娘,缺了什麼只管開口,務必得把環兒救回來。”凝眉細思片刻,又補充道,“我那裡還有一支百年老山參,或可有用,待會兒叫金釧拿給你。阿彌陀佛,好端端的怎會遭此劫難?我去佛堂上柱香,再誠心誦經半日。”
  
  “太太慈善。佛祖聽見太太禱告,定然保佑環兒逢凶化吉。”王熙鳳假模假式的安慰幾句便跟著金釧去拿山參,又打發平兒去賈母處報信。
  
  王夫人入了佛堂點香,手裡慢慢撚著串珠,口裡喃喃念著佛經,嘴角卻掛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賈母聽聞消息只皺了皺眉,給大夫封了幾兩銀子算作謝意,差琥珀送幾味藥材便罷了。她向來不喜賈環,這個孫子在她心裡沒有半點地位,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王熙鳳回了院子,甫在炕上坐定,還未來得及喝口熱茶,彩明掀簾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口中含悲,“求奶奶救命!”接著便是幾個響頭。她适才聽平兒說了,賈環傷了要害,隨時可能閉眼,若果如此,多福也不用活了。
  
  “你那兄弟忒不成器!當初把他遣到環哥兒身邊,只管拿銀子不管辦差,一個小廝過的比賈府正經主子還舒服,偏他痰迷了心竅,上趕著獻殷勤,倒把自己賠了進去。但凡他多照看環哥兒一眼,也不會有今日的禍事。”王熙鳳嗤笑,用茶杯蓋子慢悠悠撇去浮渣。
  
  “奴婢父母早亡,只多福這一個親人,又是奴婢把屎把尿親手餵養。他若去了,奴婢只得向奶奶告罪,隨他下去見亡父亡母,也不算愧對奴婢列祖列宗了。”彩明頭貼地面,哀哀悲泣。
  
  王熙鳳平日裡最是厭惡趙姨娘母子,看待兩人並不比賈府的奴才高多少,更何況彩明是她最得力的大丫頭之一,那地位還在賈環之上。想到賈環素來頑劣,形容猥瑣言語庸俗,人憎鬼厭,儼然一個禍頭子,若去了,不過引老爺一歎,沒甚要緊,趙姨娘失了兒子也翻不出多大的浪來,反稱了姨媽心意,便點頭道,“起來吧,到底傷得重了,免他一死可以,但少不得受些罪。”
  
  “謝奶奶!奴婢今生今世,不,來生來世亦要替奶奶當牛做馬、結草銜環、赴湯蹈火,以報今日救命之恩!”彩明大喜,一邊磕頭一邊沒口子的奉承。
  
  “起來吧,多大個事兒,值得你把下輩子也填進去?”王熙鳳曼聲一笑,放下茶杯舒展筋骨。
  
  這時平兒進來了,手裡拿著幾大盒藥材,行禮道,“奶奶,東西都備好了。”
  
  “這便走吧。”王熙鳳下炕,撫了撫一絲不亂的鬢角。
  彩明忙忙給她披上水貂皮大氅。
  
  行至門邊,看見最頂上包裝精美的百年老山參,王熙鳳轉了轉眼珠子,又繞回去,拆開禮盒剪了幾根參須,用紙包好遞給平兒,漫不經心的道,“這百年老參可是個好東西,五形六體如此齊贊,少說也值五百兩銀子,沒得讓人糟踐了。”
  
  “奶奶說的是!”平兒輕笑,隨意把參須塞入某個禮盒中。那頭豐兒已經把整支山參收入璉二奶奶私庫。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趙姨娘院子行去。
  
  賈環這頭雖說沉睡,可不過三五分鐘,感覺到有人推門,長久養成的警覺性便促使他立即清醒過來,閉著眼假寐。
  
  趙姨娘輕手輕腳走到床邊,想碰碰兒子蒼白透明的小臉,看見他額頭包裹的,被鮮血染紅的紗布又縮回來,用帕子抹淚。
  
  賈環的奶嬤嬤立在她身後,躊躇半晌輕聲道,“姨娘,多福看樣子不好了,璉二奶奶不會來找您算帳吧?她那樣護短,彩明是她跟前的得力人兒,當初送多福過來還親自給咱們打了招呼,環哥兒現今沒事了,她說不得要鬧上一場,對哥兒的名聲可不大好。”
  
  隨意打死奴才確實不是個好名聲,趙姨娘心中憂慮,但更多的是怨氣,咬牙道,“她找我算帳?我還要到老太太,太太,老爺跟前告她一狀呢!當初誇多福勤勉伶俐的是誰?結果幾個小娼婦眨眨眼就把他的魂兒勾走了,棄我們環兒于不顧。我早知道她看我們娘兩不順,莫不是故意送多福過來暗害我們吧?走!找老爺做主,把這一家子奴才都攆出去!死也不能髒了我賈府的好地頭。”說著說著越發氣性大了,反身就走。
  
  趙姨娘這般胡攪蠻纏,怎是王熙鳳一合之敵?她可有一萬個心眼子,一千張嘴,十個男兒也說不過她一個!鬧到老爺那兒還不自投羅網、自取其辱?
  
  宋嬤嬤連忙把人攔住,耐心勸解,“姨娘您悠著點,莫要鬧到老爺跟前。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平生最厭惡您這般作態,少不得帶累了哥兒。”
  
  顧及到病床上的兒子,趙姨娘悲從中來,抹淚哽咽道,“我出生寒微,沒甚見識,除了吵鬧還能如何保護我的孩兒?我若不時時拔尖要強惹人討厭,那佛口蛇心的老婦如何容得我?老爺如何注意到我們娘兩?環兒如何平安長大?這府裡有兒女的姨娘,除了我,你看看還有誰能活著!”
  
  閉眼假寐的賈環不覺心裡一動。他本以為趙姨娘就像書裡寫的一樣,粗俗貪婪,心思狹隘,聽過這番話才知她胸中也是有溝壑的。她故意醜化自己,處處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像個小丑一般上躥下跳,不過是一種自保的手段罷了。
  
  她身姿婀娜,長相極豔,完全可以掩蓋氣質教養上的不足,不然也不會讓愛惜羽毛的賈政即便招人口實也要納她為妾,女兒、兒子接連降生,還為此忤逆了賈母。若她不但容貌拔尖,連性情也溫柔和順十全十美,說不得什麼時候就無聲無息的去了,一雙兒女也未必保得住。
  
  她沒甚見識,出身又卑微,保護自己的手段很拙劣,甚至有點粗暴,卻也行之有效。至少王夫人只是厭惡她,蔑視她,卻沒想過除去她。
  
  聽著趙姨娘嚶嚶哭泣的聲音,賈環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人與人之間的溫情,他已經許久沒有體會到了。
  
  趙姨娘哭了一會兒便停住,也不提去老爺跟前告狀的事,只呆呆守在兒子床前。這時門外有人喊道,“璉二奶奶來了。”
  
  趙姨娘立馬整理妝容,昂著頭出去。
  
  “環哥兒可好些了?醒了沒有?”王熙鳳攜了趙姨娘的手,狀似焦急的詢問。
  
  “好些了,方才醒過來,這會兒又睡下了。”趙姨娘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的道。
  
  隱在王熙鳳身後的彩明聽聞此言方舒了口氣,抬頭掃視院落,尋找自家兄弟的身影。她並不怕趙姨娘打板子,這滿院的奴才誰敢得罪璉二奶奶?杖刑時他們自會控制力道,即便敲上百十下,不過歇息三兩天便生龍活虎,待明兒求告二奶奶,還可尋個更好的去處。
  
  瞥見從屋內延伸出來的一大灘血跡,她輕鬆得意的表情立時一變,又有個不起眼的小丫鬟悄悄挪到她身後,低聲說了些什麼,駭得她失聲尖叫,“我兄弟被打死了?!”
  
  “這是怎麼回事兒?怎可動用私刑隨意處死奴才?”王熙鳳柳眉一豎。
  
  趙姨娘不由自主往旁邊的廂房看去,容色緊張。
  
  彩明顧不上主僕尊卑,推開趙姨娘便往那廂房裡沖,看清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人影便嚎啕大哭,複又抱住鳳姐雙腿不住喊冤,多少人也拉扯不住。
  
  本以為走一趟便能把人輕鬆救回,順便收服兩名忠僕,沒想這趙姨娘竟直接把人給打死了,叫王熙鳳措手不及又覺臉面無光。她咬牙,胸中怒火翻騰,指著趙姨娘喝罵,“沒了王法了,即便多福有錯,那也要稟明老爺、太太、老太太再做處置,萬沒有草菅人命的理兒!”
  
  “他根本沒死,只是厥過去罷了,嚎喪等抬回去再嚎,莫擾了環兒清淨。他害了環兒,我就是打死了他,你又能奈我何?去官府告我呀!”知道賈政是個要臉面的,定然會想辦法把事情壓下,況且自己還占理,趙姨娘梗著脖子沖王熙鳳和彩明叫囂。
  
  彩明雙眼通紅,推開拉扯自己的平兒豐兒便朝趙姨娘沖去,“我跟你拼了!”她素來不把趙姨娘看在眼裡,往日說話只有她刺趙姨娘的份兒,哪曾被如此羞辱過,一時就氣暈了頭。
  
  宋嬤嬤等人連忙攔阻,一行人亂作一團。
  
  賈環被吵的心煩氣躁,掀開被子趿鞋,順手拿起桌上一隻茶杯,走到門邊看了一會兒熱鬧,瞅準時機砸出去。
  
  像瘋狗一般胡亂啃咬的彩明驚叫一聲捂住額角,鮮血順著指縫汩汩而出。眾人駭然後退,轉頭望去,卻見一身量消瘦,臉色慘白,眼神陰鷙的小兒斜倚在門口,殷紅的嘴角帶著惡意滿滿的微笑,身上穿著雪白空蕩的褻衣褻褲,活似一抹陰魂。
  
  “要拼命怎得不來找我?人是我砸的。”他邊說邊踱步進來,走到床邊探了探多福鼻息,十分遺憾的搖頭,“怎麼沒死?要不我給他補一下你再鬧?”說著便拿起床邊的腳凳,作勢要砸。
  
  

作者有話要說:  

 


3

3、三 ...


  “三爺不要!”彩明連忙撲上去,欲搶下腳凳卻被躲開了。趙姨娘順勢踹了她一腳,然後護在兒子身前。
  
  “不是要找姨娘拼命嗎?我給他補一下,也好叫你師出有名!”賈環冷笑。
  
  “環哥兒,快把凳子放下!多大個事,犯不著要生要死的。”王熙鳳厲聲呵斥。
  
  賈環淡淡瞥了王熙鳳一眼,放下腳凳,姿態悠閒的落座,三兩下解開頭上布條,露出太陽穴血糊糊一個大洞,還用手指摳了摳,扯落幾縷連著皮肉的髮絲。鮮血順著他側臉淌入衣領,白色褻衣染紅了大片,屋子裡飄蕩著濃濃的腥味。
  
  僕從們紛紛掩鼻垂頭,不敢多看。瞧那狠摳幾下的動作,旁人都覺一陣劇痛從骨頭縫裡滲出來。那傷不在別處,可是人最柔軟的要害太陽穴啊!也不知上輩子燒了幾柱高香才大難不死!
  
  饒是見慣了大場面的王熙鳳也不禁害怕起來。這孩子頂著一個足以致命的傷口笑的如此雲淡風輕,遺傳至趙姨娘的豔麗五官因染了血而透著一股陰森邪氣,叫人毛骨悚然。
  
  “環兒,快把傷口包上!你不要命了!”趙姨娘驚叫,搶過布條就要給兒子包紮,卻被對方威懾性十足的眼神制止。
  
  “的確不是什麼大事,不過太陽穴破了個大口子,差點死掉而已,比不得多福,額頭蹭了那麼大塊皮。”他一邊說,一邊輕柔的撚下嵌在多福皮肉中的一塊碎瓷片,隨手扔在地上。
  
  彩明怕的渾身發抖,卻絲毫不敢出聲,更不敢上前。對自己都能如此狠毒,何談對旁人?
  
  “是我錯了。”當大家以為這小兒還會做什麼更恐怖的舉動時,他竟無比乖巧地一笑,乾脆俐落的認了。
  
  還不等大夥兒鬆口氣,他又徐徐開口,“若多福不幸去了,我就撞死在門前的石獅子上為他償命!我算是個什麼東西?不過奴才生的賤種,怎麼能比多福尊貴?往日上學,他騎馬,我拎書袋走著;他寫字,我磨墨;他吃點心,我看著;他坐著喝茶,我立著添水;他沒了銀子只管往我荷包裡掏,惹了禍只管往我頭上推,我還得管叫他一聲多福哥。我哪裡比得他身份貴重,給他賠命是應該的。”屬於賈環的不甘和怨恨在胸腔翻騰。
  
  小小的孩子染了一身血,明明一副快昏倒的樣子,偏還要硬撐,看上去十二萬分的可憐。沒經受天長日久的隱忍,哪裡會有如此激烈的抗爭?
  
  杵在門後的賈政聽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踹開房門怒氣衝衝的吼道,“刁奴!竟敢如此對待主子!死了倒好,不死我亦要掀他一層皮!給我掃出去!仔細髒了我的地兒!”他最是恪守禮教,雖然不待見這個庶子,可也容不得他被一個奴才欺辱。
  
  “抬出去!我們賈府不需要這樣臉大的奴才!”立在賈政身後的王夫人義憤填膺的怒喝。
  
  賈環垂頭,眼裡蕩著譏諷的笑意。
  
  趙姨娘連忙幫兒子包紮好傷口,跪下謝老爺太太做主。
  
  王熙鳳這才回過味來,連忙吩咐人把昏迷不醒的多福抬出去,狠狠瞪了一眼還要開口喊冤的彩明。
  
  賈環不耐煩應付賈政和王夫人,躺在趙姨娘懷裡裝暈。賈政忙叫人去請大夫,關照幾句便說有事去了書房,王夫人守了半日也自去了,鬧騰的小院終於安靜下來。
  
  趙姨娘沒能力沒根基,在賈府裡地位卑賤,連稍有臉面的奴才也多有不及。她的小院看著僕傭成群,但真正忠心的也就從小奶大賈環的宋嬤嬤和大丫頭小吉祥兒,旁的丫鬟小廝各有來歷。
  
  經由這些人的口,消息很快傳到賈府主子們耳裡。
  
  “沒想到這些奴才竟然如此磋磨主子,可惱可恨。罷,掃出去便掃出去,日後休要再進府裡當差。”賈母滿臉厭惡的揮手。
  
  聽聞賈環把人砸的頭破血流的時候,她本來十分震怒。賈家對奴才向來寬厚,萬沒有私自打死人的理兒,但多福未死彩明卻拿住趙姨娘索命,且賈環的控訴字字泣血聲聲含悲,那孤注一擲、萬念俱灰的模樣委實叫人心驚肉跳,可見平日裡受了多少罪。
  
  到底是賈家的種,卻叫一個奴才糟踐,往日不知道也罷,知道了賈母自然要維護。
  
  彩明披頭散髮的跪在王熙鳳門前,臉上還掛著兩行淚。
  
  “你快回去吧,奶奶正給環三爺重新挑選小廝呢,待會兒還要對賬,沒空搭理你。聽說老太太發了話了,不准多福再進賈府,能保住一條命已算大幸,你還要怎得?你沒見環三爺那個樣子,紅白的腦髓都露出來了,人也瘋魔了,若不是平日被多福欺壓狠了,他一個膽小懦弱欺軟怕硬的主兒,如何能做出那等事體?”平兒俯身去拉彩明。
  
  聽聞‘環三爺’三個字,彩明臉上露出深切的仇恨。
  
  “你恨他?焉知他不恨你?他是主,你是奴,再恨又能如何?我看環三爺好似傷了腦子,行事大變。你日後離他遠著點吧,切莫去招他。快起來,你家多福在外邊最是需要人照顧!這是奶奶賞的銀子,給他找個好大夫,什麼時候大安了你再回來。”平兒塞了十兩銀子過去。
  
  彩明猶豫片刻,重重在門前磕了個頭,說了句‘謝奶奶’便去了。
  
  沒人近身,賈環一覺睡到半夜,起來的時候摸摸紗布,那血肉模糊的創口已癒合了大半,
  感覺肚子裡空乏的厲害,立馬翻身下床,揚聲喊道,“來人,我餓了!”
  
  等了好幾分鐘沒人回應,他又喚了兩聲。
  
  外廂房一陣響動,還有小丫頭互相推諉之聲,賈環平靜的面容看著看著扭曲了,才有一名睡眼惺忪的小丫頭掀簾子進來,邊打哈欠邊道,“三爺先喝杯茶,鵲兒給您熱粥去了,很快就來。”
  
  聞見綠茶清新的香氣,賈環勉強壓下心頭暴戾,拿起茶杯閉眼深吸,然後小小呷了一口,咂摸著舌尖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
  
  “好茶!”他心滿意足的喟歎。喝了十幾年黑黃發臭帶著致命病毒的水,這杯茶簡直堪比瓊漿玉液。
  
  嘁,不過一杯陳茶沫子,寶二爺都不惜得拿它漱口!果然是賤種!沒點兒見識!小丫頭翻著白眼腹誹。此時正值深秋,天氣漸冷,她半夜睡得好好地被叫起,心裡自然憋了一肚子氣。
  
  賈環平日就沒個主子樣,性格自卑偏愛自賤,所以他身邊的奴才怕他的少,敬他的更少。像這樣肚子裡誹謗幾句已算好的,當面兒忤逆實乃平常。這還是白天被他瘋狂的模樣鎮住了,否則剛才兩人直接就躺被窩裡,裝沒聽見。
  
  鵲兒去了半晌才回。賈環正醉心於一杯清茶,小口小口萬分珍惜的喝著,不然脾氣早就爆了。
  
  “環哥兒,粥來了,剛叫廚娘熱過,小心燙。”鵲兒將一碗熱氣騰騰的銀耳蓮子粥擺在桌上。
  
  賈環眸子亮晶晶的,端起碗略吹幾口氣,舍了湯匙直接往喉嚨裡灌。真滑!真甜!真糯!真香!這就是正常食物的味道嗎?有生之年竟然還能吃上!
  
  他眼眶潮紅,心情激蕩,幸福的快要落淚。
  
  咕咚咕咚咕咚,不過幾息,粥碗就見了底,看的兩個小丫頭目瞪口呆。這吃相也忒粗魯了點吧,活似餓死鬼投胎!
  
  “再來一碗!”賈環抹嘴,面向鵲兒後鼻頭抽動,改口道,“不要粥了,來碗肉!”
  
  “環哥兒你還傷著呢,吃清淡點對身體好,大魚大肉的不易克化,待會兒睡了積在肚子裡,明早起來當心腹瀉。”鵲兒連忙勸阻。她肚子也餓了,廚娘留了一碗紅扒秋鴨,她只來得及吃幾口便過來了。若端給賈環,她是萬萬捨不得!
  
  “來碗肉!”賈環把碗拍在桌上,愉悅的臉色陰沉下去。
  
  “這個時辰了哪還有肉?食材都用光了,只剩下些湯湯水水,您就將就著點吧,我再給您端碗粥來。”鵲兒不耐煩,上前拿碗。
  
  “誆我的時候先把你一身肉味驅散了,嘴角的油印子擦乾淨了再來。我賈寰從來不是將就的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賈環冷笑,砸了碗,大力拍桌,用一種執拗地,狂熱地,急切地語氣喊道,“我要吃肉!”
  
  末世動物都變異了,不但帶毒,那肉味又酸又臭,饒是賈環這等體質逆天的人也不敢輕易嘗試。他已經十幾年沒吃過肉了,聞見肉香眼睛直冒綠光。
  
  兩個小丫頭被他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心裡瘮的慌,忍不住退後幾步。
  
  兒子傷重,趙姨娘如何睡得安穩,這頭賈環喊餓,那頭她就開始悉悉索索的穿衣,待穿戴妥當來到門前,事情也聽了個大概,當即踹了門罵道,“賤蹄子,當我不知道裡頭貓膩!主子飯食,廚娘哪天不自己藏匿一份好的,晚間偷偷吃了才睡!主子的東西你們也敢受用,不怕爛了舌頭!立馬給我環兒端肉來,否則我一把火燒了灶房,然後自去太太跟前領罪!”
  
  打兒子從鬼門關回來,趙姨娘就有點瘋魔。誰要讓她兒子不順,她就咬誰。
  
  兩個小丫頭現如今真有點怕這一對瘋母子。瞧那紅彤彤,瞪得溜圓的眼睛,活似羅刹惡鬼一般。兩人唯唯應諾,逃也似的去了。
  
  “小崽子,你還砸上癮了不成!姨娘改明兒把屋裡的東西都換成木頭的,好叫你砸個夠!”坐到兒子身邊,趙姨娘嗔怪,本想戳戳他腦門兒,看見那一圈染血的紗布,臉上露出痛色,改捏了捏他細瘦的胳膊。
  
  待鵲兒端來一碗紅扒秋鴨,她笑眯眯服侍兒子吃了,幫他擦臉淨手,推搡到床上掖好被角才放心離開。
  
  女人的表情太過溫柔寵溺,賈環有些不習慣,可感覺並不抵觸。遠離人群獨自生活了十多年,他常常被寂寞逼得發瘋,然後用殺戮來宣洩。久而久之,他性情變得狂躁冷酷,總會壓不住心中的破壞欲。但這並不代表他不需要溫情。
  
  而現在,他從趙姨娘身上得到了這份溫情,也決定擔負起賈環未盡的責任。只不過這份責任僅僅包括那些善待賈環的人,至於什麼木石姻緣、金陵十二釵、賈府抄家奪爵之類,與他何干?他又不是救世主。
  
  

作者有話要說:  

 


4

4、四 ...


  小圓桌上擺著三葷兩素並一個湯盅,一雙筷子麻溜的夾取食物,塞進一張小小的,紅豔豔的嘴裡,鼓起的腮幫子不停蠕動,然後咕咚咕咚吞進肚子。
  
  “再來一碗。”賈環抹嘴,將空碗遞給立在一旁的小丫頭。
  
  “三爺,這是第五碗了……”鵲兒遲疑的提醒,眼睛盯著小孩依然乾癟的肚皮。吃了這麼多,都吃到哪兒去了?
  
  賈環臉色陰沉,狹長的眸子斜睨過去。誰不讓他吃飽,誰就是他的敵人。
  
  “奴婢馬上給您盛。您正長身體呢,多吃點好!”鵲兒心尖一抖,連忙接碗。
  
  把桌上的菜掃蕩一空,剩下一些湯汁也都用白飯拌了趕進嘴裡,賈環心滿意足的拍拍肚子。由於異能的特殊性,他的食量非常大,想當年在基地裡的時候,吃的最多,能力最弱,難為那些人忍他那麼久。
  
  “走,出去逛逛。”喝完一杯清茶,賈環慢悠悠朝院外走去。
  
  在回廊下看會兒天,在池塘邊看會兒魚,在樹下看會兒鳥雀,兩人一步一停,繞到一座假山前。
  
  “那花兒開的好,你給我摘幾朵。”賈環指著山上一叢迎風搖曳的火紅月季。
  
  “哎,您等著。”鵲兒撩起裙擺爬上去,仔細挑揀了開得最美最豔的幾朵。
  
  賈環接過,湊到鼻尖深深嗅聞,狹長的桃花眼半開半合,緋紅的菱唇似翹非翹,顯得極其陶醉。
  
  不足四尺五寸的孩子身量還十分瘦弱,裹著一件煙灰色錦緞排穗褂,一根石青色鑲玉鞓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肢,呼啦啦的秋風灌進空蕩的袖袍裡,拈花而笑的身姿真有股乘風而去的飄逸神秀之美。
  
  鵲兒這才發現,環三爺的長相其實並不遜色于寶二爺。只是寶二爺貴氣明朗,而他則完完全全繼承了趙姨娘的靡麗。這種靡麗本就少了端莊,再加上原來三爺慣愛哈腰弓背,眼珠子亂瞟,鬼祟流氣的舉止硬生生使這靡麗變成了惹人厭惡的庸俗。
  
  但現在不同了,自從碰壞了腦袋,環三爺再也不鬼鬼祟祟的瞟人,而是用他那雙渙散地、漆黑地、幽深地瞳仁直勾勾盯著你。他的目光裡仿佛裹挾著什麼無形的東西,一絲兒一絲兒鑽進皮肉,鑽進心肺,鑽進骨髓,把你藏得最深最隱秘的陰私都勾出來。這份沉鬱的氣質在那靡麗外表的襯托下竟有種魔魅的吸引力,叫人想看,卻也不敢多看。
  
  想到這裡,鵲兒抖了抖,再瞄向環三爺時,額角流下一滴碩大的汗水。
  
  只見那孩子完全沒了之前的飄逸神秀,正微眯著眼,不顧花莖上尖利的刺兒,將幾朵月季拽在掌心用力揉碎,暗紅的花汁從指縫沁出,順著雪白的皓腕流入衣袖,染濕了一大片布料。而他卻似毫無所覺,攤開掌心忘情嗅聞花朵被摧毀後散發的更濃郁,更純粹的氣味。
  
  “只有糜爛的花朵,聞起來才醉人。你說是不是?”賈環甩掉掌心的花泥,用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然後轉臉沖鵲兒微笑。看見美麗的東西,他總是壓抑不住心底的破壞欲,下次得稍微克制點。
  
  “環,環三爺說的是。”鵲兒忍不住後退兩步,臉色微微泛白。
  
  寶二爺愛花惜花,花瓣掉落到地上他都不忍心踐踏,硬要人掃進池水裡隨風流去,林姑娘更有個花塚,為飄零的花祭奠。賈府裡的人哪怕不像兩人那般心思純稚爛漫,面上也要做出個憐惜的樣兒來,何曾見過這等摧花狂魔?
  
  環三爺揉爛花朵的淺笑很美,很豔,卻無端端透著股邪氣,叫人止不住猜想,他待人是否也像待花一樣,上一秒還溫情繾綣,下一秒便無情摧頹。
  
  鵲兒不得不承認,現在的環三爺很叫人害怕,她連對視都不敢,更何談像以前那般挑釁強嘴。
  
  匆匆趕來的趙姨娘解救了水深火熱中的鵲兒,“環兒,大夫來了,快跟我回去。”說著,拽了人便走。
  
  大夫解開紗布,語氣略微驚訝,“咦,這才四天傷口就好了?”不過孩子的恢復力本就很強,他並沒多想,繼續把脈。
  
  賈環知道自己的異能目前還很微弱,並不會惹人懷疑,也就沒有多做掩飾。這輩子缺了快速提升等級的晶核,他的能力只能一點一點磨練,註定到不了逆天的程度,但這是個沒多大危險的世界,只要研習一身無雙醫術做掩飾也便夠了。他上輩子是學西醫的,獨自生活時嘗遍百草,盡知藥性,改學中醫不是難事。
  
  把完脈,趙姨娘沖大夫使了個眼色,兩人走到外間輕聲交談。
  
  “怎樣?還有治嗎?”
  
  “從脈象上看,令公子無甚大礙。”
  
  “怎會無事?每天胡吃海塞沒見有個飽肚兒的時候,吃完了就對著日頭傻笑,看個花兒草兒鳥兒魚兒能看上一整天,脾氣陰陰陽陽難以捉摸,怎會無事?”
  
  “那是傷到神魂了才致癡傻,恕老夫醫術淺薄,無能為力,您另尋高明吧。”
  
  大夫做了個揖,背著藥箱匆匆離開。
  
  趙姨娘欲哭無淚,在外頭攪爛了一根帕子才推門而入,看見賈環正撚著一塊糯米糕往嘴裡送,氣不打一處來,大步走過去拍打他手背,喝罵道,“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叫你進學你不去,叫你給老太太太太請安你也不去,你待要怎樣?將來寶玉承了家業,你拎一個豁口碗去街上討飯嗎?你這不成器的小崽子,叫姨娘今後如何有靠!”
  
  手裡的糯米糕被打落,盛糕的碗碟也摔碎了,賈環任由趙姨娘捶了一頓才淡淡開口,“我餓。”
  
  哭得正投入的趙姨娘噎了噎,咬牙想再捶他幾拳,瞥見他還未長出頭髮的傷口,心裡又捨不得,只得捏著鼻子喚道,“再拿一碟糕來。”
  
  見兒子得了東西吃立馬喜笑顏開,趙姨娘心裡一動,誘哄道,“環兒,如果你肯去給太太老太太請安,姨娘每天都給你燉我老趙家的秘制冰糖肘子,如何?”
  
  想起上次吃過一回的,酥爛香濃,咸甜適中,入口即化的冰糖肘子,賈環猶豫片刻,點頭道,“成交。”
  
  “好孩子,咱現在就走。去了只管問好,不許多說話。”打鐵趁熱,趙姨娘連忙搶過兒子手裡的糕點,拽著他往上房去。
  
  賈政為人迂腐,謹守禮教,是故,雖然趙姨娘慣愛掐尖兒要強,但打簾、看茶、布菜、捶腿等伺候主母的活兒,她一樣都沒落下。如果讓賈政知道賈環連最基本的請安都不肯去,必會惹他厭惡。再者,這後院屬老太太為尊,討了老太太喜歡,母子兩也能多得些好處和便利。
  
  上房,周瑞家的湊到王夫人耳邊低聲道,“大夫剛打發走了,說是環哥兒傷了神魂,腦子不大清楚,這輩子怕是……”
  
  “哦?竟是缺了魂兒嗎?這可如何是好?”王夫人蹙眉,面帶憂慮,用帕子掩著的嘴角卻微微翹起。
  
  “罷,吩咐下麵的丫頭婆子,日後都順著他點兒,他愛看花兒就看花兒,愛暴食就暴食,只讓他高高興興走完這一遭兒也就是了。他也是個命苦的。”低歎一聲,似想起什麼又快速補充道,“只一點,莫讓他近了寶玉的身。他腦子糊塗,誰知道會做出什麼事。”
  
  “哎,我立馬吩咐下去。”周瑞家的點頭,正待退走,外面有人稟報,“趙姨娘和環三爺來了。”
  
  “快讓他們進來。”王夫人挑眉,甩帕子招呼。
  
  “給太太請安,環兒已然大好,多虧太太賞的藥材……”一進門,趙姨娘就壓著賈環行禮,奉承話一溜兒一溜兒不帶重樣,就為了掩飾兒子的不正常。
  
  王夫人示意兩人落座,面上笑呵呵的,不時點頭。
  
  賈環坐定後便聞見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氣。他吸了吸鼻子,渙散的瞳孔凝聚起來,定定朝王夫人手邊的一碟桂花糕看去。
  
  瞥見這一幕,趙姨娘俐落的口條兒打了個結。
  
  王夫人輕笑,“環哥兒看來是餓了,金釧,把糕點給環哥兒送過去。”
  
  立在身後的金釧答應一聲,端了碗碟送到賈環手邊。
  
  賈環不顧趙姨娘的瞪視,撚起桂花糕嗅了嗅,一雙桃花眼愉悅的眯起,先是用舌頭舔,咂摸咂摸染了甜味的嘴唇,這才囫圇吞下,兩邊的腮幫子鼓得老高。
  
  味道太美了,口感尤其細膩!王夫人房裡的東西果然比趙姨娘的高級!他心裡暗暗感歎著,又一連塞了兩三個進嘴裡。
  
  果然似餓死鬼投胎來了。王夫人心裡萬般鄙夷,面上卻笑得更為慈愛,一疊聲兒的囑咐他慢點吃,吃完還有。
  
  趙姨娘瞪得眼珠子都快出來了,恨不能一巴掌將那豬一樣的孩子給扇回去。吃吃吃!吃死你!
  
  似乎是詛咒應驗了,一團未化開的糕點堵在喉嚨眼,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賈環抻脖子、翻白眼、捶胸口……好一番折騰。
  
  “快喂水!環哥兒噎住了!”王夫人連忙發話。
  
  趙姨娘顧不上氣惱,一邊大力拍打兒子脊背,一邊搶過金釧手裡的茶壺往他嘴裡灌。
  
  “咳咳咳,終於活過來了!”好容易咽下桂花糕,賈環長歎一氣,不待趙姨娘收起驚魂未定的表情,轉眼又捏起一個桂花糕繼續吃。
  
  “賈環!不吃死你不甘心是不是?”趙姨娘忍無可忍,揪著他耳朵暴喝。
  
  “如果能選擇死法,我這輩子的確打算吃死。”賈環正兒八經的點頭,將桂花糕往嘴裡一扔。沒混過末世的人不知道,被食物噎死其實是一種莫大的幸福。
  
  王夫人與周瑞家的對視,眼裡閃過濃濃的譏笑。
  
  

作者有話要說:  為鼓勵有獎競猜活動的優勝者:惑心、諾諾、小灰機灰過,今天四更。
  以後更新時間統一早上八點!

 


5

5、五 ...


  兒子出了那樣一個大醜,即便是素來不要臉面的趙姨娘也覺得沒趣,略坐一會兒便想離開,卻被王夫人留住。
  
  “環哥兒已然安好,正該讓老太太看看,好叫她高興高興。否則聽說環哥兒見了我卻沒去見她,心裡恐會不順,我亦落了埋怨。”
  
  話都說到這份上,趙姨娘只得答應,有心揪著兒子耳朵囑咐幾句,沒奈何兒子被王夫人牽在手裡,她只能跟在後面乾瞪眼。
  
  入了正院,鴛鴦笑眯眯地迎幾人進去,王夫人才放開手。賈環用衣擺抹去掌心濕冷粘膩的感覺,走到趙姨娘身邊,抬頭沖她乖巧一笑。
  
  趙姨娘瞪眼,想做些殺雞抹脖的動作警告兒子,可也知道場合,只得掐了他胳膊一把,強笑著行禮。
  
  兩人剛彎下腰就被賈母叫起。賈環賜了座,趙姨娘則低眉順眼的立在王夫人身後。
  
  賈母略垂問幾句,面上未見愉悅,反倒有些意興闌珊。對這個庶孫,她向來不大喜歡,若不是母子兩自己跑來請安,她幾乎快忘了庶孫重傷的事。
  
  氣氛越加沉悶的時候,外間傳來一陣嬉鬧打趣聲,賈母眼睛一亮,立馬揮手道,“寶玉黛玉來了,快讓他們進來!”
  
  幾個大丫頭並兩個婆子忙忙迎出去。
  
  賈環用手擋住嘴角的呵欠,一雙渙散的瞳孔輕飄飄移到門簾上。在黑暗和絕望中掙扎了十幾年,他早就磨掉了對外物的期待和好奇。主角又怎樣?多看一眼對他沒有好處,少看一眼也沒甚遺憾。他只管過自己的日子,哪有閒心管旁人?
  
  一對兒少男少女形狀親密的走在當先,果如書上描繪的那般豐神俊秀,清逸出塵,後頭跟著三位容貌脫俗的少女,一邊嘻嘻笑著一邊請安行禮。
  
  “快起來。看座,上茶,端幾碟糕點果品!”賈母喜不自勝,攬了寶玉黛玉,一左一右在自己身邊坐定。
  
  聽聞賈母吩咐,趙姨娘心裡咯噔一下。剛才兒子那麼安靜乖巧,蓋因堂上沒點心的緣故。這會兒上了點心,不會重蹈覆轍吧?
  
  想到這裡,她兇神惡煞的朝兒子看去,然後差點被氣得倒仰。
  
  賈環的注意力完全被丫頭們手裡的碗碟吸引過去,那眼睛都發直了,配上微張的,似有水光閃爍的小嘴,怎麼看怎麼冒著一股傻氣。
  
  紅豔豔開了肚兒的石榴;黃橙橙散著異香的金桔;毛茸茸軟乎乎,清甜爛熟的獼猴桃;成串成串,質如瑪瑙的葡萄……這些都是趙姨娘院裡吃不上的奇珍異果,在賈母這裡卻是平常。賈環拿了這個放下那個,完全不知該怎麼選擇才好,恨不能多長十張嘴,連果兒帶盤子一塊吞下。這些水果滅絕多久了?他自己都快記不清了。
  
  賈母正和寶黛三春逗趣,沒功夫注意角落裡的庶孫。只是片刻,他手邊的果盤就空了,徒留一地果皮。
  
  趙姨娘用帕子掩面,不忍直視。王夫人假作不知,嘴角卻含著一抹譏笑。一旁伺候的丫頭婆子們暗暗露出鄙夷的神色。
  
  水果吃完了,賈環撩眼皮子在堂上四顧,指尖輕輕一抬,朝探春手邊的一碟核桃點去。
  
  “三爺,您想吃核桃?”鵲兒嘴角抽抽,遲疑地問。
  
  “嗯,拿過來。”賈環點頭,雲淡風輕的瞥了瞥手橫在脖子上,不停吐舌頭翻白眼的趙姨娘。
  
  鵲兒半天挪不動步子。老太太正說著話,堂下劈裡啪啦的砸核桃,像什麼樣子?她可不敢!
  
  “叫你去你就去!”
  
  被環三爺烏漆麻黑,沒有一點人氣的眼珠子一瞪,鵲兒立馬慫了,縮著脖子弓著腰,悄悄繞到探春背後,手伸長又收回,伸長又收回……反復幾次才終於下定決心,飛快端了盤子,跐溜跑回來。
  
  “三爺,吃核桃。”把碟子送到主子手邊,鵲兒笑得諂媚。
  
  賈環滿意的點頭,拿起一顆核桃置於掌心,用力一捏。
  
  核桃安然無事。
  
  再一捏,依然不見動靜。
  
  賈環深深皺眉。他差點忘記了,自己再也不是上輩子徒手扼死八級變異獸的賈寰了。他現在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自保能力的七歲小兒,還是個沒人權,沒地位的庶子。
  
  “真弱!”自嘲一句,他將核桃放在桌上,拿起盤子裡的小銅錘用力敲擊。弱就要多吃點,吃夠了才能長身體,身體長好了才能修煉異能。沒錯,就是這樣!
  
  堂上,賈母正拽著黛玉的手,笑咪咪開口,“今兒看著怎跟往日不同?”
  
  寶玉眼睛一亮,忙問,“哪裡不同?”
  黛玉斜睨他一眼,目露嗔怪。
  
  “氣色好多了,比往日漂亮可人。”
  
  啪嗒,果殼碎裂的聲音惹得賈母往堂下看了一眼,又被興致勃勃的寶玉拉回注意力。
  
  “老祖宗可算是火眼金睛!瞧林妹妹頭上插得這朵粉色山茶,唇上抹得薄色胭脂,身上三色緞子鬥的水田小夾襖並藕荷色百褶裙,可都是我精挑細選的。我說這樣兒襯膚色,妹妹偏不信,在屋裡強了幾回才肯跟我來!老祖宗評評理,這身行頭到底如何?”
  
  賈母笑呵呵的,正要開口,堂下又是啪嗒一聲。看見砸核桃砸的正起勁的賈環,賈母眉頭緊皺。
  
  不待她發作,黛玉偏開口了,“這又紅又綠又藍又紫的,恨不能所有色兒都往我身上堆,你是看樂了,我倒成了個現成的萬花筒。有本事,你也試試?”
  
  “我倒是想試,不如妹妹把這身衣裳借我兩天?”寶玉腆著臉問道。
  
  座上所有人都被逗樂了,賈母正笑得直不起腰來,啪嗒啪嗒又是幾聲脆響,還有一顆開了口的核桃咕嚕咕嚕滾過來,連撞了好幾個人的鞋尖。
  
  賈母抬頭看去,卻見賈環腮幫子高高隆起,一邊灌茶一邊吞咽,腳邊堆滿了各種果皮,幾乎沒過腳背,烏黑的眼珠子帶著濃烈的遺憾盯著地上那顆核桃。
  
  “你……”只一個字便能聽出賈母心中巨大的不悅。
  
  “回老太太,環兒急著過來給您請安,早午飯都錯過了,這會兒想是餓得狠了,求老太太恕罪。”趙姨娘忙走出來打圓場。
  
  “是啊,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況且環哥兒還帶著傷,更是受不住。”王夫人溫言回護。
  
  “餓了便回去吧!省得在我這兒受罪。”賈母擺手,語氣中滿是不耐,等兩人走遠了,這才露出厭惡的神色,歎息道,“根兒上不好,終究入不得正席。”
  
  寶黛等人與賈環未有深交,只淡淡一笑,唯獨探春臉色青白,心中交雜著尷尬,鄙薄,怨恨等情緒。她失了興致,略坐片刻便向賈母告辭,匆匆往趙姨娘的院子趕。
  
  繞到一處僻靜場所,趙姨娘一把揪住賈環耳朵,怒駡道,“小崽子,今兒可把我的臉給丟光了!除了吃,你還會幹啥?”
  
  別看趙姨娘樣子兇狠,可唯恐碰著兒子傷口,手裡壓根沒敢使力。賈環嘶嘶吸氣,見趙姨娘指尖不自覺又松了松,嬉皮笑臉的道,“除了吃,我還會睡。”
  
  “放你娘的狗屁!你還想不想出人頭地了?還想不想過好日子了?不想我趕明兒做百八十個乾酪燒餅,一氣兒塞你嘴裡,噎死你!”趙姨娘惡聲惡氣道。
  
  都說打是親,罵是愛,這話說得沒錯。雖然臉上凶巴巴的,但趙姨娘眼裡卻盛滿了對兒子的關愛和期待。這份愛對於獨自生活了十幾年,所有屬於人類的情感都快被消磨光的賈環而言是珍貴的,可遇不可求的。
  
  是以,賈環不但沒有生氣,還笑眯眯道,“那姨娘可要說話算話!”
  
  “算什麼話?”趙姨娘微愣。
  
  “給我做燒餅啊!冰糖肘子你也別忘了。”賈環眨眼。
  
  “好啊,小崽子,當老娘拿你沒轍是不是……”趙姨娘又好氣又好笑,放開兒子白生生的耳朵,改去胡擼他頭髮。母子兩笑鬧做一團。
  
  “姨娘。”一聲清冷的低喚從身後傳來。
  
  “探春?你來看你弟弟嗎?快,去院裡坐坐。趙姨娘一臉驚喜,忙上前拉女兒小手。
  
  探春退後兩步,搖頭道,“不了,我來是想問問環哥兒究竟怎麼回事兒?果真傷了神魂變傻子了嗎?往日還知道個眉眼高低,今兒在老太太跟前也放肆起來了。大傢伙兒說著話,你嘴拙不會說便罷了,老實本分坐著也辦不到嗎?若如此,乾脆拘在院子裡,莫要讓他出去丟人現眼吧!”
  
  沒有關懷,沒有問候,傷癒後第一次相見,探春就為了自己的臉面提出如此冷酷無理的要求,果然是書上那個踩著自己母親弟弟上位的涼薄女人。
  
  賈環撇嘴,對同胞姐姐沒了半分期待。
  
  “你說什麼話?環兒只是傷重未愈,總有一天會好的。你是他姐姐,不說幫襯著他,怎還過來糟踐他?這可是你親兄弟,待你日後嫁人,多少事得靠他幫你出頭?”趙姨娘難過的道。
  
  “什麼兄弟不兄弟,我只知寶玉才是我嫡嫡親的兄弟,太太才是我嫡嫡親的母親。日後嫁人自然有他們為我做主,你們別給我添亂我就該阿彌陀佛了!就他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從小缺乏教養沒甚見識,能顧著自己已算頂了天了!”探春嗤笑。
  
  “這話可是你說的,日後有事別求到我頭上。”賈環負手漫笑。
  
  “這話我亦還給你,日後缺了什麼千萬莫來尋我,老實待在小院,少惹老太太、太太不高興,日後或可賞你一口飯吃!”探春不以為意,撂下警告後匆匆走了。
  
  趙姨娘攬著兒子肩膀抹淚。
  
  賈環捏了捏她指尖,忖道:很好,以後我只管顧著趙姨娘一個,拖油瓶多了還怕忙不過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我的小萌物們,你們太給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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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6、六 ...


  是夜,賈政從衙門裡回來,王夫人伺候他洗漱,換了家常袍服,狀似不經意的道,“老爺,環哥兒已然大好,今日來給我和老太太請安,言語中對您頗為惦念,您是不是過去看看?可憐的孩子,這回在鬼門關前打了個轉,也算是福大命大了。”話落,捏著串珠念了句佛。
  
  王夫人端莊有餘情趣不足,周姨娘更是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想起風情萬種又會來事兒的趙姨娘,賈政心癢難耐,面上卻淡淡道,“那便去看看環兒吧。”
  
  這邊廂趙姨娘正在擺飯,瞥見兒子偷偷拿了根雞大腿,啪的一聲拍在他手背上,“小崽子,等菜上齊了再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餓死鬼投胎來了。”
  
  “姨娘你說得沒錯,我上輩子的確是餓死的。”賈環迫不及待的把雞腿塞進嘴裡,吚吚嗚嗚說道。自末日爆發後,他就沒吃過一頓飽飯,無時無刻不在饑餓中煎熬,對食物的執念是普通人難以想像更難以理解的。
  
  “胡咧咧啥?作死的東西!快吃你的飯!”趙姨娘掐掐兒子沒幾兩肉的腮幫子,怕他吃不夠,嘴上數落著,手卻不停夾菜。
  
  “姨娘你也吃。”賈環給趙姨娘也夾了一根雞大腿。
  
  母子兩正吃得香,小吉祥在外間喊道,“老爺來了。”
  
  賈環沒有反應,趙姨娘卻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來。作死了!叫老爺看見兒子豬一樣的吃相可怎生得了?一頓排揎是跑不掉的。
  
  “快別吃了,老爺來了!”她心裡急,正待揪著兒子耳朵囑咐幾句,小吉祥已掀開門簾,請賈政進屋。
  
  “老爺,您來了。”趙姨娘忙上前迎接,強笑道,“我和環兒正吃著呢?您要不要來點?”
  
  “嗯,剛從衙門回來,還未來得及用飯。”賈政點頭,見賈環唏哩呼嚕吃得歡,既不起來見禮,也不張口叫人,心裡便有些不快。
  
  趙姨娘臉色微變,忙貼上去挽住他胳膊,嬌言軟語道,“老爺您可算來了,我這幾日正念著您呢。您坐,我叫宋嬤嬤再添兩道您最愛的菜來。”話落,忙不迭的喚宋嬤嬤,一雙豐滿綿軟的椒乳似有意似無意地在賈政胳膊上磨蹭,撩撥得他把先前那點子怒氣都忘了。
  
  聽說還能加菜,賈環這才抬頭施捨了賈政一眼,依著腦海裡殘留的記憶叫了聲老爺。
  
  賈政點頭,不冷不熱的問,“傷都好了?”
  
  之前傷重快死的時候不聞不問,待事情鬧大了也只是看一眼便走,可見賈政對這個庶子並沒多少感情。賈寰不是賈環,不會為此傷心難過,只淡淡嗯一聲,然後繼續吃。
  
  賈政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正要發作,趙姨娘忙塞了一碗飯到他手裡,諂笑道,“老爺,吃飯了。”
  
  宋嬤嬤配合的也好,正端了一碗紅燒獅子頭進來。
  
  賈政恪守規矩,自然不會在吃飯的時候說話,只得咽下滿腹怒氣,慢條斯理的用餐。他拿起銀筷,朝自己面前的紅燒獅子頭探去。
  
  恰在這時,賈環伸長手臂,吧唧戳起一顆獅子頭,塞進嘴裡咀嚼。獅子頭太大,他的嘴巴太小,兩邊的腮幫子高高隆起,看上去皮薄水滑,似乎快要撐爆了。
  
  趙姨娘沖兒子瞪眼。
  
  賈政額頭青筋跳了跳,改去夾另外一顆獅子頭。
  
  賈環梗著脖子,拼命把嘴裡的食物吞掉,眼疾手快戳起最後一顆,吃進嘴裡的時候還發出‘嗷嗚’一聲歡叫。艾瑪,口感特別豐腴醇厚,好像是一道淮揚名菜,叫什麼來著?狗頭還是虎頭?算了,忘記了!能吃到失傳已久的美味,哪怕穿成小凍貓子也值了!
  
  趙姨娘扶額,表情極其痛苦。
  
  賈政唇上的鬍鬚在顫抖,但到底不好同兒子爭搶,只得鐵青著臉去夾別的。屋裡安靜了片刻,只聽賈環沖鵲兒招手,“添飯。”
  
  鵲兒添了滿滿一大碗。
  
  又過了片刻,賈環再次招手,“添飯。”
  
  又過了片刻,依然讓添飯。
  
  短短小半個時辰,足添了四碗飯,桌上的菜更是吃得七零八落,活似叫花子過境一般。
  
  趙姨娘很想一巴掌將兒子扇出去。
  
  賈政忍無可忍,砰地一聲放下碗,怒斥道,“孽障!平日教你的禮儀都忘了嗎?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你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賈環頭也沒抬,邊吃邊含糊道,“唔資道。”在末世只要夠強就行,誰還管什麼禮儀?能吃嗎?
  
  “孽障!你這是什麼態度?”賈政本來就不善於教子,見對方如此滿不在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過去。
  
  雖說趙姨娘也想整治整治這熊孩子,但臨到頭來何曾捨得動他一指頭?況且他太陽穴的傷口才好,一圈兒頭髮還未長齊,若又扇出個好歹可怎生得了,連忙撲過去擋住。
  
  賈環身手敏捷,正偏頭躲避,不防被趙姨娘一把抱進懷裡,脖子勒得狠了,一口飯卡在嗓子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噎得直翻白眼。
  
  趙姨娘忙著求情,賈政忙著發火,兩人都沒注意到他的動靜。
  
  “不學無術的孽子,幾日不曾進學,竟與鄉野村夫一般粗鄙,如此下去定然汙了我賈氏門楣!來人,把飯菜都撤了,日後不到飯點不許給他吃東西,每餐半碗飯半碟菜,再不許多!”賈政大聲命令著,隨即甩袖子出去。
  
  鵲兒躊躇不前,見小吉祥開始收拾碗碟,這才過去幫忙。
  
  賈環好不容易咽下喉嚨裡的食物,見丫頭們端著飯菜跨出門檻,陰著臉命令道,“把東西給我放下!”
  
  鵲兒腿一軟,手一滑,託盤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飯菜全撒了。
  “三爺恕罪!老爺不准您多吃,奴婢也沒辦法啊!”她連忙跪下告饒,心尖兒直打顫。
  
  “我□□他祖宗十八代!他憑什麼不讓人吃飯?馬勒戈壁……”賈環從趙姨娘懷裡掙脫,一邊怒駡一邊掀翻桌子,黑漆漆的眼珠佈滿血絲和森然戾氣,活像羅刹附體。對末世人而言,食物等同於生命,為了一口乾淨的水或是一捧餅乾渣,他們就能暴起殺人。好不容易吃上飯,眼下竟有人從自己嘴裡奪食,這比殺了賈環還叫他難以忍受。
  
  嗚嗚嗚,我就知道環三爺會發瘋!鵲兒死死埋著頭,不敢去看主子瘋狂時猙獰可怖的表情。
  
  聽見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小吉祥連忙把門關上。幸好這會兒是飯點,院子裡的丫頭婆子們都去廚房了。
  
  趙姨娘連忙捂住兒子嘴巴,低呵道,“我的小祖宗哎!求求你消停點兒吧!他是老爺,是這賈府的主子。他還讓你有口飯吃已算好的,惹惱了他,餓死你也只是一句話的功夫!你當自己是誰?奴才生的庶子罷了,出了事誰也護不住你,姨娘也要跟著吃掛落!”
  
  賈環試圖掰開趙姨娘的手,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眼裡的怒火漸漸熄滅。嗤~他又忘了,他現在是賈環,手無縛雞之力的賈環。在這賈府裡,許多人能隨意拿捏他的生死。
  
  見兒子赤紅的眼珠重又變得漆黑深邃,趙姨娘低聲道,“好兒子,姨娘放手了,你可不准再發瘋!”
  
  賈環點點頭,臉色依然陰沉可怖。
  
  趙姨娘慢慢放手。
  鵲兒和小吉祥趕緊收拾掀翻的桌子。
  
  “姨娘,肚子餓的難受!”有吃沒飽的感覺最是折磨人,賈環捂著肚子,臉皺成一團。
  
  “少吃一頓餓不死!”趙姨娘沒好氣的戳他額頭。
  
  “會餓瘋!”賈環咬牙。
  
  趙姨娘現在聽不得一個‘瘋’字,狠狠瞪了兒子幾眼,終是從懷裡掏出一塊碎銀,對小吉祥揮手,“去廚房弄點吃的來,就說你自己要。”
  
  “哎,我這就去。”小吉祥接了銀子匆匆出門,片刻後提了一個食盒進來,“姨娘,飯點兒快過了,只剩下些紅燒肉和水煮白菜。”
  
  “快拿來。”賈環搶過食盒,陰沉的臉色刹那間雲開霧散,笑道,“有肉吃就行。”
  
  “小崽子,慢著點,當心噎死你!”趙姨娘凶巴巴的呵斥。
  
  賈環果然放慢了進食的速度,略吃了幾口墊肚子,轉臉看向趙姨娘,慎重開口,“姨娘,你對我好我知道。日後我一定孝順你。”
  
  兒子素來頑劣,白天跑不見人,回來對著自己不是抱怨這個就是抱怨那個,何曾說過如此溫情的話。趙姨娘覺得眼眶有些濕熱,鼻頭也酸酸的,口裡卻滿不在乎的嗤笑,“小崽子,別給姨娘惹禍姨娘就該謝天謝地了,可不敢指望你如何出息!”
  
  賈環淡笑,繼續埋頭吃飯。
  
  從那以後,‘環三爺瘋了’的流言漸漸在賈府裡傳開。以往那孩子只是有點淘氣,現下竟變得不知所謂了。清早起來四肢綁上沙袋繞院子跑十圈;接著吊在樹上起起伏伏沒個完(引體向上);然後繼續趴在地上起起伏伏(俯臥撐);最後對著一個木頭樁子拳打腳踢,骨節都出血了竟還沒事人一樣!
  
  這不是自己折騰自己嗎?腦子絕對進水了!
  
  上房,周瑞家的笑嘻嘻將這幾日的流言稟告給王夫人,低聲道,“太太,這話傳出去可不好聽,不但三小姐找不著好人家,也會帶累寶二爺名聲。咱得把他遠遠送出去才行啊!”
  
  “不忙,待他瘋病發作的更厲害了再說。出去了,就不能讓他回來。”王夫人嘴角噙著笑,理了理一絲不亂的鬢髮。
  
  周瑞家的連連點頭,直贊太太性子穩,沉得住氣。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NP,兩攻一受!因為文案中不能出現NP,調-教等字樣,所以無法注明,我只能在這裡嚴正警告大家,跳坑的千萬要注意啊!!!
  
  昨天土豪榜有三頁,我沒發現,漏了兩頁,今天整理的時候嚇了一跳,太驕傲了有木有!拜謝拜謝!挨個兒麼麼噠。不過以後可以不用這麼頂了,意思意思就OK,不然真的受寵若驚,現在心還撲通撲通跳呢!你們摸摸!(後臺霸王榜單只記錄到晚上7:25,後面的不顯示了,明天補上,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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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7、七 ...


  賈環的異能雖被稱為‘不死’,卻並不表示他就能長生不死,只不過生命力比旁人強大而已。然而這份強大卻需要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那便是盡可能的摧殘自己的身體,讓它在一次次破敗又一次次的重建中變得越來越堅韌,直至堅不可摧。
  
  這與修真中的‘煉體’有些相似。是故,雖然眼下沒有喪屍晶核供自己升級,賈環卻並不擔心,只拼命訓練,力氣用盡了,皮破了,骨頭折了……好吃好睡的養個兩三天,又是一副全新的身體,且隨著訓練強度的增大,精力恢復的速度也在變快。
  
  他知道這些異樣有可能招惹許多麻煩,但他更害怕失去自保的能力。唯有感受到在經脈裡四處流竄的強大力量時,他才能相信自己又活了,且會活得比上一世更好,更恣意。
  
  不知不覺間,兩月過去了,秋葉落盡,寒冬來臨。
  
  這日,賈環做完一百個俯臥撐,穿著灰撲撲的衣裳到井邊打水。小小一個人,吃力的轉著軲轆,然後提著沉重的水桶,一步一步挪回院裡,踮著腳尖將半人高的大水缸填滿。
  
  “環三爺,我來幫你幹吧?”新來的小廝多喜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心裡別提多難受了。這些活本來就是粗使雜役幹得,焉有勞煩主子的理兒?況主子現如今才七歲,人還沒水缸高呢。如果他再出些什麼事,自己豈不是要步多福的後塵?
  
  “一邊兒去,別來礙事!”賈環不耐煩的揮手。
  
  天上日頭正足,流金一般撒泄而下的陽光照的人渾身暖融融的。幾個丫頭婆子備了些瓜子果品,跑到人跡罕至的偏院躲懶。碰見人微言輕的賈環主僕也不避諱,把東西擺在石桌上,一邊吃喝一邊高談闊論。
  
  “瞅瞅,前一陣兒還擺主子譜,差點打死一個小廝,今兒就開始幫小廝幹活了!”一個小丫頭笑嘻嘻沖主僕二人孥嘴。
  
  “腦子壞了,橫不起來了。”一個婆子吐掉嘴裡的瓜子殼,朝自己太陽穴比劃了一下,表情十分幸災樂禍,“雖說是瘋了,可那一把子力氣倒是有,日後不愁沒飯吃。”
  
  大傢伙兒哄笑,其中一人拍手道,“可不是嘛!考不成舉人,還可以幫賈府挑挑水,搗騰搗騰大糞啥的。奴才生的賤種正該操持這些賤業,哪能跟龍章鳳姿的寶二爺比?起初趙姨娘懷上的時候那倡狂勁兒,整日裡不是要這個就是宵想那個,把咱們支使的團團轉,還真以為自己的肚子有多金貴呢!我呸!就那賤屄,生不出什麼好貨!”一口濃痰吐到地上。
  
  大傢伙兒笑得更歡了。
  
  說便說,你能不作死把聲音提那麼高嗎?跟趙姨娘一塊找來的鵲兒在心裡為這一幫僕婦默哀。瞅瞅,環三爺眼珠子已經發紅了,接下來就該發狂!
  
  趙姨娘恨的咬牙切齒,正待沖出去與這些娼婦撕扯,卻被馬道婆拉住胳膊,躲在一叢翠竹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我得再看看環哥兒有哪處不妥,若我露了行跡,那髒東西就該藏了。”
  
  趙姨娘打了個哆嗦,眼睛直盯住兒子背後,仿佛真藏了只惡鬼一般。
  
  賈環表情十分淡定,嘴角甚至還噙著一抹笑,三兩下撈上滿滿當當的水桶,朝笑鬧作一團的僕婦們走去。
  
  這些人不以為意,撇嘴的撇嘴,擠眼睛的擠眼睛,還有幾個蠢蠢欲動,就等賈環走近了,好耍弄耍弄這個瘋兒。
  
  賈環也不開口,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微微一眯,翻手就將一桶冰冷的水潑在眾人身上。
  
  這可是大冬天,刺骨的北風呼啦啦刮過,誰耐得住這個?丫頭婆子們齊齊尖叫,有幾個反應快的起身就朝賈環撲,口裡罵罵咧咧,“小雜-種!好狠毒的手段!今兒正該教訓教訓你,好叫你知道什麼人惹得,什麼人惹不得!”
  
  趙姨娘抬腳想沖過去,又被馬道婆死死拉住。
  
  鵲兒捂臉,表情很是憐憫,從指縫中看出去的眼睛卻透著幸災樂禍。
  
  賈環嘴角愉悅的上揚,甩手將沉甸甸的水桶朝當先一人砸去,當即砸得她頭破血流,倒地不起,然後折斷身旁一根小指粗細的竹枝,專朝這些人最脆弱的地方抽。
  
  頭臉,胳膊,小腿肚子火辣辣的疼,這些人一開始還跳腳怒駡,卻換來更猛烈的抽擊。別看賈環人小,但正如她們之前所說,一把子力氣不容小覷,又深諳人體各大要害,百十下之後,這些人只有磕頭求饒的份兒,頭髮亂糟糟,首飾掉了一地,衣裳爛成一縷一縷,還沾著血跡,模樣慘不忍睹。
  
  “下次再叫我聽見你們編排我姨娘,拔了舌頭喂狗。”扔掉竹枝,理了理微亂的衣擺,賈環語氣平淡,嘴角帶笑,血紅的眼珠子卻充斥著駭人的戾氣。
  
  丫頭婆子們連忙告饒,沒一個人敢抬頭去看他臉色。
  
  “滾吧。”賈環擺手,一群人你攙我,我扶你,逃命似的跑了。
  
  躲在暗處的趙姨娘心裡百感交集。往日環哥兒脾氣也不大好,但就是個窩裡橫,在外面受了欺負不敢做聲,回到屋裡就沖自己抱怨。現如今雖然腦子不清楚了,但懂得替自己出頭,亦頗有幾分膽色。如果叫他恢復成以前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兒,還不如現在呢!
  
  想到這裡,趙姨娘便有些猶豫,卻不想賈環早就發現她行跡,慢悠悠踱步過來,偏著頭,笑得別提多乖巧可愛,“姨娘,該吃飯了吧?”
  
  “先給馬道婆看看,看完再吃飯!”趙姨娘嘴角抽抽,提溜著兒子衣領將他拽回小院。
  
  馬道婆瞄了瞄小孩血光猶存的眼珠子,然後飛快移開視線,心裡七上八下直打鼓。若真是沾了什麼髒東西,這東西可厲害著呢,不會反噬自己吧?她默默念了句‘無量天尊’。
  
  賈環簡單洗漱一番,換了身乾淨衣服便坐在飯桌前,滿臉期待,看見馬道婆拿著一把桃木劍靠近,脊背陡然緊繃,乖巧地表情被陰沉取代,黑漆漆地,渙散地瞳孔一瞬不瞬鎖定馬道婆,只待她稍有動作便一擊擊殺。
  
  馬道婆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直覺自己被某種吃人的怪獸給盯上了。她腿肚子打顫,手也發軟,僵立當場不敢動作。
  
  趙姨娘看慣了兒子變來變去的臉色,並不覺得如何可怕。況且平常問他一些幼年小事他亦記得清清楚楚,是以確信這就是自己的兒子。這回請來馬道婆是為著把兒子弄丟的一魂一魄給叫回來,治好他的瘋病,偏馬道婆硬說兒子中了邪,得驅邪。
  
  “環兒,馬道婆在給你治病,別怕啊。來,先吃塊糕墊墊肚子,一會兒弄好了咱就可以吃飯了。”趙姨娘將一碟糕點挪到兒子近前,誘哄道。
  
  賈環森冷的表情略微回暖,撚起一塊栗子糕送進嘴裡,可眼睛依然盯著馬道婆不放。
  
  “好了,你開始吧。”趙姨娘沖馬道婆招手。
  
  “哎,”馬道婆硬著頭皮答應,一邊揮舞桃木劍一邊念念有詞,卻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賈環三尺,反倒越退越遠。她招搖撞騙這麼多年,三教九流什麼樣人沒見過,只一個照面就知道,賈環此人極其危險,因為他的眼裡沒有一絲半點兒生氣,唯有血腥和暴戾,就像從陰曹地府爬上來的惡鬼一般。
  
  賈環慢條斯理的吃糕,眼睛微微眯起仿似十分愜意,但緊繃的脊背卻沒有片刻放鬆。
  
  馬道婆被他陰測測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胡亂舞弄一通,點燃一張符紙,口裡含著白酒朝屋頂噴上一口‘三昧真火’,迫不及待道,“成了。”
  
  “這就成了?”趙姨娘有些不信。這法事做得也太簡單了。
  
  “這裡有些符紙,每日燒一卦給他喝下,七七四十九日後自然大安。”馬道婆丟下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飛奔出門。
  
  “環兒,現在就喝一卦?”趙姨娘低頭詢問兒子。
  
  “快點燒,我餓了。”賈環咽下栗子糕後催促。
  
  “小吉祥,拿火摺子並一個碗來!”趙姨娘立馬朝門外大喊,末了抱怨道,“這些符紙花了我二十兩銀子呢!你的吃食也都是我瞞著老爺偷偷叫廚娘置辦的,兩月下來資費不小。你以後可得出息點,給姨娘掙座金山回來。”
  
  “嗯,讓你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賈環慎重許諾。
  
  趙姨娘笑得花枝亂顫,揉捏兒子終於長了些肉的臉頰,心肝寶貝一氣兒亂叫。
  
  小吉祥很快拿著東西進來。趙姨娘親手燒了一張符紙,將符水和一和遞給兒子,誘哄道,“別怕,這可是神水,喝了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旁人想喝還喝不著呢!”
  
  在末世喝慣了黑黃發臭還帶毒的髒水,這碗符水在賈環看來委實算不得什麼。他端碗,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抹嘴道,“這回可以吃飯了吧?”
  
  “鵲兒,小吉祥,下去擺飯!”趙姨娘頭也沒回的吩咐兩個小丫頭,一雙眼睛熱切地盯著兒子,問道,“感覺如何?”
  
  鵲兒和小吉祥也不急著離開,齊刷刷朝主子看去。
  
  賈環嘴角抽抽,裝模作樣的閉眼感受片刻,點頭道,“感覺腦子明白許多,身上都輕了。”
  
  “那就好那就好!謝天謝地,可算沒白費功夫!”趙姨娘雙手合十,喜不自勝。
  
  上房,打發走過來哭訴的丫頭婆子,周瑞家的低聲問道,“太太,這回能收拾那賤種了吧?”
  
  王夫人搖頭,“教訓幾個嘴碎的丫頭婆子罷了,算不得什麼大事。再等等,現如今他脾氣如此凶戾,早晚會闖下大禍。有些事可一不可再,等他無故打死了人,也好叫老爺老太太看看賈家出了何等樣一隻惡鬼。他越來越瘋,沒准哪天狂性大發把寶玉害了去,萬不能再容他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聽說趙姨娘現拘著他不准出門,也許日後收斂了也不一定。”
  
  “他不出門你就沒辦法了嗎?只管找幾個行將就木亦或不要命的去招他就是。”王夫人用杯蓋慢悠悠撇著浮茶末子。
  
  “不愧是太太,吃的鹽比我吃的米還多。我這就下去安排。”周瑞家的顛顛兒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憋屈都是暫時的,這篇絕逼是爽文,大家別急!
  喪屍都是沒腦子的,所以跟喪屍玩了十多年的三爺腦子也壞了,他瘋狂,暗黑,冷酷,暴力,腦回路跟正常人已經不一樣了,宅鬥宮鬥什麼完全玩不轉,而且適應正常生活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不過他會另闢蹊徑的,未來絕對是紅樓一霸!
  
  特別鳴謝我的小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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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8、八 ...


  先前綁的沙袋已覺得輕了很多,賈環解下,重又灌了些沙子進去,然後繼續綁上,準備出門慢跑。
  
  趙姨娘掀簾子進來,鼓著眼珠怒駡,“不是說腦子明白了嗎?怎還綁著這東西?快給我卸咯!”
  
  “腦子是明白了,身子卻輕了很多,不綁重物非得飄到天上去!都是姨娘你給我喝符水的功勞!”賈環笑嘻嘻豎起大拇指。
  
  “胡說八道!平日只聽人吊書袋,哪曾聽說吊沙袋的?快給我卸咯,否則抽死你!”趙姨娘拿起桌上的雞毛撣子作勢要打。
  
  賈環靈活的避開,跐溜從門縫中鑽出去。
  
  “小兔崽子,快給我回來!”趙姨娘連忙去追,母子兩在院子裡好一通胡跑。
  
  半盞茶功夫後,趙姨娘實在撐不住了,扔掉雞毛撣子,單手扶腰,吭哧吭哧喘氣,“作,作死的兔崽子!你跑歸跑,不准出這個院門,否則晚上不給飯吃,聽到了麼?!”
  
  “聽到了。”賈環頭也沒回的擺手,兩腿各綁了十斤重的沙袋,卻依然身輕如燕。
  
  趙姨娘沖兒子背影乾瞪眼,最終氣呼呼回到屋裡,找出馬道婆給的符紙,一把火全燒了。八-九日下來竟沒見半點兒成效!這招搖撞騙的死婆子!
  
  繞著小院跑了五十多圈,這才感覺到筋骨活動開了,賈環行至木樁前練拳腳。
  
  短短三月不到,木頭樁子已被砸出了一個個凹痕,紋理下更有諸多裂縫。先打了幾個直拳,再幾記勾拳,賈環墊步,狠狠來了個側踢,只聽哢擦一聲脆響,成人大腿粗的木樁竟被踢斷,木頭渣滓四濺。
  
  守在一旁的鵲兒捂嘴驚呼。媽呀,一腳把那麼粗的木樁踢斷,換個人來會如何?肯定沒命了!環三爺今年才七歲吧?天長日久下來又該厲害到何種程度?這整一個會走路的兇器啊!
  
  想到這裡,對主子的七分畏懼硬生生變成了十分。
  
  賈環收腿,壓了壓丹田裡的氣,心道火候差不多了,煉了筋骨該煉內腑了,只有內外兼修,才能叫這具身體變得更強大。而所謂的煉內腑卻並不是武俠小說中的內力,而是利用毒素一遍遍摧毀自己的五臟六腑,讓它們一遍遍新生,從而將五臟六腑這些最致命的弱點都變得無堅不摧。
  
  如此,最終得到的會是一具由內而外每一個細胞都完美至極的新身體。
  
  外人都稱這種異能為‘不死’,賈環卻覺得叫它‘重生’更為貼切。若非如此,他又怎會來到紅樓?
  
  只不過毒藥這種遭人忌諱的東西在賈府裡肯定不好找,他又是庶子,稍微提及都有可能給自己惹麻煩,只能尋些平常人不知道,卻又常見的毒花毒草吃下去。索性賈府綠化做得實在是好,各種奇花異草應有盡有,帶毒的更是不勝枚舉,倒給他提供了偌大的便利。
  
  前世本就是學醫的,又獨自在野外生存了十多年,加之身體百毒不侵,賈環什麼樣的毒草沒吃過,粗粗一眼掃過,便在院裡發現了好幾株劇毒植物。
  
  相思豆,名字看似甜蜜無邪,果實中卻含有一種致命毒素紅豆因,不小心誤食後會破壞核糖體的活性,出現神經亢奮、浮腫、痙攣、腎衰、視網膜出血以及內臟廣泛性損傷等症狀。
  
  水仙花,由於毒性強烈,被蘇格拉底稱為‘陰王的花冠’,誤食球根後會對整個神經系統產生令人震驚的麻痹效果,並致心臟癱瘓。
  
  夾竹桃,世界上最致命的植物之一。只需一片葉子就可致一名成年人死亡,哪怕只是極少地接觸嫩枝、花朵或漿果都有可能致人死命。
  
  賈環在幾株毒草前轉悠,狀似欣賞,隨後沖鵲兒擺手,“給我拿一碟糕點來,我歇會兒。”
  
  鵲兒答應一聲,抬腳去了。
  
  賈環在腐葉堆裡翻出許多相思豆,撚了幾顆,用衣袖略擦擦便吞進肚裡,餘下的揣進荷包,摘了一片夾竹桃的葉子嚼爛,又挖了幾株水仙花準備帶回房養著,有需要的時候再吃。
  
  鵲兒來的時候見他正蹲在地上挖土,想著他可能喜歡這花兒開得漂亮,要帶回去,便將糕點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回房拿花盆。
  
  賈環挑揀了幾株球根特別發達的,仔細挖出來,完了走到廊下的水缸邊洗手,轉回頭一看,竟見一名眼生的粗使雜役正明目張膽的吃他的糕點。
  
  賈環正是疲累的時候,又服食了毒草,正需要給身體補充大量能量,如何忍得住,眼珠子立馬紅了,嘴角掛著獰笑走過去,輕飄飄問道,“誰准你動我的東西?”
  
  對上來人血絲遍佈的眼珠,那小廝瑟縮了一下,梗著脖子叫道,“這糕點放在這裡又沒寫你名字,旁人為何吃不得?”
  
  “你知道我是誰嗎?”賈環審視他分明害怕卻依然強撐的表情,視線定格在他紅腫的鼻尖、灰白的臉色和暗紫的指甲上。這些可都是重症心臟病的表徵。
  
  “知道,小賤種罷了!擺什麼主子款兒?當真我怕了你?”小廝扯了扯唇,似乎想蔑笑,卻沒能成功。
  
  分明心裡怕得要死,卻還要挑起自己的怒火,其中必定有詐。賈環玩味的笑了。他只是嗜殺,並患有輕微的狂躁症,可並不代表他智商有問題,明知這是別人挖的坑還一個勁往下跳。
  
  壓下心間湧動的戾氣,賈環淡淡一笑,伸出手把糕點挪到自己近前,撚了一塊送進嘴裡咀嚼,完全把那小廝視若無物。
  
  小廝見他如此平靜,與傳聞中的反應完全不同,一時有些傻眼,呆愣片刻後忙把碟子搶回來,將僅剩的幾塊糕點胡塞進嘴裡。這回總該發狂了吧?
  
  “你他-媽找死?”賈環眼珠赤紅。
  
  小廝面上越顯跋扈,含著糕點叫囂道,“我就是吃了,你能耐我何?來打我啊?”說著說著,挽起袖子去推搡賈環單薄的胸膛。
  
  賈環下盤穩健,如何是他一個身體羸弱之人推得動的?只巍然不動的立在原處,一雙赤紅眼珠上上下下掃視,仿佛能將人靈魂都看穿。
  
  那小廝有些撐不住了,大冬日裡,額頭竟沁出細細密密一層汗水。
  
  感覺到剛才吃下去的毒素正在發作,一陣陣劇痛如潮水般襲來,還有熟悉的,堪比岩漿的熱流淌過奇經八脈,將體內所有細胞都一一摧毀,又讓它們在赤焰中重生。賈環將快捏碎的雙拳攏進袖口,面上卻半點不顯,沉聲威嚇道,“你再推我一下試試?”
  
  “試試便試試,你還能打死我不成?”小廝的聲音略微發抖,手上卻一點不含糊,又用力推了幾把。
  
  見鵲兒正拿著一個花盆走過來,賈環詭笑,在他的推搡下慢慢倒地。
  
  鵲兒忙丟下花盆,撩起裙擺狂奔,跑到近前一看,只見小主子唇色烏黑,臉色煞白,氣若遊絲,仿佛隨時都會咽氣。
  
  那小廝弄不明白怎麼倒下的不是自己竟成了對方,又見他情狀淒慘不似假裝,一時驚駭莫名,捂著胸口直哆嗦。
  
  鵲兒探了探賈環微弱的鼻息,站起來扯著脖子大喊,“不好了,殺人了!快來人啊!”
  
  王夫人‘恰好’過來探望賈環,聽見響動心裡一喜,暗道成了,忙隱去嘴角浮現的一絲笑意,做出心憂如焚的樣子朝裡趕。
  
  出來迎接的趙姨娘面色大變,顧不得禮數,撇下主母朝後院狂奔。剛還聽鵲兒說兒子好好的,難得表現的很正常,正侍弄花草呢,這才敢讓太太去探,怎麼眨眼功夫又弄出人命了?當真是天煞孤星轉世不成?
  
  她這會兒完全想不到倒下的會是自己兒子。蓋因賈環近月來瘋狂增長的武力值叫她相信只有兒子打死人的份兒,萬沒有兒子挨打的份兒。
  
  待入了後院發現躺在地上的是自己兒子,她先愣了愣,這才淒厲的喊起來,“環兒不好了!快,快去請大夫!這是哪個天殺的幹得?!”
  
  王夫人心裡十分錯愕,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沖金釧擺手,“去請大夫!”話落,暗暗瞪了周瑞家的一眼。
  
  周瑞家的心裡苦啊。自己找來的分明是個瓷人兒,打小便患有嚴重的心疾,動不動便厥過去,好容易長到十七八歲就等著入土為安。接了這麼個差事,用一個必死之人換二百兩雪花銀,他全家樂得跟什麼似得,拍胸口打包票說一定把事兒辦得妥妥的,怎麼眼下情況完全顛倒了?
  
  王夫人心裡也直打鼓,暗忖莫不是賈環看出什麼來,反將自己一軍吧?原是個沒腦子的,這會兒不但腦子靈光了,性情狠辣了,又練得一身蠻力,當真容不得他了!只等大夫來了驗看真假,再想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把這禍胎根除,否則日日與寶玉離得那樣近,真叫她寢食難安。
  
  眾人七手八腳把賈環抬進屋,趙姨娘咆哮著要那小廝償命,好說歹說被宋嬤嬤勸住,叫人拿了關進柴房,等老爺回來嚴查到底。
  
  被一群身強力壯的婆子圍堵,小廝雙眼一翻厥過去。周瑞家的暗暗啐了一口,心裡罵道:該死過去的時候不死,這下倒死得痛快了,沒用的夯貨!
  
  王夫人跟著趙姨娘進屋,轉身時隱晦的比了個滅口的手勢。
  
  周瑞家的心領神會。
  
  事情鬧得那樣轟轟烈烈,很快便傳到賈母耳裡。老太太歪在炕上直揉太陽穴,語氣頗為不耐,“怎又是環哥兒出了事?上次被小廝打,這回又被小廝打,我賈府血脈竟三番四次被人糟踐,反了天了!”
  
  陪侍一旁的邢夫人抿嘴而笑,“上行下效,主子看誰不順,奴才們可不就爭相擠兌麼。”
  
  這番話說得太直了,卻也是那個理兒。賈母早知道王夫人面上慈和,實則對這個庶子深惡痛絕,平日裡不叫他進學,拘在佛堂抄寫佛經,完了令小廝帶他胡混瘋玩,說些嫡子如何如何尊貴,庶子如何如何卑賤的話刺激,只管叫他長成個猥瑣陰沉,人見人厭的樣兒,將來斷不會有大出息。
  
  這本沒什麼,嫡庶有別的規矩不能亂,但王夫人最近有些急了,手段越發狠毒,謀算了前程還不知足,竟謀算起性命來了。賈環再卑賤,那也是政兒的血脈,怎能說殺就殺?把賈府當什麼了?
  
  想到這裡,賈母心中鬱鬱,瞪了幸災樂禍的邢夫人一眼,對鴛鴦擺手道,“去庫房提些藥材給環哥兒送去,碰見太太叫她把府裡的對牌還給我,後宅這樣亂,蓋因她庸碌無能,既管不了就別管,以後都交給鳳丫頭吧。”
  
  鴛鴦領命而去。
  
  邢夫人用繡帕掩嘴,偷偷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擁抱我的土豪朋友們。另,跪求你們看到精彩片段扔一兩個表示表示就好,不要太破費。我多不好意思啊!!!
  PS:慎重申明我的豬腳智商絕對沒問題。你們耐心點,看到後面就會知道雖然他暗黑神經質,但腦子絕對很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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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9、九 ...


  人沒算計到,連府中大權都丟了,王夫人心中氣得發瘋,偏面上不能顯出一絲半點兒的不滿來,只得解下對牌交給鴛鴦。
  
  “大夫怎還未到?來人,拿我的帖子去催催!”她轉頭呼喝,看上去十分著急,內裡卻恨不得賈環立馬去死。若大夫來了沒查出問題,這個性情乖戾,心機又十分深沉的庶子她是萬萬容不得了!
  
  趙姨娘緊緊拉著兒子的手,眼見他渾身發燙,呼吸漸弱,直嚇得丟了三魂沒了七魄,還是匆匆趕來的大夫提醒,才被丫頭婆子攙到一旁靜候。
  
  王夫人心不在焉的喝了幾盅茶,見大夫停下診脈,忙問道,“如何?”
  
  “脈相微弱怪異,似內傷又似中毒,老朽一時辨不分明,方才聽丫頭說了情況,想來應該是內傷,先行開些調息的藥慢慢吃著。”大夫保守的答道。
  
  竟是真的內傷了?王夫人瞳孔微縮,心中萬分詫異。不過,即便真傷了又如何?她照樣得把這禍胎除了。好在掌家的是自己侄女,不是邢夫人,她若要行事也還便利。
  
  “嚴不嚴重?什麼時候能好?”趙姨娘急聲詢問。
  
  “能不能好且難說,只慢慢養著。不過公子年小,三五年過去想是能養好的。”看向趙姨娘時,大夫眼裡閃過一絲憐憫。腦袋才砸了個大窟窿,又受了這麼重的內傷,且次次都是奴才所為,這賈府也太齷齪了,完全不給庶子一點活路啊!
  
  “天殺的奴才!誰給你的膽子如此糟踐主子?待我回了老爺把你一家都活剮了給我環兒償命!我環兒命苦啊!左一個小廝要害他,右一個小廝也要害他,竟沒人將他當個堂堂正正的人來看!庶子難道就不是老爺的兒子了嗎?庶子就活該受人磋磨嗎?滿京裡打聽打聽,萬沒有這樣狠毒的人家……”趙姨娘腦袋一暈,撞開門簾就跪在外間嚎啕,那淒厲的控訴越過好幾道院牆都能聽見。
  
  “快別哭了,我和老爺自然會為環哥兒做主!”王夫人忙使人去扶,又用五十兩銀子堵住大夫的嘴,唯恐這些事傳到外面,替自己招來個苛待庶子的名聲。
  
  趙姨娘雖沒甚腦子,但論起撒潑打諢,滿府裡無人可敵。她又哭又嚎又罵,任誰來勸也不起身,頭髮亂了,妝容花了,珠釵掉了,衣裳髒了,情狀竟比躺在床上的兒子還淒慘。惹得匆匆回轉的賈政心煩意燥,對著王夫人一通咆哮。
  
  因不是第一次,他心裡也有些懷疑王夫人平日的賢慧慈善是作假,看她的眼神裡帶著冰冷的審視。苛待庶子看似事小,被禦史逮到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王夫人心中慌亂,矮下身段給趙姨娘道歉,又送了好些藥材和紋銀,然後自罰去佛堂念半月經文。
  
  最後還是見兒子的燒退了,呼吸也平穩了,趙姨娘這才消停下來。
  
  晚間亥時,賈環在趙姨娘嚶嚶不斷的低泣聲中蘇醒,握了握拳,運了運氣,感覺到在體內四處爆炸的劇痛已經完全消失,熾烈地,能叫所有細胞死亡又重生的熱流也已經消退,這具身體看似瘦弱,卻比以往多了許多韌勁,五感亦更加敏銳,就像剝掉了原本包裹在體表的硬殼,徹底釋放了本我。
  
  那種由弱小變得強大,從而主宰自己命運的感覺又回來了。賈環啟唇,暢快一笑。
  
  “環兒,你醒了?”趙姨娘擰了擰被淚水打濕的手帕,剛一抬頭就對上兒子亮如星辰的眼睛,立時驚喜的叫起來。
  
  “小兔崽子,你還笑得出來!你不是很能嗎,啊?幾十斤重的沙袋你整天綁著亂跑,一腳踢斷根木頭樁子不在話下,怎得被人推兩記就內傷了?你個孬種!等你好了,那些拳腳趁早別練了!練了也是白練!”趙姨娘玩不來溫情那一套,對兒子表達關愛的方式非打即罵。
  
  賈環被人揪住耳朵卻樂在其中。即便末日沒爆發的時候,他的貴婦母親也未曾對他說過一句表達親近的話,更何談責打。他喜歡這份嬉笑怒駡中透出的溫情。
  
  “姨娘,那小廝是不是嚇死了?”他咧咧嘴,一下子坐起身,半靠在床頭。
  
  “你怎知道?剛把他扔柴房裡,說要拿繩子索了他全家給你償命,他眼兒一翻就翹辮子了。”趙姨娘忙把枕頭塞進他後腰。
  
  “他原先就患有嚴重地心疾,卻還變著法的惹怒我。在咱們院子裡,誰不知道我賈環護食護得厲害,他卻當著我的面頭偷吃我點心,這分明是挖坑等我往裡跳呢。我如果對他動手,就算他當場不死,回去也一準兒來府裡報喪。所以我順勢反將他一軍。”賈環微揚的嘴角透著一股邪氣。
  
  趙姨娘目瞪口呆,忙上上下下摸索兒子身體,急問道,“所以說你是假裝受傷?你沒事?”
  
  “我好著呢!你看看這臉色。”賈環往臉上拍了拍,蒼白的臉頰立時紅撲撲粉嘟嘟的。
  
  “可大夫說你傷得很重!”趙姨娘還是有些不信。
  
  “這個瞧見沒?往腋窩下一夾,那脈搏就越來越微弱了,夾得久了甚至能導致脈搏停止跳動,但人卻好好的。”計策甫一擬定,賈環就想好了說辭,從枕頭下摸出兩顆核桃。
  
  “真的?我試試!”趙姨娘立即將其中一顆夾在腋窩,自己測脈搏。
  
  賈環五指微微用力,輕鬆捏碎剩餘的一顆,取出裡面的果仁慢慢吃著。他上輩子餓怕了,喜歡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儲存一些不易黴變的食物。
  
  “嗨,真神奇哎!脈搏竟然真的從有到無了!這個好!到時我也坑別人幾把!”趙姨娘取出核桃,驚奇的叫起來,瞥見神態安閒的兒子,臉色立即一變,擰著他耳朵罵道,“死崽子!你裝就裝,作甚不通個氣?差點嚇得老娘魂飛魄散!”
  
  “輕點,疼!”賈環忙去掰她手指,語氣有點恨鐵不成鋼,“你一根腸子通到底,心裡發虛的話一準兒被太太看穿!跟你說了豈不壞我的事?”
  
  趙姨娘一想也是,訕訕放手後湊到兒子耳邊低語,“你說這回是不是太太要害你?”如果打死人的罪名落實了,再加上兒子瘋魔的流言,這賈府必定待不住了,可不就稱了她的意!
  
  “除了她還能有誰?”賈環嗤笑。別看原著中王夫人待賈環慈善,把抄經這麼有臉面的活兒都派給他做,而不是自己的媳婦李紈,弄得賈環在寶玉面前也耀武揚威了兩回。可實際上呢?替主母抄經除了得些臉面還得了什麼?好好的不進學,將來能有什麼大出息?
  
  王夫人之所以讓賈環安然活著,是因為知道賈環已經被養廢了,壓不過寶玉,留著他還能顯示自己賢慧大度的好名聲。如果賈環是個才德兼備且有大出息的,單憑趙姨娘無時無刻不惦記賈府家業這一點,他娘兩個就別想活命。
  
  王夫人可是個連自己親侄女也算計到連渣都不剩的主兒。
  
  趙姨娘兀自尋思片刻,撫著賈環腦袋憂心忡忡開口,“兒啊,日後你那些沙袋子、木頭樁子、石碾子都丟了吧!你摔壞腦袋的流言已經滿府裡傳開了,太太如果借這個名頭收拾咱們,咱們說不定會被打發到鄉下莊子裡去!”
  
  “去莊子不好嗎?自由自在的,你不用大清早去請安,也不用端茶遞水伺候人。”賈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袋花生嚼。
  
  “你知道個屁!”趙姨娘沒好氣的戳兒子腦袋,“莊子裡的莊頭常年駐守,早成了一手遮天的二主子了,咱娘兩被趕出去,他見咱們失了寵,再加之太太授意,不定怎麼折磨我們呢!到時不明不白死在外頭都沒人知道!待在賈府裡雖說不自由,卻能時時見著老爺,討他高興了還能分咱們一份家業。”
  
  遲早是要抄家的,這家業誰得了誰倒楣!賈環心裡不以為然,嘴上卻不能說,只敷衍的點頭,讓趙姨娘給他弄一份宵夜,唏哩呼嚕兩三口吃完,心滿意足的睡了。
  
  翌日大夫再來,摸過脈搏依然很微弱,只歎了兩回,留幾幅藥便走。賈環取出腋窩下的核桃,沖趙姨娘揚揚眉,哢吧哢吧捏碎,撿著果仁塞進嘴裡。
  
  “我的兒,誰說你傻!我看你是越來越機靈了!”趙姨娘笑嘻嘻掐了掐兒子臉蛋。
  
  外間宋嬤嬤隔老遠就喊,“鵲兒,快打簾子,藥熬好了,小心灑。”
  
  鵲兒忙掀簾,宋嬤嬤小心翼翼端碗進來,遞給賈環。
  
  是藥三分毒,趙姨娘正想阻止,卻見他咕嚕幾口把藥喝完,不免狠狠瞪他幾眼,卻在聽見宋嬤嬤的話後轉移了注意力。
  
  “姨娘,你說這事兒奇不奇怪,那小廝嚇死沒多久,他爹娘並一個四歲大的弟弟都被一把火燒死在屋裡。莫不是壞事做絕遭了天譴吧?”
  
  “有這事?”趙姨娘聲音打顫,臉色煞白。
  
  賈環眉心微微一跳,心知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對王夫人狠毒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認識。在還沒有自保且保護別人的能力前被這樣一條毒蛇盯上,日子怎麼過?本就想離開賈府的決心更堅定了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O(∩_∩)O~
  只是回憶tutu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4-05-03 22:10:34
  落日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5-04 08:35:48
  希樂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5-04 10:21:16
  amanda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4-05-04 11:36:56
  

 


10

10、十 ...


  因庶子三番兩次受奴才磋磨,賈政對這事也重視起來,唯恐傳出什麼流言汙了自己官聲,把個後院看得緊,也不許奴才私底下饒舌。
  
  鳳姐初掌家,狠燒了幾把火,將一竿子奴才整治的服服帖帖,大事小事周周全全,半月下來,再無人說‘環三爺腦袋壞了’的混話。
  
  這是趙姨娘在賈府宅鬥中取得的第一次重大勝利,心裡那個美啊,眉眼舒展了,身子輕快了,連睡覺都能笑醒。
  
  賈環不再練習拳腳,只整天待在房裡裝病。雖說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是他上輩子的終極夢想,但真過上這日子才發現,原來血腥和殺戮早已刻入骨髓,未曾有片刻抽離。哪怕換了時空,換了身體,他依然還是那個靈魂狂躁不安的賈寰!
  
  賈府的生活再富貴,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他渴望變強,渴望自由,渴望隨心所欲主宰自己的命運。然而只要待在賈府一天,他就只能做一個地位卑賤的庶子,任人捏圓搓扁,他所渴望的一切,在別人眼裡,甚至在趙姨娘眼裡,都是癡心妄想。
  
  坐在靠窗的炕上,賈環表情陰鬱,從荷包裡搗騰出一捧相思豆,嚼吧嚼吧咽下,然後猛灌了一口綠茶,咂摸道,“真苦!”
  
  “什麼真苦?”鵲兒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進來。
  
  “藥苦!給我弄一碟蜜餞來。”賈環擺手。
  
  鵲兒不疑有他,忙去了。賈環又從荷包裡掏出一大把夾竹桃葉子,囫圇吞掉,這回苦的五官都扭曲了。然而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身體細胞被毒素摧毀的劇痛,起初像一豆小火苗,以心臟為起點逐漸蔓延,所過之處連皮帶骨寸寸焚成灰燼。
  
  明明痛得恨不能嘶吼呐喊滿地打滾,體表也燙的驚人,賈環嘴角卻噙著一抹詭異的笑。他太愛這種感覺了!越痛,他便笑得越歡,當所有獨屬於人類的情感都被一一消磨掉的時候,只有這份撕心裂肺的疼痛才能讓他感知到,自己是個人,活生生的人!
  
  咬牙忍過一波又一波劇痛,身體修復的速度逐漸趕不上被摧毀的速度,毒素便由內發之於外,在皮膚上形成一大片一大片紅斑,繼而以極快的速度腫脹化膿。
  
  “成了,不枉我過量嗑-藥。”賈環往炕上一躺,大喘了口氣。
  
  “呀,環三爺,您這是怎麼了?”鵲兒立在門口驚呼,想要近前,看清那些噁心的腫塊又退卻了,撩起裙擺朝趙姨娘屋裡沖,大叫道,“姨娘,三爺不好了,你快來看看啊!”
  
  “環兒怎麼了?”趙姨娘被手裡的繡花針狠狠紮了一下,扔掉染了血的絹布,鞋都來不及穿,跳下炕便往外跑。剛才不好好的嗎?還死皮賴臉跟自己要了一碗紅燒肉吃呢!這小崽子,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三爺,三爺仿佛見喜了!”鵲兒氣喘吁吁的說道。
  
  “見喜?!快,快去叫大夫!”趙姨娘身子晃了晃,差點厥過去。宋嬤嬤和小吉祥忙一左一右扶住她胳膊。
  
  見喜就是所謂的出水痘,一不小心可是要人命的,且傳染性強,一個得了,滿院的人都有危險。趙姨娘再愚鈍也知道這事瞞不得,一邊往兒子屋裡走一邊遣了宋嬤嬤去上房稟告。
  
  “見喜?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請了大夫嗎?”佛堂裡,王夫人慢條斯理的敲著木魚,面上無喜無悲。
  
  “請了。也不知那賤種上輩子造了什麼業障,這輩子一遭兒一遭兒的受罪,這回可要了小命了!”周瑞家的掩嘴而笑。
  
  “佛祖面前怎能說這等混話?罪過!環哥兒吉人自有天相,總會無事的。”王夫人沖佛龕上的觀音菩薩作揖,複又慎重叮囑道,“趕緊去稟了老太太,千萬莫讓寶玉黛玉染上病氣。尤其是黛玉,那嬌弱地身子骨可經不起半點兒折騰!”話落微微皺眉,仿佛十分為黛玉憂心。
  
  “哎,我這就去!”周瑞家的心領神會,抿著嘴下去了。
  
  賈母聽了消息臉色果然十分難看,又覺王夫人的擔心很有必要,忙叫人去封了趙姨娘院子。王熙鳳陪侍一旁,沉吟道,“老祖宗,光是封了院子恐怕不妥,這漿洗衣裳的水槽子可都是連通的,病氣隨水流出,防也防不住!不若趕緊的將環哥兒送出去,從源頭杜絕才好。”
  
  “鳳丫頭說的是!等大夫看過就叫幾個小廝把他抬出去吧。”賈母按揉太陽穴,深覺賈環就是個攪家精,三天兩頭出事,還是送走乾脆。
  
  偏院,大夫甫一入門,就被賈環身上大片大片紅腫化膿的毒瘡嚇了一跳。丫頭婆子不敢靠近,都擠在窗外伸長脖子看,只趙姨娘拉著兒子的手抹淚。
  
  “大夫,快來給環哥兒看看,他這是怎麼了?”瞥見來人,趙姨娘忙起身讓座。
  
  歹命啊!先是摔,後是挨打,現又出痘,這孩子莫不是掃把星附體了吧?大夫心裡唏噓,從藥箱中拿出一條艾草熏過的方巾掩住口鼻,小心翼翼摸向賈環脈門。
  
  賈環歪在炕上閉眼假寐,面容十分恬靜,好似沒事人一般。
  
  把完脈再觀氣色,大夫心裡沒底兒,伸出食指朝賈環腮側一個鼓起的大包點去,“這癤子是什麼時候長起來的?”脈相著實奇怪,分明不是見喜,還跟上次一樣,似內傷又似中毒。
  
  “我也不知道!”趙姨娘哭哭啼啼道。
  
  “這不是癤子。”賈環忽然睜眼,薄唇微撅,吐出一枚含的水潤溜圓的棗核,那腮側的大包自然而然消下去了。
  
  大夫嘴角直抽抽,環三爺這時候還停不住零嘴,眼睛亮而有神,話音中氣十足,可見病得不重,想罷看向趙姨娘,搖頭道,“不是見喜,恐是碰了什麼毒花毒草,弄壞了皮膚,我給開些清熱解毒的方子喝了,每日裡抹點藥膏再看。”
  
  “不是見喜?當真?”趙姨娘大喜過望。
  
  “當真。人命關天,老夫豈能妄言。”大夫邊說邊寫下藥方,然後跟隨鴛鴦去正院回話。
  
  “幸好不是見喜,否則咱們娘兩要被掃地出門了!多謝菩薩保佑!”等大夫走遠,趙姨娘在炕沿跪下,朝四方叩拜滿天神佛。
  
  賈環扯唇,笑得十分陰沉,從矮桌上抓了一顆大紅棗塞進嘴裡,心道那大夫醫術不錯,竟然沒被忽悠住,不過這事兒還沒完,反正自己這回走定了,想到這裡,又覺對不住趙姨娘,不由伸手摸摸她腦袋。
  
  “死孩子,成日裡只知道吃!說,是不是你胡亂吃了什麼才弄成這樣?!”趙姨娘騰地站起來,狠狠一巴掌拍掉兒子大逆不道的手。
  
  “絕對沒有,我用我的人格發誓!”反正那玩意兒早八輩子就沒了!賈環笑嘻嘻舉起三根手指。
  
  “兔崽子,你一說謊就笑得特別乖巧,你自己不知道吧?看老娘今天不揭了你的皮,省得哪天把自己折騰死!”趙姨娘挽袖,按住兒子一頓好打。
  
  賈環伸胳膊蹬腿兒的反抗,母子兩個鬧成一團。
  
  正院,賈母聽聞不是見喜,而是碰了毒花毒草引起的過敏,臉色多雲轉晴,用二十兩銀子把大夫打發走,卻也沒發話給母子兩解禁,蓋因鴛鴦說了,環哥兒身上那毒瘡委實噁心恐怖,還是拘著他,省得出來嚇人。
  
  “沒見喜?你確定?”佛堂裡,王夫人一連問了好幾遍。
  
  “老太太再三詢問,那大夫都搖頭否認。他是京裡有名的神醫,想來不會砸了自己招牌,畢竟見喜可是大事,半點兒糊弄不得的。”周瑞家的露出惋惜的神色。
  
  王夫人怔愣半晌,這才一下一下繼續敲木魚,聲音平淡無波,“好,不是見喜就好。你下去吧,有什麼事速來稟報。”
  
  周瑞家的低眉順眼下去了。
  
  這一波過去後又是數日,賈環身上的毒瘡未見好轉反倒更嚴重,大夫連換了好幾種方劑亦不奏效,只能搖頭歎息。
  
  漸漸地,府裡風言風語再起,有的說環哥兒得了麻風;有的說環哥兒造了孽,老天在罰他;有的說環哥兒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反正都不是什麼好話。
  
  又有王熙鳳將賈環患病的恐怖模樣添油加醋描述給賈母知道,終於讓她再次動念。
  
  “政兒,環哥兒得了那樣怪病,一身毒瘡膿水直流,看著很是駭人。我恐這病一年半載的好不了,且會過了病氣給旁人,什麼麻風天譴的,說出去亦難聽,不如將他送回金陵老家吧。”
  
  賈政哪裡有那個閒心去管一個不成器的庶子,且他自去看了一回,未進門便被嚇走,心中也覺萬分噁心,立時點頭道,“母親說的是,兒子這就下去安排。”說著躬身告退。
  
  趙姨娘接到消息後有如五雷轟頂,賈環卻勾唇一笑,暗道成了。
  
  “兔崽子,你怎這時候還笑得出來?”瞥見兒子堪稱愉悅的表情,趙姨娘恨鐵不成鋼,罵道,“你個蠢貨!在府裡每月還有份例可拿,你的診金也由公中出錢,待去了金陵,不知給丟到哪個莊子,所有花用皆被莊頭扣去,再有太太私下裡囑咐幾句,咱們娘兩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病也別治了,飯也別吃了,多早晚把咱們耗死!待到了地頭,你可該哭了!老天爺啊,我怎麼這麼命苦啊!一天舒心日子也不讓我過!”罵著罵著就嚎起來,那模樣傷心至極。
  
  賈環心裡有些愧疚,摸摸趙姨娘腦袋,慎重許諾,“姨娘,你放心,去了金陵我必不讓你受人欺負,過得比賈府舒心千萬倍。”停頓片刻,他嗓音略沉,繼續道,“當然,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只管去求賈政。你這身皮囊目前還能哄住他。”
  
  趙姨娘半晌沒做聲,眼淚卻是收住了,最後捶了兒子一下,嗔道,“什麼賈政?那是你爹!日後放尊重點,莫叫人拿了把柄。”說完也不給個准話兒,掀開門簾自去了。
  
  賈環盯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眼珠緩緩爬滿血絲。
  
  

作者有話要說:  

 


11

11、十一 ...


  趙姨娘走後,除了小吉祥和宋嬤嬤,其他奴才莫不急著尋門路拉關係,好留在賈府。去了莊子不但月銀減半,活兒還累,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京,他們如何肯幹。
  
  至晚膳時分,鵲兒回來了,面上帶著點喜色,走到賈環門前又變成了惶恐不安,徘徊半晌也不敢入內。
  
  “進來吧。”賈環歪在炕上,手裡捏著一朵鵝黃色的水仙花嗅聞,模樣看似沉醉安閒,待他轉過臉來,鵲兒卻知道他眼下正瀕臨狂暴的邊緣。
  
  只因他的眼珠已由漆黑變成了暗紅,渙散的瞳孔佔據了大半眼眶,那冰冷刺骨的眸光輕飄飄掃過來的時候直叫人毛骨悚然,遍體生寒。
  
  鵲兒忍不住後退兩步,膝蓋一軟便跪下了。
  
  賈環將花揉爛,隨手扔出窗外,指尖敲了敲桌面,問道,“什麼事?”
  
  “三爺,您,您怎麼不吃飯?這菜都涼了。奴婢先伺候您用飯吧。”鵲兒失去了告辭的勇氣,顫巍巍爬起來給主子布菜。
  
  賈家待下十分寬和,規矩也不甚嚴,稍有臉面的奴才在主子跟前都是‘你’啊‘我’啊的,從不用賤稱,但不知什麼時候起,鵲兒卻再不敢在賈環面前放肆,那一聲‘環三爺’叫的心甘情願,亦充滿敬畏。
  
  “不用,你要說什麼?來告辭?”賈環擺手,暗紅的眼珠洞若觀火。
  
  鵲兒剛爬起來,嚇得立馬又跪回去,嘴巴開合半晌說不出話,只嗚咽著給主子磕頭,三兩下額頭便青了,心道如果惹怒了環三爺,憑他一根手指也能把自己給捏死。
  
  “別磕了,想走便走,我身邊不留心不甘情不願的人。”賈環聲音平淡。
  
  “三爺,是奴婢對不住您,但奴婢爹娘全在京中,家裡三個妹妹一個弟弟,正是嗷嗷待哺的時候,我走了這個家誰來撐?奴婢也是沒法,您日後多多保重吧!”快速說完這話,鵲兒爬起來跑了。
  
  她本以為主子會暴怒,會掀桌,甚至會責打,但想不到他表現得那樣平靜,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可有可無的玩意兒。奔出門的時候,她也弄不清自己是輕鬆多一些,還是失落多一些。
  
  賈環歪回炕上,重又摘了朵花嗅聞,面上全無半點不舍亦或難過。
  
  “死丫頭,趕著投胎呢?”迎面走來的小吉祥被鵲兒撞了個踉蹌。
  
  “吉祥姐,我要走了。”鵲兒忙扶住小吉祥胳膊。
  
  “找好去處了?”小吉祥並不意外。
  
  “找好了,去三小姐院裡管鳥雀。”
  
  “鵲兒服侍雀兒,倒也相宜。”小吉祥諷笑。
  
  鵲兒面露慚愧,躊躇片刻後誠心勸道,“吉祥姐,你也趕緊想辦法留下吧。這一去,十有八-九是回不來了,水蔥樣的人兒自此就成了鄉野村婦,連個粗使小廝恐也配不上。再者,那些莊頭都向著太太,在莊子裡一手遮天,無需半載就能把人折騰死。你千萬莫要想不開,跟著去受罪!”
  
  小吉祥不以為意,淡笑道,“莊頭再惡能惡得過三爺?再狠能狠的過三爺?三爺到底是賈家正正經經的主子,他要整治個把奴才,那人只有幹挨的份兒,打死打傷都得受著,否則就是犯上作亂,送進衙門裡可是要砍頭的。我在京裡無牽無掛,也不稀得嫁人,三爺在金陵立住了,我正好跟過去享福,可比待在這踩低捧高的醃臢地兒舒服多了。”話落,甩帕子而去。
  
  莊頭真能惡得過三爺?想起那雙血色彌漫的眼睛,徒手捏碎瓷杯的怪力,鵲兒打了個寒顫,一時有些後悔自己方才的決定。
  
  鵲兒剛走,迎春後腳就到,見院子裡沒人守職,站在門口喊道,“環哥兒在嗎?”
  
  小吉祥忙從偏房裡跑出來,笑嘻嘻迎上前,“是二小姐來啦,三爺正用膳呢,你吃過了嗎?我再給你添一副碗筷?”
  
  “不用了,我才剛吃過。聽說環哥兒要走,我過來看看他,順便送些路上用的東西。”迎春指了指司棋懷裡的大包裹。
  
  自打三爺患病,這還是頭一次有兄弟姐妹來探,連三小姐亦無半點聲息,小吉祥想著讓主子高興高興,忙請迎春進屋。
  
  賈環沒什麼胃口,吃了兩筷子便把碗推到一旁,慢慢喝著綠茶,瞥見迎春,不禁詫異的挑眉,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惦記自己。不過也是,原著中寶玉對這個兄弟的態度是可有可無;黛玉從頭至尾沒與賈環說過半句話;探春嫌棄疏遠尚來不及,何曾主動親近;唯有迎春待他情真意切,多有照顧。
  
  這樣一想,賈環眼中的戾氣頓時消減幾分。
  
  迎春著實被他面上的大塊紅斑驚住了,但只瞬息便調整過來,既不害怕,也不嫌棄,坐在炕沿拉住庶弟的手,溫聲詢問,“環哥兒眼睛怎是紅的?可是剛才哭過了?你別怕,去了只管安心將養,少則數月,多則半載也就回來了。”
  
  “我沒事,謝二姐姐關心。”賈環垂頭,掩住自己異于常人的眸子,拿出十二萬分的耐心與迎春敘話,半個時辰後方才辭別。
  
  “二小姐真是有心了,送的都是三爺您最喜歡的東西,瞧瞧,這盒點心不但精緻,還易於保存,正好路上吃。”小吉祥將一個碩大的點心盒子拿出來,果然見主子眼中的血絲退去不少。
  
  “喲,怎麼還包了五十兩銀子?要從她奶嬤嬤手裡摳錢可不容易啊!”小吉祥捏著一個荷包歎息。
  
  “日後自然還她這份人情。”賈環掀開盒蓋,取出一塊梅花狀的點心慢慢吃著。
  
  “那是,主子您可得記著二小姐的好,滿府裡這麼多兄弟姐妹,除她誰肯來……”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小吉祥忙打住,拿著包裹出去了。
  
  這邊廂,趙姨娘情狀狼狽的跪在賈政書房門口,最後被兩個婆子架出來,立在原處抹了好一會兒淚,見老爺鐵了心,忙又轉頭朝探春院子趕去。
  
  “有話好好說,別動不動就跪,你這是在折我的壽呢!”探春使人拉起趙姨娘,語氣極其不耐,“讓我去求老太太,你這話說得輕巧!焉知正是老太太下的令,讓把環哥兒遠遠地打發出去!她老人家雖不管事,但性子最是說一不二,萬沒有更改的理兒,若我不知趣跑去苦求,豈不連我也遭了帶累?”
  
  “都是一母同胞,說什麼帶累不帶累的?幫襯兄弟那是你應當應分的事兒!”趙姨娘有些著惱,眉毛都立起來了,但思及探春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頗有臉面,又矮了身段。
  
  “幫襯幫襯,成日裡你只叫我幫襯他,卻怎得從未叫他幫襯我?他現今發了瘋病,又染了一身癩子,連個人樣兒都沒了,說出去我如何自處如何婚配?姨娘莫求我,算我求你,快著點把他送走,也好給我留條活路。我日後嫁得好了自然不會虧待你們。”探春破天荒的主動抱住趙姨娘,面露哀求。
  
  看著女兒難得柔軟的表情,趙姨娘心中沒有欣喜,只有心寒。這就是她的女兒啊,為了自己的利益,連同胞兄弟的安危都不顧了。她那樣聰明,如何不知道把環兒送走等於叫他去送死?然而她不但毫無感覺,反倒迫不及待,樂見其成,當真夠狠!
  
  想到這裡,趙姨娘甩開女兒,冷笑道,“你日後嫁得好了,哪裡還找得著環兒的屍骨?不過空口白話的哄我呢!萬萬沒想到,我竟生了你這樣一個冷心冷肺的畜牲!”
  
  探春也被她惹毛了,尖聲反駁,“我是畜牲,那你是什麼?我只恨自己沒能托生到太太的肚子裡,做她堂堂正正的女兒,反倒攤上你這麼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你平日盡給我丟人也便罷了,作甚還要毀我前程?!我上輩子欠了你嗎?若你還念著點骨肉親情便莫再為難於我!至於賈環,且叫他自求多福吧!”說著,使人把趙姨娘叉出去。
  
  趙姨娘心潮起伏,差點沒被氣死在外頭,想起病重的兒子,這才強撐著回轉,一進屋便淚如雨下。
  
  賈環什麼話也沒說,只用一雙暗紅眼珠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哭了一會兒,趙姨娘開始收拾包裹。
  
  “你跟我一塊兒走?”賈環挑眉,表情有些意外。
  
  “不跟你走,讓你一個人死在外頭?我去求了你爹和你姐姐,他兩個心狠不肯管你,我卻不能不管你。”提起兩人,趙姨娘就恨得咬牙切齒。
  
  原來是幫我求情去了。賈環眼中的血色瞬間退得一乾二淨,摸摸趙姨娘腦袋,安慰道,“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先把你這身癩子治好了再說吧!死孩子,院裡的人都跑光了,快下來收拾東西!你以後可再不是賈府的三少爺了!”趙姨娘沒好氣的揪兒子耳朵。
  
  賈環輕笑起來,面容竟是少有的開朗明媚。
  
  上房,因著遣送賈環的事,王熙鳳特來尋王夫人拿主意。
  
  “姑媽,金陵好幾處莊子,您說送去哪裡合適?”
  
  “自然送去山清水秀環境清幽的地方,對環哥兒病體有益。”
  
  “那便送去老李頭的莊子如何?”
  
  “甚好。”
  
  姑侄兩議定,心中都覺滿意。
  
  立在門口的彩明嘴角噙著詭異的微笑,心道弟弟的大仇可算是報了,奶奶果然沒誆我!
  
  那老李頭是遠近聞名的色鬼,見著貌美的女人就走不動道兒,娶了個世代屠夫家的婆娘,心黑手辣,連連弄死他好幾房小妾並幾個庶子,唯一成活的嫡子盡撿了夫妻兩的壞處,又色又渾,五毒俱全。雖說這一家子人品低劣,但勝在有能為,每年收上來的租子都是最快最多的,因而惹了許多禍事都被王夫人壓下,對王夫人最是忠心不二。
  
  把趙姨娘母子送去那裡等於送入地府,斷沒法兒活著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12

12、十二 ...


  賈母跟賈政都發了話,又得了王夫人與王熙鳳囑咐,底下的奴才很快就套好車在一處小角門等候。
  
  趙姨娘心情本就不爽,看見拉車的兩頭驢子,當場就飆了,“府裡的馬都死光了嗎?啊?竟就弄了兩頭驢子來,說出去,別人都道國公府好大的排場!”
  
  “趙姨娘你多擔待,府裡統共那麼幾輛馬車,方才老爺要去一輛,璉二奶奶去甯國府要去一輛,太太等會兒去鎮國公府拜訪,必要一輛,到你這兒實在挪不出了。”周瑞家的陪著假笑。
  
  趙姨娘自知不能跟這些人相提並論,亦明白這是周瑞家的故意給她沒臉,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還是小吉祥和宋嬤嬤上來圓場安撫,硬攙著她蹬車。
  
  “呸!還當自己是個人物呢!”等驢車緩緩駛出,周瑞家的啐了一口,不防賈環忽然掀開車簾,用一雙血紅血紅的眼珠死死盯住她,待她汗毛倒豎的時候,忽而勾唇詭笑,無聲口語道:等我回來!
  
  周瑞家的駭得手腳發軟,好半晌方拍著胸脯呢喃:“這小-賤-種真邪了門了,竟生了一雙惡鬼才有的眼睛!幸好他去了就回不來,否則叫人日日睡不安寢!”
  
  趙姨娘一路都在嫌棄兩頭驢子,出了城門方醒轉,急問車夫,“這是要把我們送到哪個莊子上去?”告辭出來的時候太太也不給個准話兒,弄得她心神不寧。
  
  “去李家莊。”車夫甩著馬鞭答道。
  
  李家莊並不是屬於李家的莊子,而是因為坐落在李家村,方得名李家莊。莊頭是當地的村民,與賈家簽了死契,很有些手段,故而頗得王夫人看重,人稱老李頭。
  
  說到這老李頭一家,那真不是東西,老子和兒子常常共用一個女人,老婆妒心重,手黑,待兩人玩膩了就把人弄死,不使礙自己的眼。去年因父子兩奸-殺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子,害得那家人背井離鄉上京告禦狀,被王夫人截住打死在大牢裡。
  
  自此,老李頭一家對王夫人那是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趙姨娘是賈家的家生子,這些個下人之間的事自然瞭解的清楚,立時嚇得臉色發白,冷汗直冒。
  
  “姨娘怎麼了?”賈環拍拍她肩膀。
  
  “兒啊!咱們這一去可是凶多吉少啊……”轉身把兒子摟在懷裡,趙姨娘邊抹淚邊說清緣由。
  
  宋嬤嬤也是一臉慘然,唯獨小吉祥鎮定自若,正打開包裹給主子準備吃食。
  
  “我還當怎麼了。”賈環接過小吉祥遞來的糕點,咬了一口慢慢嚼著,輕笑道,“姨娘我問你,我是誰,那老李頭是誰?”
  
  趙姨娘呆呆看著他,神情懵懂。
  
  “我看你是被他的惡名嚇傻了。我是賈環,賈府的三少爺,他簽了死契,是賈府的奴才,他若對我不敬,我打死了他,那家人能耐我何?這世上沒有主子給奴才賠命的理兒,就是告到官府,官府也得先賞他一百廷杖。”說到這,賈環真心感謝這個階級分明的封建奴隸制社會。地位他占了絕對的上風,武力他也占了絕對的上風,沒道理在莊子上混不下去。
  
  將餘下的糕點塞進嘴裡,他抖落衣襟上的糕點渣,笑得玩味,“惡人還需惡人磨,姨娘有沒有聽過這句話。”
  
  小吉祥掩嘴忍笑。她早知道環三爺立得住,這一去,說是喪家之犬,不如說是潛龍入淵。
  
  趙姨娘回過味來,心中安定不少,待看見兒子臉上脖子上大片大片的紅斑,又擔心起來,“你還病著呢,但凡他克扣咱們份例,又拖著不給你找大夫,你這病體如何捱得住。”
  
  “你讓我好吃好睡的養兩天,這病轉眼就好。”確定要走的時候,賈環便不再服毒,只多吃多睡,給身體補充足夠的能量,潰爛的細胞很快就能恢復如初。
  
  “那三爺您多吃點,我收拾了好些乾糧,去金陵只需一月,乾糧卻盡夠咱們吃上三四個月的了。”小吉祥拍了拍身旁體型碩大的包裹。
  
  “好丫頭!”有咱末世人囤糧的風采!隱去後半句話,賈環沖小吉祥豎起大拇指。
  
  每日裡五六頓的吃,吃完便睡,不到兩天,賈環紅腫流膿的皮膚果然光滑如初,且顯得比以前更細嫩,除了外表,體內流轉的能量也有了質的變化。
  
  “我的兒,你竟真的好了!待駛入下一個小鎮,姨娘請人修書一封,讓老爺接咱們回去。”趙姨娘歡喜的直拍手。
  
  “你確定這信能到得賈政手裡?既把我們趕出來,王夫人絕不會讓我們再回去。”賈環嗤笑,五指微微用力,托在掌心把玩的兩個小銅球竟直接被捏扁,互相嵌在一起撬都撬不開。
  
  趙姨娘剛陷入失落,就被兒子露的這一手給驚呆了。
  
  小吉祥和宋嬤嬤一個勁咽口水。她們早知道環三爺武力值高,卻不知竟高到這個地步,心中驚詫的同時又覺得分外安全。這趟去金陵,老李頭一家根本不足為懼,三爺一指頭就能戳死他!
  
  “不枉我受了這麼多苦,異能總算升級了。”賈環低聲呢喃,扔掉銅球開始綁沙袋。這回沙袋裡裝得不是石沙,而是鐵砂。同樣的體積,重量卻翻了好幾倍。
  
  “你怎麼還帶了這東西?不是讓你扔掉嗎?這鐵砂哪里弄的?”趙姨娘收起驚駭的表情,伸手去擰兒子耳朵。再強那也是自己兒子,該打的時候要打,該罵的時候要罵。
  
  “鐵砂是多喜送我的臨別禮物,這份人情你幫我記著。我下去跟著驢車跑,不儘快變強,如何保護你?乖啊,別鬧。”掰開趙姨娘手指,賈環俐落地跳下車。
  
  “你綁了那麼重的東西怎能跟得上?小兔崽子,病才好又開始折騰自己!你就不能消停點!”趙姨娘立時便想跟著跳下去。
  
  小吉祥忙拉住她胳膊,笑道,“姨娘你就坐車上看著吧,環三爺能行!”
  宋嬤嬤也拽住她另一隻胳膊,好生勸慰。
  
  趙姨娘拿倔強的兒子沒法,只得吩咐車夫儘量放慢速度。
  
  賈環艱難的跟在車後,趙姨娘一開始還心疼,見他精神頭十足,眼睛亦亮閃閃地透著愉悅,慢慢也就放心了,跟小吉祥和宋嬤嬤兩個閑閑的嗑瓜子,瓜子殼直往兒子面上砸,見兒子露出無奈的表情便哈哈大笑,勾著手指喊道,“環兒快跑,跑慢了姨娘可要抽你了!”
  
  賈環一邊躲避瓜子殼一邊翻白眼,上一世沾染的暴戾和血氣盡數收斂至心底最深處。這是他的親人,哪怕落魄也不離不棄的親人。
  
  兩三日過去,他已與驢車並駕齊驅,五六日後,哪怕車夫不停狠抽兩頭毛驢,也只能遙遙看著環三爺的背影。
  
  眼見李家莊就在前面,車夫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心道這孩子是怪物吧?從京城一路跑到金陵,汗不出,氣不喘,腳上還綁著幾十斤重的沙袋。彩明臨行前還托我給老李頭帶口信,讓他狠狠整治對方。這完全是給環三爺送菜啊!
  
  默默替老李頭念了句佛,車夫卸下東西便走,什麼口信不口信的,已經完全用不上了。但願老李頭莫想不開,在環三爺頭上動刀。
  
  按理這老李頭早該收到府裡來信,獲悉自己一行抵達的日期,可趙姨娘都進了二門還無人來接,只碰見幾個形容猥瑣的小廝。
  
  “人呢?都死哪兒去了?不知道姑奶奶今兒要來嗎?”因兒子在身邊,趙姨娘罵得十分有底氣。
  
  “喲,趙姨娘來啦!對不住,方才在屋裡假寐,不想竟睡過去了。”一個身材臃腫,三十歲上下,穿金戴銀的婦人掀開門簾,從偏房出來。
  
  “你是?”趙姨娘皺眉,心下很是不爽。來人雖面上含笑,可神態卻十足倨傲。
  
  “我是老李家的。”婦人扶了扶鬢邊碩大的一隻頭花,指著縮頭縮腦立在門口的一個小丫頭,喝道,“你,帶趙姨娘去上房。”
  
  還知道自己住偏房,讓我們住上房。趙姨娘勉強壓下心底的不痛快,拉著兒子往裡走,見屋子打掃的還算乾淨,擺設並不如何簡陋,面上稍緩,只摸到床鋪的時候,臉色就變了。
  
  “這褥子怎是潮的?還有這被子,怎都發黴了?”她攤開被子,指著布料上的小黑點質問。
  
  “奴婢是粗使丫頭,只負責灑掃,這些奴婢真不知道哇!”小丫頭驚恐萬狀的擺手。
  
  “好個娼婦!竟拿這些爛貨糊弄我!”趙姨娘一把抱起被褥,跑到門外兜頭兜腦砸到老李家的身上,怒駡,“大冬天裡讓我們娘兩睡受潮的被褥,你是何居心?!怎麼著,真當自己是這李家莊的主子了?跑到老娘頭上撒野,看老娘今兒不撕了你!”
  
  “我是奴才,可你也不是主子,誰能比誰尊貴?都被打發到這裡來了,還抖什麼威風?看今兒誰撕了誰!”老李家的暴起反抗,那肥碩的身材在窈窕的趙姨娘面前具有壓倒性的優勢。
  
  賈環將趙姨娘扯到自己身後,一腳把個二百斤重的婦人踹飛三丈有餘。末世人不興紳士風度,脾氣上來了見誰宰誰,管你男人還是女人。
  
  老李家的捂著肚子半天爬不起來,剛昂起腦袋,竟噴了一口血,想是肋骨斷了。
  
  她兒子李大富本來倚在門口看熱鬧,沒想自家打遍李家村無敵手的老娘竟被一個小孩踹飛,心中又驚又駭,欲上前幫忙,對上小孩血紅的眼珠便似施了定身咒,硬抬不起腿來,好一會兒才憶起手裡牽著一條惡犬,呼喝著讓它攻擊。
  
  惡犬張開血盆大口撲將上來,趙姨娘、小吉祥、宋嬤嬤三人嚇得驚叫倒退,賈環卻不避不讓,待那惡犬襲到,快如閃電的扼住它咽喉,五指收攏,只聞哢噠一聲脆響,竟把個喉骨硬生生折斷了。
  
  李大富軟倒在地上,幾乎嚇尿。他老爹聽見響動跑來,只見賈環正將狼狗扔在地上,五指成爪破開顱骨,在那紅紅白白的腦髓裡翻攪,似在找什麼東西。
  
  “呀,我又忘了,這裡沒有晶核。”賈環將手從腦髓中抽-出,沮喪的拍了拍額頭,留下一個血手印。殺喪屍,宰變異獸,然後敲開腦袋找晶核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完全不需要聽從大腦的指揮便那麼做了。
  
  老李頭慢慢靠牆,只因他不停抖索的雙腿已經站不住了。這,這就是賈府裡撩了毛的小凍貓子賈環?真不是吃人的怪物?
  
  這樣想著,更令他駭然的事發生了,只見賈環嗅了嗅手指,竟伸出舌頭把其上沾染的腦髓一一舔去,血紅的眼珠子微眯,道了句,“好甜!”
  
  上一世,賈環就酷愛嗅聞血腥味,常常躺在自己殺出的血泊中眺望灰濛濛的天空,尋找心靈的片刻安靜。然而喪屍的血雖腥,卻還帶著腐爛的惡臭,與這正常地,新鮮地,鹹甜濃稠的血液完全沒辦法相提並論,自然更令他心醉神迷。
  
  他回味的表情太過鬼魅,駭得李大富身子直抖,褲襠裡彌漫出一股尿騷味。老李頭順著牆根兒滑坐在地,怎麼也站不起來。他婆娘胸口痛得要死,卻還拼了命的撐起肥碩的身體,指望離那血泊中淺笑的魔童遠一點。
  
  莫說他們,就連趙姨娘三人也都臉色發白。
  
  賈環一個人活了十多年,早已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咽了口唾沫,對趙姨娘笑得乖巧,“我餓了,今晚吃狗肉!”
  
  趙姨娘也是個狠人,立馬就恢復正常,沖老李頭呼喝,“沒聽見嗎?我兒子要吃狗肉,快過來把這死狗拿去煮了!”
  
  “馬,馬上!”老李頭忙應了,卻哆哆嗦嗦的站不起來。
  
  “我姨娘現在需要休息,把房間裡的被褥都換了,立刻,馬上!”賈環紅彤彤的眼珠子鎖定李大富。
  
  李大富以超常的意志力站起來,一溜煙朝庫房跑去,生怕慢了一步被這魔童活吞了。
  
  他老娘就那麼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吹了半天風,抬回去時早已氣息奄奄,哪還有平日囂張跋扈的樣兒。
  
  “我兒真厲害!看這莊子裡還有誰敢造次!”瞥見奴才們又敬又畏的目光和戰戰兢兢地舉止,趙姨娘摟著兒子暢快的笑了。平生第一次,她嘗到了揚眉吐氣的滋味,早知如此,就不該賴在賈府受那等閒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辦了房貸,從此以後我就是個身背巨債的可憐人了~感謝土豪們給我提供的地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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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13、十三 ...


  剛才還跑不見影兒的丫頭婆子們不知從哪個角落紛紛冒出頭,但凡趙姨娘吩咐,無有不應,態度那叫一個畢恭畢敬。
  
  “把這床帳子換成薄紗的,被褥換成絹絲的,免得膈著我兒皮膚。怎麼沒設香爐?立刻拿一個過來,驅驅屋裡的黴氣。這盆青松修剪的不怎麼樣,換咯。炭盆子裡燒得怎是普通木炭?有銀絲炭嗎?快去換了來!。”趙姨娘在屋裡好一通指點。
  
  一個婆子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頻頻點頭,因見環三爺就歪在靠窗的炕上,額頭還留著一個血手印,故不敢露出絲毫不耐,只恨不能把趙姨娘當佛祖供著。
  
  一炷香功夫,房間煥然一新,賈環放下茶杯問道,“姨娘滿意了嗎?還有什麼地方不滿意的叫他們再改。”
  
  “滿意滿意!這正院夠大,用的也都是最好的,可比賈府裡自在多了!”想到明早不用請安,一莊子奴才都奉自己為主,想幹嘛就幹嘛,趙姨娘心裡說不出的舒爽。
  
  “滿意就好,我去廚房看看我的狗肉,吃了一路乾糧,舌頭忒沒味。”賈環下炕穿鞋,循著肉香慢悠悠朝廚房走去。
  
  小吉祥和宋嬤嬤伺候趙姨娘躺下小憩,這才回到各自屋裡,將行李歸置後湊在一處喟歎,“嬤嬤,咱們可算是來對了。瞅瞅,這麼大的屋子,咱兩一人一間,再不用跟人擠,蓋得是綾羅,燒得是銀炭,平日裡不用受人擠兌亦不用看人眼色,不比賈府自在多了?世人都道寧為鳳尾,不為雞首。可鳳尾哪裡知道雞首的愜意?”
  
  “死丫頭,你這意思是咱三爺成不了龍鳳?我看未必!就憑三爺那股子狠勁兒,早晚有大造化!”宋嬤嬤戳了戳小吉祥腦袋,兩人掩嘴而笑。
  
  休息了兩三日,趙姨娘才緩過勁兒來,賈環卻已經活動開了,每日裡綁著沙袋繞李家村跑十圈,回來對著木樁練拳腳,發現李大富也愛舞刀弄槍便把他設在前院的武場給占了,兩個教頭因武功平平,略問幾句便辭退,這才知道紅樓的世界沒有所謂的內力,也沒有所謂的輕功,若武者能做到以一對十而不落敗,已算是頂了天了。
  
  即便知道這個世界的人武力值普遍不高,賈環也沒有鬆懈,強練筋骨的同時又開始淬煉肺腑。李家莊的僕役可比賈府的規矩多了,絲毫不敢非議主子,只看見被主子踢斷的木樁時,身子會抖一抖。
  
  這日,賈環訓練結束,忽然興起想在莊裡逛一逛,與小吉祥見彎就轉,見臺階就上,不知不覺竟來到一座環境格外清幽的小院,院子裡假山環繞,花木崢嶸,頗有幾分意趣,又有一隻養得膘肥體壯的孔雀,正拖著長長的尾羽在草坪上踱步,看見生人也不懼怕,歪著頭打量。
  
  “呀,是孔雀呢!這等神鳥,尋常可不多見!若是能給咱們開個屏就更好了。”小吉祥拍著手叫起來。
  
  賈環的審美早被喪屍玩壞了,並不覺得孔雀有多麼稀奇,反笑問,“瞧這油光水滑的,養得真肥!也不知孔雀肉是何滋味?”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小吉祥額角滑下一滴冷汗,心說三爺的想法總是這麼‘實在’。
  
  得了消息匆匆趕來的老李頭差點沒厥過去,邊跑邊喊,“吃不得吃不得!這只孔雀可是送給太太的年禮,太太怪罪下來,咱們誰也擔待不起啊!”
  
  要說賈環最厭惡誰,那非王夫人莫屬。他本是順嘴一說,並沒有要吃的意思,聽聞老李頭的喊話反倒非吃不可了,立時便冷了面色,撿起一粒石子輕彈。
  
  石子破空而去,發出一陣短促的尖嘯,而後精准地擊中孔雀頭顱,一串血花在草坪上炸開。
  
  老李頭哎呀一聲驚叫,跪倒在地,表情欲哭無淚。這可是近千兩紋銀啊!就這麼沒了!
  
  “三爺,這可是太太指明要的年禮,正好養在老太太正院裡,大節下的逗她老人家高興高興。您這一石子兒下去就沒了,老太太太太問起來,奴才如何交代?”
  
  賈環踱步過去,扯下一根孔雀尾羽把玩,笑得十分漫不經心,“既是王夫人指明要的,我還真得嘗嘗。你如何交代?實話實說啊。要麼叫王夫人賈母親自到金陵來治我,要麼暗中授意,讓你除掉我。想怎麼來,我接著。都離開賈府了,我還怕個什麼?”
  
  他也曾出身豪門,明白內宅爭鬥的殘酷,但自從離開基地一個人生活後,他漸漸忘了如何與人勾心鬥角,也厭惡勾心鬥角。在賈府他還要千防萬防,到了李家莊屬他為尊,自然一力降十會,無需玩那些陰的。
  
  老李頭可算是看出來了,三爺對老太太太太非但沒有半點敬意,還恨之入骨。這次發配莊子沒準兒就是他自己設計的,要不信中提到難以根治的癩子,怎麼一出發便好了呢。到了金陵他就威風了,名義上是主子,又練得一身絕強武功,誰奈何得了他?況且就算給京裡遞消息,老太太太太也萬不會放下身段千里迢迢的來教訓他,更不會許他回去,最多寫信申飭幾句,哪裡傷得了他一根毫毛?
  
  這真真是一粒銅豌豆,蒸不爛煮不熟炒不爆捶不扁,叫人無從下手啊!他才幾歲?再過幾年又是何光景?
  
  老李頭直覺前途灰暗,乾脆給跪了,顫巍巍表忠心,“三爺說得什麼話?太太送你來是養病的,這整個兒莊子都由你擺佈,你愛如何便如何,焉有旁人置喙的理兒,不說吃孔雀,就是龍肝鳳髓奴才也得給您找來。奴才只管服侍的您高高興興,若起了一點子背主的心思,叫奴才天打五雷轟!”
  
  “這世上若真有天道,你早被轟成渣了。”賈環冷笑,將手中羽毛的尾巴尖折斷,斜插在自己鬢角,負手而去時命令道,“把尾羽都拔了給我姨娘送去,肉拎到廚房煮了。”
  
  “奴才遵命。”等他走遠,老李頭才艱難的爬起來。
  
  回到正院,趙姨娘正歪在炕上,一個小丫頭捶腿,一個小丫頭捶肩,還有一個小丫頭將剝好的桂圓放在碗裡供她取用,炕桌上放著各色糕點並一些珍稀果品,李大富和一個管事媽媽跪在座下稟事,排場看著比王夫人還足。
  
  “我好歹也是賈府裡半個主子,這李家莊除了我兒,還能有誰比我更尊貴?為何這帳本我看不得?”她豎起兩道柳眉,指著李大富怒問。
  
  “按理,這帳本只有太太派來巡莊的帳房先生才能看,年底下他需帶回去給太太過目,若讓閒雜人等碰了,出了問題我們不好交代。現如今帳本已經封了,不好取來給姨娘看,請您多擔待。”李大富陪著假笑。
  
  “莫要糊弄我,說是封賬,那是方便你們弄鬼。收上來的租子給府裡繳四成,剩下六成全私底下吞了,當我不知道呢!”趙姨娘蔑笑。她也是賈府的家生子,這些個陰私她如何能不清楚。
  
  李大富心中恨恨,直想用針縫了趙姨娘的嘴。這是敲詐來了啊!
  
  “我姨娘要看,你就拿來。”賈環慢悠悠踱步進來,取下鬢角的尾羽,插到趙姨娘頭上。
  
  李大富嚇得抖了抖,再不敢有絲毫推脫,忙應承著與那管事媽媽一同下去了。
  
  趙姨娘忘了生氣,摘下尾羽笑得歡喜,“我的兒,這是從哪里弄來的好東西?有錢也買不著呢!”
  
  “你喜歡就好,等會兒我送你一捆做大氅。”賈環用濕帕子淨手,撚一粒桂圓含住,當即被舌尖上蔓延的清甜滋味給征服了,魔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真的?我記得寶玉就有一件金線織的孔雀毛大氅,穿出來可氣派。”趙姨娘露出憧憬的神色。
  
  賈環摸摸她腦袋,笑道,“用不著羡慕別人,以後我定叫你吃最好的,住最好的,穿最好的,誰也不能輕賤於你。”
  
  趙姨娘感動的想哭,偏還假作沒好氣的戳兒子腦袋,“好聽話誰不會說。真有本事,給我掙個誥命回來,我也管你叫爺!”
  
  “掙誥命?”賈環挑眉,除了修煉異能,他還真沒給自己做過職業規劃。末世人只需要知道怎麼殺喪屍和尋找食物就夠了。
  
  “是啊,你用功讀書,將來考個狀元。咱們揚眉吐氣,衣錦還鄉,氣死那毒婦!”趙姨娘目露興奮,忽又惴惴不安道,“只是,方才我腦子一熱,真當自己是這李家莊的主母了,竟要李大富拿帳本子給我看。若讓那毒婦知道,不會立時便要我們回去領罰吧?”
  
  賈環吐出桂圓核,擺手諷笑,“不會,且不說她費盡心機把我弄走,斷不會輕易讓我回去。單老李頭一家,就絕不可能將這事稟給王夫人。他們本是奉命來整治我們的,若讓王夫人知道他們辦事不力,這莊頭的位置也保不住了。為了利益,他們自己就會瞞得死死的,姨娘且把心放寬。”
  
  “說得在理!”趙姨娘放心了。
  
  賈環又道,“既然姨娘想當誥命,那明天就給我請個先生吧,我要讀書。”
  
  趙姨娘當即喜的牙不見眼。
  
  老李頭從私房錢裡拿了八百兩,打算使人再買一隻孔雀,正自痛心著呢,見兒子黑頭黑腦的進來,揣了帳本便走,忙上前攔住,“幹什麼去?”
  
  “趙姨娘要看帳本。”李大富沒好氣道。
  
  “她一個侍妾,有什麼資格看帳本?”老李頭瞪眼。
  
  “憑她那煞神兒子,她想幹嘛咱不得供著?否則一個不高興把咱宰了,上哪兒伸冤?爹,你得寫信告訴太太,叫她派人來收拾他!”李大富咬牙切齒。
  
  “太太另派了人來收拾他,咱們一家子焉有立足之地?你這傻子!”老李頭狠戳兒子腦袋。
  
  李大富一想也是,立馬蔫了,唉聲歎氣道,“那咱怎麼辦?跟個閻王日日相對,還要不要活了?”
  
  “他是人,不是閻王!是人就會死!你放心,爹有的是辦法對付他。帳本先拿去吧,且讓那母子兩囂張幾日。”老李頭語氣十分篤定。在李家莊一手遮天數十年,他也不是吃素的。
  
  

作者有話要說:  

 


14

14、十四 ...


  趙姨娘要帳本並不只為顯示自己威風。她爹原先在賈府就是管賬的,頗有幾分臉面,是故替她謀了個一等一的好差事。因她與賈政有了首尾,她爹被王夫人找了個藉口打發掉,娘老子並幾個兄弟也受了牽連,這才漸漸沒落了。她雖不識幾個字,但從小耳濡目染,看帳本的功夫卻十分利索。
  
  因她素日裡掐尖要強,撒潑打諢,名聲不怎好,李大富便當她是個無知婦人,竟將沒平掉的帳冊拿了來,料她看不懂。卻沒想不過半個時辰,趙姨娘指尖連動,點出好幾個微妙之處,而後略略掐指便算出隱掉的利潤有四五千兩之多。
  
  李大富跪在堂下抹汗,暗怪自己怎不早點想到:能生下賈環這等血煞魔星,趙姨娘又豈是好相與的主兒?
  
  “這帳本子我收下了。”趙姨娘邊說邊將帳本遞給宋嬤嬤。這可是老李頭的把柄,無論如何也不能還回去。
  
  “萬萬不可!姨娘收了帳本,年底我們拿什麼給太太過目?太太怪罪下來誰能擔待?還請姨娘給小的們留條活路。”李大富忙磕頭求饒。
  
  “得了,我知道你們私底下有兩套帳冊,你只管跟往年一樣把假賬交上去。你們那些個彎彎繞繞我清楚得很!莫要糊弄我!別忘了,當年我爹也是幹這個的。”趙姨娘得意一笑,頗有點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味道。
  
  “可我們假賬只抄錄了一半,否則哪會將原冊交給姨娘。”李大富一時心急,竟直接招供了,回過神來忙忙捂嘴。
  
  趙姨娘笑得前仰後合,揮手道,“把往年的帳冊拿出來繼續抄就是。太太眼睛長在頭頂上,不稀得垂下眼皮子撩你們!且放心,帳本放在我這兒絕對安全,只要你們讓我們娘兩過得舒心,你們也一樣過得舒心。”
  
  李大富猶不甘願,正要跪立起來膝行上前,見歪在趙姨娘身邊假寐的環三爺忽然睜眼,用那漆黑地,渙散地,了無生氣的眼珠子瞟過來,頓時頭皮發麻,忙又跪回去,作揖道,“那便勞煩姨娘保管帳冊了。我們老李家原就是賈府的奴才,叫主子過得舒心是本分。”
  
  “我兒說的是!”在門口聽了半晌的老李頭抱著一捆孔雀尾羽進來,極力做出殷勤的樣子,笑道,“這是三爺讓送給姨娘做大氅的尾羽,姨娘您看看。我叫人仔細清理過了,這毛一根根的油光水滑,在日頭下一照當真會發光一樣。”
  
  “快拿來我看看!”趙姨娘立馬坐正了,眼睛露出渴望。
  
  宋嬤嬤忙取了來遞給主子。
  
  什麼帳冊,什麼把柄,什麼榨點油水,趙姨娘一時全忘光了,摩挲著華麗非凡的羽毛停不了手。
  
  老李頭在兒子身邊安安靜靜跪著,大約一盞茶功夫,見趙姨娘放下尾羽,摟過環三爺心肝寶貝直叫,這才諂笑道,“姨娘還有什麼吩咐?奴才一總兒給您辦妥。”
  
  趙姨娘瞥他一眼,道,“把布莊的掌櫃和裁縫叫來,我要扯幾尺布給我兒做冬衣,緞子和毛料都要最好的,莫拿劣貨來糊弄我。另給我兒請一個先生,學問要好,名望要高。”
  
  老李頭一一應了,退至外院狠踹了兒子一腳,罵道,“你豬腦袋啊?把沒平掉的帳冊給她看?現在好了,她拿到咱把柄,若交給太太,夠咱抄家的了!”
  
  李大富很是委屈的抱怨,“這假賬不是剛做了一半嗎?墨蹟都還沒幹呢!再者,我出來的時候你也看著呢,怎就不說,現在反來怪我!”
  
  老李頭噎住了,不得不承認他也小看了趙姨娘,啐道,“這娘兩個是扮豬吃老虎呢!怪我先前眼拙!她還想給她兒子找先生,若真讓他出人頭地了,太太還不活剝了我!”
  
  “那咱怎麼辦?不能不找吧?那煞星鬧將起來誰抵得住?”想起那雙幽冥鬼蜮般深邃冰冷的眼睛,李大富便心裡發毛。
  
  “找,誰說不找了!”老李頭冷笑,“就村東頭的李秀才吧,都赴了十年科考,學問肯定沒得說,聲望在我李家村也是最高的。”
  
  “李秀才好,我這就去聘他!”李大富忍不住笑了。
  
  李秀才十四參加科考,一舉中了秀才,李家村的人都說他天賦異稟,中狀元是遲早的事,可打那以後連考十年依然是個秀才,漸漸成了全村的笑話。
  
  當然,這些內情初來乍到的趙姨娘是不知道的,隔著屏風瞅了李秀才一眼,見他雖然消瘦,但氣質斐然,容貌清俊,一看就是個有學問的人,立時便拍板了。
  
  賈環正坐在新佈置的書房裡,歪著頭似乎在看窗外一株紅梅,但離得近了會發現他的瞳孔根本沒有焦距。
  
  “三爺,先生到了。”老李頭敲開房門,引李秀才進去。
  
  “坐。”賈環收回目光,淡淡瞥了身材消瘦,面容蠟黃的青年一眼。
  
  李秀才被那空無地,黑洞般的眼珠子鎖定,心跳頓時錯落一拍。師生見面,本是學生起來行禮敬茶,老師端坐高堂訓誡,但他現在完全不敢計較,一是因為這孩子看上去有點邪門,二是他急需老李頭付給他的每月十兩的束脩。
  
  骨氣是什麼?早在十年的蹉跎中磨掉了。
  
  “敢問公子之前進度如何?讀過些什麼書?”待老李頭退走,李秀才畢恭畢敬的問。
  
  “三字經還沒學完。”賈環垂眸搜尋原主記憶。在末世掙扎求存十多年,他連簡體字都有很多忘了怎麼寫,更何論繁體字?還是別逞強,省得出醜。
  
  “公子可否寫幾個字讓我看看?”李秀才又問。
  
  賈環不答,拿起毛筆寫下‘賈環’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收勢時用力太猛,直接將‘環’字塗成一團墨蹟。
  
  賈家權傾金陵,怎教出來的子弟如此不成器?還比不上一般的鄉野孩童!李秀才嘴角抽抽,強笑道,“我已瞭解公子情況,不如從頭開始學吧?”
  
  “可以。”賈環拿起三字經,難得露出些糾結的神色。
  
  “公子且將這段話念120遍,背120遍,寫120遍,明日我來檢查。”李秀才指著第一頁說到。
  
  “你不該先給我講解意思嗎?”賈環皺眉。
  
  “正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等公子讀熟了,背熟了,自然明白它的意思。再有,抄寫時請公子找一本好的字帖,不拘什麼字體,只要公子喜歡便可。”
  
  賈環點頭,果真讀了一百多遍,又背了一百多遍,然後開始抄寫。
  
  李秀才端著茶杯在一旁監督。本以為大家子弟,性子多多少少有些頑劣,沒想賈環倒是蠻乖巧地。
  
  然而,環三爺很快就讓他明白,所謂的乖巧完全是他的錯覺。
  
  讀書背書本就枯燥至極,花去了賈環為數不多的耐心。等他拿起毛筆,塗出一個又一個看不出形狀的墨團時,眼珠子漸漸爬滿血絲,骨頭縫裡都仿佛長滿了倒刺,叫他只想掀開自己的皮,將所有煩躁和不耐一一拔去。
  
  他忽然扔掉毛筆砸掉硯臺,猛然將桌子掀翻。
  
  紙張落了一地,斑斑墨蹟四處飛濺,頭髮亂了,衣襟皺了,衣擺髒了,叫他看上去十分狼狽。分明上一刻還安安靜靜,下一刻卻似羅刹附體,眼角帶著兩撇緋紅,模樣說不出的鬼魅,更有乒呤乓啷一陣巨響,把個李秀才駭得跳起來,連滾帶爬縮到角落。
  
  賈環胸膛一起一伏喘著粗氣,雙手攏在袖子裡緊握成拳,露出手背上一條條猙獰可怖的青筋。他早知道,自己的心理出了問題。
  
  上輩子,為了研製出治癒喪屍病毒的血清,幾乎全世界的人都在抓捕他。為了保命,他不得不獨自生活。人本來就是群居動物,再怎麼堅強總有寂寞難耐的時候,所以他盡可能的讓自己忙碌,用無止盡的殺戮使自己筋疲力盡,使自己狂躁的靈魂得到片刻安寧。然而這種方式無異於飲鴆止渴,只會讓他心中的陰影越積越厚。
  
  他的靈魂已然浸泡在血腥中,喧囂和狂躁根植於骨髓無法抹去。他從未奢望自己還能過上平靜的生活。當他拿起久違的書本時,他以為自己會喜悅,會珍惜,然而書本上的文字就像一個個令人眩暈的符咒,握著軟趴趴的毛筆,他唯一能想到的竟是如何將它變成致命的武器。
  
  他安靜不下來,一時一刻也安靜不下來,除非聞到腥甜的血氣。
  
  他身在紅樓,心卻困在末世,根本沒辦法走出來,亦無所謂能不能走出來。但是他深知,自己必須掩飾這些異樣,盡力去適應正常人的生活。否則,等待他的依然是排斥和捕殺。
  
  想到這裡,賈環的呼吸漸漸平靜了,眼中的血絲退去,朝躲在門外的小吉祥命令道,“進來收拾,順便拿一根濕手帕並一碟糕點過來。”
  
  小吉祥應諾,叫來五六個小廝用最快的速度打掃書房,換上新的筆墨紙硯。
  
  “叫先生受驚了,實在對不住。”接過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手上的墨蹟,又將腮側的亂髮一一理順別到耳後,賈環偏頭沖先生微笑。
  
  上一刻還陰森鬼魅,下一刻卻乖巧安靜,這是怎樣的一種神經病啊!李秀才結結巴巴道,“沒,沒什麼。”至於學生突然發狂的原因,他半點不敢多問。
  
  賈環再次禮貌一笑,撚起桂花糕小小咬了一口,分外仔細的咀嚼。都說甜食有助於舒緩情緒,這話果然沒錯。他深呼吸幾次,內心終於完全平靜了。
  
  “先生參加過幾次科考?”
  
  “三,三次。”李秀才半點不敢隱瞞。
  
  賈環挑眉,又問,“分別是什麼題目?”
  
  “第一次:周唐外重內輕,秦魏外輕內重各有得論;第二次:賈誼五餌三表之說,班固譏其疏。然秦穆嘗用之以霸西戎,中行說亦以戒單于,其說未嘗不效論;第三次: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賢才與參謀請于私第見客論。”李秀才一一作答。
  
  “我朝開科取士以來,所有題目並一甲答卷,先生可有記錄?”
  
  “無,但官府必定錄有存檔,公子乃賈氏子孫,著下僕帶著名帖去索,想是十分容易。”
  
  賈環沉吟片刻後徐徐開口,“先生你看這樣如何?我先弄到歷年科舉試題並一甲答卷,先生為我總結出考試範圍、書目、最佳答題模式。我們由簡至難,先準備童生試,再鄉試,然後會試,最後殿試,爭取用五年時間來完成這四個教學任務。老實告訴先生,我讀書只為中舉,不為其他,先把考試的框架立起來,至於旁徵博引,修飾辭藻等細枝末節,待框架堅固了再一一添加未嘗不可。”末世之前,賈環好歹也是大天朝培育出來的應試型高材生,太清楚如何走捷徑了。
  
  李秀才苦讀十幾年,向來以讀書破萬卷為目標,竟不知還有這等投機取巧的方法,心尖不免一顫。且聖人有雲,讀書識字乃為教化萬民,兼濟天下,若只為追名逐利,則必受世人鄙夷詬病。賈公子此言格外真實大膽,竟叫李秀才有些欣賞。
  
  “既是公子所托,在下定當盡力。”他欣然答應。
  
  賈環點頭,使人叫來老李頭,讓拿著賈家名帖去官府索要資料。
  
  老李頭滿口答應,行得遠了才露出陰狠的神色,啐道,“讀書中舉,出人頭地?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時間改在九點半了寶貝們。還有,因為忙著裝修房子,所以週末不能雙更,但是入V後我會儘量多碼字,4000+,5000+什麼的,說不準,盡力吧。
  賈小環終於決定做個正常人了!這樣導致的結果是,他精分了!他不是脾氣暴躁的人,但暴躁起來不是人!
  
  感謝你們給我提供的第二塊地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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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15、十五 ...


  李秀才拿到資料如獲至寶,連夜總結出考試範圍,發現絕大部分出自四書五經,另有少量來自《左傳》、《公羊傳》、《榖梁傳》,書單擬定後竟只需專精十二本,比他自小所學簡單的多,一時又是感歎又是扼腕。若早點遇見賈公子,說不定他已經高中了,不過現在也還來得及。
  
  因懷著三人行必有我師的心情,李秀才教導賈環格外認真,可說是傾囊相授。兩人亦師亦友,有疑難問題互相探討,相處竟非常融洽。
  
  如此,轉眼就過了半月。
  
  賈環正在練字,一筆一劃蒼勁有力,頗有幾分崢嶸之相,感覺心底的狂躁翻騰不休時便停住,走到書房外看看花草,看看藍天,告訴自己這裡不是危機四伏的末世,安安靜靜的待在一個地方不會要了自己的命,然後吃上幾塊甜的膩人的糕點,轉回來繼續。
  
  李秀才知道他似乎不耐久坐,每隔半個時辰必定要出去走一走,否則便會煩躁不安,便也絲毫不加攔阻,有時甚至會主動提醒。
  
  這日下學,李秀才辭過環三爺,沿著小徑往角門走,在一座假山前被老李頭叫住,“李秀才,教導三爺數日,你感覺他天賦如何?”
  
  李秀才笑了,讚歎道,“賈公子高才捷足,記憶力超群,思辨方式雖迥異常人卻往往一針見血切中要害,常令在下有耳目一新之感。更妙的是他十分善於闡述自己的觀點並說服別人,於策論上獨具天賦,來日必定前途無量!”
  
  “當真?”老李頭好容易才撐住臉上的假笑。
  
  “自然當真。”李秀才篤定道。
  
  “那便勞煩你多加教導,來日三爺出息了也是你的榮光。”老李頭拱手。
  
  “那是,那是。”李秀才哈哈笑著走了。
  
  老李頭盯著他背影良久,轉過身時臉上的假笑已被陰狠取代。說老實話,對賈環下手他心裡有些發怵,這才想著找李秀才問一問,若是個不成器的便放著不管,若是個有大出息的,為自己一家人的命著想,說不得便要使些手段。
  
  賈環離開書房後換掉儒衫套上短打,直接往練武場去,耍了一會兒棍棒刀槍便在四肢綁上沙袋出門跑步,臨到飯點才回來,手裡提著一隻腦漿迸裂的野兔。
  
  上輩子,在能力還很弱小的時候,他練得一手百發百中的好槍法,這輩子沒有槍了,隨便撿一粒石子準頭竟也不差,故而跑到後山時便順手打些野味回來祭五臟廟。
  
  將野兔交給大廚,回房簡單洗漱,他慢悠悠朝趙姨娘的房間晃去。
  
  “我的兒,可算是歸家了。裁縫剛送來冬衣,快試試!”趙姨娘坐在炕上招手,身邊擺滿了各色冬衣並許多精緻掛件。若還在賈府,這些東西只有看的份兒,能要到半尺好料做小褂已算是頂天了。但在這裡,不用她開口,被抓了把柄的老李頭自然會置辦齊整。日子過得當真神仙一樣。
  
  賈環無奈的翻了個白眼,走過去展開雙臂,任由趙姨娘擺弄。
  
  “瞧這雙龍搶珠的抹額,我兒戴上比寶玉漂亮到哪兒去了!平日裡只聽人說寶玉長得好,我呸!當真是不識貨!單我兒這雙瀲灩的桃花眼就能勾魂,更別提這劍眉,這翹鼻,這紅菱小嘴,長大了必定風流絕世!”趙姨娘用指尖描繪著兒子五官,表情非常得意。
  
  “可不是嘛!三爺長相隨您,自然是極好的!”小吉祥連忙湊趣。
  
  賈環扯掉抹額,盤腿坐在炕上,指尖點了點小吉祥,戲謔道,“你這丫頭會說話!更難得的,說得還都是實話。”
  
  趙姨娘聽了笑得前仰後合。
  
  這檔口,宋嬤嬤在外間喊道,“小吉祥,把炕桌上的東西收一收,可以用膳了。”
  
  “好嘞。”小吉祥邊噗嗤忍笑,邊把炕桌上的衣帽掛件等物收進箱籠。
  
  宋嬤嬤掀簾,支使幾個婆子將飯菜一一擺好。
  
  “呀,今天有紅燒兔肉,你帶回來的?大前天吃的野雞肉不錯,下次碰見再打一隻。”趙姨娘說完,露出回味的表情。
  
  賈環點頭,慢慢咀嚼口中軟糯清甜的飯粒。過了近三個月,他對食物的渴求已不似最初那般瘋狂,然而那種根植在靈魂中的,對食物的執念依然無法抹去。他珍惜每一粒糧食,每一次用餐都像在進行一場朝聖。因為他知道,在原來的世界,不知有多少人為了吃上飽飯,願意付出生命的代價。
  
  升級異能需要耗費大量精血,他吃了五碗飯才堪堪罷手,另叫小吉祥端來一碟糕點甜嘴。
  
  “聽廚子說這核桃酥是用他家祖傳秘技製成,味道跟點心鋪子裡賣的都不一樣,因工序十分複雜,故而做的不多,統共十塊,都給三爺您端來了。”話落,小吉祥忍不住吸溜口水。沒辦法,聞著實在太香了!
  
  賈環歪在炕上,撚起一塊仔細嗅聞,笑容有些玩味。
  
  趙姨娘也被這濃香勾得饞蟲大動,伸手就要去拿,不防被兒子用力拍開,手背立時紅了一團。
  
  “好啊,護食護到老娘身上來了!一塊核桃酥就把你個白眼狼看透了!”趙姨娘狠狠掐兒子胳膊。
  
  “別鬧,這核桃酥你吃不得。”賈環掰開她手指,朝小吉祥看去,“把老李頭叫進來。”
  
  見主子本來漆黑地眼珠開始爬上血絲,嘴角的淺笑又冷又厲,小吉祥不敢多問,忙下去了。趙姨娘也察覺到異樣,身子稍微坐正,肅著臉等待。
  
  老李頭進門後躬身作揖,極力低著頭,掩飾自己惴惴不安的表情。
  
  “你過來。”賈環勾了勾手指。
  
  老李頭飛快瞥他一眼,見他眸子隱隱泛著血色,心下便是一顫,卻又不敢違逆,一步一挪的近前,強笑道,“三爺有何吩咐?”
  
  賈環不言語,嘴角的笑容忽而變大,拽住老李頭髮髻便往炕沿上撞,砰砰砰的悶響不絕於耳,直撞了一二十下方才罷手,心中念念有詞道:現在不是末世,不能太過暴躁,要溫和一點!溫和一點!
  
  倒在地上的老李頭可一點也不知道環三爺對自己手下留情了。他額頭磕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鮮血順流而下,當真看不出人樣,腦仁似乎被碾碎搗爛,糊成一團漿糊,劇烈的疼痛叫他恨不能立時死過去,卻又因為太痛了反而無法如願。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趙姨娘和小吉祥臉色慘白,表情驚駭。
  
  賈環闔眼,忘情嗅聞這甜美的血氣,漸漸地,爬滿眼球的血絲消退了,嘴角陰森鬼魅的笑被恬淡祥和所取代。
  
  房間裡安靜的出奇,只有老李頭喉管發出的吽吽聲。
  
  趙姨娘咽了口唾沫,正待詢問緣由,李大富聽聞動靜急奔入內,抱著自家老爹怒斥,“敢問三爺我爹究竟哪點做得不對,叫你一來就下死手?若不給我一個交代,必定將此事回了太太,讓她還我們一個公道!”
  
  賈環睜眼,勾了勾手指,“你過來。”
  
  老李頭心中狂喊別過去,偏偏痛得說不出半個字。
  
  李大富心裡發毛,躊躇半晌終是沒敢亂動。在他眼裡,環三爺無疑是只惡鬼,稍一近身就有可能被生吞活剝,他爹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你不過來,我如何給你交代?”賈環慢條斯理的喝了口茶,繼續道,“你且放心,我不會對你怎樣。咱們坐下來,好好把話說開也就是了。”
  
  李大富沒有上前,反而後退兩步。
  
  “過來。”賈環身子坐正,眼中血色再起。
  
  李大富差點沒把自家老爹扔掉,奪門而逃。
  
  賈環深呼吸,告誡自己切莫狂躁,而後撚起一塊核桃酥遞過去,溫聲開口,“把它吃了,你就可以走了。”
  
  難道是知道了?!老李頭心中一陣驚疑。虧他為防事情暴露,安排了好幾個僕役替自己背黑鍋,如今竟一個都沒用上。活了五十多年,他從沒碰見過這等渾人,遇事問也不問,查也不查,認定是誰上來就下死手。這處事方法也太簡單粗暴了!
  
  自己已經栽了,萬不能賠上兒子。老李頭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嘶聲喊道,“不要!”
  
  “我吃得,你兒子就吃不得了?”賈環剛積攢起來的一點耐心又用光了,跳下炕,扣住李大富下顎,迫使他張嘴,將核桃酥一塊塊硬塞進去。
  
  李大富被噎得直翻白眼。
  
  老李頭目眥欲裂,喉嚨擠出破碎的氣音,仿佛在求饒。
  
  十塊核桃酥塞進去一半,灑出來一半,賈環放開李大富,坐回炕上慢條斯理的擦手,歎息道,“不怪我脾氣暴躁,只怪你們太能惹人生氣了。杜鵑花蜜做得核桃酥,香味果然不同凡響,只需連吃半月,心臟便會慢慢麻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大夫來了,想必一句‘病入膏肓、藥石無醫’也便結了。你說是也不是?”
  
  他俯身,一瞬不瞬的盯著老李頭。
  
  老李頭眼睛都快鼓出來了,仿佛在問你怎麼知道。杜鵑花有毒,某些人或許聽過,但杜鵑花蜜也有毒卻少有人知,就算知道,誰又嘗得出?畢竟所有的蜂蜜味道都差不多,只有嗅覺味覺特別敏銳的人才能區分。他這一招屢試不爽,正是靠著它才除掉原來的莊頭,博得眼前的富貴,沒想竟栽在一個小孩身上。
  
  聽見這席話,正勉力往下嚥核桃酥的李大富立即去摳自己嗓子眼,試圖嘔出來,暗怪老爹下手的時候怎不跟他通個氣!這惡鬼豈是凡人動得的?除非孫大聖顯靈!
  
  小吉祥駭的捂嘴驚叫。事情遠遠比她想像的更嚴重。
  
  趙姨娘顧不上害怕糾結了,拿起茶杯朝李大富砸去,怒駡道,“不許吐出來,統統給老娘咽下去!敢害我兒子,老娘今天非得親手扒了你的皮!”說著說著就要下炕。
  
  “三爺饒命!姨娘饒命!”李大富不摳嗓子眼了,砰砰砰直磕頭,“不是奴才貪生怕死,奴才也是為三爺著想。奴才一家子在金陵頗有根基,上上下下,三教九流,交際十分廣闊,故而辦事亦非常便利。奴才們的命如今都拽在三爺手裡,焉敢不為三爺出力?日後科舉為官定然用得著的!再有,不瞞三爺,對您下手並非我爹的主意,而是太太有令我爹不得不從啊!您若殺了我爹,太太再派個人來,您還要費二遍事兒不是?只要三爺大人大量饒了奴才們,奴才們願為您效犬馬之勞,太太那裡也幫著糊弄過去!求您開開恩吧!”話落,又是結結實實幾個響頭。
  
  賈環本來也沒想殺人。正如李大富所說,殺了老李頭,引起王夫人警覺,再派個人來恐怕就不那麼好對付了。更甚者,她會直接將他們接回去,日後想辦法暗中除了,那才叫人防不勝防。
  
  思量片刻,在李大富的屏息等待中,賈環擺手,語氣平淡,“滾吧。沒有下次。”
  
  趙姨娘似乎心有不甘,到底沒駁了兒子臉面,冷哼一聲算是過了。
  
  李大富大喜,忙將他爹拖出去。
  
  老李頭一家倒了兩個,最橫行霸道的那個慫了,看人都帶著一股子膽怯。下人們對環三爺的彪悍程度又有了新的認識。
  
  

作者有話要說:  

 


16

16、十六 ...


  因賈環下手十分克制,傷口看著恐怖,將養一個月也就痊癒了,老李頭來上房謝了恩,那態度卑微的跟孫子一樣。他婆娘斷了兩根肋骨,如今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沒個一年半載是好不了了。
  
  正所謂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環三爺該軟的時候軟,該硬的時候硬,橫起來能叫閻王繞道,不要命起來……老李頭搖搖頭,不敢嘗試。他算是服了,徹底的服了。
  
  轉眼就到了年底,該置辦年禮送往京城了。老李頭擬了兩份單子,叫兒子幫著掌眼。
  
  “爹,這份是……”李大富皺眉,拿起其中一張。
  
  “這是送給環三爺和趙姨娘的,看看還需添些什麼。”老李頭拿出庫房記錄比對。
  
  “怎比太太的還厚上一成?太太四成,環三爺五成,那咱不就只剩下一成了?日子怎麼過?”李大富非常不滿。
  
  老李頭沒好氣的給他一個爆栗,斥道,“你是要命還是要錢?啊?太太天遠地遠的,不能把咱怎樣,環三爺就在近前,想什麼時候捏死咱就什麼時候捏死咱!咱主動上繳還能留一成,等趙姨娘問起來,沒準兒那一成都泡湯了。想想以前你爹我沒當莊頭的時候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再瞅瞅現在,你就知足吧!什麼都沒命重要!”
  
  李大富扔掉禮單,面上猶帶不甘。
  
  生怕兒子觸怒環三爺,老李頭語重心長的勸道,“兒啊,你該這樣想:莊子是賈家的,田地是賈家的,地裡出產的東西也是賈家的。咱們是賈家的奴才,打理莊子是分內之事,本就不該得這一成的出息。侵吞主家財產,說出去把咱發賣了都是輕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撐死!”
  
  李大富腦海中閃過環三爺暗紅的雙眼,立馬不做聲了。
  
  趙姨娘收到豐厚的年禮非常高興,過了個有生以來最富足愉快的新年,當真一輩子都不想再回賈府。
  
  賈環每日裡讀書練武,順便自學醫術,日子過得飛快。
  
  轉眼五年過去,當初的總角小兒已長成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只皮膚因長期遭受毒素的侵蝕,在一次次摧毀又復原的過程中變得十分蒼白,更顯得雙目漆黑,嘴唇豔紅。強烈的色彩反差造就了一種陰鬱鬼魅的氣質,卻又帶著獨特而濃烈的吸引力。
  
  李大富雇了一輛牛車等在府衙門口,一眼就在眾多學子中找到環三爺的身影。跟旁人的憂心忡忡唉聲歎氣不同,三爺看著十分悠閒,步履也不緊不慢。
  
  李大富忙迎上前,急問,“三爺,感覺如何?”
  
  “過了。”賈環點頭,輕巧的躍上牛車。
  
  “那就好,奴才已在福林客棧訂了上房,咱們等放榜了再回去。”李大富笑道。
  
  “不用,直接回去。”賈環閉眼假寐。考場裡人太多,令他隨時都保持著高度戒備的狀態,出來後自然很是疲累。經過五年的磨合,他已能很好地掌控情緒,將自己偽裝成脾氣溫和的世家公子。只要不觸及底線,誰也不知道他俊美的皮囊下包裹著怎樣的怪物。
  
  李大富忙奉承道,“這縣試對三爺來說自然沒甚難度,放榜不看也罷,反正是過了。早點回去還能多些時間準備兩月後的府試。只咱既來了金陵,是不是要回趟老宅拜訪拜訪各位族老?”
  
  “沒必要。王夫人當初不送我回老宅便是不希望我與族人關係親近。正好我也不耐這些應酬。等我高中,什麼香的臭的都招來,我會忍不住殺人的。”賈環勾唇冷笑。
  
  “三爺放心,奴才屆時自然替您打發掉這起子勢利眼!您落魄的時候不見他們來問,您發達了反倒湊上來了,忒不要臉!”李大富啐了一口,見主子心情仿佛很好,這才戰戰兢兢開口,“三爺您看,太太本是叫咱整治您的,沒想您反而出息了。她知道後還不扒了咱的皮,咱這些年對您也是忠心耿耿……”
  
  賈環被他念的直想睡覺,擺手道,“行了,我會想辦法要回你們的賣身契,到時你們就是我的奴才,誰敢碰你們一根毫毛,得先來問過我再說。”
  
  李大富放心了,好一番拍馬,也不問主子究竟怎麼要回賣身契。五年相處,他只知道一點——環三爺但凡有話必定落到實處。在三爺的人生裡,壓根沒有‘不可能’三個字。
  
  車夫聽得嘴角直抽,暗道這對兒主僕忒不要臉,童生試剛開了個頭,連秀才功名都還沒到手呢,就妄想中狀元了!說得跟真的似得……
  
  趙姨娘本以為兒子要等放榜了才回來,沒想考完當天就回來了,心裡不禁有些打鼓。莫不是考得太差,沒臉看成績吧?
  
  她特意囑咐廚娘弄了一桌好菜,將兒子的酒杯滿上,小心翼翼問道,“兒啊,你老實跟姨娘說,這次是不是考砸了?考砸了也沒事,你還小呢!我朝開科以來就沒有十歲出頭的秀才。咱再等一兩年也不遲。”
  
  她生怕兒子厭煩了不肯再考。這麼些年下來,兒子練武的熱情一直比讀書高,若參加武舉定然是一考一個准。但走武舉之路殊為不易,得實打實的拿命去拼,且賈政是文官,格外厭惡武將,想必不肯出力。兒子指不定就被派到邊疆苦寒之地,臨到頭來一席馬革裹屍,叫她落得個孤苦無依的下場。她怎麼著也不會同意的。
  
  賈環仰頭喝乾杯中美酒,慵懶的歪在炕上,笑道,“姨娘且放心,兒子如果沒給你拿個頭名回來,就在後院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你就吹吧!別人讀書那是頭懸樑錐刺股,你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你要是中了頭名,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趙姨娘知道兒子從不妄言,當即放心不少,但頭名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的,朝小吉祥招手道,“去花匠那兒要把鋤頭過來,就在我屋裡放著,好日日提醒你們三爺說話須得謹慎,切莫挖坑把自己埋了!”
  
  小吉祥忍笑,當真要了把鋤頭過來在屋角立著。
  
  賈環笑睨趙姨娘一眼,也不分辨,只管喝酒吃菜。
  
  等待放榜的半月裡,賈環一頁書都沒看,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挨個兒受用一遍,又叫工匠打了一副鋒利的鐵爪,打算給自己養的鬥雞安上。
  
  “成了,咱走。”最後一枚利爪綁牢,賈環抱著長相猙獰的鬥雞朝村東頭行去。
  
  李大富亦步亦趨的跟著,賠笑道,“三爺,咱又去鬥狗?李癩子的大將軍都死在您手上,想必這回不敢應戰了。”話落,見那雞晃著脖子要來啄自己,忙火急火燎的跳開。
  
  都說物似主人型,這話果然沒錯。瞅瞅三爺養得這只雞,還不夠那獒犬一口吃的,偏一上去就把對手的眼睛抓瞎,而後好一番蹂躪。牛犢一般壯實的獒犬撐不到下場竟就那麼歸西了,差點沒把李癩子氣死。
  
  雞把狗給鬥死,叫最初嘲笑三爺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沒了言語。
  
  “他總不會跟銀子過去不。”賈環摸摸窩在自己懷裡無比乖巧地鬥雞,啟唇一笑。
  
  許是因為祖上曾出過武將,所以李家村的男人個個都習武,民風頗為彪悍,最是盛產地痞流氓、混子無賴,閒時湊到一起鬥雞鬥狗賭幾個錢,弄得到處烏煙瘴氣。尋常人家萬不敢把女兒嫁進來。
  
  不得不說,將賈環送到李家村,王夫人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兩人還未走進賭場,就聽一道破鑼嗓子高喊,“好傢伙,環三爺又來鬥狗啦!”
  
  擲篩子的,摸牌九的,打麻將的,紛紛停手,一窩蜂朝屋後的鬥場跑去。李癩子是這賭坊的主人,李家村一等一的渾人,聽聞響動差點沒從炕上摔下來,忙推開纏在自己身上的粉頭,急吼吼朝狗棚子跑,口裡喊道,“環三爺,今兒咱場子裡不鬥狗,您改日再來吧!”
  
  很可惜,賈環已經看見他新買的獒犬,體格比先前那只還要壯實,當即蔑笑道,“怎得?怕了?凶名赫赫的獒犬,竟連只雞都鬥不過,你這場子趁早別開了。”
  
  周圍的賭徒發出一陣哄笑。
  
  “我怕個刁!只因這狗剛買來,還沒訓好!要鬥我給您拿只雞來怎樣?”李癩子搓著手打商量。
  
  “不怎樣。無論輸贏,我都給你五十兩銀子,你只管讓它上場,什麼時候叫停也隨你。”賈環掏出沉甸甸的荷包,在手心掂了掂,繼續道,“五十兩,夠你買十只好狗了。如何?”
  
  李癩子思量片刻,在周圍人的起哄中咬牙答應。
  
  甫進鬥場,一雞一狗便纏在一起,場上雞毛亂飛,狗吠聲聲,當真應了雞飛狗跳那句話。
  
  李癩子揮著拳頭大喊,“山大王,給我上啊!咬死它給你兄弟報仇!”
  
  賈環歪在靠背椅中,一隻腳搭在扶手上,一隻腳曲起踩在桌沿,平常渙散地瞳孔此刻顯得格外晶亮有神,一瞬不瞬盯著場中戰況,不時打個尖利的呼哨。
  
  李大富瞧瞧立在狗背上狠啄的鬥雞,再瞅瞅坐沒坐相的環三爺,真不知道他究竟還有多少未為人知的一面。有時安靜,有時狂躁,有時像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有時又活脫脫一耽於享樂的紈絝
  
  他臉上的表情有興奮,有狂喜,但更多的是渴望——對血腥殺戮的渴望。一想到他來賭場鬥獸不是為了尋求刺激和金錢,只為單純見血,李大富就覺得汗毛倒豎。
  
  環三爺越長大,陰晴不定的脾氣越加收斂,但這樣的他反而更叫人害怕。因為你無法得知,在那副皮囊下究竟壓抑著怎樣深沉的黑暗,而它爆發出來又會如何恐怖。
  
  正胡思亂想著,李癩子摔了手裡的茶壺,跳起來大叫,“停停停!不打了!三爺你的鬥雞太狡猾了,專往眼睛戳!你-他-媽是不是縣試考砸了到我這兒找場子來了?你省省吧,啊!你這李家村第一紈絝的名號可不是虛的!快別給讀書人臉上抹黑了!”
  
  李大富當即很佩服李癩子的勇氣。有時無知亦是一種幸運!他要知道環三爺的真面目,還不得嚇尿了!
  
  賈環扯了個呼哨。翅膀掉了很多毛,脖子也被咬傷的鬥雞立即停止攻擊,呼啦啦飛到三爺的椅背上,驕傲地打鳴。
  
  “這麼快就撐不住了,真可惜!這是五十兩,拿著吧。”賈環絲毫不理會李癩子的人生攻擊,將荷包隨意拋過去。
  
  李癩子忙伸手去接,這時外間有人高喊,“環三爺,環三爺,衙門來人報信了,您中了頭名!趙姨娘叫您趕緊回去呢!”
  
  李癩子手一滑,荷包啪嗒掉在地上。我的娘哎!李家村第一紈絝竟然中了頭名?還有沒有天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寶們給我提供的第三塊地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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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17、十七 ...


  賈環帶著渾身是血的鬥雞回莊子,把幾個衙役嚇了一跳。趙姨娘忙賞了他們每人五兩銀子,快快的打發走,然後揪著兒子耳朵大罵:“小兔崽子,又去瘋玩!別以為得了頭名就抖起來了,後面還有兩場呢,當心被打回原形!還不趕緊給老娘溫書去!”
  
  “姨娘,正所謂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越是到考試,你越是不能逼我看書,否則只會令我精神緊張,入了考場必定發揮失常。”賈環奪回自己耳朵,振振有詞道。
  
  “放屁!我看你是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瘋玩!真不知道這頭名是如何來的,莫不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不對!老李頭,是不是你給府衙打了招呼?否則我無論如何不敢相信這兔崽子能中頭名!如此也好,後面還有府試和院試,你繼續打點著,要多少銀子只管開口。”趙姨娘雖然歡喜,但依舊不怎麼踏實,生怕這是一場黃粱美夢,說完就要回屋拿銀票。
  
  老李頭打躬作揖,好一番奉承,“姨娘您說哪兒話!忒瞧不起三爺了!奴才也想打點一番來著,三爺硬是不讓!這頭名憑的全是真本事!您等著吧,指不定三爺這次拿個小三元回來,日後再中個大三元!”話落豎起大拇指。
  
  “當真沒打點?”趙姨娘還是不信。怪只怪兒子平時太頑劣,讀五天書非得休息兩天,完了還跑去跟行腳大夫學醫,半點沒有讀書人的勤奮刻苦,且今年才十二,第一次下場,純為試水而已。
  
  這樣都能中頭名,說出去全金陵的讀書人都得找根繩子吊死。
  
  “金陵知府與賈家關係匪淺,事先打點了,他必定會遞消息給賈家。賈政知道了,王夫人自然也知道了,我還要不要下場了?”賈環冷笑。
  
  趙姨娘一想也是,再不敢提去官府打點的事。
  
  老李頭憂心忡忡開口,“可三爺您名次如此靠前,想必已引起知府注意,約莫還是會給老爺去信。且奴才剛得了消息,這次考試寶二爺本也該下場,臨到頭來怕名落孫山,乾脆裝病棄考了,被老爺好一頓抽打。他足足大您三歲卻還整日裡在內帷廝混,儼然一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想來已被老爺厭惡上了。您這頭名一出,真真是戳中了太太和老太太的心窩子。她們斷容不得您壓過寶二爺去,接下來不知會使些什麼手段!”
  
  “去信又如何?等她回神再派人過來,沒準兒我三場已經考完。再者,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到了我的地界,還真不怕她使手段。要接我回京城亦可,好歹日後有賈政相護,她再如何也越不過賈政去。”賈環笑得不以為意,似想起什麼,看向趙姨娘慎重開口,“只苦了姨娘,回去後萬不可行事張揚,安安靜靜待在小院,莫叫人拿了錯處。忍耐個三五年,兒子必定接你出去。”
  
  趙姨娘心裡百般不願,卻也知道兒子這次若考中了,賈政定然會派人來接,日後延請名師悉心教導,所獲便利與金陵不可同日而語。為了兒子前程,憋屈三五年真不算個事兒!
  
  想到這裡,連忙點頭答應。
  
  老李頭沖低眉順眼立在環三爺身後的兒子打了個手勢。父子兩躬身告退,行至一處僻靜角落敘話。
  
  “那事兒可跟三爺提了?”
  
  “提了,三爺說會弄來咱的賣身契。”
  
  “如此甚好。我看三爺是個有大造化的,整日裡走雞鬥狗胡天海地也能中頭名,可見腦子一等一的靈光。且那心機,那手段,那心性……嘖嘖,沒心沒肺的寶二爺跟他一比就是這個!”老李頭鉤鉤自己的小拇指,繼續道,“你日後跟著他准沒錯兒!千萬莫腦子一熱叫京裡來的人哄了去。你老子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從一個三餐不繼的佃農爬到今天這位置,看人的眼光錯不了!”說完,哼著小曲晃悠悠離開,絲毫也不懷疑三爺會打誑語。
  
  因聖上對科舉十分看重,童生試,鄉試,會試,殿試前三名的答卷都需張榜公式,以待諸學子自省自查。故而賄賂打點的人有,成績卻還算公平。這頭名的才學更要實打實能服眾的才行,否則被人告上去,烏紗帽就別想要了。
  
  老李頭預料的沒錯,張榜後知府果然注意到頭名的姓氏,使人拿來名冊翻看,發現保舉他的村民和秀才都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料定不是正經的賈氏子孫,也就不去在意。
  
  沒想兩月後的府試又得了頭名,一手行書筆走游龍蒼勁有力,那功夫,那造詣,當真不似十二歲初入場的小童,心下不禁大為驚奇,進了家門還在念叨。
  
  他夫人聽聞後思量片刻,遲疑道,“老爺,妾約莫聽人說過,政老有一庶子名喚環哥兒,莫不就是這個賈環吧?”因她常年游走于誥命夫人們舉辦的茶話會,這些內宅私事反倒比自家老爺知道的更清楚。
  
  “哦?龐福,去把我書房裡的名冊拿過來!”知府忙使管家去拿名冊,翻看細細一看,地址那欄填的李家莊,正是賈家祖上傳下來的產業之一。
  
  “既是政老庶子,怎不事先給我打個招呼,也好照顧一二。”知府半信半疑道。
  
  夫人聞言直想發笑。一個庶子被不聲不響發落到莊子裡,定是惹了主母厭棄,如何還能叫你去照顧?想那王夫人素日裡目空一切,每每去送年禮,只叫幾個婆子接了東西便把自己打發走。她那銜玉而生的嫡子也被人誇到天上去,說什麼神祗下凡遊歷,雛鳳清於老鳳聲,將來必定一飛沖天。好似滿朝的官家子弟,就她兒子一個出息!
  
  眼下如何?竟被發配到莊子裡的庶子給比下去了!
  
  想到這裡,知府夫人便覺得分外舒爽,笑道,“政老素有清名,必定囑咐了環哥兒叫不許打賈府名頭,只憑自個兒真本事。李家莊乃賈府祖產,忽然來了個賈姓之人,且年歲名號又都對的上,可見定是那賈環無疑了!”
  
  知府也覺有理,撫著鬍鬚直點頭,夫人見狀忙攛掇著他把兩份答卷抄錄下來,將賈環誇得天花爛墜,再使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賈府。
  
  這日,賈政與幾個清客在書房裡敘話,談及嫡子學業心情正十分抑鬱,長隨忽遞了一封信進來,拆開看完,表情驚疑不定,又把兩張答卷細細閱覽,手竟不自覺顫抖起來。
  
  “政老,可是出了什麼事?”一名清客察覺異狀,連忙開口詢問。
  
  “各位,且來看看這兩份答卷,乃今年金陵縣試府試頭名所做。你們覺得如何?”賈政長籲一口氣,將兩張信紙遞出去。
  
  “好高妙的言論!知微見著,辯口利辭,條理清晰,果然不負案首之名!此人將來必定大有作為,若政老有意,在下願去金陵替您招攬。”一名清客當即拱手請命。其他清客見沒搶到好差事,只得把答卷狠誇一通。雖然言辭有些誇張,卻也算真心實意。
  
  賈政收回信紙,仔仔細細疊好放進懷裡,忽而仰首大笑,“哈哈哈,這答題之人本就是我兒賈環,談什麼招攬不招攬!”
  
  “若我沒有記錯,三爺今年才剛十二,竟能做出此等錦繡文章……”清客們紛紛露出訝異的表情。十歲出頭的秀才,怎麼著也配得上‘天才’二字。
  
  “虛歲已經十四,不算小了!能有此作為,可見在金陵沒有虛度華年。”賈政謙虛幾句,擺手遣散清客,笑眯眯往正院去。
  
  “母親,兒子今日有一大喜之事需稟告您知道。”甫一進門,賈政便朗聲開口。
  
  賈母見兒子失了平日的沉穩,頗有點得意忘形之態,不禁好奇道,“什麼大喜之事?”寶玉被一通杖責,如今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再大的喜事,聽到耳裡也不覺得如何了。
  
  “可是老爺要高升了?”陪侍一旁的王夫人目露期待。
  
  “並非我要高升,”賈政有片刻不虞,很快又堆上笑,拿出兩張答卷遞給賈母,“兒子剛得了消息,環兒中了這次縣試府試的頭名,這是答卷,你們看看。全文行雲流水,邏輯緊密,可算是上上之作。以此等扎實功底,拿下院試頭名亦非難事。環兒一去五年,病中亦不忘苦讀,兒子實感欣慰,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立時派幾個得力下人去金陵照顧他們母子,待院試結束便接回來悉心教導,好為我賈氏一族再添榮光!”
  
  賈母幾乎快忘了這個庶孫。若換一個時機叫她知道這事或許會高興一場,但寶玉剛被兒子杖責賈環就冒出頭來,這是生生打寶玉的臉啊!她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卻也知道子孫出息了賈家才能永葆昌隆,只得點頭應允,最後不忘提醒道,“接他回來可以,卻絕不許越過寶玉去!自古嫡庶有別,這話你記住咯!”
  
  賈政滿口答應。母子兩商量半晌也沒定下這事該由誰去辦。
  
  王夫人心裡翻攪著驚濤駭浪,偏臉上不能表現出來,趁著母子兩喝茶的間隙插口道,“我看不如由賴大管家去吧。趙姨娘母子被送去莊子五年,心裡少不得落了埋怨,叫賴大去一則顯示賈府對他們的看重,平了那點子怨氣;二則到了年底,正好叫賴大去老宅看看,走訪各位族老,順便籌辦祭祖事宜。”
  
  “怨言?他敢!”賈母豎起眉毛怒斥。
  
  賈政面露不虞,思及賈環那孤鬼一般的怪脾氣,心中喜悅不免消減幾分,又想起不成器,整日裡偷吃丫鬟嘴上胭脂的寶玉,還是覺得孤鬼總比草包強,遂點頭應允。
  
  王夫人抿嘴淡笑,眸色卻暗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夥伴最近要過生日了,特此加更慶祝!還有上篇文有幾個小夥伴過生日,蠢作者竟然忘記了,罰我胸口碎大石!(看在A杯壓成-A杯的份上千萬要原諒我!)以後慢慢補上!麼麼!預祝生日快樂!我反攻成功了,\(^o^)/歐耶!

 


18

18、十八 ...


  回了上房,王夫人再也撐不住臉上的假笑,一手拂落茶杯,咬牙切齒道,“好個老李頭,說什麼不務正業難成大器!這是糊弄誰?當真小看了那母子兩!連我的人也收買了去!”
  
  彩霞忙上前給她拍背順氣。
  
  金釧在外間回稟,“賴大管家來了!”
  
  “叫他進來!”王夫人扯著嗓子喊道。
  
  賴大躬身請安,垂首靜待吩咐。
  
  “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這次去,一是給我查辦了老李頭一家;二是攪了賈環院試,是生是死你且便宜行事,切莫再出紕漏;三是把金陵七塘水渠那邊兒的一百頃祭田給我賣了。我幾番思量,還是覺得你辦事最為穩妥,應不致令我失望。但有兩點我需提醒你,第一,那母子兩不簡單,連老李頭都收拾服帖了,可見什麼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得出來,你萬萬不能掉以輕心。第二,賣祭田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能叫第三個人知道,這替死鬼,你回來之前可得安排妥當,省得老太太查起來。”王夫人冷聲開口。
  
  “小的知道,一準兒給太太辦妥。”賴大當即打了包票。他雖是賈府奴才,卻也知道王子騰勢大,賈家身後要沒王家立著,早就沒落了,還稱什麼四王八公之一?故而,但凡王夫人有令,他定然遵從,倒比伺候賈母還上心幾分,許多內情亦不敢多問。
  
  “早去早回,順便叫探春寫封信帶給趙姨娘,省得她樂不思蜀,忘了京中還有個女兒在我手裡拽著呢!”王夫人冷笑。
  
  賴大躬身告退,出了門便使人給探春院子遞話。
  
  “沒想到他竟真的出息了!”探春怔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先是一歎,複又嗤笑道,“寶玉剛挨了打,他這裡就聲張開了,果然還跟以前一樣眼皮子淺,想踩著寶玉上位呢!豈不知腳剛伸出去,寶玉沒踩著,倒先踩了太太和老太太的心窩子了!哼,回來又如何?還能越過寶玉去?庶子就是庶子,他們怎就學不會認命?”
  
  侍書聽了主子念叨,心中不免發寒。世上誰人不想過得更好?誰又甘心認命?就連小姐你,摒棄自己親生母親和同胞兄弟不也為著往上爬嗎?難道他兩因你的前程讓太太糟踐死,在你心裡才是好的?
  
  探春卻覺萬分委屈,亦不想兩人回來帶累自己,拿起筆好半晌不知該寫些什麼,最後胡亂拼湊幾句空話,使人交給賴大。
  
  賴大歸置了幾車行禮,當日便匆匆去往金陵。
  
  府試考完在五月間,等賈政得了消息已到七月初,賴大緊趕慢趕,八月底才到得金陵,此時離院試還有半年時間。
  
  見來人竟是賴大,老李頭心中慌亂不已,作揖的時候小腿肚子直打顫。這位能爬到榮國府大總管的位置,靠得是一張菩薩面並一顆羅刹心,也不知他跟環三爺到底誰更惡?
  
  趙姨娘心裡也直打鼓,規規矩矩叫了聲賴爺。
  
  “我是奉老爺命前來伺候姨娘的,只等環三爺院試考完便接你們回京。三爺前程似錦,在姨娘面前我可萬萬不敢拿大,喚一聲賴大已算是給我做臉了!”賴大打躬作揖,態度謙卑。
  
  趙姨娘卻絲毫不敢輕忽,忙將他迎進正廳,奉上好茶。
  
  賴大還未坐定便問道,“怎不見環三爺?可是在書房用功?”
  
  “小兔崽子豈會知道‘用功’二字該怎麼寫?大清早的就出去了,想是在賭坊裡玩耍呢!我這就遣人去尋。”趙姨娘諂笑道。
  
  怎得我一來就去賭坊了?不是做戲吧?賴大略略一想便很快否定。因他出發時並沒給金陵這邊遞消息,趙姨娘斷然無法得知他抵達的確切日期,也就談不上做戲。
  
  想到這裡,他放下茶杯笑道,“不如我跟他們一塊兒去尋吧,也好第一時間給三爺見禮。”
  
  “勞煩賴爺了!小吉祥,使人給賴爺備車!”趙姨娘受寵若驚。
  
  老李頭也想跟去,被賴大意味深長的眼神一瞥,當即縮回耳房。
  
  車子駛出一裡路方到李家村,遠遠便聽見賭徒們沸反盈天的呼喝聲。
  
  “繼續壓啊!這回不敢了是不是?怕輸就把你腦袋好生收進褲襠,莫露出那張欠-操-的-屄-臉!我呸,慫貨!”
  
  賴大甫進門,就見賈環一隻腳立地,一隻腳踩在凳上,指著一個行商打扮的男子臭駡,他手裡按著一個還未開的骰盅,桌上堆滿十兩一個的雪花銀並一遝厚厚的銀票,少說也有近千兩。
  
  那行商輸得連褲子都被扒了,紅著臉低著頭,從人群中擠出去,轉眼就跑沒影兒。賈環將碎銀子分發給圍觀的賭徒,人人歡喜不已,直道環三爺大方仗義,是條好漢。
  
  遞給目露垂涎的李大富一卷銀票,賈環將桌上的財物勻出一半,推到李癩子面前,嗤笑道,“還當是什麼狠角色,叫你差點連場子都輸掉,原是個慫包夯貨,出千的手段忒低級!”
  
  “三爺您賭術高絕,誰到了您跟前那都是慫包夯貨!您可是咱李家村的這個!”李癩子豎起大拇指,笑容賊賤賊賤。
  
  “得,少拍馬屁,下次再有這種好事記得叫我!咱一起發財,大吉大利!”賈環解下腰間的褡褳開始裝銀子。
  
  賴大再沉穩老練,這會兒也不禁有些混亂了。看樣子,環三爺是這賭場的常客,且那奸猾貪財的嘴臉,活脫脫一不成器的紈絝,跟他想像中的忍辱負重,勤學苦練,心機深沉完全是兩個模樣!
  
  他究竟是怎麼考中頭名的?莫不是誰同名同姓吧?
  
  在賴大胡思亂想的時候,李大富已經看見他了,忙用手指戳主子胳膊,好一番擠眉弄眼。
  
  “回去少不了你的好處,急什麼!”賈環頭也不抬的說道。
  
  賴大回過神來,忙上前行禮,“小的見過環三爺,這次奉命前來接三爺回京。”
  
  終於來了。賈環扯唇,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而後繼續收拾財物,完了將沉重的褡褳往李大富懷裡一扔,揚手道,“走吧。”
  
  “三爺慢走!七日後新到一批鬥犬,三爺記得來玩!”李癩子笑呵呵送到門口。
  
  賈環頭也沒回的擺手,自顧登上馬車,把個賴大視若無物。
  
  賴大在榮國府很有臉面,賈薔等小輩見了也要叫一聲賴爺爺,他母親賴嬤嬤眼裡容不得沙子,但凡有錯,不拘寶玉還是鳳姐兒,張口就是數落,兩人也只有賠笑的份兒。想這老賴一家何曾被人如此輕慢過?且對方還是個賤妾生的庶子!當真快被氣死!
  
  但熬了一輩子方熬出頭,賴大自然是個老辣的主兒,雖心裡翻攪,面上卻一點不露,暗自調整好呼吸後跟上前,掀開簾子卻發現環三爺橫躺在車裡假寐,李大富和隨行小廝各縮在一角沖他笑,那意思是車裡沒您位置了,您自個兒想辦法吧!
  
  賴大面皮抽了抽,只得退出來,跟車夫擠在半尺寬的小木板上。
  
  到得李家莊,賴大還沉浸在被折辱的情緒中不可自拔,嘴角雖然帶笑,眼神卻十分陰鬱。賈環絲毫也不甩他,直接入了正廳,叫小吉祥擺飯。
  
  趙姨娘聽得動靜忙跑出來,用眼角偷覷兒子表情,見他還同往日那般大大咧咧,慌亂的心不知怎地,一下就安定了。有兒子在,怕個刁!
  
  飯菜一一擺上桌,賈環撚了一塊松糕吃著,這才瞥向賴大,語氣淡淡,“是賈……”
  
  趙姨娘連忙咳嗽幾聲。死孩子,說了多少次不准叫老爺賈政,偏不聽!雖說老爺將他們母子二人趕出家門確實有些無情無義,但再怎麼著,那也是你爹不是?
  
  賈環頓了頓,非常自然的改口,“是賈府裡誰派你來的?老爺?太太?老太太?”
  
  “主子們自然都想著三爺。離家五年,你這病早就好了,呆在外頭他們也不放心,是時候回去了。”賴大陪著笑,從懷裡取出一份禮單並一封信,繼續道,“這是老爺太太給你們置辦的土儀家私,又恐這裡條件簡陋,一併遣了幾個得力的丫頭小廝過來,現都安置在偏院耳房,只等姨娘得了空將活兒分派下去。再有,這是三小姐托我帶給姨娘的信,請過目。”
  
  “探春的信?快快給我!”趙姨娘連聲催促。
  
  宋嬤嬤疾步走過去,抽走信封和禮單呈上前。
  
  賈環卻不為所動,似笑非笑的沖賴大揚了揚下顎,“老爺、太太、老太太的心意,我收下了,院試考完便啟程回京。這裡沒你的事兒了,下去吧。”
  
  這語氣,打發狗呢!賴大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面上卻笑呵呵的告退。
  
  不等賴大跨出房門,趙姨娘已拆開信封看起來,眼中含淚指尖發抖,倒把以往最感興趣的禮單忽略個徹底。五年來都是她在打理莊子,旁的沒甚長進,字兒倒是認了不少,現如今處理文書已用不著小吉祥掌眼了。
  
  賈環替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喝著,待趙姨娘看完,對著半空兀自愣神的功夫將信拿過去,隨意瞟了幾眼便笑了,“我說她寫了什麼叫你看的眼圈都紅了,原是些淡而無味的空話。五年不來信,來信就只寫了一頁紙,既不問你過得如何,亦不問我病情如何,只管再三叮囑咱們切莫跟太太對著幹。這是幾個意思?怕咱回去給她招麻煩?”說完將信紙揉成一團扔掉,拿起筷子吃菜。
  
  趙姨娘瞪兒子一眼,彎腰把紙團撿回來,仔細抻平了呆看半晌,終是覺得沒趣兒,又將之揉爛扔掉。
  
  “乖,你還有我呢!”賈環摸摸趙姨娘腦袋,笑著給她斟酒,“來,咱母子兩碰個杯。”
  
  “死孩子,一邊兒去!”趙姨娘拍開他大逆不道的手,舉起酒杯一口悶掉,忽而笑了。是啊,她還有環兒呢!她怕個刁!什麼牛鬼蛇神,只管來便是!
  
  

作者有話要說:  

 


19

19、十九 ...


  賴大剛出儀門,就見老李頭遠遠沖自己迎來,臉上堆著諂媚的笑,“賴爺,走走走,跟我回去喝兩盅,咱今晚不醉不歸!”
  
  賴大輕扯面皮,甩袖子跟著去了,進房後也不脫鞋,直接盤坐在炕上,冷眼瞅著老李頭。
  
  老李頭心尖兒直打顫,但他事先思量過該如何應對京裡來人,故而很快就鎮定下來,倒了一杯酒推到賴大手邊,笑道,“賴爺,二十年的陳釀,您最愛喝的女兒紅,嘗嘗?”
  
  “少給我灌迷湯,說說那賤種究竟怎麼回事?太太叫你把他養廢了,可不是叫你給捧成個小三元的秀才!你幹得好啊!”賴大用力拍桌,酒杯跳了跳,灑出幾滴瓊液。
  
  老李頭當即跪到炕下,張口喊冤,“賴爺您是不知道哇!他剛來的時候我就打算把他弄死。卻沒想毒剛下進糕點,他鼻尖動一動就發現了,不查不問,一腳把我婆娘踹斷兩根肋骨,又按著我的頭在炕上一通狠撞,然後逼我兒把毒糕點全部吃進肚裡。要不是我謹慎,下的毒分量輕,我兒指不定立時就歸西了。因我是太太的人,趙姨娘心有顧忌給攔了一攔,他才沒要我們一家子的命!”
  
  老李頭抹了一把辛酸淚,繼續道,“後來我就學乖了,沒摸清他底細之前輕易不敢動手。許是為應付趙姨娘,他忽然說要讀書,我就給請了李秀才。那人是李家村有名的酸儒,沒半點本事,您使人去村上打聽,沒人不知道的!他讀書也不用心,讀五天硬是要休息兩天,把李秀才氣病一場,完了又改了什麼課時制,每讀半個時辰要去外頭玩一玩,上午讀書,下午還要練拳,後頭興致來了,又叫我請行腳大夫學醫。我看他根本不是讀書的料,便想著乾脆養成個五毒俱全的混子,也算是全了太太給的差事,便叫我兒帶他去賭錢。好傢伙!他沒幾天出千的手段比我兒還高了,我兒又帶他去鬥雞鬥狗,我的娘哎,這次更不得了,他養的雞把別人的獒犬都給鬥死了!全村的地痞流氓混子無賴見了他都得彎腰叫一聲‘爺’。論起吃喝嫖賭,他是祖宗!”
  
  老李頭擤了擤鼻涕,悲憤道,“賴爺您說,就這樣的人還用得著我來養廢?我兒跟他一比,那簡直忒斯文乖巧了!就是打死了我,我也想不到他能考中頭名哇!”說完從懷裡掏出厚厚一遝銀票,塞進賴大衣袖,低聲哀求,“賴爺您明察秋毫,可得幫我在太太跟前分辨分辨!這些個事兒您去村裡問一問,就沒人不知道的!小的斷然不敢糊弄您和太太!”
  
  賴大見他額頭上交錯著許多猙獰可怖的疤痕,絕不可能是自己撞的,便有些信了,再捏捏手裡的銀票,對厚度很是滿意,神色稍緩道,“我自然會派人去查,若是誆我,有你的苦頭吃。若俱都屬實,我也不能擅專,你且跟我回京,自個兒去太太跟前分辨。”
  
  見忽悠住了賴大,老李頭鬆口氣,一疊聲兒的道謝,然後抬手從外間招來兩個身材豐腴的粉頭。兩人歪在炕上好一番啃咬揉弄。
  
  這邊廂,賈環正在洗澡,賴大帶來的丫頭正拿著一根帕子給他擦背。
  
  “三爺,力度可夠?要不要再重點?”丫頭長相雖只算清秀,但那身子卻發育的相當好,豐-乳-肥-臀水蛇腰,著一襲淡綠色襦裙,因夏天用料輕薄,沾幾滴水便就濕透了,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線。
  
  她這裡摸一把那裡摸一把,又用一雙椒-乳去蹭賈環後背,其用意不言而喻。
  
  偏賈環是個彎的,且屬性純零,只對高大健壯的男人才硬的起來。可憐那丫頭的媚眼都拋給了瞎子看卻不知道,兀自作的歡實。
  
  賈環閉眼假寐,感覺泡的渾身舒坦了才輕輕捏住丫頭不安分的手,勾唇問道,“摸夠了沒有?春天都過去兩月了你才發-情,忒遲鈍!”
  
  那丫頭感覺自己的手骨都快碎了,含著淚求饒,“三爺您輕點!疼!”待意識到他話中的羞辱之意,恨不能立時死過去!這話說得也太難聽了!環三爺還是不是男人!
  
  賈環嗤笑,像扔髒東西般扔掉丫頭的手,沖外間命令道,“李大富,進來倒水!”
  
  李大富忙進來伺候主子穿衣,又使了兩個小廝將浴桶抬出去。
  
  “她發-騷了,幫她解決解決。”賈環將腰帶松松系住,轉過身沖跌坐在地上的丫頭揚了揚下顎,嘴角掛著一抹邪笑。
  
  丫頭悚然一驚,爬起來就往外跑。
  
  李大富素來貪花好色,聽了這話立馬顛顛地追出去,在一處拐角將那丫頭死死摟進懷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好一番摸索。
  
  “住手!我可是老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人兒,你敢動我?”丫頭急的眼淚都出來了,說話聲都在打顫。
  
  “呸,當我傻子呢?”李大富啐一口,硬是將手指擠進她私-處,冷笑道,“這裡都-操-松了還裝雛兒?也不知賴爺跟哪兒買來的粉頭,瞅瞅這騷-樣兒,我還沒亮傢伙呢,就饞得不行了!”話落抽-出自己濕噠噠的手指,置於鼻尖嗅聞。
  
  李大富旁的本事沒有,看女人的眼力卻是一等一。這丫頭果是賴大買來的粉頭,於床-事上很有些手段,也不知榨幹了多少男人的精血,這次專沖著環三爺而來。因著急趕路,賴大雖然垂涎,卻沒能受用幾回。
  
  那丫頭身子久曠本就經不起撩撥,又見李大富雖容貌醜陋,但身材著實精壯,技術也高妙,心道反正身份已經被戳破了還裝個什麼?於是主動纏上去,在牆根就成了好事。
  
  翌日,賴大使人去李家村打探消息,自己乘馬車到得七塘水渠,暗暗籌辦發賣祭田事宜,臨到晌午才回,立即招粉頭問話。
  
  粉頭隱去自己那段風-流-韻-事,將環三爺的反應仔細交代了,最後憤憤不平道,“賴爺您說他還是不是男人?”
  
  賴大色氣滿滿的目光在粉頭豐碩的椒-乳上流連不去,嗤笑道,“他當然算不得男人,想是還沒來初精呢。寶二爺十一歲便泄了元陽,他如今已十二了……跟寶二爺一比還真是廢物!”
  
  粉頭陪著笑,對傳說中勇猛無比的寶二爺分外渴慕。
  
  就在這檔口,出去查探的人回來了,低聲稟告道,“賴爺,老李頭說得都是真的。那賤種讀書果然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絲毫談不上勤奮,平日裡最愛走雞鬥狗……”
  
  賴大歪在炕上姿態悠閒,聽到後面漸漸坐正了,表情越來越凝重。
  
  好傢伙!這是個什麼人啊?玩也玩得,學也學得,文得,武得,還會來事兒,逞兇鬥狠更是一把好手。這樣的混世魔王要帶回去了,太太和寶二爺還要不要活了!
  
  你說該怎麼對付他吧。買兇殺人?他一拳能打死老虎,風乾的虎鞭現還在他屋裡掛著呢!帶壞?呵呵,他已經壞到根兒裡去了,不用人帶!下毒?人家精于醫術,李家村最厲害的蛇毒他也能解,多少人上門求藥就不用提了。
  
  這整一個刺兒球,叫人無從下手啊!
  
  賴大現在終於能體會老李頭當初的心情了。他要是現代人,一定會用這句話來詮釋自己的心情——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小廝稟告完,期期艾艾問道,“賴爺,您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讓我想想。”賴大按揉隱隱作痛的眉心,沉吟道,“你說他壞就壞吧,怎麼腦子還那麼靈光。就算我攪了這次科考,下次他照樣得中,還有那陰邪詭異的脾氣,寶二爺不夠他一回玩的!”
  
  跪在地上的粉頭默默擦汗,深覺昨晚能活著跑出房門的自己真是一等一的幸運。
  
  片刻後,賴大咬牙道,“我看還是弄死算了。帶回去就是個禍根,遲早得把府裡攪得翻天覆地。”
  
  “怎,怎麼弄死?”小廝冷汗都下來了,生怕賴大將這事派給自己。
  
  賴大撚著鬍鬚道,“咱要麼就不出手,一出手必須成事,否則轉回頭就該他弄死咱們了!你們下去吧,讓我再斟酌斟酌。”
  
  這一斟酌就是四個月,眨眼間就到了年底。金陵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北風呼啦啦地刮,撲在人臉上像下刀子。
  
  賴大盤腿坐在炕上,肩頭搭著一床厚棉被依然冷得發抖。小廝推門,帶入一陣刺骨寒氣。
  
  “作死的東西,趕緊把門關上!”他用力將手裡的酒杯擲出去,抱怨道,“什麼鬼天氣?炕磚都快燒化了還覺得冷!”
  
  小廝擤擤鼻涕,躬身道,“賴爺,剛才官府裡來人通知,說今年天氣格外嚴寒,道路被大雪封堵不得通行,房屋垮塌,人畜凍死,災情十分嚴重。聖上體恤趕考學子,下旨將二月初的院試推遲到來年開春。”
  
  “哦?有這事?”賴大思量片刻,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往上房行去。
  
  趙姨娘披著一張熊皮進屋,解下後裡面穿著四件棉襖並一件羊毛小褂,懷裡捧著一個燒得滾燙的暖爐,在兒子炕沿坐下,憂心忡忡道,“兒啊,這雪下得如此大,你是不是得提早一月出發?否則怕趕不上院試。”
  
  “不急,再等幾日。雪這麼大,沒準兒會推遲這次院試。”賈環正專心雕刻一枚雞血石印章,頭也不抬的答道。
  
  已走到門口的賴大聽見這席話又無聲無息的回去了。大雪很快掩蓋了他的足跡。
  
  等了七八日,見府衙依然沒傳來消息,趙姨娘急匆匆找到兒子,“環兒,現在還是沒有消息,要麼就是前來通稟的人被堵在路上了,要麼就是院試照常進行。無論怎麼著你也得去看看,白跑一趟總比錯過強!”
  
  “那行,明日就出發吧!叫李大富幫我準備行李。”賈環無可無不可,反正他不怕冷。
  
  沒想次日快出發的時候,李大富因路滑摔斷了腿,賴大另安排了小廝和車夫送環三爺進城,走時殷殷叮囑。
  
  賈環拍拍他肩膀,笑容裡帶著一股子邪氣,一雙大而渙散的眼瞳看得賴大心裡直發慌。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金主們給我提供的第四塊地磚!就指著你們活了!麼麼噠!下章攻一就出來了!讓你們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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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20、二十 ...


  古代的天氣要比現代寒冷的多,且經濟十分落後,窮苦人家一到冬天就得做好被凍死的準備。為了遷徙到更溫暖的地方或大雪來臨後躲進山洞保命,這裡的滑雪用具非常齊備,拉車改用四蹄穩健的黃牛,車輪卸下換成兩頭上翹的木板,即便在厚厚的雪層中行進速度也不慢,且比車輪坐著平穩舒適。
  
  賈環身上裹著一張熊皮,屁股下墊著一張虎皮,背後靠著一個軟軟的棉枕頭,懷裡捧著一個滾燙的暖手爐,時不時用薄唇抿一口小酒,別提有多愜意了。雖然他身懷異能不畏寒暑,但上輩子受了太多苦,這輩子自然該怎麼享受就怎麼享受,不能打絲毫折扣。
  
  因車廂裡堆滿了行禮,小廝和車夫只得披著蓑衣坐在外面,但懷裡都捂著燒得旺旺的暖手爐,晚間把行禮搬出去,湊合湊合也能睡,故日子並不算難熬。行了三天,這一日剛出發沒多久,忽聽拉車的兩頭黃牛齊齊嘶吼,然後陡然加速。
  
  賈環一口酒灌進鼻孔,咳嗽半晌方喘過氣來,掀開厚厚的車簾一看,好傢伙,哪裡還有車夫和小廝的身影,兩頭黃牛屁股上插-著兩把匕首,血剛流出來就凍住,因為疼痛,只管往前瘋跑,也不管山路的另一側就是深深的山澗。
  
  賈環回頭看去,只見跳車的車夫和小廝已經從雪地裡爬起來,正用冷漠而譏諷的眼神看著自己,手裡各拎著一個大包裹,顯然是早有預謀。
  
  賈環勾唇冷笑,從袖子裡滑出兩顆豌豆大的銅球夾在指間,輕描淡寫的彈射出去。咻咻的破空聲夾雜在呼嘯的北風中,小廝和車夫得意的表情還掛在臉上便雙雙跪倒,驚駭的發現自己小腿肚不知什麼時候被洞穿了一個血窟窿。
  
  走不動,身上還帶著濃郁的血腥味,對於冬天裡缺少食物的猛獸而言簡直是送上門的大餐。別說活著回去領賞,就是留條全屍也是奢望。這樣的死法堪比淩遲!
  
  兩人如何驚恐悔恨暫且不提,賈環轉回頭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寒光爍爍的匕首,快速割斷韁繩,試圖保住車廂。卻不想其中一頭牛忽然偏了方向,將車身也帶的一偏,眼見就要摔下萬丈高的山澗。
  
  韁繩終於斷了,然而車子已向下滑落,賈環果斷選擇了跳車逃命,在雪地裡打了好幾個滾方穩住身體,而後爬起來走到山崖邊,表情平靜的看著被崖壁上的石塊撞得支離破碎的車廂。
  
  好在這裡山勢不高,到處長滿鬱鬱蔥蔥的松柏,故而並沒引起雪崩。
  
  車廂裡鋪著熊皮虎皮,那是他好不容易獵來的戰利品,丟了可惜。車板底下的暗格還放著往年一點點積存下來的物資,足夠支撐到走回李家莊,不下去拿回來不行!雖然凍不死也餓不死,但不用受凍受餓比什麼都好。
  
  這樣想著,賈環四處尋找藤條,打算滑下崖底。
  
  因雪下得太大,懸崖又太高,從崖上根本看不清崖下,同樣的,崖下也不知道崖上是什麼情況。聽見轟隆隆的響聲,崖底兩人忙躲進一處半凹進去的山岩,驚魂未定的看著落在自己腳邊半米處的巨大車廂。
  
  兩人都渾身濕透,瑟瑟發抖。一人穿著純白錦衣,腹部被切開一道大口子,因天氣寒冷血止的快,還能保持清醒,否則這等傷勢早就見閻王去了。一人著黑色武服,手裡緊緊握著一把大刀,腿骨似乎折斷了,半跪在地上。
  
  山澗裡一條寬闊的大河流過,因天氣酷寒已全部凍結成冰。就在兩人藏身不遠處的河面有一個巨大的冰窟窿,一輛雪橇半沉半浮,拉車的六隻獒犬因無法掙脫韁繩已淹死多時,死狀分外淒慘。
  
  “好險躲得快,否則便被砸成肉泥了。”侍衛打扮的男子吐出一口氣,而後拱手道,“王爺,待屬下前去查看是否還有活人。”
  
  “小心點。”錦衣男子虛弱開口。
  
  侍衛應諾,提著大刀一步一挪的過去,用刀尖挑開四處散落的木板,沒發現活人,倒發現一張熊皮、一張虎皮、一個壓扁的暖手爐並許多鼓鼓囊囊的包裹。
  
  侍衛大喜過望,忙將用得著的東西撿起來,快速回到岩下,遞給主子,“王爺,這裡有兩張獸皮,您快裹上。還有一個暖手爐,溫的!待我打開看看還有沒有未熄滅的炭球,咱們可以生把火。這包裹摸著綿軟,裡面應該是乾爽的換洗衣物。王爺您福大命大,此次定會遇難成祥,化險為夷。”
  
  “但願吧。也不知五皇弟現在如何。”錦衣男子皺眉沉吟。
  
  “王爺,這些個事您就別想了,還是趕緊暖和暖和。”侍衛邊說邊替主子裹上虎皮,又將熊皮蓋在外面。
  
  “你也裹上。我們兩誰也不能死!”錦衣男子用力握住屬下手腕,堅定道。
  
  侍衛紅著眼眶點頭,心道若能活著回去,定要找出王爺身邊的奸細,將之挫骨揚灰。
  
  原來兩人是當朝三王爺塗修齊與他的侍衛統領蕭澤,之所以流落此地也是遭人暗算。
  
  中原近年來天氣十分異常,夏天洪澇,秋天大旱,冬天酷寒。北方倒還好,因那裡的人習慣了極端天氣,房屋修得扎實,應對措施齊備,故日子也還過得。但南方就不一樣了,特別是江南水鄉金陵、並州、雲州等地,因兩月來連降大雪滴水成冰,這裡的民眾未曾遇過如此可怕的天氣,也沒有防範措施,處處可見被壓垮的房屋和凍死的人畜,災情非常嚴重。
  
  皇帝收到奏報後特批了600萬兩賑災銀,不想途徑蟒山一帶時被當地山匪劫去,引得滿朝震動。
  
  蟒山乃匪患成災之地,盜匪猖獗為禍一方,數十年下來已頗成氣候。朝廷多次派兵圍剿,卻因蟒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加之山體內部溶洞勾連四通八達,為盜匪提供了絕佳的藏匿之處,每次攻打都以慘敗收場,還白白葬送了幾員大將。
  
  特別到得冬日,這些盜匪腳踏雪橇,身披純白兔皮,將自己埋在雪地裡奇襲過路行商,搶了東西後迅速拉走,隱匿在無數洞府之中。他們來如閃電去如疾風,哪怕神兵天降也奈何不得,故朝廷多以招安為主,強攻為輔。
  
  然這次搶劫數量實在巨大,加之百萬民眾還等著災銀救命,皇帝終於下定決心將匪患剷除,特派了三皇子、五皇子秘密前來江南。
  
  大雪封山難行,匪窩藏匿無蹤,這場仗該怎麼打?兩位皇子協商多日,終於議定一條誘敵之計。西域有種鳥名喚犀雲雀,以善於追蹤而聞名。只需沿途灑落一些紅豆,它們就能一邊啄食一邊尋蹤萬里。西域旅人為防迷失大漠,最愛豢養這種鳥類。
  
  三皇子因好奇,出使西域曾帶回兩隻,著人精心馴養,此時正好派上用場。他讓官兵假扮成糧商刻意從蟒山經過,並在某糧袋底部開了個小口,沿途灑下一些紅豆供犀雲雀追蹤,找到匪窩具體方位後連夜奇襲,一舉殲滅。
  
  哪曾想盜匪不但搶了糧食,還秘密潛伏至兩位皇子駐營之地後方,來了個先下手為強,並叫破兩位皇子身份,口口聲聲要反了大慶朝。更糟的是,營中部分將士連通外敵,倒戈相向。
  
  三皇子措手不及之下連連敗退,途中與五皇子失散,好容易擺脫追擊卻又掉入冰窟,當真是禍不單行。
  
  兩人扯掉沉重的盔甲和外袍,從冰窟中掙扎著出來,剛爬上岸準備喘口氣,賈環的破車便從天而降,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獸皮非常厚實,裹上身後好歹擋去一些寒風,三王爺略歇一會兒,見蕭澤想打開暖手爐,忙阻止道,“這裡風大,就算有火星尚存,恐也燃不起來,待找到避風之處再打開。”
  
  “可是王爺,咱們雙雙重傷,行走不便,若不趕緊升起火來,等山中野獸聞到血腥味……”說到這裡趕緊打住,默默解開身旁的包裹,希望找到乾爽的衣物。
  
  三王爺神色黯然了一瞬,很快又恢復正常,淡笑道,“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剛上岸,這車就掉下來了,可見是老天爺給的一線生機。那邊不是還有很多包裹嗎?都去打開看看,興許能找到讓咱們活命的東西。”
  
  蕭澤本也想笑笑,解開包裹後臉色一變,不可思議道,“這是什麼人啊?大冬天裡出行,帶的衣物竟然全是輕薄夏裳!瞅瞅這料子,風一吹就破了!”完了一瘸一拐走到車邊,解開所有包裹,個個放的都是些不知所謂的東西,完全派不上用場不說,還占地方。
  
  三王爺搖頭苦笑,“此人跟咱們一樣遭了暗算。這些包裹出行時恐被人掉包,真正實用的都落在家裡,即便沒摔落懸崖,也會凍死在這冰天雪地。”說完仰頭看天,長歎一聲。
  
  蕭澤心有所感,垂頭掩飾自己絕望的表情。
  
  “咦,這裡有張應試名帖。此人竟不知院試已推遲到來年四月,想來消息被有心人瞞住了。”三王爺很能苦中作樂,拿起名帖細細研究。
  
  只見上面寫著姓名、年齡、祖籍、保人等資訊,倒叫他看得一愣。奇了,這人興許還能跟自己扯上點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  

 


21

21、二一 ...


  在三王爺愣神的片刻,懸崖上方忽然落下幾塊碎石。蕭澤忙攙扶主子避開,抬頭望天。
  
  只見一人攀著藤蔓徐徐下滑,因錯估了懸崖高度,藤蔓短了八九米,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兩人正為他擔心,不想他乾脆棄了藤蔓直直往下落,忽而腳尖一點,蹬上一塊凸起的岩石,左跳右跳借力而下,竟比善於攀岩的猿猴還要輕巧,眨眼間就落到雪地。
  
  兩人這才看清來人是位十歲出頭的少年,一雙鳳目微微上挑,瞳仁很大很黑卻渙散無神,輕飄飄睇過來的時候總帶著一股淡漠的味道,皮膚比雪還白,更襯得雙唇緋紅似火。這等容貌著實俊美,然而又不是時下崇尚的溫雅之美,反透著濃濃的邪性和刺人的尖銳,直叫旁觀者心驚肉跳。
  
  在兩人怔忡的片刻,賈環已踱步到破車邊,看著被解開的包裹冷笑:果然都是些無用之物,賴大費心了!好在暗格外鑲了一層鐵皮,又有許多木頭做緩衝,應該不會損毀。
  
  這樣想著,賈環踢開碎木撬開鐵皮,從完好無損的暗格中拽出一個牛皮縫製的巨大包裹,立起來足有一人高,用韁繩牢牢綁在木板上,拖著便走,好似完全沒發現不遠處站著兩個人。
  
  蕭澤有些傻眼,懊惱剛才怎不仔細搜搜,興許這包裹就落到自己手裡了,於是扯開嗓子喊道,“小兄弟請留步,可否帶上我等一起行路?彼此也好有個照應。”口裡說得委婉,卻橫刀跨步上前,眼中滿是威脅之意。
  
  賈環拍拍腦門,呢喃道,“哎,差點忘了,好在有你提醒。”而後朝三王爺走去,攤開白嫩嫩的掌心,微笑,“這東西可不能丟,否則補起來麻煩,還請兄台還給在下。”
  
  三王爺將名帖遞過去,不著痕跡的打量少年。
  
  賈環將名帖塞進牛皮包裹,接著攤手道,“這熊皮虎皮和暖爐也都是我的。”
  
  蕭澤見他不搭理自己,本就十分著惱,又見他如此不通人情,身上穿著乾爽厚實的棉袍,手裡一個巨大的包裹定然裝著許多保命之物,竟連兩張皮子並一個暖爐也不肯給,當真冷酷自私到極點,握刀的手便是一緊。
  
  三王爺眉心一皺,正要阻止,卻沒想少年忽然回頭沖蕭澤一笑,溫言道,“勸你莫跟我動手,否則死得更早。”話落徒手掰掉崖壁上一塊岩石,五指併攏捏成粉末。他雖然脾氣狂躁,可只濫殺喪屍,不濫殺人類。如果這兩人識趣,他就當沒看見。
  
  蕭澤心下大駭,這才意識到少年的武功遠遠在自己之上,哪怕自己沒受傷,恐也不是他一合之敵,故而放緩神色,軟語哀求道,“這位小兄弟,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武功高強,物資齊備,帶我們出山想必不是難事,還請你原諒在下方才的冒犯,救我們一救。只要我們能平安出去,定然重重答謝。”
  
  賈環強行扒掉兩人身上的獸皮,勾唇道,“若換成你是我,你救嗎?方才還想殺人奪財,轉眼就跟我談起道義來了,當真可笑。”
  
  見多了陰謀詭計爾虞我詐,蕭澤的善心早就磨沒了,遇見類似情形當然只保自己,哪管他人死活?當即被堵的啞口無言。
  
  一直未曾出聲的三王爺此時淡笑開口,“救,當然要救!好歹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怎忍心親眼看著他在自己面前逝去。”
  
  蕭澤目光怪異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賈環哈哈笑了,沖三王爺豎起大拇指,“我欣賞你!把謊話說得如此風光霽月的,你是頭一個!”說完拉著包裹,繞開兩人往前行去。
  
  “賈環,”三王爺捂著腹部傷口慢慢坐下,表情還是那般溫和,“就算是你姐夫,你也不救?”
  
  姐夫?誰啊?蕭澤傻眼了。
  
  賈環愣住,憶起賈家出嫁的姑娘目前只有一個,那就是賈元春。元春,賢德妃,省親……照劇情推理,這人豈不是未來的皇帝?
  
  “我姐夫身份貴重,怎會淪落至此?”他轉頭質問,這才正眼審視兩人。
  
  只見身著錦衣的男子大約二十出頭,目如朗星,鬢若刀裁,鼻若懸膽,五官深刻俊美不似凡人,骨子裡隱隱透出一股逼人的尊貴之氣,即便渾身濕透腹部重傷也不顯一絲狼狽,更不減半分優雅,嘴角天然上翹未語先笑,與傳說中溫文爾雅的晉郡王一般無二。
  
  護在他左右的侍衛身材高大體格健碩,眼中偶有戾氣閃動,顯是見過血的。
  
  賈環心下不由信了幾分。
  
  三王爺從懷中取出一塊雕工絕世的玉佩,兩條盤龍中間嵌著一個晉字,下墜皇族嫡系血脈才能用的明黃絲絛,正是能證明他身份的鐵證。
  
  賈環臉上的冷漠轉瞬被親熱所取代,拱手笑言,“原來真是我姐夫晉郡王。都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看來我倆緣分不淺。”
  
  蕭澤被他變臉的速度驚到,嘴角不自覺抽了抽,但心裡著實松了口氣。他沒六親不認就好!
  
  三王爺笑容溫雅,然而語氣卻越來越虛弱,“是啊,還請環弟拉為兄一把,日後必有重謝。”
  
  賈環踱步上前,蹲在他身邊認真詢問,“那你會如何答謝於我?”
  
  沒料到他竟如此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全無半點讀書人的委婉與含蓄,三王爺怔忪片刻後試探道,“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但凡你想,但凡本王力之所及。”
  
  賈環笑了,擺手道,“甚麼高官厚祿榮華富貴,都是些虛而不實的空話。咱還是直接點,給銀子就行。”話落搓搓指尖,做了個數銀票的動作。因賴大奪了李家莊的大權,趙姨娘銀子有些不湊手,經常抱怨金陵城中的脂粉店快開不下去了,如今正好給她弄些流動資金。且日後他也要自立門戶,銀子當然多多益善。
  
  三王爺……
  
  蕭澤站在上風口替主子擋掉大半風雪,聞言狠狠瞪向賈環,咬牙怒斥,“你小子想趁火打劫?當真無恥之極!”
  
  三王爺回過神來,淡笑道,“你要多少?”
  
  “兩萬五千兩……”
  
  三王爺和蕭澤松了口氣,心道本以為他會獅子大開口,卻沒想價格竟如此之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然賈環停頓片刻後麻溜地加了‘黃金’兩個字。
  
  三王爺臉上的笑容略微僵硬。
  
  蕭澤被猛然吸入口鼻的冷氣嗆得直咳嗽,邊拍胸口邊罵,“二十五萬兩白銀,哪怕大富之家,一輩子也見不著這麼多錢。你比蟒山的土匪還狠,搶劫只需張張嘴就成啊!”
  
  “我本打算要黃金五萬兩,最後還是看在曾言語輕慢過姐夫的份上少收了二萬五千兩。你的命自然不值那許多錢,姐夫就不同了,天潢貴胄,真龍血脈,性命自然一等一的金貴。只收區區二萬五千之數,我還怕辱沒了姐夫,心下正忐忑呢。”
  
  話落沖三王爺拱手,笑得親熱卻無半點諂媚,“還請姐夫看在我知錯能改的份上饒了這遭,日後碰見萬莫給我穿小鞋。”
  
  先是見死不救,後又乘火打劫,現還拿王爺的銀子堵王爺的嘴,虧這人說得出口!活了半輩子,這樣無恥到坦蕩的人,蕭澤還是第一次見,真是罵也不是,打又不能,直憋得內傷。
  
  二十五萬兩,說少不少,說多可也不多,正好在自己的承受範圍之內。三王爺點頭答應,想著想著竟朗笑起來。賈環此人,當真有趣!
  
  賈環見他笑得比之前真實,也跟著笑了,徐徐開口,“只要銀錢沒要人情,你是不是覺得松了口氣?正好我也是呢。”
  
  三王爺詫異的瞥他一眼,心道此人與賈元春口中那個撩了毛的小凍貓子真不像同一個。雖然行事頗為無恥,卻很有些章法,叫人討厭不起來。
  
  賈環見兩人身上的濕衣服已經結霜,雖面上強撐,眸中的生氣卻越來越稀薄,為了順利拿到二十五萬兩雪花銀,立馬在碎木堆裡翻找稱手的工具,並頭也不抬的叮囑道,“看你們的樣子我便知道後面有追兵。眼下快要天黑,夜間目不能視且有大批狼群出沒,想必他們會停止搜索,故而今晚還算安全。你們一個腹部重傷,一個左腿骨折,在雪地裡恐走不出十米就要倒下,我們今晚便待在原地不動。我先把棲身的地方建好,你們趕緊脫掉衣服用雪球擦身,叫自己暖和起來。”
  
  蕭澤一開始還聽得認真,暗道這人雖然品行不端,年紀也小,但行事卻格外穩重練達,看上去竟十分可靠的樣子,猛然間聞得最後一句,臉色立時兇惡起來,“脫光衣服用雪球擦身?你想凍死我們直說!當誰傻子不成?!你怎不自己先脫了?”
  
  哪怕身上的衣服濕透凍結成冰,他們都沒捨得脫去,這人竟張口提出如此荒謬的要求,難道是王爺政敵派來的殺手?
  
  賈環拎著一塊半人高的長條木板從破車上跳下來,臉色十分不耐,走上前一腳將體格健碩的蕭澤踢出去七八米,砰地一聲將雪地砸出個人形深坑。
  
  “主子一隻腳都踏進鬼門關了你還唧唧歪歪。請了你這樣的傻-逼當侍衛,晉郡王當真倒了八輩子血黴。”說完便扔掉木板去扒三王爺衣服。
  
  “你住手!”蕭澤還在坑裡掙扎,嘴上不忘大喊。
  
  三王爺本還有些抵觸,對上賈環漆黑渙散,仿似什麼都不看在眼裡的目光,慢慢放開拽住衣襟的手,笑道,“那本王便將這條命交給環弟了。”
  
  賈環嗤笑,“雖說你倒楣請了那麼個侍衛,但碰上我算你時來運轉!放心,到了我手裡,你想死也死不了!”說完繼續扒衣。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攻一隻露了一面,你們又被我調戲了!叉腰狂笑。
  感謝金主們賜給臣妾的第五塊地磚,麼麼噠!
  

 

 

  22、二二

  三王爺看上去斯文儒雅,脫掉衣服卻極為精壯,皮膚是蜜色的,手感分外細膩光滑。前胸、手臂、腹部的肌肉線條結實而流暢,暴露在冷空氣中微微緊繃的時候,透著一股子懾人的爆發力。

  溫雅中暗藏野性,這正是賈環最喜歡的類型,當指尖滑過腹部的傷口,他差點沒能忍住去撫摸對方排列緊致的八塊腹肌和褻褲下露出的人魚線,但一想到自己毛沒長齊,初精未至,又變得意興闌珊起來。

  三兩下扒光衣服,從自己衣擺撕了一塊乾爽布料綁住傷口,賈環攢了一團雪,用力摩擦三王爺身體。

  當雪接觸到皮膚的一瞬,已冷到麻木的三王爺還是忍不住顫了顫,不由對自己太過輕信的行為質疑起來。然而不多時,雪摩擦過的地方漸漸升溫,一股微弱卻不容忽視的熱流在四肢百骸裡浮游,竟叫他舒服的直想呻吟。

  蕭澤好容易從雪坑裡爬出來,跌跌撞撞跑到主子身邊,正想舉刀劈了賈環,卻發現主子蒼白的臉色已轉為紅潤,略微浸濕的皮膚蒸騰出縷縷熱氣,當即一愣。

  “王爺,您覺得如何?”他語氣不穩,似乎在屏息等待著什麼。

  “很暖和。你也趕緊脫掉衣服如法炮製!”三王爺現在才算是真正放鬆下來,用深邃的目光暗暗打量不停忙活的賈環。能在冰天雪地裡邂逅,沒準兒這人真是老天爺送給他的一線生機。

  擦完全身,見皮膚透出健康的粉色,賈環從自己的巨型包裹中取出兩套棉服,扔在攤開的熊皮上,叮囑道,“暖和了趕緊穿上衣服,用皮子裹嚴實。待我建好棲身之所便能生火取暖了。”因不知道這些物資什麼時候用得著,他各個型號的衣服都備了幾件,正好便宜兩人。

  話落他信步走到一處微微凹陷的山岩邊,比劃片刻用木板飛快挖雪,然後拍成緊實的雪牆,圈出一個足夠四人容身的空間,然後找來許多木板置於頂端,又鋪上獸皮當坐墊,最後在開口處掛上未破損的車簾。

  蕭澤見主子換上乾爽衣服後裹在熊皮裡,眼睛微微眯起的樣子很是愜意,便也迅速脫掉自己衣服,用雪球擦身。好傢伙,當真越擦越暖和,到得最後竟發起燙來,這才知道賈環並沒有誆人,反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等兩人打理完畢回頭去看的時候,又被環三爺給嚇了一跳。兩刻鐘而已,一座雪屋竟拔地而起,在這呼嘯的北風中顯得格外暖心。

  “進來吧。”賈環將自己的大包裹拖進去。

  蕭澤忙攙著自家主子往裡躲,一入簾,刺骨的寒風和濕冷的雪粒都被隔絕在外。背後的牆壁是山岩,兩邊的牆壁是積雪,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寒冷。在如此極端的天氣中能想到用雪取暖造屋,兩人對賈環又有了新的認識。

  賈環無視兩人頻頻投過來的目光,兀自打開包裹,取出一根小指粗的竹管、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個鐵制的大碗、一個鹿皮制的醫藥包並許多瓶瓶罐罐。

  三王爺和蕭澤看得一愣一愣的。這人莫不是把全部家當都帶出來了吧?

  “環弟還真是未雨綢繆!為兄佩服!”三王爺眼含讚賞。

  “只是習慣而已,沒什麼好佩服的。”賈環正用石塊壘灶,心不在焉的答道。上輩子染上的搜集癖,這輩子依然沒改掉。凡是自己地盤上能藏東西的地方,他都放了一個這樣的巨型包裹,耗了趙姨娘不少銀兩。眼下再看,這習慣非但不能改,還得繼續發揚光大。

  習慣而已嗎?賈家果然沒給他留活路,否則小小年紀何以鍛煉的如此處事不驚,堅韌不拔?三王爺蹙眉,本就對賈家沒甚好印象,此刻更是跌落穀底。

  蕭澤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賈環不知兩人所想,兀自忙活著。壘好灶從外面撿來許多碎木塊,取出其中一塊削成刨花,然後將小竹管中的淡黃色粉末撒上去。

  “這是什麼?”三王爺好奇詢問。

  “硫磺粉,野外生火最是方便。”說著將依然溫熱的暖手爐打開,倒出裡面半明半昧的火星。

  火星一碰著硫磺便撕拉一聲燃燒起來,散發出刺鼻的濃煙。蕭澤邊咳嗽邊往里加木柴,一直緊繃的面皮終於露了點笑意。

  “環兄弟果然有一手!”他沖賈環豎起大拇指,十分不好意思的開口,“敢問環兄弟,為何用雪球擦身能夠取暖?”

  三王爺聞言定定朝賈環看去。他也很想知道。

  “因為摩擦產生熱量,這與鑽木取火一個道理。再者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人在嚴寒天氣中待久了,細胞和血管已經凍住,此時萬不可烤火,只能用雪擦身將熱量一點點提上去,否則會導致皮膚破潰感染。”

  因溫度回暖,賈環心情稍好,見兩人還是不明白,便耐心解釋道,“世上絕大多數物體都具有熱脹冷縮的屬性,即遇熱膨脹,遇冷緊縮。你們的血管因寒冷而收縮到極致,乍然遇見高熱便會急速膨脹繼而爆裂。正如將石頭扔進火中炙烤,取出來後立即用冷水澆淋便破碎一般。故而,凍僵後即刻烤火,不是救命反是害命。”

  三王爺和蕭澤齊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暗自將這點記在心裡。

  “去外面挖一碗雪來,我們燒點水喝,然後給你們處理傷口。”賈環將鐵碗遞給蕭澤。

  “喝水?能不能先吃點東西墊肚子?你包裡應該存有乾糧吧?”蕭澤探頭探腦的問。

  賈環挑眉瞥他,語氣略帶鄙夷,“你難道不知道嗎?長時間不飲食除了造成饑餓外還會造成脫水。饑餓只會令你難受,脫水卻會令你喪命。若不首先補充水分而是吃東西,胃部蠕動會帶走血液中大部分氧氣。脫水使得血液變濃稠,含氧量降低,吃了東西便雪上加霜,說不定吃著吃著就因缺氧而睡過去,這輩子都醒不來。”

  什麼脫水,含氧量的,蕭澤根本聽不懂,但他這會兒卻再不敢像之前那般叫囂質疑,反而頻頻點頭,認真記下。

  三王爺睨著賈環淡笑。他本以為自己足夠博聞強識,碰上少年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見蕭澤一瘸一拐走到外面挖雪,剛蹲下-身子便一頭紮進雪堆裡,半天爬不起來,賈環看向三王爺笑道,“有這麼笨的侍衛跟在身邊你還能平安活到現在,真心不容易!”

  “他腦子確實不怎麼靈光,但好在忠心不二。”三王爺朗笑,不小心扯痛腹部傷口,忍不住呲了呲牙。

  這回換賈環眯眼而笑了。

  蕭澤進來的時候看見主子輕鬆愜意的笑容不由一愣。主子許久沒露出如此真切的表情,卻不想是在這絕境之中,世事果然無常。不過,碰見賈環便算不得絕境了,倒比營地裡還舒服。

  想到這裡,蕭澤也扯唇一笑。

  水很快燒開,三人各自喝了幾口,感覺腸胃被一寸寸澆灌捂熱,舒服地直想歎息。

  賈環叫蕭澤再挖一碗雪來,放入自己事先備好的白棉布條和羊腸線煮沸,替三王爺仔細清理傷口後從醫藥包中抽-出一枚銀針,挑眉詢問,“腹部的傷口太大,必須縫起來。你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三王爺同樣挑眉,直視回去。

  把皮肉像布一樣縫起來?哪個瘋子敢這麼幹?蕭澤正欲開口攔阻,被賈環輕飄飄地,略帶鄙夷意味的眼神一瞥,當即把嘴閉上了。

  沒有麻藥,縫針的過程自然痛苦萬分,但三王爺臉上一直帶著溫雅迷人的微笑,那凜然貴氣和翩翩風度未曾因眼下的狼狽而消減哪怕一絲一毫。

  剪斷羊腸線,賈環吐出一口濁氣,讚賞道,“王爺好毅力!”

  “不及環弟。此等療傷方式,想必環弟曾親身嘗試過多次吧?否則技藝不會如此嫺熟。”三王爺語氣十分溫軟。眼前這人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究竟得經歷多少磨難才能養成如今的臨危不亂?

  這番話勾起了賈環深埋在心底的黑色記憶。他上揚的唇角慢慢抿直,望著虛空半晌沒言語,片刻後拍打自己腦門,又恢復了常態,從藥瓶裡倒出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綠色丸藥,投入鐵碗煮化。

  濃烈而怪異的藥味在雪屋裡蔓延,清澈的水漸漸變成濃稠的糊狀物,不時冒個氣泡,看上去有點噁心。

  “這是什麼?”三王爺微微蹙眉。這孩子身上究竟帶了多少古裡古怪的東西?

  “你們賺大了知道嗎。”賈環往背後的岩石一靠,蹬掉鞋襪,支棱著白生生的腳丫在火上烤,歎息道,“我自小師從高人研習醫術,這枚藥丸是我師父臨終前贈予的神藥,對治療外傷有奇效。本想留著防身,眼下倒便宜你兩了。”

  話落略略垂眸,好似十分不舍。

  賈環這話卻並非完全誆人。這枚藥丸中隱藏著他最大的秘密,上輩子寧願避世孤老也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他血液中含有治癒系異能,並作為媒介傳遞到受用者身上。這些藥丸裡摻了他的血,只需幾滴便足夠治療最嚴重的外傷。他輕易不給人用,但兩人傷勢太重行走不便,在雪地裡拖得越久生機便越渺茫。為了順利拿到那二十五萬兩白銀,不得不出點血。

  思忖間藥已熬好,賈環用棉布沾了塗在三王爺的刀傷和蕭澤的斷腿上,然後一個包好紗布,一個綁上夾板。

  兩人起初還有些不信,但沒過多久,傷口傳來一陣細微浮動的熱量,並絲絲縷縷鑽入經脈,將隱藏在肌理下的劇痛驅散的一乾二淨。

  “這麼快就消腫了?!”蕭澤試探性戳了戳自己的腿,咧嘴傻笑道,“真不痛了!環兄弟,二十五萬兩白銀換你出手,這錢花得忒值!”

  賈環不理他,埋頭從包裹裡翻出幾根臘腸並肉乾,用樹枝串上放在火邊烤。

  蕭澤顧不上查看傷勢了,眼睛綠油油的盯住臘腸,不時吸溜口水。

  三王爺慢慢摸索腹部仿佛已經不存在的傷口,垂下的眼眸晦暗不明。片刻後他淡淡一笑,學著賈環的模樣脫掉鞋襪,像個鄉野村夫般烤腳。

  嗯,感覺前所未有的舒服!

 

  23、二三

  濃濃的肉香順著北風飄出老遠,不多時,外面便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而後是幾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嚎。

  蕭澤將刀橫在胸前,擋住主子跟賈環,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在衣服上撐出起起伏伏的紋理。

  三王爺溫柔的眸光刹那間變為鋒銳,不著痕跡的將放鬆的肢體調整為攻擊狀態。

  賈環咬了一口烤的熱乎乎油滋滋的牛肉幹,語氣平淡道,“把門簾全部掀開,看見火光它們便不敢靠近了。”如不是被這兩人拖了後腿,碰見狼群他便可以痛痛快快殺上一場。當真可惜了……

  蕭澤顯然也想到這一點。雖說掀開簾子空氣驟冷,但總比狼群沖進來把他們分吃了強。

  狼群看見火光立時停住不斷逼近的步伐,滿心不甘的退至安全距離蹲守,一雙雙饑餓的眼睛在黑夜中散發出螢光,看上去分外瘮人。

  極端的天氣,惡劣的環境,等著吃人的猛獸,窮追不捨的追兵,難以下嚥卻不得不咽的食物……這一切都讓賈環想起上一世的生活,渙散的眸光竟慢慢凝聚,興奮、激動、懷念、瘋狂……種種不正常的情緒一一從那雙黑洞般幽深的瞳孔中彌漫而出,霎時間妖氣四溢。

  他果然還是最喜歡這種極度危險,命懸一線的生活。哪怕狂風呼嘯大雪紛飛,也無法凍結他沸騰的血液。

  “你怎麼了?”三王爺湊近他耳邊,輕聲問道。

  “沒怎麼,坐著烤火吧,它們不敢過來。”賈環垂眸,掩藏住遍佈紅血絲的瞳仁,不著痕跡的調整呼吸,好一會兒才將胸中翻騰的狂躁和殺意壓下去。

  三王爺深深看他一眼,也放鬆身體,往火堆旁挪了挪。

  蕭澤還立在門口,足過了半個時辰,見狼群沒有動作,反陸陸續續鑽入山林,只剩下兩三隻餓的狠的沖他們咆哮卻又不敢寸進,這才回去取暖。

  賈環已吃完東西,正用匕首削一塊木板,表情十分專注。

  “你在做什麼?需要幫忙嗎?”三王爺低聲問道。

  “做逃命時用得著的東西。你身負重傷,快睡吧,否則明日可沒有體力趕路。”賈環頭也不抬的道。

  “你也睡吧,我來守夜。”蕭澤往火堆裡添柴。幸好賈環的車從天而降,否則想生火都沒乾柴可用。

  “我睡不著,你們想睡便去睡,我守整晚都成。”

  蕭澤點頭不語。也是,被人暗算落到這個境地,能安心睡著才怪!

  簾子大敞著,北風無情的往人衣服裡灌,僅有的兩張獸皮一張鋪地下了,一張再大也圈不住三個男人,剛驅走不久的寒意此刻又慢慢侵入骨髓。

  蕭澤與三王爺實在無法控制,上下牙齒碰得咯咯直響。

  賈環被這聲音干擾,抬頭瞥兩人一眼,這才恍然大悟,起身從外面撿回幾塊香瓜大小的鵝卵石投入火堆之中。

  小片刻功夫,他刨出石塊,各自用穿不著的夏裳包好,扔進兩人懷裡。

  兩人手腳都僵硬了,觸及略微燙手的布團,連忙緊緊抱住。三王爺的表情比較矜持,只眼睛放光,嘴角止不住上翹。

  蕭澤這個大老粗可不同,差點感動的涕淚橫流,顫著聲兒道,“環兄弟你太有才了!用石子兒代替湯婆子的辦法也能想到!簡直就是咱的天降福星!”

  賈環連個正眼也沒給他,繼續將燒燙的鵝卵石一一包好,扔到兩人腳邊。兩人連忙用光腳板踩住,舒服的直歎氣。

  “環弟,真是多謝你了!”三王爺溫聲開口,語氣中含著真誠的笑意。

  “無需道謝,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賈環瞥他一眼,繼續刨制木板。

  這話說得匪氣十足,叫三王爺忍不住笑出聲來。又見少年俊美至極的側臉在明明滅滅的火光中顯得分外深刻,尤其是那雙漆黑的眼睛,時而冷酷瘋狂刺得人心慌,時而又淡漠內斂叫人心安。

  尤其是現在,藏起了所有鋒銳,只流露出淡淡閒適,幾乎叫自己忘了這是在逃命,而非某次遊獵。

  三王爺看著看著,竟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賈環往他懷裡又扔了幾塊燒好的鵝卵石,用熊皮捂上。

  蕭澤低聲道了句多謝,對少年哪還有之前的半分反感,只覺得環兄弟忒神通廣大了點,竟把逃命的日子過得如此舒心愜意。

  翌日卯時,天還未亮,不遠處徘徊的狼群已經散去,只留下許多雜亂的腳印。因賈環整夜看管,火堆依然燒得很旺,不時發出嗶啵聲。

  蕭澤最後撐不住睡了過去,迷糊中被誰戳了幾下,眼還未睜鼻子就先抽動起來。他仿佛聞到了蕎麥粥的味道,口中立時涎水四溢。

  三王爺也被食物香氣勾醒,睜眼一看,就見賈環正拿燒火棍戳蕭澤額頭,留下幾個可笑的黑印,又準備來戳自己,見自己醒了,表情極其自然的道,“起來用早膳了,快著點!吃完咱就出發!”

  三王爺立即起身,學著他的樣子用雪團擦臉,頓覺精神大振,然後舀了一碗粥,趁熱慢慢喝著,只覺渾身無一處不爽,無一處不舒服。

  蕭澤一咕嚕爬起來,顧不上洗臉,忙忙舀了一碗粥往喉嚨裡灌,似乎被燙了,臉色爆紅卻又捨不得吐,拍胸抹脖子好一通忙碌,最終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大著舌頭問道,“竟還放了糖?哪來的?”

  “事先烘焙的蕎麥餅,掰碎了在水裡煮一煮便能吃。”賈環三兩口喝完粥,將油紙包好的蕎麥餅放回包裹,然後收拾散落一地的釘子錘子等物。

  兩人這才發現,外面的雪地上不知何時放了輛雪橇,想是賈環連夜做成,看著竟十分精緻牢固,雪牆邊還立著一根矛並兩張弓,手柄上均雕刻了些花紋。

  蕭澤左看右看,嘖嘖讚歎,“環兄弟,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說出來也好叫我老蕭心中不那麼憋屈。”

  賈環勾唇邪笑,“啊,還真有,且對這一點相當之遺憾。”

  “什麼?”蕭澤連忙追問。

  三王爺停下喝粥,好奇的看了過去。

  “生孩子。”賈環徐徐吐出三個字。

  蕭澤一口粥噗的噴出老遠。

  幸好三王爺嘴裡沒含什麼東西,可也被嗆得直咳,緩過氣後撫掌朗笑。這賈環,當真太有趣了!

  “好了,說正經事。追你們的是官還是匪?”賈環開始一樣一樣打包東西,完了在一根小竹管上開了幾個小孔,內塞一些木屑並幾顆火星,做成個可隨身攜帶的火摺子。

  三王爺沉默片刻,冷聲道,“有官亦有匪。”

  “官匪勾結?這事兒可大了!”賈環皺眉,仿似面帶憂慮,可幽深的瞳仁裡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環兄弟,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可不能言而無信啊!”蕭澤怕他反悔,連嘴邊的粥沫子也不擦,急吼吼開口。

  本以為這二十五萬兩白銀頂多用來分享賈環的大包裹,卻沒想他帶了如此之多的東西,件件實用且好用,當真是逃命必備。更妙的是他本人,一個可頂精兵百個,沒了他,自己和王爺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這會兒他若反悔,蕭澤根本沒信心將王爺活著帶出去。

  “我賈環雖然人品不咋樣,可有一點好,那便是言出必行。事兒雖大,卻還難不倒我,你們且等一會兒,我很快回來。”話落從包裹裡拿出一雙銀絲織就,指尖帶有鋒利鐵爪的手套,走到昨晚落下的地方,一爪一爪攀上去,抓住藤蔓後三兩下便沒了影兒。

  “王爺,您說他不會丟下咱們獨個兒逃了吧?”蕭澤望天,神情憂慮。

  “他那手套是個好物,回去令人仿製一雙。”三王爺避而不答,摸到腳邊一塊鵝卵石,一夜過去竟還帶著溫熱,想是賈環整夜沒睡,輪著輪著給換了,臉上不由露出柔軟的神色。

  兩人一個鎮定自若,一個憂心忡忡,約等了半刻鐘,便聽外面砰砰兩聲悶響,出來一看,竟是兩居被狼啃咬的面目全非的屍體從天而降。

  不多時,賈環也順著藤蔓滑下,像只雲雀般落在雪地裡。

  “這兩人是……”三王爺走過去查看。

  “該死之人。你們昨天穿的衣服呢?”賈環邊答邊扯掉掛在屍體上的布料,放入火中燒成灰燼。

  “你等等,我去找了來。”因衣服已凍結成冰,蕭澤順手將它們扔了,這會兒忙去雪堆裡翻找,發現上面粘了血跡,昨晚已被狼群刨出來撕扯成碎片了。

  “環兄弟,你看這可怎麼辦?”蕭澤拿著幾縷布條過來,面露難色。

  “正好省了我許多事。”賈環相當滿意這種被野獸牙齒撕碎的效果,將布料分揀出來掛在屍體上,又轉頭看向兩人,嚴肅開口,“把能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留下。官匪勾結布下天羅地網,不詐死恐難逃出生天。”幸好這裡沒有法醫,看不出身高、骨齡等破綻。

  蕭澤扔掉佩刀,見三王爺欲將自己的身份玉牌留下,連忙阻止。

  “一些個死物罷了,豈能與性命相提並論?難道沒了這玉牌,本王便不是本王了嗎?”三王爺無所謂的一笑。

  賈環對他的冷靜上道十分滿意,推平了雪屋,掃掉一切人為痕跡後將一盒藥泥遞過去,解釋道,“把皮膚塗黑,稍微易下容。瞧,就是這樣。”說著挖了一指藥泥,均勻的塗抹在面上,片刻後,雪白的皮膚竟慢慢變成蠟黃色,俊美到妖邪的五官立時顯得平凡不少。

  兩人如法炮製,脖頸,手背等外露的肌膚也沒落下,然後背上弓,拿上矛,拉著雪橇和巨型包裹走上冰面,左看右看也不過是三個容貌平凡的獵戶。

 

  24、二四

  三王爺腹部的傷口已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因失血過多而產生的虛弱感也稍微退去。蕭澤卻不同,骨細胞的修復速度本就比體細胞慢,方才雪地綿軟還沒感覺,踏上堅硬的冰河,腳掌便痛如錐心。

  賈環將昨晚削好的帶有齒紋的木屐交給兩人,讓他們綁在靴子底部,以防滑到,然後對蕭澤擺了擺手,“上雪橇吧,我拉你。咱們沿河直下雲州。”

  “這怎好意思?王爺也傷著呢!讓王爺上!”蕭澤連連擺手。

  “你這麼小的身板,怎拉得動?還是本王來吧。”三王爺奪過他手裡裹著幾層獸皮的韁繩。他此舉並非惺惺作態,而是真心在意屬下的安危,亦心疼賈環年少。

  蕭澤這下更立不住了,急的面紅耳赤。

  “別看我身材單薄,可從小便力能扛鼎,一指頭戳死只老虎不在話下。”賈環伸出食指晃了晃,逗得三王爺哈哈大笑。

  蕭澤再三謙讓,著實耽擱了些功夫。

  賈環不耐煩,一把將他扛起扔到雪橇上,懷中塞一張地圖,拖著便走。三王爺不笑了,這才憶及少年徒手捏碎山岩的事兒來,連忙跟上。

  “腿腳不便你還不肯上雪橇,可是想拖累我們好叫你家王爺被人捉住?危難時刻只有命最重要,其他都是虛妄。”賈環嘴裡數落,似想起什麼叮囑道,“對了,從此刻開始,咱們便以兄弟相稱,省得露餡!”

  蕭澤頻頻點頭,十分受教。

  三王爺淡笑開口,“好,本……吾名塗修齊,字瑾瑜,行三,你們便叫我三哥吧。”

  “好巧,我也行三,別人都管我叫三爺。”賈環挑眉。

  專心看地圖的蕭澤猛烈的咳嗽起來,心道讓咱們王爺叫你爺,那你是真爺!

  三王爺默默無語。

  卻不想賈環大喘口氣,繼續道,“不過姐夫叫我小弟就好。”

  三王爺愣了愣,忽而朗聲大笑,震得樹梢上的雪撲簌簌直往下掉。與賈環交談,當真有趣極了!

  蕭澤也跟著笑了,中氣十足道,“我叫蕭澤,別哥啊弟的,叫我老蕭便好。”話落揚揚手裡的地圖,“這好像不是官制地圖,上面竟標有沿途兩岸的山洞村寨等處,比只標注官道城鎮的地圖實用得多。咱作甚不去並州,從這裡到並州只需兩三日。”

  “這是我花重金從行腳商人手裡買的,多少人親身實踐所得,自然實用。並州雖近,但並州知府貪腐無度,恐靠不住,還是拐道去雲州安全,雲州知府出了名的公正廉潔。”賈環拖著包裹並一個大男人,左手時不時扶一把身體虛弱的三王爺,氣息卻依然平穩如常,不見半點疲態。

  雲州知府曾是自己門客,賈環所言正中三王爺下懷,故很快就點頭同意。

  三人走後沒多久,一群土匪打扮的男子找到已然重新凍結的冰窟,看見下面的雪橇與獒犬,確定是三王爺之物,忙在附近搜尋。

  “在這兒,有狼群,搭好弓箭!”不知是誰忽然大喊。

  眾人抽刀的抽刀,挽弓的挽弓,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方把狼群驅走,近處一看,兩具屍體已被啃成骨架,只餘絲絲皮肉並一些布料相連。

  “沒錯,是他們!走,回去稟告頭兒!”撿起佩刀和玉牌,仔細看了一會兒,領隊之人匆匆回轉,壓根沒想繼續再搜。也是,在這冰天雪地,掉入冰窟再爬上岸,只有凍死並葬身獸腹一途,哪還有半點生機?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三王爺和蕭澤會運氣逆天,恰巧碰見逃命專家環三爺,當真如環三爺所說——天降福星,時來運轉,想死也死不了!

  走了大半天,賈環渾身熱乎乎的,舒坦的不得了,見河岸一處長滿綠竹,心裡一動,返身朝蕭澤看去,“這附近有無可棲身的洞府?”

  “待我找找。”蕭澤低頭看圖。

  三王爺慢慢靠坐在雪橇上,用手輕撫腹部。身體發了熱,傷口便開始隱隱作痛,但比昨天好多了。

  “有一處。上了岸,往東行五百米,洞口立著一塊白色烏龜狀巨石,遠遠就能看見。”蕭澤遠眺,朝東面指了指。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眼見時辰不早,咱今晚就在這裡落腳吧。那裡有一叢綠竹,表示有冬筍可吃,咱們再鑿冰釣幾隻鯽魚,晚上熬冬筍鯽魚湯喝。”賈環說完舔了舔唇,露出嚮往的神色。吃來吃去,還是新鮮食材最美味。

  三王爺與蕭澤被他說得心動不已,立馬打起精神上了岸,深一腳淺一腳尋到洞府,確定裡面沒有猛獸棲息,略打掃一番便安定下來。

  賈環生了火,渾身熱乎乎的,脫掉外面一層袍子,瞅著蕭澤直笑,“叫我給你拉纖,可得給點辛苦費啊!說好的二十五萬兩隻包括救三哥,可不包括伺候你。”

  “環弟,不不不,環三爺,辛苦您了!您要多少只管開口。二十五萬兩請得您這等神人出手,咱賺大發了,不好再占您便宜!”蕭澤笑哈哈道。

  “沒錯,不如還是按原價五萬黃金吧?”三王爺笑睨賈環一眼。

  賈環渙散的瞳仁微微聚光,沖三王爺豎起大拇指,“還是三哥大氣!”

  蕭澤嘴角直抽。三王爺一個沒忍住,竟噗嗤笑出聲來,扯得腹部一陣疼痛。賈環見狀立即燒了沸水給他清洗傷口,卻沒再抹綠色藥膏,只撒了些普通的金瘡粉。

  身體暖和後補充些水分,賈環砍了一根竹子給蕭澤做拐杖,叫他待在洞裡看火,自己和三王爺拖著雪橇去冰釣。兩人用棍子在冰河上敲擊,找到最薄弱的一處用匕首鑿開,足足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方鑿出半尺見方一個小洞。

  賈環串好魚餌,將魚線扔進洞裡。三王爺坐在雪橇上,用熊皮兜頭罩住自己,然後一把將少年摟進懷裡抱坐在大腿上,護得密不透風。

  雖兩三天沒有洗澡,男人身上卻無半點異味,反透著一股純陽之氣並淡淡的血腥味,正是賈環平生最愛的兩種味道。他愣了愣,很快就放鬆身體依偎進男人懷中。

  “你怎帶了這麼多東西出門?且樣樣皆十分實用。”三王爺在他耳邊感歎,低沉渾厚的聲線和徐徐吹拂而過的熱燙氣息叫人耳根子發麻。

  賈環不動聲色的舔唇,語氣慵懶,“在周圍總有人想弄死你的情況下,不早做準備可不行啊!”

  周圍人總想弄死自己,這感覺三王爺也深有體會,他不再說話,只略微收緊箍住少年腰肢的臂膀。賈環順勢依偎的更緊,微微眯起的眼眸蕩著愜意。

  兩人坐在寒風中等待,外有熊皮裹身,內有體溫交纏,並不覺得冷,更兼之時而有上鉤的肥魚帶來驚喜,臨到天快黑的時候竟覺得意猶未盡,你催我我催你,拉拉扯扯的上岸。

  兩人在河邊把魚處理好,內臟等腥物遠遠扔掉,以防引來猛獸,回去的路上削了好幾顆鮮嫩冬筍,拖著滿滿當當的食材回到山洞。

  “你們可算是回來了!王爺您傷口無礙吧?”蕭澤一瘸一拐的迎上前。

  “無礙。”三王爺一手拉著雪橇,一手拽著賈環,臉上的笑容有別於平日,顯得分外真實爽朗。

  蕭澤放心了,一疊聲兒的喊餓。

  賈環也餓壞了,麻溜的架起鍋,把魚肉鮮筍並各種調料先後扔進去,最後拿出一瓶趙姨娘秘制的泡菜,倒進熬成奶白色的濃湯,用剛削制的竹筷略微拌勻。一股鮮香酸爽的味道在山洞中蔓延,久久不散。

  蕭澤眼睛發綠,口水橫流,微張的嘴角隱有水跡淌出。三王爺不動聲色,但仔細看卻會發現他喉結微微顫動,想是在吞咽口水。

  把酸魚湯盛在竹筒裡,另熬了一鍋蕎麥粥當主食,賈環終於大慈大悲的發話了,“好了,自己拿碗筷開吃吧。”

  兩人動作飛快,等賈環盛好粥,他們已經吃上了,易過容的膚色雖十分黝黑,卻輕易透出心滿意足的紅光來。

  “竟比宮庭禦宴還要美味數倍!”三王爺喝完湯,吐出一口長長地白氣。

  “那是因為你們餓狠了的緣故。人在饑餓的時候吃什麼都是香的。”賈環笑睨他一眼,慢慢把湯喝完了,撫著暖烘烘的胃呢喃道,“我想我姨娘了!若是在家裡,我兩定然坐在炕上喝酒吃菜,完了她做賬,我搗騰些小玩意兒,招她一頓數落後便回房鑽進軟綿綿的被窩,眼睛一閉一睜,美滋滋的一天就過去了。也不知她現在如何,那賴大有沒有為難於她……”

  這樣簡單平靜卻又透著無限溫馨的家庭生活,三王爺從未曾體驗過,他一時聽入了迷,展臂將少年拉進懷裡輕輕拍撫。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有種原來這人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的感覺。

  蕭澤垂眸,藏起自己眼中的同情。做庶子不容易,做賈家的庶子更是不容易啊!也不知環兄弟究竟受了多少磋磨才練出這一身不同凡響的求生技藝。若是能平安回去,得好生給他撐撐腰才行。

  賈環眯眼窩在三王爺懷中,片刻後似想起什麼,爬起來在包裹裡一陣翻找,最終從底層挖出一壺燒刀子,咬掉瓶塞灌了一大口,爽得直呲牙。

  三王爺伸手將他重攬入懷,挑眉笑道,“喂我。”

  賈環將壺嘴湊過去,慢慢給他喂了一口,見他還想要,擺手道,“你腹部有傷,少喝一點。”

  “環三爺,給我也喝一口!真不夠意思,有酒怎不早點拿出來!”蕭澤在對面猴急的快跳起來,若不是腿腳不便,早撲將上去。

  “早拿出來早沒了!接著!”賈環哈哈一笑,將酒壺拋過去,而後蹬掉鞋襪,將白嫩嫩的腳掌搭在火邊烘烤,表情萬分享受。

  三王爺見蕭澤灌了一口又一口,喝個沒完,眼見一瓶酒快見底,不由抱怨道,“他也有傷,怎不忌口?”

  賈環笑睨他一眼,“他能比你金貴?他又不值五萬兩黃金,喝死喝不死與我甚麼干係?”

  三王爺仰頭大笑,禁不住捏捏那張惱人的小嘴。

  蕭澤噗的噴出一口酒,苦笑道,“環三爺,煩請您在我吃喝的時候萬莫開口言語好麼。我的心已被你戳了好幾個洞了!”

  “看不出你五大三粗,竟有一顆水晶樣的心肝。”賈環往火堆裡扔了幾塊鵝卵石,準備晚上當湯婆子用。

  蕭澤默默無言,扭過頭灌了一口悶酒。

  三王爺忍笑脫掉鞋襪,學著賈環的樣子烤腳。有好菜吃著,有好酒喝著,有篝火取暖,有一二知己談笑晏晏,這逃命不似逃命,倒比待在王府裡還逍遙自在。

 

  25、二五

  晚上蕭澤裹著虎皮睡了,賈環與三王爺擠在一起,兩人腳掌處還墊了幾塊熱烘烘的鵝卵石,睡得分外香甜。

  翌日照樣卯時醒來,熬一鍋魚湯暖胃,略坐一會兒繼續上路。因行路途中頻頻扯動傷口,兩人雖無性命之憂,但傷勢明顯好的慢了,卻也絕口不提那綠色丸藥的事。

  兩日後穿過並州邊界,蕭澤看著眼前已被厚重積雪壓成廢墟的村寨,憂慮道,“大雪連降數月,也不知這些村民是死是活。若能儘快找到那600萬兩賑災銀便可解了眼前危難。”

  賈環在廢墟中翻出一把柴刀,揮舞兩下別在腰際,挑眉道,“朝廷就不能再撥600萬兩下來?救命如救火,片刻耽誤不得。”

  因關係越來越融洽,即便賈環不問,三王爺亦把他們為何下江南,又如何遭人暗算的事兒說了。

  “環兒有所不知,近年來天災*不斷,國庫收益甚微,這600萬兩本就是東拼西湊起來的,短時間內再難籌措出同樣的數目。”三王爺苦笑,望著天邊紛飛的大雪歎息道,“也不知五皇弟現在如何。不過他自小學武,無論性情還是身手,盡皆悍勇無匹,于百萬人中獨取上將首級有如探囊取物。單論武力,這大慶朝能動得他的人一隻手便數的過來,想是平安無事的。”

  “你就不懷疑他便是幕後主使?你們如何設計、如何排兵佈陣,那些山匪知道的一清二楚,出賣你的必定是親近之人。”賈環又在破木堆裡翻出一把斧頭,用指腹試了試銳意,覺得不錯便拋給三王爺。

  三王爺一把接住,極其自然的別在腰間,笑道,“出賣我的有可能是任何人,卻絕不可能是五皇弟。”話落微微出了一會兒神,似想起一段往事。

  世人都道三王爺與五王爺爭鋒相對,素有齷齪,看來實情並非如此。賈環心中明瞭,轉頭用渙散無神的瞳仁上上下下打量蕭澤。

  蕭澤急赤白臉的喊道,“別看我!我絕不可能出賣王爺!”

  覺得沒什麼好找的了,賈環從廢墟上跳下來,踱步到三王爺身邊徐徐開口,“三哥,可曾聽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故事?”

  三王爺撣去少年肩頭的雪花,大笑道,“好了,別逗他了。此處已然垮塌,無法歇腳,咱們還是就近找個山洞住著吧。”

  兩人說著說著攜手並行而去,把個蕭澤氣得吹鬍子瞪眼,卻又無法。

  直走了幾裡路,翻了大半個山頭方遠遠看見一處黝黑的山洞,洞前的雪地上滿是淩亂的腳印。

  三人停步,各自抽-出別在腰間的武器,神情戒備。

  就在這時,一名八-九歲,蓬頭垢面的孩子從洞裡鑽出,看見三人愣了愣,反應過來後招手道,“你們的村子也被大雪壓垮了嗎?快進來吧,洞裡很大,還有火烤!”說著攢了一團雪胡亂塞進嘴裡,然後拍拍肚子假裝自己吃了頓飽飯。

  賈環抬眼去看三王爺。

  “進去吧,看樣子都是附近的災民。沒有足夠的食物,他們應該會往雲州州府裡去,我們混在他們中間便不那麼打眼了。”三王爺當先走進去。

  賈環與蕭澤齊齊握緊手裡的柴刀。

  洞口雖小,但內中卻極為開闊,少說也有半頃左右,且岩石地面光滑平整,坐著十分舒服。空地中央燃著一堆大火,周圍幾堆小火,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災民們擠擠挨挨的取暖,見有人來相繼看過去,瞥見賈環手里拉的雪橇並上面的大包裹,麻木的眼睛爆射出兇狠而又貪婪的光芒。

  似乎察覺到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身上都帶著傷,那陰狠的目光便越發肆無忌憚了。

  三王爺皺眉,停住前行步伐,慢慢退至人最少的洞口坐定。

  賈環壘好灶,將之前一路撿的乾柴從雪橇上卸下,麻溜的生了一堆火,取出三個蕎麥餅分發下去,低語道,“在這裡可不能煮東西,否則會被他們生吞活剝了。”

  三王爺點頭,接過餅默默吃著,臉上輕鬆愜意的表情已被凝重所取代。

  蕭澤去外面挖了一碗雪,拿回來煮開,吃幾口乾糧喝幾口熱水,一張臉皺得跟苦瓜一樣,似乎十分難以下嚥。到得此時,方有了一點他們三人是在逃命的感覺。

  洞內有人正在低聲談論雲州州府的事。聽說知府使人在城門外不遠處臨時搭建了許多避難棚屋,城中的大戶人家紛紛趕去開棚施粥,若到得那裡定然能夠活命。

  因國庫空虛,再籌措不出銀兩,皇帝對民間此種善舉大加讚賞。前些日子一個糧商就因開私庫放存糧,救濟災民有功,被皇帝賜了官身,家中子嗣從此後便可行科舉仕途,身份地位立時不可同日而語。消息一出,全境富商聞風而動,災民們亦齊齊向州府裡湧去。

  這些人便都是得了消息要往雲州去的,在一些有經驗的獵戶的帶領下跋涉了幾百里路,眼看還有七八日便能抵達目的地。

  低語聲逐漸被吞咽唾沫的聲音所取代。大雪封山找不到可食用的植物,只能靠打獵維生,然而沒有食物便沒有力氣,又何以狩獵?惡性循環之下,這些災民已餓到極點,哪怕只一絲蕎麥餅的香味,也足夠引得他們發狂。

  “幾位大哥行行好,給點餅吃吧。”一個蓬頭垢面,頭髮散亂的婦人牽著一名四五歲的孩子蹣跚近前,用渴盼的眼神死死盯著三人手裡的蕎麥餅。

  三王爺一口一口慢慢吃著,仿佛什麼都沒聽見,亦什麼都沒看見。他深知此刻不是善心大發的時候,人太多他們救不過來,沒準兒還會賠上自己。

  蕭澤眉稍微動,卻也沒開腔,只把頭埋得更低了。

  賈環見兩人十分上道,眸中的紅血絲悄然隱去。空氣中飄蕩的騷臭味、這些人骨瘦如柴的身體、麻木不仁的眼神、備受摧殘的靈魂,都叫他想起了末世,隨之而來的是胸口激烈震盪的狂躁殺意。

  他有種錯覺,仿佛又回到了原來那個暗無邊際的世界,隨處可見的只有絕望,絕望,還是絕望。

  婦人杵在一旁不走,小孩瞅著他們的餅直咽口水。片刻後,陸陸續續有人過來乞討,竟將三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騷臭味濃烈的叫人窒息,情況非常不妙。賈環暗自繃緊脊背。

  黑壓壓的人群中不斷傳來‘行行好吧’的哀求聲,見三人始終無動於衷,忽而一道黑影閃出,直接朝身量最單薄瘦弱的少年撲去,欲奪下他手裡的餅。

  眾人見狀仿似得了什麼信號,一張張哭求的臉轉瞬變得猙獰可怖,分別朝另外兩名受了傷的男子撲去,七手八腳搶奪他們的食物,扒下他們的衣服,拽走墊在地上的獸皮。

  在黑影撲至的刹那,賈環輕描淡寫的側身,邊將最後一點餅塞進嘴裡,邊掐住黑影後頸,將他腦袋大力往地上一摜。

  只聞砰地一聲悶響,隨後便是顱骨炸裂,血沫飛濺。

  賈環扔掉手裡半死不活的人,左手一把拽住已被人拖走寸許的牛皮包裹,右手抽-出腰間柴刀橫劈過去。

  噗茲茲~怪異的聲響在洞中回蕩,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場傾盆血雨。只見搶奪包裹的人還直挺挺站著,頭顱卻不翼而飛,斷裂的脖頸處鮮血狂噴,連五六米高的洞頂都濺了不少。

  一顆圓溜溜,黏糊糊的東西咕嚕咕嚕滾出老遠,在一人腳背處停住。那人低頭瞪著那物,好半晌才發出淒厲的尖叫,“啊啊啊!殺人啦!殺人啦!”

  剛才還狂暴兇殘的人群僵立當場,只覺一股寒意迅速由腳底爬入頭皮,凍得他們瑟瑟發抖,如墜冰窟。

  賈環將刀上的血跡在無頭屍體上蹭了蹭。直挺挺的屍體轟然倒地,血還在嘶嘶噴個不停,濃郁的腥味夾雜在騷臭味中,令人作嘔。

  賈環勾唇,輕鬆寫意的微笑在火光照耀下顯得格外陰森鬼魅。他語氣平淡的開口,卻叫洞內所有人齊齊打了個冷戰,“把我的東西都放下,或可換一條狗命。”

  依然掐著三王爺和蕭澤的人似觸電般跳開,扔下手裡的棉衣、棉褲、靴子、獸皮等物,以最快的速度躲避至洞穴最深處。

  呆看賈環鬼魅笑臉的三王爺和蕭澤這才回神,忙將衣褲穿戴妥當,散亂的頭髮重新束好,沉著臉坐回火堆邊。

  這下,本就十分冷清的洞口更顯冷清,所有人避開他們三丈有餘,用驚懼不已的眼神盯著那身形單薄的少年。沒想到看似最柔弱的,偏偏是最兇悍的,才十歲出頭的樣子,竟已修煉至殺人不眨眼的境地。

  “還餓嗎?”賈環沒事人一般打開包裹,取出兩個蕎麥餅遞過去。

  三王爺伸手接了卻沒吃,緊緊握在掌心。

  蕭澤一把將餅打掉,逼視賈環狠聲質問,“為什麼要殺人?他們只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你太過分了!”

  賈環漆黑地瞳仁瞬間爬滿血絲,抽-出腰間匕首直插蕭澤大敞的下盤,在他襠-部寸許地方停住,刀刃深深沒入堅硬的岩石,只餘一截手柄。

  蕭澤下腹一陣抽搐,剛才那一秒,他幾乎被嚇尿了。

  “說這話之前,別忘了方才是誰救了你!”賈環一字一句冷聲開口。

  “環兒,冷靜點。”三王爺將溫熱的掌心覆在賈環青筋暴突的手背上,柔聲安撫道,“蕭澤的意思是,殺人沒有必要,打傷一兩個,見了血便足矣,何至於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他們只是窮苦百姓,應留一條活路。凡事講求一個度,行事以‘度’為本,不可逾越亦不可退縮,這便是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無道者只自毀一途,你需謹記。”賈環天賦異稟,能力出眾,他不忍心見他步入歧途。索性他還小,回去後慢慢教導也可。

  賈環盯視三王爺良久,眼中的血絲一點一點退去,抽出匕首勾唇冷笑,“我心中自然有道,是以很清楚我的做法是對的。你們何曾真正體會過饑餓的味道,又怎能知道當人餓到極點的時候,會做出何等兇殘的行徑。不殺人,他們絕不會後退半步。”

  “胡說八道,危言聳聽!”蕭澤喘過氣來,梗著脖子低斥,眼睛卻半點不敢往少年的方向瞟,身子也悄然挪遠了好些。雖然極力隱藏情緒,但他是真的怕了。再看輕柔拍撫賈環脊背的三王爺,他不得不承認,能當王爺的,那都不是凡人。

  賈環拂開三王爺的手,譏誚開口,“無知者無畏,這話果然沒錯。我是不是危言聳聽,你們且拭目以待吧。”話落卷起熊皮閉眼假寐。


  26、二六


  外面的天色已完全昏暗,呼嘯而過的狂風吹得人心慌,更叫人難以忍受的則是腹中的饑餓感,好似有無數螞蟻在皮肉下亂竄,一點一點蠶食掉所有理智,只剩下欲-念。

  見那殺神似的少年裹著熊皮半晌沒動,似乎是睡著了,靜謐的山洞裡陸續響起粗重的呼吸聲,然後是吞咽口水的咕咚聲,接著一陣竊竊私語。更有饑餓地,貪婪地,狼一般兇狠的目光頻頻朝三人所處的位置看去。

  蕭澤和三王爺將手覆在腰間的武器上,神情戒備。

  忽然,一道黑影從人群中竄出,走走停停,躡手躡腳,逐漸逼近。

  三王爺與蕭澤齊齊抽-出武器,站起身來。

  那人馬上停步,緊張的朝少年看去,見他依然沒有動作後大鬆口氣,竟把三王爺跟蕭澤視若無物,佝僂著脊背快速溜過去,拖了地上的無頭屍體便朝洞外走。

  原是來收屍的。三王爺與蕭澤對視一眼,坐回原位。

  不一會兒,又一人竄出,抱起地上的頭顱也出去了。片刻功夫,洞裡人走了一二十個,剩下一些都用空乏而詭異的眼神盯著洞口。

  這麼晚了還出去,碰上狼群可怎生是好?蕭澤正擔憂,那一二十人又回來了,懷裡俱都遮遮掩掩的攏著什麼東西。

  三王爺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只覺一道驚雷由天靈蓋轟擊而下,頓時渾身僵硬。他們拿著的竟是人肉!手掌腳掌的形狀絕對不容錯認!

  蕭澤顯然也看見了,臉上的表情先是目瞪口呆,繼而驚駭莫名,最後直接麻木。這些人不是來收屍的,竟是把人拖出去分吃的!沒想到世上真有此等慘絕人寰之事!

  分得肉塊的災民迫不及待奔至火邊,用木棍串了在火上燎一燎,不等熟透便猴急的往嘴裡塞。洞穴本就不易通風,血腥味與肉香交織在一起久久不散,把那些原本還存留了些許理智的人也激得狂躁起來。

  他們眼睛發亮,牙齒微張,喉結上下聳動,似乎在發出無聲的咆哮。

  三王爺與蕭澤背對背站立,護在賈環身前,死死盯住這群正在獸化中的人類,只覺得心臟正被無數利刃切割,驚痛難抑。

  忽然,一道黑影慢慢站起來,朝躺在角落裡,被賈環砸得只剩一口氣的男子走去,拉著他雙腳,一寸一寸朝洞外挪。

  見他餓壞了,沒什麼力氣,一對青年男子悄無聲息的走過去,幫忙抬手抬腳。三人很快隱沒在紛飛的大雪中。

  一片冰冷的死寂在空氣中蔓延,隨後便是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前冷眼旁觀的人再也把持不住,急匆匆追出去。至於去幹什麼,不言而喻。

  他們很快回來,渾身沾滿血跡,甚至有人還受了傷,想是因僧多肉少打起來了。只有那些身強力壯的分到一杯羹,身體孱弱的無功而返,慘白的面色昭示著他們活不了幾天。

  三四百人,分食這麼點肉遠遠不夠,沒吃的想吃,吃過了的更想吃,他們齜著牙左右窺視,劇烈收縮的瞳孔裡只剩全然獸-欲,哪還有半點人性?

  三王爺與蕭澤明顯是生面孔,又都帶著傷,一副行走不便的樣子,很快就成為這些人眼中的肥肉。一道道兇殘至極貪婪至極的目光聚攏過來。

  外面滴水成冰,三王爺與蕭澤卻都出了滿頭滿臉的大汗,恨不能立馬從這個光怪陸離,暗無天日的洞穴裡逃脫。

  一直未有動靜的賈環終於徐徐睜開雙眼,朝難民們回視過去,抽-出腰間柴刀,用指尖輕彈。

  叮的一聲脆響在洞內回蕩,災民們渾身一顫,趕緊收回視線,你挨我我挨你的蜷縮在一起。

  蕭澤腿一軟差點趴在地上,忙用匕首支起身體。哪怕面對千軍萬馬,他也沒這麼狼狽過,因為他知道敵軍只會殺人,不會吃人。死在他們手裡不過頭點地。死在這群暴民手裡,怕是連骨頭都被嚼巴嚼巴吞掉。

  這種死法,委實太過可怕!

  三王爺走到賈環身邊坐下,表情沉鬱。

  賈環眯眼在空氣中嗅聞,一字一句開口,“聞見洞裡飄蕩的血腥味了嗎?是不是覺得噁心想吐?”

  三王爺頷首。

  賈環勾唇,笑容萬分邪肆,“可是這群人卻不會覺得噁心,只會更感饑餓。進食,這是人生來具備的最強烈、最原始、最不可抗拒的本能!你沒有經歷過真正的饑餓,所以無法體會那種令人幾欲發狂的感覺。一個餓死的人,切開腹部你會發現他所有臟器都融化萎縮成一團,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實在太餓了,在無法找到食物的情況下,他的胃部聽從大腦的指揮自己把自己吃掉了。”

  三王爺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

  蕭澤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賈環嗤笑,隨手往火裡扔了兩塊木柴,繼續介面,“沒錯,人就是這樣殘忍的動物。餓到極點,他們不僅吃人,連自己也吃!”這樣慘絕人寰的事,在末世實屬平常。

  將火燒得旺旺的,他轉頭盯著三王爺腹部已然裂開的傷口和蕭澤失了夾板的斷腿,語含譏誚,“你們一個天殘,一個地缺,而我僅十歲出頭身形瘦弱,若不手起刀落了結那麼一兩個,他們絕不會退縮。若照你們說的,只教訓教訓見點血,你們想想後果會是如何?”

  三王爺臉上結了一層冰霜。

  蕭澤恨不能把自己的腦袋埋進褲襠裡去。

  賈環冷笑,“看來你們終於想明白了。若我僅只弄傷他們,反會激起他們心中狂性,當即便群起而攻之,把咱們撕扯成碎片。我心中自然有道,那便是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這同樣也是他們的道!而王爺之前與我所論之道不為道,應該稱為‘道義’,那是吃飽穿暖以後才會考慮的東西。”

  話落,賈環從包裹裡摸出一壺酒,小口小口慢慢抿著,姿態說不出的悠閒。

  三王爺沉思良久,呼出一口濁氣後定定看向他,表情肅穆,“你說得對,生存之道方為至高之道。直到此時此刻,我才瞭解‘以民為本’的真正含義。皇族的責任不是封疆萬里,稱霸宇內,大展宏圖,而是讓自己的子民有衣可蔽身,有食可飽腹,有屋可安居。皇權不是天降神授,而是子民們所賦予。他們不是我們皇族眼中的螻蟻,恰恰相反,他們是大慶的基石,是帝國的脊樑。順應他們可使我大慶昌隆,反之則使我大慶滅亡。我們應當對他們心存敬畏。”

  話落徐徐掃視洞內,對權力的渴望更加明晰更加熾烈。若他登頂,必叫大慶子民再不受饑寒交迫之苦,再不會由人化獸道德淪喪。

  賈環乜他一眼,啟唇笑了,“你若為帝,必是個好皇帝。”

  三王爺食指抵在他唇間,輕聲道,“噓,這話今後萬不可再說了。”能與少年結伴而行,此次落難是福非禍。

  見他態度非但不變,反倒更親密了幾分,賈環挑挑眉,終是放下心中芥蒂,出去挖了雪回來煮沸,替兩人清洗傷口,又化開一枚綠色丸藥抹上。

  給蕭澤重新正骨並置換夾板時,五大三粗的男人羞愧的雙頰通紅,吭哧半晌方悶聲開口,“環三爺,在下見識淺薄,望您千萬莫與在下計較。得您一路相助,在下銘感五內沒齒難忘,日後但凡有事盡可去蕭國公府尋在下幫忙,在下絕無二話。”

  賈環挑眉嗤笑,“看不出你皮糙肉厚一副粗人相,竟還出身名門。無事,你腦子本就不靈光,與你計較有甚意思!”

  三王爺忍不住笑出聲來。

  蕭澤撓撓後腦勺,也跟著笑了。環三爺一如往昔的態度叫他放鬆不少。當然,之前的那些輕視不知不覺已被敬畏所取代。小小年紀就有此等心性,此等見地,此等手段,長大了還得了?!這樣的奇才定要替王爺籠絡好咯!

  三人輪流守夜過了一晚,翌日本打算出發,不想外面狂風大作,暴雪漫天,直叫人寸步難行。

  “怎麼辦?”蕭澤自然而然尋環三爺拿主意。

  “先在洞裡躲幾天吧,等暴雪過後再走。”賈環擺手退回洞內,語氣悠閒,“下暴雪未必是壞事,至少等我們出發的時候,你們的傷應該好了大半,積雪也會變得十分厚實堅硬,行路再不用深一腳淺一腳,能儘快到得雲州。”

  三王爺不由笑了。他發現賈環總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尋找到一線生機,似乎世上沒什麼事能叫他為難。

  洞內災民有的冒雪趕路,大部分選擇留下。

  賈環十分張揚的拿了幾塊臘肉出來烤,吃得嘴上油乎乎的,用袖子一抹,背起包裹往外走,“去砍柴,說不定要待上十天半月,沒柴燒可不行。”

  三王爺用賴大貢獻的一件夏裳慢條斯理的擦手,完了隨手扔進火裡,腰間別上斧頭,拉著雪橇隨行。

  蕭澤杵著拐杖緊緊跟著。他可不敢一個人待在洞裡,沒有環三爺威懾,這些人指不定把他生吞活剝了。

  三王爺在一顆枯死老樹的樹根處劈了幾下,賈環一腳蹬過去便斷裂。兩人合力將枝杈削掉折成小段,扔進雪橇。

  忽然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過來,臉黑乎乎的看不清五官,近前也不說話,直接就去撿他們的樹枝,撿了一捆後沖賈環點點頭,鎮定自若的走開,離得遠了方拔腿狂奔。

  “我還當他不知道害怕呢。”賈環哈哈笑了,豎起大拇指道,“有膽量,有個性,我喜歡。”

  三王爺也哈哈笑了,心情格外明媚。

  略過這段插曲,三王爺繼續劈柴,蕭澤幫著收拾好用藤蔓捆成一束,完了賈環把削成光棍的樹幹直接扛回洞內,省去日後許多功夫。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金主大大為我提供的第六塊地磚!麼麼!


27、二七


  暴雪接連下了五六日還未有停歇的跡象,洞外狂風像一頭猛獸在天地間咆哮,聲勢十分嚇人。

  賈環正靠坐在石壁上削一塊滑雪板,等雪停,想來三王爺跟蕭澤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正得用。這裡很早就有冬天用雪橇運送軍糧,用滑雪板奇襲的歷史,故而滑雪板並非什麼稀罕物,蟒山的土匪更將之當成最基本的交通工具。

  削成型的滑雪板由三王爺打磨光滑,蕭澤撿來幾根樹枝做撐杆。

  其他災民見狀紛紛效仿。

  “環兒,這樣如何?”三王爺將磨得十分光滑的板面遞過去。

  賈環接過,眯眼瞄了瞄水平線,又用指腹輕輕摩挲後點頭道,“不錯。”

  “環三爺,杆子也做好了,你看看。”蕭澤拿來三對撐杆。

  賈環試了試硬度,有些不滿意,但好的硬木冰天雪地裡實在難找,只得將就,便將撐杆杆頭置於火焰上舔舐。

  “三爺,你怎把它燒了?是不是做得不好?待我再去撿幾根回來重做。”蕭澤臉頰漲紅,顯得非常局促。在少年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壓根不像個大統領,而是個傻蛋,什麼事都做不牢靠。若非碰見少年,王爺在他護衛之下恐怕早就……假設中的情形不敢再想,一想便覺得羞愧難當,對對方也愈加敬佩。

  “並非不好,只是杆頭硬度不夠,杵幾下便不中用了。置於火上烘焙可使其碳化,增加硬度。在野外生存,當鐵質箭頭用完,只能用削尖的木箭代替時,以此法處理過的箭頭硬度和殺傷力都會大大提升。這是遠古人類都明白的道理,只是你們對鐵器依賴慣了,反倒給忘了。哎,反正我說什麼你也不懂,只記著就好。”賈環深深歎了口氣。

  蕭澤越發覺得自己二十多年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這賈家環境得多惡劣才能把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磨練的無所不能無所不曉?回去是不是得叫父親把自己也好生虐一虐?

  三王爺垂頭忍笑。他從未見過自己的侍衛統領這般傻兮兮的模樣。

  其他災民恨不能離小煞星越遠越好,偏有一對不足十歲的小兄妹將火堆生在三人不遠處。哥哥也在削一根撐杆,聽聞這番話急忙將杆子放在火上舔了舔。

  賈環早已注意到兩人,尤其其中一個常常跟在他屁股後頭撿便宜,然後非常禮貌非常鎮定的遁走,叫他哭笑不得之餘又覺得分外有趣。

  做好滑雪板,木柴也基本用完了,洞外暴雪大作,狂風呼嘯,沒個三五日恐無法消停,賈環拍拍身上木屑,起身去洞外撿柴,三王爺將熊皮罩在他頭上,嚴嚴實實攏好,兩人攜手出去。

  蕭澤環視洞內餓的眼睛發綠的災民,心裡瘮的慌,忙跟出去。

  三人一開始還聚在一起,撿著撿著便各自分開,但也離得不遠,喊一聲便能互相聽見。

  大雪天裡,幹木柴著實難找,賈環尋了一路覺得口渴,從樹梢拂落一捧雪,小口小口舔著吃了,忽然鼻頭抽動,似聞見一股令他心醉神迷的氣味。循著氣味繞至一處山岩凹口,竟見常常跟著自己的小男孩正縮在裡面,袖子卷起用匕首反復在臂膀上比劃,已割開好幾道小口子,血流出來立馬凍住,疼的他直呲牙。

  “如果不先用布條綁在傷口上端,你一刀切斷動脈便會血流如注而死。”賈環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出聲,嘴角掛著邪笑。

  小男孩嚇了一跳,像兔子一樣蹦了蹦,手裡的刀也滑落。待看清來人面孔,他立馬恢復鎮定,撿起刀重又繼續。

  洞裡的人都害怕這個少年,他卻不怕。在他看來,這少年恰恰是他們兄妹最無需防備之人,他殺人,卻不會吃人,且殺的都是試圖招惹他的人。他看似殘暴,實則卻保有做人的底線。

  “喏,布條給你,綁在這裡。”賈環從衣擺處撕下一根布條,指了指小男孩腋窩處。

  小男孩不疑有他,忙手口並用綁緊布條,然後咬牙一刀切下去。皮肉被生生割裂的感覺不是常人所能忍受,偏他自己動的手,且還一聲不吭,只鼻頭冒了幾粒細汗,眼睛亮的嚇人。

  這樣的狠角色,末世裡不勝枚舉,這裡卻不多見,賈環笑得更燦爛了,深深嗅聞幾下這甘甜醇香的血腥味,沖小男孩豎起大拇指,“你真刁,竟然真切了!我都有點佩服你了!”話落拍掉肩頭雪花,哼著小曲晃悠悠離開。

  小男孩見血果然止得很快,衣料是黑色的,沾了什麼也看不見,立馬拉下衣袖撿起肉塊,急匆匆跟上。

  賈環放慢步伐,問道,“你妹妹呢?這麼多天沒吃的,那些人又餓的狠了,還是別讓她走出你的視線才好。”

  小男孩不答話,用‘你果然是個好人’的目光瞅了環三爺一眼。

  賈環嘴角微抽,帶著小男孩去尋三王爺跟蕭澤。

  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先後走來,三王爺笑開了,戲謔道,“你的小尾巴又跟來了。”轉眼瞥見男孩不自然垂落的左手和右手掌心拽的一塊肉,立馬變了臉色,“他這是……”

  “人家是割肉喂母,他這是割肉喂妹。”賈環語氣有些陰鬱。

  三王爺眼神複雜的看了小男孩一眼,擺手道,“走吧,他妹妹還在裡面,離開太久恐發生不測。”

  吃了人肉,填飽了肚子,那些災民的理智也回籠了,著實安靜了幾天。然而暴雪接連下了數日,食物比以前更難找,嘗過鮮肉的味道後,他們又如何抑制的住?現今不少人又開始蠢蠢欲動,看向旁人時眼裡總壓抑著一股子陰狠和垂涎。

  小男孩聞言加快了步伐。

  蕭澤在洞口與他們匯合,還未入內便聽見一陣淒厲的尖叫並孩童的啼哭聲。

  他們疾奔進去,只見洞穴深處一夥人團團圍住一名婦女,似乎想從她懷中搶奪僅只八個月大的嬰孩。婦女死死蜷縮成一團,哪怕五六個大男人一塊兒上,也沒法將她的手臂掰開。

  賈環眼珠迅速爬滿血絲,操-起牆角一根木棍疾步上前。砰砰砰得悶響在洞內回蕩,方才還張牙舞爪,兇神惡煞的幾個大男人瞬間癱軟在地,抱頭慘嚎,還有一個被踹入洞壁夾縫,摳都摳不出來。

  “在我眼皮子底下吃死人可以,吃活人,特別是孩子,我他-媽就先把你扔出去喂狼,叫你也嘗嘗被生吞活剝的滋味!聽見了嗎?”他平舉起沾滿血跡的木棍,朝那些目露獸-欲的人一個個指去。

  被點到的人紛紛垂頭,僅存的一絲人性在心底最深處掙扎。

  賈環扔掉木棍,朝自己地盤踱去。

  小女孩很機靈,哥哥一走就挪到環三爺的火堆邊。那些人雖然餓極了,見她哥哥整天跟著小煞星出入,似乎關係很不錯的樣子,愣是沒敢動她。此刻,她正與哥哥抱在一起,用崇敬至極的目光盯著賈環。

  “環兒……你很好。”三王爺迎上前,將少年摟入懷中,似乎想傾訴些什麼,嘴巴開合半晌最終只吐出這簡單的幾個字。

  賈環推開他在火堆邊坐下,睨著小女孩道,“你們兄妹倆倒是機靈,還曉得狐假虎威。”

  小女孩局促不安的拉扯衣擺。哥哥卻十分鎮定,從袖子裡拿出肉塊串好,放在火上炙烤,等熟透了便割下一半送給少年,另一半喂到妹妹嘴邊。

  賈環伸手接了卻不吃,盯著它神情陰鬱。

  “哥哥,這肉哪兒來的?”小女孩有些猶豫。

  “啊,啊……”小男孩指指賈環,喉嚨裡發出破碎的氣音。

  “原來是大哥哥給的,哥哥你也吃。”小女孩不疑有他,歡天喜地的接了,撕開一半遞給哥哥。

  “這肉烤得半生不熟,吃什麼吃!”賈環將手裡的肉扔進火裡,又抬手拍掉兄妹兩人的,嗤笑道,“原來是個啞巴,我還當你果真硬氣。”

  小女孩噤若寒蟬,小男孩氣得臉都扭曲了,用‘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的譴責目光瞪著賈環。

  “吃這個吧。這個好吃。”三王爺笑了,從包裹裡拿出一塊臘肉分給兄妹兩。蕭澤不明就裡,忙也翻出一塊放在火邊烘烤。

  妹妹許是受了驚嚇,吃飽後一疊聲兒的道謝,謝著謝著竟就腦袋一歪睡著了。小男孩怕她趨熱滾進火裡去,忙將她抱在腿上,解開外裳嚴嚴實實捂住。

  一直表情陰鬱的賈環這時候開口了,“哪怕餓的再狠,也不要想著去吃人,因為吃人肉會上癮。”

  吃得正歡的蕭澤被噎住了,連忙捶打胸口。

  三王爺定定朝他看去。

  小男孩抖了抖,不自覺捂住左臂。

  賈環用棍子刨火,繼續道,“不要以為我是在危言聳聽。當一個人想到去吃人的時候,那肯定是餓得快死了的時候。這時候吃到的東西,在他記憶裡會留下不可磨滅的映射,那是比龍肝鳳髓更美味百萬倍的映射。倘若他不知道那是人肉,他會一輩子懷念並想盡辦法去追尋。倘若他知道,那更糟,他一邊攝於那種美味的記憶不可自拔,一邊又被罪惡感深深折磨。有的人會徹底崩潰繼而毀滅自己,有的人則會徹底墮落淪為食人魔。”

  賈環用棍子朝洞內的災民指去,“你看看那些人,看看他們麻木不仁的眼神。哪怕他們這次活下來,他們的心也永遠走不出這個黑暗的山洞。這裡的記憶會折磨他們一輩子。他們看似活著,其實靈魂已經在這裡死去。所以,寧可餓死,寧可自我了結,也不要想著去吃人。”話落從包裹裡翻出一個小藥瓶,隨手拋過去,“這是頂級金瘡藥,撒在傷口上三四天便好。”

  食人魔,那是末世的特產,比喪屍更不堪的存在,亦是他最不美妙的記憶之一。

  小男孩手忙腳亂接住藥瓶,眼角流下的淚水把黑乎乎的臉蛋沖出兩條小溝。爹娘都死了,有人關心、有人保護、甚至有人責備的感覺真好,好到他想大哭一場。

  三王爺暗自握拳,心中鬱鬱。他之前指責賈環無道,如今才發現,少年心中的道義那般深刻冰冷,也不知經歷過怎樣黑暗的過往才有這份恐怖的領悟。賈家究竟都對他做了些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說過入v後碼粗長君的,我絕不食言。因為之前還有幾章存稿,等存稿放完粗長君就來了。

  忘了設定時間了,抹汗。還有,打分-2,給姐姐留個電話號碼,姐姐跟你好好叨叨~三更,是想姐姐死嗎?(﹏)~


28、二八


  暴雪還是未停,人一出去,眼睫毛便結了一層白霜,走得遠了恐會凍成冰棍。賈環一行只得繼續待在山洞裡。

  自那天環三爺立下規矩後,洞內難民再不敢將主意打到同類身上,更有一個因受不了良心譴責,當晚便發了瘋,跌跌撞撞沖進暴雪裡,消失的無影無蹤。

  瘋了一個自然就有二個,陸陸續續又有很多人出走,數日之後再看,能耐著饑寒繼續躲在洞內的,都是那些未曾啃食同胞的。他們更理智,更堅強,也更珍惜生命,無論是自己的,還是旁人的。

  如此又熬過七八日,賈環的包裹嚴重縮水,積存的食物已吃見底了。其他難民出來時也都從倒塌的屋子裡盡可能翻出更多食物帶在身邊,以往都偷著偷著吃,那些瘋子出走以後留下的都是些純善之人,互相接濟接濟日子竟比前幾天好過許多。

  這天清晨,賈環取出最後幾塊蕎麥餅,用雪水熬成稀粥,邊攪拌邊道,“用完早膳我們便出發往雲州去,食物已經吃光了,再待下去就是個死字。索性雪已小了很多,並不礙什麼事。”

  “環兒說了算。”三王爺替少年理順垂落在額前,容易干擾視線的幾縷髮絲。

  蕭澤腿上的夾板已經取下,正在一旁跺腳,聞言連忙點頭,“三爺說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嘿,斷腿還真長好了嘿!這才半個月吧!果然是神丹妙藥!”

  三人小口小口喝著粥。這是最後的食物,總不忍心把它吃完。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的暴雪竟然停了。賈環弄來幾團雪把碗擦乾淨,背起包裹,綁上滑雪板,毫不留戀的揮手道,“出發了。”

  三人將雪橇留下,撐著滑雪板消失在茫茫雪地盡頭。災民們見狀立即跟上,有幾個心急的還被滑雪板絆了一跤,滾了幾圈方爬起來,緊追少年而去。

  上路後沒多久,蕭澤就開始狀況頻出。不是撞了樹就是碰著石頭,還被幾根藤蔓纏住手腳,老半天爬不起來。

  賈環滑過去,用撐杆戳戳他肚皮,沒好氣道,“得,別給我裝了。你一北方長大的糙漢子,連滑雪板都玩不轉,說出去誰信?起來吧,我等他們就是!”

  三王爺抿嘴而笑。

  蕭澤一咕嚕爬起來,三兩下扯斷藤蔓,感激道,“三爺,我就知道您面冷心熱,是個大好人!反正帶兩個是帶,帶一群也是帶……”

  見賈環嘴角的笑越發邪氣,他漸漸自動消音。

  “行了環兒,大不了他們的保護費記在我賬上。”三王爺笑著摸摸少年凍僵的臉蛋。保護費這個詞兒還是從對方嘴裡聽來的,當真貼切的緊。

  “行,記你賬上了。”賈環乜他一眼,從包裹中翻出地圖仔細查找,蹙眉道,“帶上他們速度大大減慢,今晚恐是到不了平全鎮了。附近也沒有可落腳的山洞,得在冰天雪地裡過一晚,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有環兒在,自然無需擔憂。”三王爺漫不經心的擺手。

  賈環嗤笑,“你倒是相信我。”

  “咱們同甘共苦,生死相依,不信你還能信誰?”三王爺面上帶笑,心裡卻有些抑鬱。少年的心防太重了,似乎怎麼敲也敲不開。

  說話間,後頭的災民陸續趕到,看見三人在雪地裡等候,紛紛露出驚喜的笑容來。他們深諳守望相助之道,年輕力壯的做了好些簡陋的雪橇用來拖拽小孩或老人,追了幾裡路,竟無一人落下。

  看見這充滿人情味的一幕,賈環面上和緩許多,轉身繼續行路。

  一行人走走停停,又有許多老幼婦孺需要照顧,速度比預期還慢上不少。賈環見他們實在體力不支了,路過一條小河時果斷停住,揚聲道,“行了,今晚就在這裡露營!”

  “可是這裡冰天雪地的,怎麼住人?還是找個山洞吧?”人群中不知誰咕噥一句。

  “附近沒有山洞。看見我怎麼做,你們照做就是,別唧唧歪歪。事先說明,三爺我脾氣十分不好,指不定手一滑,就把誰給劈了。”賈環說著說著解下腰間柴刀,把災民們嚇得齊齊後退。

  三王爺極力忍笑,半晌後方吐出一口白氣,溫聲詢問,“環兒,咱們該怎麼做?”

  “先造雪屋吧。”賈環劈開雪地外部的硬殼,露出綿軟的內層,而後找來一塊木板,往下刨至堅硬的地面,將刨出的雪堆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形球體,用力拍打嚴實。三王爺和蕭澤如法炮製,三人合力,竟把雪球越堆越大,眼見挖空後能容納五六人才罷手。

  直起腰後見災民們愣愣的看著自己,賈環斥道,“傻站著幹嘛?不想凍死就照做!”

  眾人唯唯應諾,你幫我我幫你,空曠的雪地很快出現很多巨大的半球,像一頂頂蒙古包。

  “行了,先生火,順便補充點碳水化合物以消解疲乏。待體力恢復了再去河邊冰釣,亦或捕獵幾隻野兔回來充饑。這些雪球先放著,半個時辰後我再來處理。”賈環邊說邊朝一株柏樹走去,用匕首削下一塊樹皮,棄掉最外層的樹疙瘩,撕開裡面最柔軟的一層,對災民們示意,“樹皮也可以吃,這個你們應該知道。但不是簡單的扒了皮就吃,而是吃這層最軟的,這裡的碳水化合物最豐富,吃了能快速補充體力。只一點,扒皮的時候不准整圈兒扒,只能一縷一縷撕,否則樹來年會枯萎,再遇見嚴寒天氣,你們上哪兒找吃的!這裡有松樹、樺樹、榆樹,皮子都能吃。特別是榆樹皮,曬乾碾碎還能做榆樹面,那個甜啊……”

  賈環舔舔唇,將柏樹皮扔進嘴裡咀嚼,又迫不及待去削榆樹皮。只可惜沒有碾子,否則將一部分榆樹根挖出來榨幹還能得幾斤白面兒,夠吃十天半月的。

  眾人學著他的樣子扒拉樹皮,果然比整吞好吃的多!柏樹皮有點苦,松樹皮澀中帶香,樺樹皮脆脆的有嚼勁兒,榆樹皮竟然帶著微微的甘甜!苦了那麼些日子,這會兒活似入了天堂。

  “沒想到樹皮也這麼好吃!”三王爺姿態優雅的坐在雪地裡,眯眼回味唇齒間縈繞的清甜滋味。

  “待我加工一下會更好吃。”賈環麻溜的生了一堆火,將一塊平整的石板架在灶上烤熱,而後把薄薄的樹皮貼上去。茲拉茲拉的聲響聽起來悅耳極了,很快便有一股濃濃的焦香味蔓延開來。奶白色的樹皮逐漸變為令人食指大動的金黃色,邊緣微微卷翹,像一片片花瓣。

  “吃吧,這個比薯片還好吃!”賈環撚起一塊送到三王爺嘴邊。

  “何謂碳水化合物?何謂薯片?”三王爺極其自然的含住,挑眉問出心中疑惑。

  “碳水化合物又名糖類化合物,絕大部分植物和水果中都含有此類物質,是人體所需重要能量之一。當身體疲乏,肌肉無力的時候,立即補充碳水化合物能夠消解疲乏,恢復體力。我們現在吃的樹皮,裡面就含有大量的碳水化合物。薯片就是土豆切薄後放入油鍋炸成的片,在家的時候我姨娘經常做給我吃。”賈環慢悠悠答了,自己也撚了一塊塞進嘴裡,嚼得嘎嘣作響。

  蕭澤對這種簡單卻美味的食物簡直愛不釋手,一連吃了好些還意猶未盡,心道環三爺真乃神人,把個逃難的日子過得跟遊玩一樣生動有趣!

  災民們有樣學樣,將各種樹皮略烤熱後吃掉,只覺胃裡、心裡、四肢百骸裡無一處不舒服,無一處不爽利,凍得僵硬的身體也一寸寸暖和起來。

  “身體熱乎了嗎?熱乎了就削些柏樹枝下來備用,另出些人手去林中狩獵或去河邊冰釣。”賈環拍拍屁股站起來,沖蕭澤甩袖子,“我跟三哥去河邊冰釣,你帶他們去打獵。打獵你總會吧?”

  蕭澤羞得面紅耳赤,粗聲粗氣道,“三爺,您忒小瞧我了!論打獵我可是這個!”話落豎起自己兩根大拇指,並在一起加以強調。

  賈環撇嘴,跟笑眯了眼的三王爺往河邊走去。

  這些災民何嘗不想釣些魚上來充饑,但無奈河上的冰層太厚,他們又餓的頭暈眼花手腳虛軟,哪兒來的力氣鑿冰?後世流傳的所謂臥冰求鯉的故事便就這麼來的。

  賈環用木棍在河上敲擊,發現冰層比自己想像中還厚便抱了一捆乾柴過來生火,叫人遠遠站開。

  火燒完了,冰也化開不少,用匕首往下捅幾捅便破了一個半尺見方的小洞。賈環怕災民們胡亂跟風,立即警告道,“生火融冰都給我離遠點,否則冰化的太多咱都得掉下去淹死!”

  眾人唯唯應諾,各自站遠了好些,生火融冰後扯掉衣服上的線頭再系上幾片柏樹葉當魚餌投下去。

  不多時便有魚兒上鉤,引得眾人連連驚呼,好不熱鬧。

  三王爺見賈環眉心緊蹙,似有不耐,沖大家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又用熊皮將他裹緊了些,抱進懷裡暖著。河面上立時安靜了,上鉤的魚兒卻也多了。

  小半個時辰後,大家用草繩將魚鰓串起,喜滋滋往回走,順路又扒了好些樹皮,離得近了便聽見一陣熱烈的喧囂。

  “沒想到你還有點用處。”賈環朝扛著一頭鹿,被眾人圍在中間膜拜的蕭澤走去。

  “三爺謬贊!”蕭澤裝模作樣謙虛幾句,終是忍不住仰頭大笑。憋屈了好幾天,總算叫環三爺刮目相看了!否則回去都不知道自己這侍衛統領的位置還保不保得住。

  “處理內臟的時候遠著點,省得引來狼群。”賈環叮囑一句,而後用力踢踹之前堆好的雪球。

  被冰冷的狂風吹拂了半個時辰,雪球外層已硬的像石頭一樣,踢起來發出砰砰砰的悶響。賈環滿意的點頭,抽-出柴刀在下方砍出一個小口子,然後用木板一點點將雪球內部掏空。

  “都看見了麼?把球體內部掏空,牆壁不要掏的太薄,以免垮塌。出入口開大一點,便於通風。咱晚上就在裡面歇息,還能生火。”賈環將多餘的雪推出來,沖災民們解說道。

  待空間大了,三王爺也拿上一塊木板鑽進去,一點一點修整他們的臨時住所。

  雪造的屋子能住人嗎?災民們面面相覷。

  離賈環最近的一對小兄妹卻毫不猶豫的幹起來。他們堆的雪球最小,不一會兒便掏空了,裡面沒有寒風呼嘯,再鋪上一層厚厚的柏樹枝,生上一小堆火取暖,住著竟然十分舒服,牆壁也絲毫不見垮塌或融化的跡象。

  災民們見狀連忙如法炮製。等蕭澤帶著一幫子人回來,大家都已住上新家,橘黃色的篝火從小小的門洞中透出,顯得格外暖心。

  這夜,大家將食物平均分配下去,又安排了人輪流守夜,度過了逃難以來最團結,最愉悅,最安心的一夜。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可愛的金主們提供的第七塊地磚。這篇文完結大概能湊一個洗手間出來!好開森!!也感謝各位留言訂閱的大大們!沒有你們我該活得多苦逼啊,簡直不敢想像!

  聲明一下,打分-2是一位親的昵稱,不是真的打-2分。她是我的真愛!昨天不小心坑了我也是我真愛,從沒給我打過負分。抱住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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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九


  跋涉了七八天,一行人終於到得澤安縣,這是最靠近雲州府的小鎮,出了澤安只需再行半日就能入城。但他們抵達時已臨近傍晚,不得不就此停下。

  澤安縣裡已聚集了好些災民,因知府以身作則,再加之聖上分外重視,下邊的縣令哪怕不願意也得擺出個體恤民眾的樣兒來,使人在鎮外的野地裡搭建了很多避難棚屋。

  說是棚屋倒好聽了,實則幾根木頭架子而已,上邊蓋了幾捆茅草,四面兒都透著風,往裡一坐凍得人骨頭縫都疼。茅草上的雪積得太厚便撲簌簌往下漏,說不準誰就倒了黴,被砸個滿頭滿臉。

  蕭澤盯著在風中吱嘎搖晃的木頭架子,只覺心裡瘮的慌。這棚屋連雪屋一半都趕不上,還住個屁?就不怕晚上凍死人?太他-媽敷衍了事了!

  三王爺眉心緊皺,顯然對這等救災措施十分不滿。可他隱而不發,沖對面一個早來了幾天的災民問道,“這位兄弟,縣城裡處處掛著白幡,可知因何緣故?”

  “這麼大的事兒你竟不知麼?聖上三子晉郡王被蟒山的土匪殺死了!五皇子現今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早前被搶的銀子沒個著落,這回好不容易籌措出的糧食又被劫了,也不知今冬得餓死多少人。”話落那人深深歎了口氣,對未來十分憂慮。

  既是官匪勾結,自己的‘屍體’被土匪發現,自然也等於被官府發現,且還背了個賑災不力的罪名。想到這裡,三王爺搖頭苦笑。

  “擔心什麼?回頭滅了他們便是。如今大家都在暗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賈環低不可聞的勸了一句。

  “環兒說的是。”三王爺眼中的陰霾很快散去,風光霽月一笑。

  蕭澤沉默半晌,吐出嘴裡已經嚼爛的稻草,歎道,“我去造個雪屋出來,這木頭架子實在住不得人!”

  跟賈環一起從山裡逃出來的災民都以他三人馬首是瞻,見蕭澤去造雪屋,也都按捺不住,紛紛跑出來幫忙。雪地裡很快就出現了一個個‘蒙古包’,挖空後墊上鬆軟的樹枝再生上火,不知比四面透風的棚屋舒服多少倍。

  大家在雪屋前也燒了幾堆大火,聚在一起烘烤樹皮並這些天積攢下來的肉乾,拉扯些家常,臉上洋溢著生機勃勃的笑容,精神狀態與別處逃難來的災民截然不同。

  蜷縮在棚屋裡的災民用愕然的目光盯著他們。他們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好好的棚屋不住反倒去住雪屋,就不怕凍死?可再好奇他們也不敢去嘗試,因為他們冷怕了。

  聞見食物的香氣,自製力稍差的孩子從棚屋內跑出,站在近前圍觀,似乎覺得年齡較小又沒爹娘照顧的啞巴兄妹比較好欺負,走過去搶了妹妹的食物便跑,哥哥正在雪屋裡鋪樹枝,聽見妹妹叫聲忙掉頭,幾個調皮的孩子竟然滾來一個大雪球把他的出口堵住,迫使他像小狗一樣手腳並用的刨出來。

  賈環掏出最後一壺酒,與三王爺坐在火堆邊你一口我一口的慢慢喝著,見此情形撫掌大笑。

  幾個地痞無賴被爽朗的笑聲吸引,一邊劫掠眾人食物一邊走到賈環近前,伸手便去奪酒壺,嘴裡放肆調笑,“喲呵,有酒喝還有肉吃,日子過得不錯嘛!哥兒幾個識相的快滾!這地方歸咱們了!”

  蕭澤捂臉,對這些地痞無賴報以深深的同情。這可是環三爺最後一壺酒,碰都不讓自己碰一下,三王爺能喝上那麼幾口還是花重金買來的。若讓人白搶了去,環三爺估計會殺人。

  正想著,賈環已變了臉色,眼中隱隱劃過一抹暗紅,將酒壺拋給三王爺,閃電般擒住對方伸來的手腕,順勢往前一拽。那人直直往火堆裡撲,臉頰貼在一塊滾燙的木柴上,發出嘶嘶聲響,並伴隨著皮肉燒焦的臭味。

  “啊啊啊!”一陣淒涼的慘叫在夜空中回蕩,那人疼得直想打滾卻被少年按住後頸動彈不得,兩手不停揮舞,觸及燒紅的木炭又是一陣嚎叫,霎時間弄得煙塵四起。

  三王爺抱著酒壺走開,挑了個就近的位置邊喝邊看戲。蕭澤湊到他身旁,賊頭賊腦的使了個眼色。

  “一口一千兩。”三王爺搖晃酒瓶,笑得格外溫文儒雅。

  “王爺,您被環三爺帶壞了您知道不?”蕭澤語氣艱澀,預感自己未來的日子可能不太好過。

  兩人說話的當兒,那地痞無賴的同伴已被他的慘叫和少年的狠戾嚇走了。賈環似乎也受不了他的聒噪,將他帶離火堆,拖死狗一般拖到雪地上,將他燒焦一半的腦袋摁進雪裡,語氣淡淡的開口,“五年了,再沒碰見過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搶我食物的人,你這是在玩兒命知道麼?我欣賞你的勇氣。不過我現在很暴躁很暴躁,為了恢復正常,你得幫我消消火。嗯?”

  那人臉埋在雪裡呼吸不能,耳邊聽著少年神經質的低語,心頭忽然冒出一句話——吾命休矣!

  賈環用力將他摁入雪地,待他快窒息而亡的時候便將他腦袋提起,然後又壓下去,如此反復。那地痞無賴被折磨的生不如死,恨不能求少年趕緊給他個痛快。

  三王爺見差不多了,舉起酒壺朗聲喊道,“環兒行了,快過來喝酒。”

  賈環眼中的血色已全部退去,慢條斯理的將微亂的衣襟撫平,沖那地痞無賴勾唇一笑,“把之前搶的東西還回來,你可以滾了。”

  那人眼耳口鼻沾滿雪粒卻不敢去拍,忙將懷中的食物掏出來,連滾帶爬的跑了。他的同伴心裡瘮的慌,也悄悄將食物還回去,極力把自己藏進黑壓壓的人群。

  空氣終於清新了,賈環坐回火堆邊。三王爺笑著將他拉入懷中,徐徐喂了一口酒,而後自己也灌了一口,兩人呲牙,相視而笑。

  災民們重新拿回自己食物,並不覺得少年如何殘暴,反覺得安心極了。

  翌日正準備出發的時候,災民中有好打聽消息的氣喘吁吁跑過來,回稟道,“三爺不好了,聽說雲州府的城門三日前已全然封閉,不准災民靠近,只許持正式文牒並路引的人通行。城門周圍還有大批官兵把守,見著災民便上前驅趕,咱們怎麼辦?”

  三王爺與蕭澤暗暗對視一眼。

  賈環還是那般鎮定,將包裹重又扔回地上,擺手道,“涼拌,就先在這裡待兩天吧。”

  那人連連點頭,本還憂慮萬分的災民們見三爺嘴裡叼著一根稻草歪在火堆邊哼小曲,被他的悠閒所感染,也都變得淡定了。

  “環兒可有辦法入城?”三王爺湊到他耳邊低語。

  賈環乜他一眼,食指與大拇指輕輕撚動幾下。

  三王爺忍笑道,“我就知道你有辦法。多少?”

  “兩千兩一張文牒並路引。”

  “成交,什麼時候走?”

  “待我想辦法弄一輛裝點門面的馬車。總不能穿成這樣,一看就是難民。”賈環扯了扯已經破破爛爛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擺。

  三王爺也拉起衣擺看了看,神情微妙。

  蕭澤正想問環三爺去哪兒弄身份文牒並路引,災民們忽然躁動起來,有人大喊道,“邱大善人開倉施粥啦!大家快去啊!”

  “有人施粥了,快快快!”大家一窩蜂朝米香味飄來的地方跑去。

  賈環精神一震,吐掉嘴裡的稻草,欣然開口,“吃了幾天樹皮,嘴巴都快起泡了!走,咱們去喝粥!”

  蕭澤立馬積極回應。

  三王爺身體有些僵硬。他沒辦法想像自己擠在一群難民中跟人搶一碗粥喝的情景。他可是天潢貴胄!

  “走啊!晉郡王已經死了,你現在就是個難民。不想搶食物的難民不是好難民!”賈環拽住三王爺胳膊,將他朝粥棚子拉去。

  不想搶食物的難民不是好難民?這什麼話?三王爺哈哈大笑,抽-回胳膊環住少年肩膀,主動帶著他往人群裡擠去。

  邱家的大管家正指使小廝給災民們盛粥,幾個婆子在粥棚後頭用大鍋熬,因裡面堆了許多鼓鼓囊囊的糧袋,官衙派來的幾名侍衛肅立一旁,神情戒備,手都按在佩刀上,誰若敢強搶,許是會立即人頭落地。

  賈環三個身強力壯,再加之他帶來的人團結一致,你拉我我拉你,像鐵板一塊,立時便把旁人擠開去,排到了最前面。

  “來,小哥兒拿好了。領到粥便往旁邊去,莫擾了後頭的人。小心著點,可別灑了或是摔了!”邱家的大管家笑得十分和藹。

  賈環護著粥碗擠出人群,蹲在牆角深深嗅聞這濃郁的米香味,片刻後眼中的愉悅被陰沉所取代。似是有些遲疑,他輕舔了一口,勾起唇角冷冷笑了。

  三王爺跟蕭澤領了粥也來到他身邊,正待喝上一口,卻不想被他一手打落,“這粥吃不得!黴爛的米熬的粥,對身體已十分虛弱的災民們來說無疑於穿腸毒藥,輕則腹瀉不止,重則斃命,哪怕現在無事,日後也有可能罹患癌症!也就是不治之症!”

  “這是黴米熬的粥?看著很白啊,聞著也香!”蕭澤有些不信。

  “不信你再去領一碗,吃死了我管埋。”賈環冷笑。他百毒不侵,黴爛變質的食物上輩子不知吃過多少,那味兒簡直太熟悉了。若不是為這兩人的小命,當然,也是為那55萬兩雪花銀考慮,他壓根不會說出來,自己悶頭吃了也便是了,哪管旁人死活?

  他帶來的災民早已對他深信不疑,哪怕餓的前胸貼後背,也都忍痛放下粥碗。

  賈環啐了一口,大步朝粥棚走去,三王爺跟蕭澤連忙跟上。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521,我愛你,感謝所有支持我的親!我愛你們!雖然你們都是我的真愛,但是我不介意NP,所以我要說,趕緊找個男朋友約會去吧!(看見沒,能接受NP的絕逼是真愛!)

 

30、三十 ...

  賈環看著細胳膊細腿兒,但那力道可不是蓋的,一手刨開一群人,如摩西分海般輕易到得最前面,將手裡滿滿一碗粥當頭沖那大管家砸去。
  
  “哎喲!你個兔崽子想幹嘛?”大管家抹掉臉上的粥水,捂著紅腫的額頭怒駡道。
  
  “兔崽子也是你能叫的!幹嘛,砸場子!”賈環飛起一腳將他踹出老遠,抬手便要掀翻粥棚。幾名帶刀侍衛見狀立即擠過來。
  
  三王爺先一步趕到他身邊,溫熱的手掌覆住他後頸,用拇指輕輕地,一點一點揉捏按壓他頸後的小窩,低語道,“環兒冷靜點!這裡有官兵,不宜鬧大!噓,冷靜點……”邊說邊將少年摟入懷中,五指蓋在他血紅的眼珠上。
  
  賈環極力深呼吸,壓下心中狂躁。好不容易吃上一頓米粥,特麼的竟是黴米!這等於在他最開心的時候反往心窩子裡插一刀啊!這簡直不能忍,卻又不得不忍!深呼吸,繼續深呼吸!
  
  “你們這是作甚?造反嗎?”帶頭的侍衛已擠過來,刷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刀。
  
  蕭澤大跨步,擋在自家主子身前,更有賈環帶來的許多災民團團將他們圍住。侍衛們見對方人多勢眾,且這些災民餓紅了眼珠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心中便有些發怵。
  
  三王爺見狀徐徐開口,態度十分和軟,“幾位大人有所不知,我這小兄弟發現粥水是用黴米熬制,喝下去指不定會鬧出人命,一時心急才沖將進來。還請各位大人看在他年小不經事的份上原諒一二。再則,我也想問問這位大管家,可敢打開糧袋讓我等瞧個真切,也好叫我等服氣不是?”
  
  侍衛遲疑的朝大管家看去。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家老爺好心好意施粥,你們不領情也便罷了,竟還惡意造謠中傷?當真一群刁民!侍衛大人,把他們趕出去!這粥我不施了!小的們,收拾東西回府!”管家在一名小廝的攙扶下站起來,大聲嚷嚷道。
  
  周圍的災民不幹了,紛紛怒駡,“不喝粥就快滾!誰人不知邱家最是心善,豈會行這等惡事!我看你們才是惡人!想以此訛詐是不?”
  
  “是啊!不喝就快滾,別礙著旁人!這粥水純白軟糯,聞著一股濃香撲鼻,何曾有半點黴爛味道!我們相信邱大善人!大管家,使人將他們打出去,咱們繼續施粥!”
  
  “打出去,打出去!大管家行行好,賞我們一頓飽飯吃吧!”
  
  災民們此起彼伏的聲討起來,有的甚至給那管家跪下磕頭。
  
  三王爺見狀不等侍衛驅趕,半拖半抱的將賈環弄出人群,臨走又再次警告一句吃不得。侍衛們不敢觸怒這群暴民,見他們自己走了便也不再追究。
  
  大管家被眾人一拜,不禁有些飄飄然,裝作無奈道,“算了,我家老爺心善,若知曉我因這點小事便停了施粥,回去定然重罰於我。罷了,繼續吧!後面的別急,人人都有份兒,小心別摔了。”說話間瞅見那少年回頭望過來的淡紅眼珠和嘴角邪氣四溢的微笑,差點沒咬著自己舌頭。
  
  出了人群,賈環已恢復常態,從三王爺懷中掙脫,對一眾眼巴巴看過來的災民說道,“我話撂這兒了,那粥喝不得,聞著香,實則加了白醋去了黴味。你們若實在餓得狠了只管去,我也不枉做小人。”
  
  人群中有幾個開始蠢蠢欲動。
  
  賈環對跟在自己屁股後頭的啞巴兄妹命令道,“你們兩個,不准去!”
  
  “三爺,我們絕對不去!”妹妹連忙擺手。哥哥一副餓死也不去的忠貞表情。
  
  賈環心情和緩,坐回火堆邊,抽-出腰間柴刀,放在一塊石頭上細細打磨。
  
  外號‘包打聽’的災民跑過來,附在三王爺耳邊道,“三哥,我打聽清楚了,這邱家是澤安縣令夫人的娘家,當地最大的土財。聽說這次因施粥有功,縣令已將他名字報了上去,不日便能獲封員外郎,子孫後代皆可入仕。他家要銀子有銀子,要權勢有權勢,咱還是少招惹為妙。”
  
  三王爺表情陰鬱的點頭。
  
  賈環聞言冷笑一聲,舉起閃著寒光的柴刀,用指腹輕輕刮了刮足可吹毛斷發的刀刃。
  
  “環兒,你想幹嘛?”三王爺語氣有些無奈。少年什麼都好,就是有一副難以自控的暴脾氣,但偏偏不惹人討厭,反襯得他更赤誠更真實。三王爺不得不承認,明知這種衝動的性格不妥,他卻不想令少年有半分改變。
  
  “沒想幹嘛。”賈環撇嘴,將刀插回腰間,對臉色黑沉的蕭澤道,“走,跟三爺我弄些吃的去。”
  
  蕭澤應諾,亦步亦趨跟上,留下三王爺對著火堆歎氣。
  
  兩人到得被大雪覆蓋的田地,循著一串腳印打了一窩田鼠,從田鼠窩裡挖出不少穀粒,用石子磨掉外殼兜在懷中,路過一處結冰的池塘跳下去,搗騰半天才從堅硬的泥層中弄出幾隻冬眠的青蛙並兩隻王八。
  
  兩人將田鼠、青蛙和王八都處理乾淨,內臟遠遠扔掉,用草繩串著回來了。
  
  與他們一起的災民大多數很聽話,有能力的去打獵,沒能力的去扒拉樹皮,少部分人實在禁不住那等誘惑,偷偷摸摸去領粥喝,喝完抹抹嘴,裝作若無其事的回來。
  
  兩人到得火堆邊時三王爺正拿著一截木炭教啞巴兄妹認字。兄妹兩挺能幹,扒了許多榆樹皮,切成小段放在石板上烘焙,那股焦香味遠遠就能聞見。
  
  “你兩沒去喝粥?”賈環挑眉問道。
  
  “沒有。我們聽三爺的話。”妹妹眨巴著清澈的大眼睛答道。
  
  “不錯,聽話的孩子有肉吃!”賈環勾唇,將手裡的田鼠扔到三王爺袍子上,戲謔道,“老鼠肉,敢吃嗎?”
  
  三王爺放下木炭,用雪擦手,將田鼠肉一塊一塊串到樹枝上,遞給頻頻吸溜口水的兄妹兩,無奈的語氣中透著自己也沒發現的縱容與寵溺,“不敢,看見都快吐了!”
  
  賈環撇嘴,將懷裡用油紙包好的各種穀粒倒進鐵碗,摻上幾團雪放在火上熬煮,笑道,“今晚咱們也喝粥,比邱家的濃稠,比邱家的香甜,重要的是吃了不會拉肚子拉死。”
  
  蕭澤本來笑盈盈的,聽見這話噎了噎,憋屈道,“三爺,吃飯的時候咱能不說這麼噁心的話嗎?”
  
  “不能。”賈環晃了晃食指。
  
  蕭澤默默敗退。
  
  三王爺仰頭大笑。
  
  這頓飯五人吃得格外香甜。收拾好餐具,賈環將自己所有武器都拿出來,挨個兒打磨鋒利。啞巴妹妹烤了一些樹皮當零嘴,見環三爺輕飄飄睇過來,忙識趣的塞了一片進他嘴裡。
  
  賈環滿意了,嘴裡嚼得嘎嘣作響,舉起一把斧頭用指腹試了試刃口。
  
  三王爺接過投喂的活兒,撚了一塊榆樹皮送至他唇邊,低聲問道,“環兒,跟三哥說實話,你是不是想打劫邱府?”
  
  “不是打劫,是洗劫!”賈環嚴肅糾正。
  
  三王爺正待細問,住在棚子裡的難民忽然一陣騷動,然後便是淒厲的尖叫衝破雲霄,“我的兒!我的兒你怎麼了?!”
  
  與此同時,包打聽疾奔過來,氣喘吁吁開口,“三,三爺,不好了!咱們有人上吐下瀉,這會兒已經暈死過去,人中都掐出血亦不見醒,您快去看看吧!”
  
  這些災民經歷了數月的饑寒交迫,身體機能早已瀕臨崩潰的邊緣,受不得半點兒摧殘。若在平時喝了黴米粥也就拉拉肚子,這會兒腸胃虛弱到極點,上吐下瀉後立即產生嚴重的脫水現象,在沒有抗生素也沒有輸液設施的情況下當真只有等死一途。
  
  賈環坐著沒動,從包裹裡拿出一包鹽拋過去,淡淡道,“把雪水燒開,撒點鹽下去喂給他們喝。另挖些鬼針草和車前草的根,一塊兒熬成濃汁灌下。能不能好我不知道,且盡人事聽天命吧。”
  
  包打聽捧著鹽千恩萬謝的跑了。
  
  這一晚接連又倒下很多人,症狀都是上吐下瀉,有幾個年幼的孩子撐不過半夜便去了,親人的嚎哭聲徹夜不絕。臨到天亮,跟賈環一起逃出來的其中一人也歸了西,另幾人還在昏迷當中,生死不知。
  
  “是米!是邱家的米有問題!昨天有人說過的,那米吃不得,吃不得,他明明說過吃不得的,我怎麼沒忍住……”一名婦女抱著自己已經僵冷的孩子,神情有些魔怔。
  
  “走!去找邱家算帳!”沒有倒下的災民抄起棍棒朝邱家湧去,卻被匆匆趕來的衙役和護院打的頭破血流。澤安縣令也發了話,說這是疫病,要將所有病重的人集合在一起燒死,沒病的人圈起來不准踏出棚屋半步,最終因災民反抗激烈沒能得逞,只得派幾個衙役遠遠盯著。
  
  三王爺收到消息怒火狂熾,面上卻半點不露,對那魔怔中的婦女道,“聽聞雲州知府已經往各縣巡查來了,不日就到澤安,若想為你兒伸冤,不如半路去攔了他轎攆。狀子已經替你寫好,你敢是不敢?”
  
  “我兒已經死了,我爹娘、公婆、夫君都死了,我還留著這條命幹什麼?狀子給我,我去!”那婦女奪過狀子仔細收進懷中,抱著孩子的屍體遁入林間小路。
  
  蕭澤沖主子點點頭,隱沒身形尾隨而去。
  
  這邊廂,賈環已集合了數十人,個個手裡拎著柴刀斧頭等利器,表情十分兇悍。
  
  三王爺徐徐走過去,歎息道,“你們這群烏合之眾豈能敵得過訓練有素且身強力壯的衙役和護院?冒冒然沖進去等同於找死。我有個法子能將他米倉內的糧食光明正大搬出來,你們願不願聽?”
  
  賈環一人就能血洗整個邱府,卻也曉得在沒真正強大之前還需藏拙,於是勾唇道,“誰說咱們要衝進去?咱們潛進去不行麼?不過能不費勁兒總是好的,你且說說看。”
  
  三王爺拂袖,笑得意氣風發。與環兒待在一塊兒,他總覺得自己很沒用,這下總算能叫環兒另眼相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特別鳴謝我的金主們,第八塊地磚到手了!說了還有幾章存稿,不忽悠你們,存稿貼完就上粗長君。




  31、三一


  這日,包打聽急匆匆奔過來,低語道,“又來了又來了。”

  三王爺點頭,沖啞巴兄妹擺手,“去吧,機靈著點。”

  兄妹兩點頭,手牽著手朝一群衣衫襤褸的小孩跑去。兩人雖然穿得也很單薄破爛,但小臉卻每天用雪擦得乾乾淨淨,又因整日裡跟著賈環,吃得好睡得好,故而眼睛亮晶晶的分外有神。

  他們一眼看去就與旁人不同,自然不招這群小孩待見,還未等靠近便被一團團雪球砸的寸步難行。

  “你們欺負人,嗚嗚嗚……”妹妹一邊拍掉哥哥身上的雪粒,一邊傷心哭泣。哥哥忙反手把她抱住。

  “小妮兒,這是咋了?咋哭成這樣了?”兩個婆子相攜走過來,輕聲問道。

  “他們欺負人,不肯跟我們玩!”妹妹指著一群蓬頭垢面,不停做鬼臉的小孩道。

  兩婆子瞅瞅那些臉黑的都看不清五官的小孩,又瞅瞅這兩個白嫩嫩水靈靈的,心自然就偏了,走過去將那些孩子轟走,轉回來給兄妹兩擦臉,低聲詢問,“你們爹娘呢?怎得不管你們?”

  妹妹哭的更傷心了,斷斷續續道,“他,他們都不見了……”

  不見了有可能是路上失散,也有可能是死了,也就是說這兩個孩子已經是孤兒了。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繼續問道,“小妮兒,你今年多大?”

  “我,我七歲。”

  “你哥哥呢?”

  哥哥啊啊幾聲,比劃了個八字。

  “喲,怎得是啞巴?”其中一個婆子有些猶豫。

  另一個婆子細細打量兩人,將同伴拉至一旁低語,“這哥哥雖然啞巴了,但挨餓數月,眼睛卻還晶亮有神,可見是個身體強健的,帶回去無需將養就能使喚得上,可省不少銀子。且他只是啞,又不聾,老爺那裡正需要這樣嘴緊的人呢!沒聽說吧,施粥那天晚上,老爺院子裡打死了三個嘴碎的小廝。把他帶回去給老爺看看,能用便留,不能用便趕走。置於這小妮兒,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瞧那水靈的樣兒,太太定然喜歡。”

  “行吧,先帶回去再說。”另一人點頭同意。

  原來邱家雖然是澤安縣一等一的富戶,那邱老爺卻最是一毛不拔,眼見湧來這許多難民,便想著拐幾個人回去做丫頭小廝,危難中救出的人自然比別個忠心,且又能從人牙子那裡省下許多銀兩,每天管他們一頓飯,怕是連賣身錢都不必付了。

  身強力壯來歷不明的成年人他們自是不敢用,便把主意打到一群孤兒身上。這兩個婆子便是專門替主子物色人選來了。

  兩人議定,轉頭問妹妹道,“你兩年紀還這般小,又孤苦無依的,怎活得下去?這樣吧,我帶你們回去給我家太太看看。她若喜歡你兩就留下做工,不但吃得飽穿得暖,每月還有二十個銅板當零花。若太太不喜歡,我也沒法了,給你們一頓飽飯,你們自去另覓生路吧。”

  妹妹聽了忙拉住那婆子,語氣激動,“求你一定把我們留下,我們可以不要新衣裳不要銅板,只需每天給一口飯吃就成!求求你!”說著便要跪下磕頭。

  那婆子忙攔住了,帶著兩人匆匆離開。

  “每月二十個銅板,邱老爺當真好大的手筆!”賈環從暗處走出,嗤笑道。

  “正常該是多少?”三王爺不恥下問。

  賈環不可思議的睇他一眼,這才想起他以前是個王爺,每天吃的雞蛋有可能是一兩銀子一個的金蛋,於是惡意的勾唇,呵呵兩聲踱步離開。

  雖然少年什麼話都沒說,三王爺卻感覺自己被深深鄙視了。他無奈的搖頭,想著待會兒得跟包打聽好好聊聊,把這些個民生問題都摸透。

  這日晚上,篝火燒得旺旺的,橘紅的火光照在人臉上帶著*的味道,完全驅走了冬日的寒冷。

  三王爺朝獨自坐在角落,正用一塊絹布擦拭柴刀的賈環走去,緊緊挨著他坐定,咳嗽兩聲道,“我打聽清楚了,五文錢可買一升米,二十文錢可買四升米,兄妹兩每天吃三兩米飯,四升米足夠吃上三十二天。沒想到二十文錢竟然就能過上一個月。”

  “啊,”賈環漫不經心的點頭,另算了一筆,“兩人簽的賣身契上賣身銀子是十兩一個。每月二十個銅錢,存滿一兩銀子需要兩年零一個月,存滿二十兩贖身銀子需要四十一年零八個月。何況這二十兩只是句空話,壓根沒到得他們手裡。每天只給兩頓稀粥卻有幹不完的活兒,攢一輩子也攢不出的贖身錢,這日子確實挺好過的。”

  三王爺沉默半晌,繼續道,“他們又不是真賣身,咱們總會把他們救出來的。對了,你可知道:一文錢能買兩個雞蛋,一兩銀子能買一石大米,三十五兩銀子能買一棟兩進一出帶鋪面的青磚大瓦房。”

  說到這裡,他拿起一柄匕首把玩,語氣漸冷,“可我當年開府的時候,統共十四萬兩白銀用來修繕郡王府,只修到一半他們告訴我銀子不夠使喚,又追加了十萬兩。如今想想,二十四萬兩,夠我修多少間青磚大瓦房供這些窮苦人居住?又被內務府和禦造司貪腐去多少?朝廷頒佈的檄文中有明令:凡商稅,三十而取一,過者以違令論;舊額官田租,畝一鬥至四鬥者各減十之二,四鬥一升至一石以上者減十之三;新耕者,免三年賦稅;開荒者,畝不得過一鬥。可這些政令到了地方竟都變成了一紙空文,官府想收多少便收多少,災年尤甚。不知不覺間,我大慶竟已被這些祿蠹啃咬侵蝕得千瘡百孔。地方官員個個富得流油,可國庫每年空虛不說,還要支借白銀無數給那些王公大臣們奢侈揮霍。600萬兩,四王八公里隨便哪家又豈會拿不出600萬兩?可偏偏我大慶國庫就拿不出!呵!”話落冷笑一聲,將匕首猛力插-入雪地。

  賈環乜他一眼,認真道,“據我所知,日漸沒落的賈家就拿不出。哦,如果抄家的話就另當別論,把那些祖產、古董、莊園什麼的賣了,怎麼著也湊得出600萬兩。”

  三王爺笑得溫文儒雅,“我說的可不就是抄家麼?”

  賈環額角抽搐,心道原來您老這會兒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抄了四王八公啊?不得不說,幹得漂亮!似想起什麼,他挑眉問道,“我聽過一個段子,有位世家公子最愛吃燒餅,每天早上都要來一個,否則渾身沒勁兒。他家大廚嫌每天烙一個費事,便一次做三十個盡他吃,每月報帳三十兩。不想有一天他父親獲了罪,他也淪為庶民,卻感歎道:還是做庶民好啊!一文錢可以買兩個燒餅吃,還是熱的!”

  話落瞅著三王爺,笑得十分惡趣味,“你們家的燒餅多少銀錢一個?冷的還是熱的?”

  三王爺眯眼回憶曾在王妃那裡看過的帳本,鐵青著臉開口,“我不愛吃燒餅,不知府裡作價幾何。只一次看見管事的報帳,雞蛋是三十五兩紋銀一個。”

  賈環愣了愣,這可比他想像中一兩銀子一個還要誇張,不由撫掌大笑,邊笑邊問,“好傢伙,你一口氣吃了一棟青磚大瓦房啊!味道如何?”

  三王爺眯眼睇他,似笑非笑道,“我也正想問你,普通人家十兩銀子能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的過上一整年,你從我這兒榨了五十五萬兩,可打算如何花用?”

  賈環立馬收住笑,站起來拍拍屁股道,“我去看看那些腹瀉的人醒了沒有。”

  “環兒,你個小無賴!”三王爺攢了一把雪投擲過去。賈環背後像長了眼睛一樣輕巧的避開,回手也扔了一個。兩人轉眼嬉鬧作一團。

  不日,蕭澤風塵僕僕的趕回,湊到三王爺耳邊道,“已見著了,狀子也接了。”

  “他看上去如何?”三王爺心不在焉的撥弄火堆。

  “看上去還跟五年前一樣,只瘦了許多。咱要不要……”

  三王爺擺手,“再等等看。一別經年,也不知他如今是人是鬼,且拿澤安縣的黴米案試他一試。”

  蕭澤默默點頭。

  賈環不想過問這些隱秘,全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慢悠悠道,“老蕭既已回轉,咱們是不是該動手了?”

  “今晚動手,叫包打聽給邱府裡遞個消息。”三王爺點頭。

  是夜,肥頭大耳的邱老爺與夫人喝了酒,摟在一處好一番親熱,也沒要水,黏糊糊便就那麼睡死過去。

  因澤安縣內聚集了數千災民,治安十分混亂,府裡請了許多護院輪番值夜。但因天氣實在嚴寒,站久了誰受得住?這些人見連日來都沒丁點動靜也就鬆懈了,聚在耳房溫酒賭博,好不快活。

  紛飛的大雪中,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院子裡左竄右竄,悄無聲息地朝米倉摸去。到得一處角門,見門房果然受不住凍,用大鐵鍊子將門鎖住,早早回去睡覺了,他立即在門上嘟嘟嘟的敲擊三下。

  門外同樣傳來三聲輕響,他悄悄將角門拉開一條縫。一隻纖細的手從門縫中伸進來,指尖撚著一根鐵絲,在鎖眼裡搗鼓兩下,啪嗒一聲便輕而易舉的打開。幾個黑影魚貫而入,將鐵鍊子重新掛回門上,轉身隱沒在暗處。

  小黑影繼續朝糧倉走,卻沒入內,反繞到屋後,每隔兩米便燒一把火,用濕柴覆住,弄得煙塵大起。轉出來行至一處雜房,放了一把明火,等火燒得旺了才不緊不慢的朝藏身在暗處的人走去。

  等他躲好了,其中一人扯著嗓子喊道,“不好了,糧倉起火了!快來救火呀!”

  已是半夜丑時,又因天氣酷寒,僕役們早就睡下,看守糧倉的護院也都喝的醉醺醺的,聽見喊聲後足過了一刻鐘,邱家的大管家才衣衫不整的帶著一群人匆匆趕至,看見被濃煙包圍的糧倉,差點沒被嚇傻。

  趁著大家陸續趕到,注意力都被火勢吸引的空擋,隱沒在暗處的幾人光明正大的走出來,站在人群中指指點點,竟沒招惹半分懷疑。

  “傻站著幹嘛?快去救火啊!不不不,來不及了!趕緊把糧袋都給我背出來!一袋也不能少!上啊!”大管家回神後氣急敗壞的呵斥,一腳把站在最前面的小廝朝火堆裡踹去。

  “小的這就去!兄弟們,上啊!”小廝將衣襟拉得高高的,遮住口鼻,只露出一雙眼睛,帶著一幫兄弟沖進糧倉,好半天才挪出一袋糧食。

  大管家心急如焚,可看見雜房裡照亮半邊天的烈焰和四處彌漫的濃煙,他愣是不敢過去,只站得遠遠的大聲催促。

  就在這時,正院也亮起漫天火光,聲勢看著比糧倉這邊還浩大,隔老遠都能聽見丫頭婆子的尖叫。

  “不好,正院也著火了!”大管家將護院們留下幫忙,自己轉頭往正院跑。

  搶救糧袋的一個小廝見狀,大聲嚷嚷道,“怎四處都著火?莫不是蟒山土匪打進來了吧?哎呀,那些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連皇帝兒子都能幹掉!夥計們,快跑吧!沒得為了幾袋糧食把命賠上!”說著扔下糧袋拔腿狂奔。

  眾人見狀也都四散逃開,嚇得尿都快出來了。

  “回來回來,快給我回來!誰說土匪來了!胡說八道!你們今天若是把糧食都救出來,回頭我賞給你們每人五兩銀子!”這話沒什麼效果,許多人還是跑了,只有十來個站在牆角裡猶豫。

  大管家把賞錢提高至十兩才換得他們勉強點頭。

  耽擱了這會兒功夫,正院的火更大了,還夾雜著淒厲的尖叫和哭嚎。大管家心裡瘮的慌,真怕半路遇上土匪把自己給砍了,將剩下幾名護院全部叫走,簇擁著自己一路疾奔而去。

  “快,把糧食都搬出去!”佝僂著身子的一名小廝慢慢直起腰來,有條不紊的命令,側影在火光照耀中顯得分外高大。留下的人裡有幾個原是邱家的雜役,還沒等回過味兒來就被悄無聲息的打暈了。

  一個小小的黑影從一條幽徑鑽出,輕聲問道,“我哥哥呢?”

  “啊啊!”另一個小身影沖妹妹招手,然後拉開鐵鍊打開角門,讓這些‘小廝’把糧食背出去,放在早已備好的三輪小推車上。

  片刻後,雜房的樑柱燒斷,厚重的屋頂連帶半融化的積雪一股腦兒砸下,把火完全壓滅,而濕柴不易燃燒,沒多久糧倉周圍的濃煙便淡了。

  等大管家撲滅正院的大火,確定老爺和太太都無事再跑回糧倉時,裡面已空空如也。

  城郊的難民營裡,一袋袋糧食丟得到處都是,等大家早上起來發現,莫不喜極而泣,立即點燃火堆,迫不及待熬成粥。濃郁的米香味縈繞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賈環往鍋裡撒了一點鹽巴,用筷子拌勻,而後舀了一勺徐徐吹涼,送進嘴裡,舒服的直歎氣,“終於吃上大米了,真爽!”

  “味兒好濃!比禦廚熬得還好!”蕭澤低聲誇讚。

  “嗯,不錯。不過我感覺劫富濟貧的滋味更好。”三王爺哈哈一笑。

  賈環心有戚戚焉的點頭。蕭澤卻感覺萬分憂慮,心道王爺您可千萬別想不開,好好的天潢貴胄不當跑去跟環三爺當土匪!




  32、三二


  吃完豐盛的早飯,大家興致高昂的坐在火堆邊猜測這些米糧究竟是誰送得。與此同時,邱老爺氣急敗壞的跑到衙門,讓縣令把所有災民都抓起來嚴刑拷打,一定要查出幕後主使並賠償他所有損失。

  縣令張羅了一隊人馬,還沒跨出府衙大門便被忽然而至的知府老爺的儀仗堵住……

  其中內情不一一詳述,只知到了下午,知府老爺派了許多大夫給腹瀉災民診治,並斷言這不是疫病,而是吃了黴爛的食物導致的中毒。邱老爺糧倉裡的新米全被盜光,留下的都是些黴米,這下反成了鐵證。

  之前有許多病重災民被縣令老爺集合起來活生生燒死,這回沉冤得雪,激起滔天民憤。知府查明案情後雷霆震怒,立即將縣令一家和邱家全都押入大牢,擇日候審,那偷盜米糧的事反被隱去不提。

  災民們聞聽消息後莫不額手稱慶,然而他們最關心的還是那些乍然出現的糧食該怎麼處理。不會再收回去吧?

  包打聽興匆匆跑到火堆邊,搓著手道,“都打聽清楚了,偷盜的事知府老爺壓根沒打算去查。置於那些糧食,他只說了一句話:反正案情查實,邱家也是要抄家滅族的,便當本官提前抄了去救濟災民,不費那二遍事兒了。”

  三王爺聞言淡笑開口,“他對災民可有安排?”

  “聽說明日便派文書前來統計人數,造好名冊後送咱們去梨山修官道,年輕力壯的每天可拿十文錢,還管兩頓飽飯,老幼婦孺幫著幹點雜活,每日也有五文銅錢並一頓稀粥。比待在這裡等死要強。”

  “以工代賑,一舉數得,倒是個好辦法。”三王爺滿意的點頭。

  包打聽見他們無事便自動退下,賈環這才慢悠悠開口,“明日造冊的時候,姓名、祖籍、年齡,恐都會查個遍,你若不想暴露還是趁早離開吧。”

  “去哪兒呢?”三王爺滿眼信任的朝他看去。

  “我這裡還有幾身乾淨衣服,入夜後咱們找個地方換上,捯飭出人樣兒便找個客棧落腳。我包裡本就存了十兩銀子,昨日在邱家順手牽羊弄了五十兩,盡夠了。”賈環拍了拍背後重又鼓起來的大包裹。

  “哎?我也順手牽了五十兩。”蕭澤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小模樣挺得意。

  “三爺,帶上我們吧,你看,我也有!”啞巴妹妹小心翼翼從袖子裡摸出幾兩碎銀。哥哥立馬用譴責的目光瞪著她。

  “瞪什麼瞪?咱這是劫富濟貧知道嗎!”賈環賞了哥哥一個爆栗,笑道,“小丫頭比你哥哥還機靈,有前途!三爺我身邊正缺幾個得用的人,帶上你們便是。不過無需你們賣身,想走的時候告我一聲就成。只一點須得記住,如果你們膽敢背叛我,天涯海角也能把你們找出來剝皮。”

  兄妹兩絲毫也不懷疑環三爺話中的真實性,連連擺手表示自己絕不背叛。

  三王爺瞅著一大兩小抿嘴而笑,等他們議定才徐徐開口,“找個客棧不是難事,難得是怎麼住進去。現今盜匪猖獗,災民蜂擁而至,入住客棧都需出示身份文牒並路引,你們身上可有那種東西?”

  “我自然是有的。啞巴兄妹是我的人,他兩的身份文牒並路引我來搞定。你兩照之前說好的,一人兩千兩紋銀。”賈環撚了撚指尖。

  “少不了你的,先記帳上。”三王爺失笑。

  賈環點頭,在包裹裡一陣翻找,老半天才從最底層摳出一個粗布袋子,放在膝頭解開。

  蕭澤伸脖子一看,好傢伙,全都是身份文牒並路引,少說也有三四十張,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應有盡有。

  “你,你是人販子嗎?”他結結巴巴問道。

  “我是□□的。”賈環正兒八經答道,見兩人還真信了,忍不住嗤笑,“前些天不是病死燒死很多人嗎?這些都是他們的遺物,我一個沒忍住都給搜集過來了。喏,這個是你兩的,七星鎮索河村劉家兄妹,哥哥九歲,名喚劉根,妹妹七歲,名喚劉嬌,記住了。”

  讓妹妹複述一遍,賈環才將身份文牒遞過去讓他們藏好,另拿了兩份拋給三王爺和蕭澤。

  兩人打開一看,表情都有些微妙。

  “這是那兩個替死鬼的?”三王爺皺眉。

  “嗯,一個是賈家車夫,一個是賈家小廝。如果不拿這兩張,如何解釋你們整天跟我形影不離的狀況?且忍耐幾天吧,此間事了,我還是那個賈家庶子,你們自然還是……”賈環瞥了懵裡懵懂的啞巴兄妹一眼,將未盡的話隱去。

  三王爺連忙開口解釋,“不,環兒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之前你的馬車掉落山崖,我猜測你可能遭了算計。看見謀劃者的身份文牒,內心厭惡罷了,並無其他意思。”

  “他兩算不得幕後謀劃者,頂多兩個小羅嘍。”賈環冷笑,不想多談。

  幾人圍坐在火堆邊默默等待,眼看天色一點一點黑沉下去,正想尋個隱蔽的地方換上乾淨衣物,包打聽卻帶著一名陌生男子鬼鬼祟祟走過來,語氣有些心虛,“三,三爺,這人說有要事想跟您談談。”

  “什麼事?”賈環揚了揚下顎,不著痕跡打量來人。

  “是這樣,你們昨晚的義舉我已聽說了。”那人呵呵一笑。

  三王爺和蕭澤立即正襟危坐,神情戒備。啞巴兄妹沖他呲了呲牙。

  賈環卻輕蔑一笑,撚了根稻草放進嘴裡慢慢嚼著,斜睨他道,“只有包打聽從別人嘴裡掏東西的,斷沒有人從包打聽嘴裡掏東西,你挺有能耐。”

  包打聽急赤白臉的搖頭,表示不是自己透露。不過難民營裡人多眼雜,賈環倒也不怎麼在意這個,厲聲催促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那人太陽穴鼓動,似乎在強忍怒氣,好半晌方才擠出一抹笑,誇讚道,“小哥兒,你怎麼帶你兄弟逃出來,又怎麼弄來糧食,我都知道。不瞞你說,我很欣賞你的本事,倘若你肯跟我幹,日後吃香的喝辣的,榮華富貴,良田萬頃,美女如雲,要什麼有什麼,全看你有沒有那個膽量。”

  “三,三爺,他想拖咱們兄弟去當土匪,咱們說了,您肯幹,咱們才幹。您給咱們個准話兒吧。”包打聽小聲補充道。

  三王爺和蕭澤暗自將握緊的拳頭藏進袖子裡。

  賈環還是那副憊懶模樣,似笑非笑道,“好好的良民不當,做什麼去當土匪?腦子進水了嗎?”

  “話可不能這麼說,如今世道不同了。”那人擺手,耐心勸解,“如今當土匪好歹有條活路,當良民,你活得成嗎?連年不是大旱就是大澇要麼就是大寒,可朝廷偏偏不管。說減免賦稅,你可曾看見哪年減過?那些狗官為了凸顯自己執政有方,更為了孝敬上峰,甚至還要把賦稅往上疊加三到五成,可著勁兒的從老百姓身上刮油水。好點的地方勒勒褲腰帶勉強過著,不好的地方賣兒賣女,顛沛流離。這些慘劇你們一路上看的還少?”

  “可知府老爺說讓我們去做工,不但管飯,還能領工錢。”包打聽弱弱插了一句。

  “小兄弟,別天真了!去年並州知府也說讓災民去修河道,結果可曾給工錢?連頓稀粥都沒有,不幹活就拿鞭子抽,比畜牲還不如。那些餓死,累死,抽死的人,一車一車拖到郊外燒成灰,那個慘哦!漫天的冤魂聚在一起數月不散。”

  包打聽嚇得臉都白了,一個箭步躲到環三爺身後。啞巴兄妹一左一右拽住三爺袖子。

  三王爺和蕭澤看似表情淡漠,只他們自己知道,心中究竟燃燒著怎樣滔天的怒火。原來大慶百姓竟過著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而朝堂裡卻處處歌功頌德,粉飾太平。如果此次不是親身經歷,大慶的百姓反了,他們恐還弄不清原委。

  賈環吐出嚼爛的稻草,曼聲道,“你究竟哪條道上的?我這麼多兄弟,說得難聽點,若跟你上山,那就是把腦袋卸下來別在褲腰帶上。你連來路都不交代清楚還想讓我們給你賣命?打量我們幾個糙漢子好忽悠是不?”

  那人沉吟片刻,笑道,“三爺你小小年紀便手段了得,我怎敢忽悠你?我的來路著實不好開口,只你們幾個知道便罷了。”說著說著拉開衣襟,露出盤踞在左胸上的一條黑蟒,然後飛快用褻衣遮住,壓低嗓音道,“這是咱們的圖騰,刺在心口可庇佑咱百毒不侵,遇難成祥。並非所有兄弟都有,除非坐上前十把交椅,否則沒那個資格。”

  蟒山!三王爺瞳孔劇烈收縮了一瞬。蕭澤差點沒忍住拔出腰間的斧頭。

  賈環這才坐正了,冷笑道,“殺了晉郡王。蟒山大禍臨頭竟還招兵買馬?怎麼著,想拉我們上山當炮灰?”

  那人面容有片刻緊繃,很快又和緩下來,解釋道,“不不不,我們大當家想幹一番大事業,正是求賢若渴的時候。我看三爺您天生就是那塊料,上了山指不定能闖出個名堂來,總好過眼下饑一頓飽一頓的熬日子,這才貿然開口。你看朝廷想要滅了咱們蟒山,打打殺殺十來年,可曾有半點建樹?非但沒有,連飛將軍白術,神威將軍段德涵,威遠將軍林靖都斷送在咱們手裡。咱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從上萬條溶洞隧道中撤離,朝廷又能拿咱們怎樣?咱手裡有銀子,有米糧,有人才,還有易守難攻的據點,指不定數年過後,蟒山又是另一番模樣……”

  “打住!蟒山未來如何我沒有興趣知道,我只問你,上了山,我兄弟可能吃飽?可能穿暖?可有錢花?可有女人耍?”賈環吊兒郎當的問。

  “吃飽,穿暖,花不完的錢,耍不完的女人。”那人拍著胸脯保證道。

  “行,你讓我考慮考慮,入夜了我來找你。”賈環不耐煩地揮手。

  “我就住在最東面的棚子裡,你過去了打聲呼哨,我立刻出來。”那人面上終於露出幾分真實的笑意。

  包打聽本還有話要說,見環三爺面頰崩得緊緊的,仿似十分不爽,便也不敢去觸他黴頭,躡手躡腳的走了。

  啞巴兄妹乖乖去淘米煮飯。

  蕭澤吐出一口濁氣,低語道,“王爺,不若讓我跟他們上山,把情況都打探清楚。”

  “不可。”三王爺立馬否定,嗓音冰冷,“正如他自己所說,蟒山土匪一貫的作風便是打得過便打,打不過便跑。這次因我身隕,父皇定然派重兵不惜一切代價圍剿,他們此刻非但不撤,偏還大肆招人,莫不真如環兒所說,想找些災民當炮灰使那李代桃僵之計。你此時不能上山,上山就是送死。且這背後還有官匪勾結的痕跡,也不知是誰擺下這麼大一盤棋。這事必須要查,卻得另尋突破口。”

  賈環聽得都快睡著了,懶懶道,“突破口不是已經送上門了嗎?把那土匪綁了嚴刑逼供,他又不是什麼仁人義士,餓個三五天再上點刑,不怕他不招。”

  三王爺笑了,撫掌道,“環兒說得對,果然頭腦簡單有簡單的好處!”

  “你什麼意思?”賈環眉毛一豎。

  “字面上的意思。環兒你該洗頭髮了,都結塊了。”三王爺揉亂少年髮髻,表情萬分嫌棄。

  是夜,一行人潛至最東面的棚屋,打了個呼哨。很快就有條黑影竄出,將他們帶入不遠處的小樹林。

  “你們想好了?”那土匪壓低嗓音問道。

  “想好了,不過我有個條件。”賈環笑嘻嘻開口。

  “什麼條件?”土匪早做好了被敲詐的準備。如果這些人滿口答應下來,他反倒會起疑。

  “給咱哥兒幾個找最好的客棧落腳,讓咱們睡睡那高床軟枕,吃吃那山珍海味,最好再弄幾個粉頭作耍。等咱們吃飽喝足也耍夠本了,再回來拉上兄弟們跟你落草。”

  “招了粉頭,你耍得起來嗎?”那土匪上上下下打量賈環單薄的身體。

  三王爺跟蕭澤不厚道的笑了。

  賈環一拳頭就要砸過去。

  那人連忙告饒,“別別別,我開玩笑呢!既然叫你們給我賣命,自然要讓你們嘗點甜頭。哪怕你們不說,我也會帶你們去見識見識。走,去福運來客棧吧,那是澤安最好的客棧。不過,你們真的要帶上這兩個毛孩子?”他指了指躲在賈環身後的啞巴兄妹。

  “這兩個是我表舅的兒女,我表舅一家子死的只剩他兩了,自然要帶上。不成嗎?”賈環口氣有點沖。

  “成成成。”那人連忙點頭,從棚屋裡翻出一個大包裹,取出五套錦衣遞過去,小聲道,“把衣服換了,再把頭髮捯飭整齊,咱們去投客棧。”

  幾人換好衣服,走到福運來客棧要了五間上房。

  瞥見土匪從包裹裡拿出六張身份文牒並路引,賈環嗤笑道,“這土匪挺專業的嘛。”

  蕭澤忍了又忍,終是沒忍住,真心實意誇讚道,“還是不如三爺您專業!跟您比起來,再悍的土匪那都是銀樣鑞槍頭!”

  作者有話要說:特別鳴謝我的金主們!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大大!





  33、三三


  四個大男人每人一間上房,兄妹兩因心中害怕,無論如何也要住一起。賈環等人一進門便這裡看看那裡摸摸,雖然力持淡定,眼中卻時時流露出豔羨貪婪等神采,把個初進城的土包子演繹的惟妙惟肖。

  那土匪本就有意帶他們花天酒地作耍一番,好叫他們領悟落草為寇是多麼風光無限的職業。見他們如此,心中自然滿意,走到外面大聲呼喝店小二,讓趕緊上幾桶熱水給大爺們洗澡捯飭,隨手便扔了一兩紋銀做打賞。

  店小二喜得牙不見眼,好聽話不帶重樣的。

  賈環三人裝作十分眼熱的朝土匪看去。啞巴兄妹不用裝,他們確實沒見過把一兩銀子當銅板扔的土豪。

  土匪心中萬分自得,在眾人豔羨不已的目光中悠然落座,笑道,“這麼點銀子在咱那兒委實算不得什麼。咱們山上等級最低的小雜兵,一月也是這個數兒。”話落伸出一個巴掌前後翻了翻。

  賈環湊到他身邊落座,腆著臉道,“大哥,咱不耍了成嗎?我這就回去拉了兄弟們跟你一塊兒上山!對了,山上什麼時候發餉銀?”

  土匪對他前倨後恭的態度很看不上,撇嘴道,“什麼時候發餉說不準,反正不會虧待了你!老子在山坳坳裡也憋得久了,這回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自然要耍個夠本!去去去,回去洗個澡把自己捯飭出個人樣兒,哥帶你們往那百花巷裡風-流快活一夜。”

  賈環連聲應是,端茶遞水,捏肩捶背,態度好不諂媚。

  那土匪正享受著,後頸忽然挨了一記,一下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賈環把兩隻拳頭捏的哢噠作響,慢慢從他背後繞出來,臉上的諂媚已被邪肆所取代。

  蕭澤立即拿來繩子將土匪五花大綁,嘴裡不忘塞一團抹布。

  “喝茶。”三王爺替少年斟了一杯茶,送到手邊,輕笑道,“讓環三爺給端茶遞水,捏肩捶背,他死的不冤。”

  蕭澤心有戚戚焉的點頭。

  賈環笑睨三王爺一眼,仰頭將杯中熱茶飲盡,聽見店小二說話的聲音從走廊那頭傳來,一腳將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踹進床底。

  “嘶,不會踹死了吧?”蕭澤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

  “放心,我有分寸。”賈環哼笑。

  說話間店小二使人抬水進來,見人少了一個正要張口詢問,賈環隨手扔了一兩銀子過去,他立馬忘了這事,放下水千恩萬謝的走了。

  “都回去洗澡吧,明天叫店小二幫忙租一輛馬車,看雲州知府什麼時候繼續巡查災區,咱們跟他一塊兒上路。對了,這個拿著。”賈環從包裹裡翻出兩盒藥泥扔給三王爺,解釋道,“臉上許久沒透氣了,用白色的藥泥可以將易容抹掉,明早出門時再上妝也不遲”

  三王爺伸手想摸摸他腦袋,見著那酸臭結塊的頭髮,做了個牙疼的表情。

  賈環立馬豎起眉毛,嗤笑道,“當你自己很乾淨呢,解開髮辮非得掉二斤土下來!”

  三王爺掏掏耳朵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出了門露出個得意的笑來,看得蕭澤嘴角直抽。他那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晉郡王果真被埋葬在歷史的長河中了嗎?

  終於睡上高床軟枕,第二天醒來,大家面色比往日好很多,且洗了澡換了低調奢華的錦袍,看上去不打眼,卻也顯得身家不菲。

  幾人在大堂坐定,花五兩銀子叫了一桌大魚大肉並幾壺好酒,也不動筷,只直勾勾的盯著。

  “大清早的,吃這麼油膩好像不利於養生?”三王爺轉頭,看著少年淡笑開口。

  “你可以不吃!”賈環一字一句強調。

  “不不不,我要跟環兒同甘共苦,環兒吃什麼,我自然也吃什麼。”三王爺笑得風光霽月,萬千溫柔。

  蕭澤跟啞巴兄妹可沒心思插科打諢,手裡緊緊握著筷子卻不知道該怎麼下口。餓了近兩個月,眼前忽然出現一桌山珍海味,他們還當做夢一樣,生怕一筷子戳下去夢就醒了。

  賈環扶額,咬牙低語道,“看看咱身上穿得錦衣,咱現在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別做出一副難民的樣子成麼?否則我就把你們扔回難民營去!”

  三人立馬正襟危坐,悄悄用袖子擦口水。

  三王爺忽然輕笑起來,追憶道,“以前每到夏日酷暑,我便覺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常因一道菜做得不合胃口便沖下人大發雷霆,吃過一口的菜絕對不再碰第二筷子,也不賞人,只管倒掉了事,現在想來還真是……”他搖頭歎息,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才好。

  啞巴兄妹用敬仰的目光盯著他,心道三哥看上去如此落魄,原來曾經也享受過那等榮華富貴,死了都值了!

  “你那是腦子進水了,有錢燒得慌!”賈環嗤笑。

  “是,腦子確實進水了!幸好遇見環兒,現下腦子又明白了。”三王爺伸手想摸摸少年髮髻,被躲開了去,少年也回敬了個牙疼的表情。

  三王爺哈哈大笑,揮手道,“還看什麼,快吃吧!今天我請客,記環兒賬上!”

  賈環正大口吃菜,聞言噎了噎。

  蕭澤和啞巴兄妹噗嗤噗嗤噴笑起來。

  雲州知府迅速處理了邱家的黴米案,又將澤安縣令的所作所為寫入奏摺叫人連夜送往京城,然後統計災民人數,各自安排去路。因有邱家的前車之鑒,雲州知府倡議城中大戶開倉放糧接濟災民的時候,大家態度十分積極踴躍,解了官府存糧不足的燃眉之急。

  五日後,數千災民都已安置妥當,雲州知府離開澤安,繼續往下屬縣城巡查。因一路有官兵隨行保護,許多投親的災民或行腳商人害怕遇上盜匪慘遭不測,都遠遠跟在儀仗後面,求個心安。知府也不驅趕,還派人時時詢問可有什麼需要,照顧的十分周全。

  “父母官,父母官,說得就是這樣的人吧?”賈環謝過兩名送水的衙役,歎息道。

  “他做得很好。”三王爺滿意的笑笑,卻也不提坦露身份的事。相比一個五年不見的門客,自然還是生死之交的環兒更為值得信任。且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已在路上耗費了四日,賈環翻出地圖,順著河道指點下去,低聲詢問,“你可看出什麼了?”

  “他沿咱們走過的路一直往上。咱們又繞回去了。”三王爺將烤熱的饅頭掰碎,小口小口往少年嘴裡喂。

  賈環極其自然的一口口接了,篤定道,“他在找你。”

  “說不準。晉郡王已經是個死人了。”三王爺微微歎息。

  兩人沉默對坐,賈環覺得心裡憋悶,一腳登上馬車,從小瓷瓶裡倒出一枚丸藥讓那氣息奄奄的土匪含著。

  土匪嗚嗚哀鳴,卻餓的說不出話,想把丸藥推出去,卻發現它早就化了,只能啪嗒啪嗒掉眼淚。四天滴水未進,粒米未食,只要眼睛一閉,就能渴死餓死過去,得個痛快。偏這藥邪門的緊,含了以後精神格外亢奮,想閉眼睡上一小會兒都不行,只能半死不活的吊著。起初身上還五花大綁,這會兒不用綁,就是把他放了,也沒走路的力氣了。

  少年塞完藥下車,從包裹裡拿出幾片醃好的牛肉,放在燒得滾燙的石板上煎,茲拉茲拉的聲響聽著便覺得分外誘人,他還偏要用個大扇子把濃濃的肉香味往車廂裡扇,簡直不讓人活了。

  那土匪在山上大魚大肉逍遙快活慣了,早忘了受苦的滋味,這時哪還撐得住,又加之服用了興奮劑,有了一點子力氣,忙低不可聞的喊道,“三爺,給我一口飯吃吧!你們想知道什麼,我全都招!”

  蕭澤激動的站起來,見環三爺和自家王爺依然老神在在的烤肉,咳嗽兩聲又淡定的蹲回去。

  肉烤好了,飯也煮熟了,賈環一行慢悠悠吃完,這才拿著兩片肉上車,擺放在土匪鼻尖,曼聲道,“這才四天就堅持不住了,三爺我還有許多手段來不及施展,當真失望的緊。”

  餓的連指尖都抬不起來的土匪聞言抖了抖,心道幸好自己妥協的快,否則真要被這煞星玩兒死!他拼命聳動鼻尖,被聞得著卻吃不到的烤肉勾得仿似萬蟻噬心,只得淒涼開口,“你們快問吧,問完趕緊給我東西吃!”

  蕭澤立馬拉好車簾,關上車窗,令啞巴兄妹把風。

  賈環踹他一腳,低聲罵道,“白癡,關死門窗,還叫兩個孩子一左一右望風,是怕別人不知道咱在幹見不得人的事兒呢?把門窗都敞開,別人想來偷聽,也得會飛天遁地才行。”

  蕭澤恨不能把頭埋進褲襠裡去,苦著臉將門窗大敞,把土匪扶起來,自己跳下車跟兩個孩子捏雪人玩兒。他覺得自從碰見環三爺之後,王爺身邊就沒自己的地兒了。真希望趕緊把這些烏糟事處理完,回京在營裡那幫兄弟身上找找自信。

  車廂裡,三人微笑對坐,好似在閒談,旁人只瞥一眼便挪開目光,打死也想不到這竟是一場嚴刑逼供。

  “你問吧。”賈環碰了碰三王爺胳膊,自己從包裹裡掏出一壺酒,優哉遊哉小酌一口。

  土匪舔了舔龜裂起皮的嘴唇,用饑渴的目光死死盯著環三爺手裡的酒壺,喉結上下聳動。

  三王爺皺眉,擋住身邊邪氣卻誘人的少年,這才淡淡開口,“你在蟒山待了幾年?”

  “十三年。”土匪語氣十分虛弱。

  “蟒山十三年前崛起,你也算的上是元老級人物了。你胸前的紋身,蟒山土匪人人都有?是什麼地方都能紋還是只能紋在左胸?”

  “並非,只有蟒山堂主級別的人才有資格紋身,且只能紋在心口。”

  三王爺聞言沉默良久。

  那土匪等了又等,嘴唇都快舔出血了也沒見他再發問,恨不能揪著他衣襟猛烈搖晃,邊晃邊高聲呐喊,“你倒是問啊!快問啊!問完我要吃肉!我要喝水!我要好好閉眼睡上一覺!”

  就在他意-淫的正歡的時候,賈環沒耐心了,輕輕踹了沉思中的三王爺一腳,催促道,“你倒是快問啊。我這會兒正無聊呢!”

  土匪鬆口氣,想著待會兒該怎麼瞞下蟒山最重大的秘密又能順利吃上肉。被拷問的人比逼供的人還著急,這事兒也忒奇葩了點。

  作者有話要說:旅途中,沒有時間碼字,所以粗長君要過兩天才能出場。另外,晉江的耽美網頁又被鎖了,聽說是因為晉江上了紐約環球時報的關係。當然,老外還是對我們的腐業持褒獎的態度,但是就怕國內某些機構抽風~~

  總覺得換上純愛兩個字很囧~~哈哈~~

 

 


  34、三四


  少年一上車就脫了鞋只著一雙白襪,三王爺順勢握住他纖細的腳踝,在腳板心撓了撓,見他豎起眉毛斜睨過來方笑著罷手,轉頭看向土匪時已完全冷了面色,徐徐開口,“你們這次下山招兵買馬是假,招替死鬼是真。將這些窮苦百姓騙上山,你們這些真正的土匪便悄然撤離,讓他們代你們赴死。是也不是?”

  那土匪沒料到他一上來就問這麼尖銳的問題,神情有些呆怔的同時又流露出驚駭之意。

  三王爺見狀心中了然,又問,“你們撤離後脫了這身土匪皮便要換軍服了,是也不是?”

  那土匪駭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心道這人莫不是練了讀心術那等妖法吧?想到這裡連忙低頭,不敢去看對方幽深的眼睛。

  “換上軍服後可是在蘇鵬舉麾下效力?”

  土匪愕然抬頭,剛與他鋒銳的視線對上,又狼狽的躲開去。他原本以為那‘三爺’已足夠駭人,沒想到這個斯斯文文的男子卻更是深藏不露。他怎麼知道這些事的?若不是自己娶了大當家的妹妹,對這些陰私恐也一無所知,更何況一個外人?

  “看來是猜對了。”三王爺冷冷一笑。

  我究竟說了哪句話讓您猜到這許多,求您告訴我成嗎?土匪恨不能給他跪了。

  “七年前江西巡撫段清和一家趕往南安赴任,為你蟒山盜匪所殺,六年前蘇州知府馬成英赴任,為你蟒山盜匪所殺,白術、段德涵、林靖等大將慘死,這一樁樁血案背後可都是蘇鵬舉的手筆?”

  土匪把自己緊縮成一團,驚懼不已的問道,“你,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看來我又猜對了。”三王爺往背後的車壁靠去,睨視那土匪半晌沒說話,待他冷汗淋漓,幾欲昏倒的時候方冷不丁的開口,“晉郡王身邊最有名的謀士公羊先生,可是你們蟒山的人?”

  那土匪已經放棄抵抗了,虛弱的點頭道,“沒錯,他曾是我們的軍師,很受大當家器重。”

  三王爺搖頭苦笑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分外陰鬱,“蘇鵬舉一無背景,二無人脈,以一介寒門爬到現今的高位,背後肯定有人扶持。你可知道是誰?”

  “這個小的真不知道!連我們大當家都不知道!”那土匪駭得連連擺手,複又期期艾艾問道,“這個,您應該也猜得出吧?”您這是逼供嗎?您知道的比我還多好麼!

  “沒錯,我能猜到。”三王爺吐出一口濁氣,搶過賈環手裡的酒壺,狠灌了一口,擺手道,“把食物給他吧,等恢復些體力,拿塊絹布讓他把知道的內情都寫下,再蓋上手印。他於我還有些用處,不能讓死了。”

  “這些個爛事兒我可不管,叫蕭澤。”賈環哼笑,見那土匪蠕蟲一樣挪到碟子旁去叼肉塊,忙一腳將之踹開,沒好氣的喝罵,“餓了四天,一上來就吃烤肉,想死不成?啞妹,端一碗粥來,若他稍有不軌便給一刀子,甭客氣!”

  “哎,知道了!”啞妹甜笑著答應,往腰間別了一把寒光爍爍的匕首,這才盛了一碗粥上去。她哥哥也將靴子裡的匕首抽-出來,虎視眈眈的盯著。

  蕭澤看得心尖直顫,暗道以前多純良多可愛兩個小毛頭,自從跟了環三爺硬生生被調-教成了小怪獸,忒叫人心寒!

  三王爺下車後吹了好一會兒冷風才坐回火堆邊,徐徐開口,“蘇鵬舉乃現任兩江總督。”

  賈環一把捂住他的嘴,惡聲惡氣道,“別說!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三王爺眼裡蕩出濃濃的笑意,掰開少年五指,戲謔道,“可是環兒早已與我生死相依,情牽一線,這些個事你當然要知道,日後也好有個防範!”

  賈環做了個嘔吐的表情,卻也知道自己早上了三王爺的賊船下不來了,只得邊喝酒邊繃著臉聽他說下去。

  “我自小過目不忘,大慶所有官員的身世來歷,但凡宮中有記錄的,但凡我瞟過一眼或聽過一耳的,都在這裡。”三王爺指了指自己腦袋,繼續道,“蘇鵬舉,寒門武舉出身,十三年前還是一個小小的把總,無意中救下被盜匪圍困的溫子恒一家,也就是時年剛剛赴任的兩江總督,得他一路提攜,從正七品的芝麻小官做到現今的封疆大吏,這等經歷委實太過幸運太過傳奇,叫我印象深刻。十三年來他致力於剿滅匪患,也因此屢受提拔,可兩江一帶的盜匪卻日益猖獗。他曾上摺子坦言自己剿匪不力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因措辭巧妙言語詼諧,不但未受父皇貶斥,反讚譽他勇氣可嘉盡忠職守,官位又往上擢升半級。而今前後串聯細細尋思我才恍然醒悟,他與那些盜匪恐不是你死我活的關係,而是相互依存的關係,膽敢在兩江境內對兩名皇子出手,這樣大的事也只有他才能兜得住。十三年前是蘇鵬舉生命的轉捩點,也是蟒山盜匪崛起的起點,一個官位越升越高,一個勢力越做越大,這一切不覺得太過巧合也太過反常了嗎?想來當年溫子恒一家遇險之事也是他一手策劃。”

  覺得口有些幹,三王爺指指自己唇瓣,笑道,“喂我。”

  賈環不耐的瞪他一眼,還是徐徐喂了一口酒過去。

  三王爺齜牙吸氣,道了句好酒,這才繼續述說,“他向來以擁皇党自居,只聽令于父皇,未曾與任何皇子有明面上的往來。這一點他做得很好,沒叫人看出半分蛛絲馬跡,只可惜……”

  “你就直說吧,是你哪個兄弟?”賈環不耐煩的踹他一腳。

  三王爺哈哈笑了,低聲道,“這太好猜了,有能力策劃並施行這事的,除了時年二十歲的大皇子還能有誰?十三年前太子十四,還未出宮建府。我和四皇子七歲,老五六歲,六皇子、七皇子早夭,八皇子兩歲,九皇子還未出生。且那一年我記得宸妃薨逝,父皇唯恐他傷心過度,曾下旨令他出遊散心。他第一站便到得兩江,在此盤桓數月方回,想來就是那個時候聯繫上的。”

  “竟是大皇子,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啊。”賈環嘖嘖喟歎。

  因日後要走科舉仕途的緣故,他對幾位皇子也有幾分瞭解。大皇子乃宸妃所出。這宸妃是大慶朝的一位傳奇式人物,她原為今上結髮妻子,後因奪嫡需要主動退位讓賢,替今上迎娶了當時宰輔之女也就是而今的皇后瞿氏。嫡妻變侍妾,嫡子變庶子,這一對母子當真過得淒苦。待今上順利登基,那宸妃也就鬱鬱而終了。許是因身份尷尬,又許是為自保,大皇子待宸妃去後便自請去陪都看守皇陵,自此遠離世俗縱情於書畫,人稱逍遙王。

  今上心中對他母子十分有愧,早早便封了他親王之位,也是所有皇子中唯一的親王,封號竟也是‘逍遙’二字。

  若說今上最信任哪位皇子,在大皇子面前,連太子和么兒九王爺都要退一射之地。

  三王爺顯然也在回憶往事,歎息道,“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本是嫡子,這太子之位原應該屬於他。逍遙王,好一個逍遙王!蘇鵬舉手握八萬兵權,兩江大大小小七八百個匪窩皆聽蟒山號令,整合起來足有數十萬眾。明裡暗里加起來便是二十余萬兵權在手,又佔據了大慶朝最富饒肥沃之地,若能再精心操持幾年,該是何等龐大的一股勢力?說不定輕輕一彈指,便能叫大慶翻了天去。逍遙王,好一個深藏不露的逍遙王!”

  賈環見他想得有些癡了,便換了個話題,“你是如何疑到公羊先生身上去的?聽說他是你最信任的謀士。”

  “我與公羊先生危難中相識。我記得救下他那天,他左胸受了很嚴重的傷,這裡的一塊肉活生生被人削掉。殺人的方法何其多,砍一刀,刺一劍皆可,何必還平削一塊肉,現在想來,那上面應該刺著象徵他身份的黑蟒紋身,那傷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三王爺指了指自己心口。

  “就因為這個?會不會太牽強了?”賈環挑眉。

  “當然不只因為這個。”三王爺搖頭,繼續道,“我與老五此次奉命前來剿匪,本該與蘇鵬舉匯合後再行商談對陣事宜,然而公羊先生卻向我獻了靈犀鳥之策,叫我與老五假扮成商隊秘密前來蟒山探查匪窩。老五向來喜歡兵行險招,當即便同意了……”

  賈環忍不住插口道,“不與蘇鵬舉匯合豈不正好?否則你們兩面受敵,還不像白術、段德涵等人那樣被陰死?”

  三王爺足足看了他好幾息才哭笑不得的解釋道,“非也!若我們與蘇鵬舉匯合後再糟暗算,兩位皇子在他護持下殞命,你想想他一個毫無背景根基的武將,能否承受得住父皇的雷霆震怒?屆時他的仕途不但毀於一旦,還會禍及九族。反之,我們秘密前來,並沒有事先告知於他,若我們出了事,他在父皇面前還可推脫,更甚者,他若滅了蟒山替我們報了仇,這等不世之功足夠令他入主內閣,封侯拜相。有了左右朝政的力量,他再稍微運作一番,在軍隊裡大肆培植安插自己勢力,過個三五年,莫說太子,就連父皇恐怕都要給他背後的主子讓位。”

  話落停頓片刻,三皇子露出一抹苦笑,繼續道,“當時我便覺得靈犀鳥之計雖然巧妙,卻也因深入敵方腹地,有些太過冒險。然而他抓准了老五無所畏懼剛愎自用的弱點,竟將他說動了。我拿老五向來沒有辦法,亦對他深信不疑,便沒有多加阻攔。現在想想,這等貪功冒進的險策與他平日沉穩老辣的作風簡直截然相反。直到那天那土匪解開衣襟露出紋身,我才靈光一現,疑到他頭上。”

  聽了這席話,賈環覺得自己的腦細胞正在大量死亡中,揉著太陽穴冷笑道,“你們的腦子真複雜!想必那土匪剛招供一句‘十三年’的時候,你便已聯想到這許多了吧?得,快別說了,我頭疼。”

  三王爺低落的心情迅速被愉悅取代,一把將少年摟入懷中,替他輕輕按揉太陽穴,喟歎道,“若世上人人都像環兒一般頭腦簡單就好了。這世道也就太平了!”

  蕭澤聽得嘴角直抽。

  賈環不可思議的睇他一眼,嗤笑道,“像我?像我那就是一群暴民,大慶要翻天了!”

  “怎會?”三王爺擺手,“暴民易安撫。只要讓他們吃飽穿暖,讓他們不必顛沛流離,骨肉失散,他們就會乖乖的不生事。”

  賈環沒有做聲,只閉了眼,愜意的躺在他懷裡享受。

  三王爺搖頭失笑,心道你看看,這不是很容易安撫嗎?只要順毛捋,便乖巧的像貓兒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最後一章短小君,明天繼續上粗長君。

  特別鳴謝我的小萌物們!挨個兒麼麼噠!在這個*文最艱難的時刻,咱們一定要堅強的走下去!我絕不會放棄我的腐業!絕不會向現實低頭!(#‵′)凸



  35、三五


  那土匪將自己知道的內情全部寫下,按了手印,本以為能過上幾天好日子,沒想環三爺二話不說往他嘴裡塞了一顆麻藥,當即便手腳發軟,舌頭發木,莫說跑路,連話都吐不出,活脫脫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一行人跟著雲州知府繼續上路,眼見著離雲州越來越遠,反倒離金陵越來越近,繞了一個大圈竟又繞回去了。

  雖說自己與雲州知府的關係很隱秘,除了幾名心腹無人知曉,但三王爺一直未提坦露身份的事,只不遠不近的跟著。車隊裡有人離開去投親,有人本就欲往金陵,故而一直尾隨,還有人不斷加入進來,倒沒引起旁人注意。

  這日,車隊停在一處驛站,再往前走一百里便能入金陵城。驛站外搭滿了簡陋的棚屋用來安置災民。看見車隊,災民本欲一窩蜂湧上來乞討,迎頭撞上開路的衙役,連忙躲閃。他們被看守金陵城的官兵驅趕,射殺,早怕了。

  雲州知府自己掏腰包從糧商那裡購有幾車米糧,見此情景連忙吩咐僕役們架鍋熬粥,讓這些人吃一頓飽飯。跟隨他一塊兒趕路的行商也紛紛慷慨解囊。

  賈環從包裹裡摸出一小袋大米交給啞妹,讓她捐出去,見知府的僕役笑盈盈接了,不由呲牙做了個肉疼的表情。

  “別看了。驛站裡什麼都有,咱們再買就是!記我賬上。”三王爺哭笑不得的將少年半拖半抱弄進驛站。因車隊人多,這回便只訂到兩間上房,五個人擠一擠也能湊合。

  將一桌酒菜掃蕩一空,蕭澤叼著牙籤出去探查情況。雲州知府設立的粥棚前密密麻麻擠滿了災民。領到粥的連忙抱緊粥碗退出去,躲在無人的角落大口吞食,喝完了繼續回去擠,指望能再領一碗。

  路過一處角落,只見兩個身強體壯的災民正試圖從一個身形佝僂的老漢手裡搶粥,蕭澤正欲拔刀相助,一名體格更為壯碩,臉上長滿絡腮鬍子的大漢箭步上前,將兩人揍得嗷嗷直叫,口裡惡聲惡氣的喝罵道,“小子有種!竟敢欺負我爹!想死了是嗎,老子今天就成全你們!”話落又是一頓暴打。

  蕭澤聞言僵立當場,不為他殘暴的行為,只為他熟悉的聲線。‘死對頭’的聲線,他這輩子絕不會聽錯!

  心臟噗咚噗咚狂跳,蕭澤連忙隱入暗處,見那壯漢扶著他老爹回棚屋裡躺下,一躺就是大半個時辰,天都黑了也不見起。正當蕭澤耐心漸失,想上前一探究竟的時候,那壯漢起來了,一邊解褲帶一邊朝小樹林走去。

  蕭澤立即跟上。

  壯漢行至一棵樹下,低著頭仿似在小解,然而蕭澤剛一靠近,他便猛然轉身,手裡握著一把寒光爍爍的砍刀朝要害處劈來。

  好在蕭澤早有防備,立即舉起柴刀格擋,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十幾招,越打越覺得熟悉,不由雙雙罷手,各自退開三步,異口同聲的低喊,“稽延(蕭澤)?”

  “幸好你出聲的快,否則腦袋就掉了。”從蕭澤背後傳來一道極為沙啞低沉的男音。

  蕭澤悚然而驚,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脖子上竟架著一把彎刀,只要身後那人輕輕一劃拉,他就會血濺三尺,命喪當場。大慶有如此鬼魅身手的,除了‘鬼將’之稱的五王爺,還能是誰?

  “五,五爺,您悠著點,我主子還等著我回去呢!”蕭澤結結巴巴開口。

  這句話似乎取悅了五王爺,他放下刀嗤笑,“我就知道他死不了!他在哪兒?帶我去見!”邊說邊將背上墊的厚厚一層棉絮-抽-出來,褪去佝僂老漢的模樣,顯出高大健碩的身形。

  “王爺就在驛站裡,您跟我來。”蕭澤摸摸涼颼颼的脖子,低語道。

  “你等會兒,我還要帶些東西。”五王爺話落,與自己的侍衛統領稽延飛快離開,片刻後各自扛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過來。

  “公羊先生?”蕭澤遲疑開口,“王爺您為何抓他?可是發現了他與盜匪勾結的罪證?”

  “哼,我在山上遇見他時他帶著一小隊人馬,快要餓死了,求我去救老三。這次軍營裡有人叛反,我的人絕對沒問題,那便是老三的問題了,便把那隊人馬全殺了,這個留下審問。我早就看這酸儒不順眼,我說他有問題便是有,還要什麼罪證?”

  也就是說,您老打算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咯?還真讓您歪打正著了!蕭澤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指著稽延肩上的人問道,“這人又是誰?”

  “他見稽延兇悍,想攛掇稽延上山為寇,我便把他擒了,打算嚴刑拷打問些內情出來。說不定他正是蟒山的土匪。”五王爺一邊說一邊將肩上的公羊謙扔到蕭澤背上。

  蕭澤連忙接住,暗道五王爺您真行啊,竟又叫您歪打正著了!這樣一想,終於明白從環三爺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子熟悉勁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兒。環三爺與五王爺的行事手法簡直如出一轍,忒邪肆恣睢,忒橫行霸道!混世魔王一來來一雙,叫旁人還怎麼活啊?

  蕭澤心中哀歎,腳下卻十分利索,帶著兩人從後門繞進驛站,悄悄潛入三王爺房中。

  幾人還未靠近房門,賈環便已察覺腳步有異,悄悄將手置於腰間的柴刀上,三王爺反應慢了幾拍,正待戒備的時候蕭澤已推門而入,低聲道,“爺,您看看這是誰?”

  兩個十分高大壯碩的身影從他背後緩緩走出。

  因雙方都易了容,一個皮膚塗黑,極具威勢的鳳目被粘成了三角眼,顯得精明又猥瑣;一個頭髮染白,戴了滿是皺紋的人皮面具。乍一看雙方都覺得陌生,然而視線一碰,便從熟悉的眼眸中讀出了彼此身份。

  “你果然沒死!”白髮老翁上前幾步,哼笑道。

  “你也沒死。”三王爺做了個失望的表情。

  三王爺身高足有八尺,與白髮老翁站在一處竟還矮他半個腦袋,結實的身材也被襯的單薄瘦弱。賈環將握著刀柄的手慢慢放下,大概猜到了此人身份。當朝五王爺,人稱鬼見愁、鬼將軍的大慶第一猛將塗闕兮。除了殺人如麻的他,誰還能帶來如此濃郁的血腥氣?

  賈環微微闔眼,不著痕跡的深嗅一口。

  五王爺指了指立在自家兄弟身後的啞巴兄妹和一名半大少年,問道,“他們是?”

  “這位是賈環兄弟,榮國府賈政的庶子。我們半道遇上,多虧他救助才有幸逃脫。這兩個孩子也是半路遇上的,因爹娘都已亡故,便收留了他們。”三王爺簡單介紹,並略微上前,擋住少年身影。莫名的,他不喜歡老五對環兒關注過多。

  五王爺對這些小人物沒興趣,也不覺得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能對自家兄弟有多大幫助,因心中存了許多事,當即命令道,“你們都出去。”

  五王爺是個渾人,脾氣相當陰晴不定,這會兒對你笑得親和,下一秒便能拿刀將你剁成肉醬。賈環本人亦是如此,故而更知道對這樣的人得敬而遠之,也不多話,低垂著腦袋與兩個孩子退出,順便拉緊房門。

  三王爺見環兒乖乖離開,心下暗鬆口氣,這才倒了杯茶,溫聲道,“坐吧,這些日子過得如何?”

  “忒痛快!若不是為了找你,我現在還在蟒山裡跟他們耍呢!”五王爺邊說邊扯掉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俊顏,與三王爺七分相似的五官,卻全無對方的風-流-儒-雅,斜飛入鬢的修長眉宇之間有一個‘川’字形的深刻印記,乃常年皺眉所致,更顯得他堅硬、嚴苛、冷酷、霸氣昭彰。

  他大馬金刀一坐,渾身的戾氣便止不住的流瀉而出,竟比窗外的寒風更瘮人。

  三王爺早已習慣這等氣勢,將茶杯推到他手邊,見蕭澤跟稽延粗魯的扔掉肩上的人,不由定睛看過去,臉色冷了冷,“公羊謙?我正要找他呢,沒想落到你手上。”

  “我在山裡遇見他,帶著一小隊人馬說要去救你。我當即把所有人都砍了,想著這靈犀鳥之計乃他所出,沒準兒能問出一些內情,便把他獨個兒留下。”五王爺漫不經心的道。

  “你就那麼肯定他是奸細?”三王爺挑眉。

  “我說他是他就是,不是也是。主子都死了,他焉有資格獨活?審不出東西便送他下去陪你。”

  “我不需要他陪。”三王爺心中萬分膈應。

  五王爺大方揮手,“你喜歡哪個姬妾?我把她們一併送下去?”

  三王爺扶額,一字一句強調道,“老五,我還活著。”話落斟酌片刻,將自己這些日子查到的情況一一跟他細說了。

  兩人相對沉默,良久後五王爺才喟歎,“老大好心性,好手段!當真深藏不露!太子跟他一比,那簡直是個膿包!”一時想起什麼,又哈哈笑起來,撫掌道,“你有所不知,這些天蘇鵬舉也帶著大批人馬在蟒山裡搜尋我的蹤跡。當時我以為他是來救我的,因還沒玩夠,幾次都伏在暗處看他遠走。現在想來真是有趣!我在蟒山還留了一部分人馬,這會兒正帶著他們滿山繞呢!不殺了我,老大約莫會徹夜難眠。”

  “睡不著的人多了去了。”三王爺冷笑,低聲問道,“你可從公羊謙嘴裡審出些什麼?”

  五王爺立馬收住笑,語氣轉為陰沉,“沒有,他嘴挺硬的,咬死自己無辜,用了許多刑都沒改口,我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三王爺低頭看去,只見公羊謙腳筋已被挑斷,手指甲全被拔掉,隱在衣衫下的皮膚想來也是傷痕累累,頗有文人寧死不屈的風骨。若碰上的不是老五,而是其他人,憑藉自己往日對他的信任和他忠心耿耿的好名聲,沒準兒已經信了他的無辜,並把他無罪開釋了。

  五王爺似乎覺得很沒面子,低聲解釋道,“因沒有刑房,我這裡許多手段施展不出。如今碰上你正好,都說狡兔三窟,你可比兔子狡詐千百倍,定然有自己的落腳點。咱找個地方架上刑具,好好審他一審。屆時我定能撬開他嘴巴!”

  三王爺沉吟道,“我在雲州有一處落腳點,本欲往那裡去的,誰知途中碰上雲州知府,隨他一塊兒往金陵來了……”

  “別告訴我你在金陵這等要地都無據點,這不是你的作風。”五王爺嗤笑。

  三王爺無奈的瞥他一眼,點頭道,“金陵自然是有的,便是酒井胡同對面的雲來客棧。”

  “酒井胡同?那可是總督府對面兒。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就去那兒。”五王爺當即拍板,不一會兒卻又面露難色,“只是老三,現如今蘇鵬舉把金陵看守的鐵桶一般,沒有身份文牒並路引,咱們怎麼進去?總不能憑這個吧?”邊說邊從衣襟中掏出自己的皇子玉牌。

  “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三王爺臉上露出一抹真實的笑意,推門出去。

  隔壁房門並沒關死,賈環跟店小二要來一副牌九,正與啞巴兄妹摸著,桌上堆著一些碎銀。

  三王爺搖頭失笑,走過去揉亂少年髮髻,無奈開口,“你怎得連小孩的錢也不放過?”

  “蚊子再小那也是肉。”賈環偏頭躲避。

  三王爺直接笑出聲來,湊到他耳邊低語,“給我四張身份文牒並路引,價錢隨你開。”

  賈環挑眉,心知他是替五王爺討要,伸出一個巴掌比劃比劃,見他爽快的點頭,這才將之前從土匪那裡收繳來的四份公文遞過去,叮囑道,“這可是高級貨,完事兒了記得還回來,我可以給他們打八折。”

  三王爺揉揉他腦袋,笑著出去了,回到房間將東西遞給自家兄弟,吩咐道,“公文你們拿好,人也一併帶走,咱們明早各自趕路,到雲來客棧匯合。”

  五王爺定睛一看,見那四張身份文牒不同于一般平民百姓的文牒,在官府印章下還蓋有兩江總督的私印,乃金陵有頭有臉的人才能擁有,不免好奇問道,“這東西哪兒來的?”

  “土匪身上搜的,這可是官匪勾結的明證,用完了記得還我。”三王爺認真叮囑。

  五王爺懊惱的拍了拍自己額頭,歎道,“嗐,我抓那土匪時怎就不記得去搜他包裹呢!稽延,你可搜了?”他轉頭朝自己的侍衛統領看去。

  稽延躬身回話,“爺,當時他手裡沒拎著包裹,想是藏在某處,這會兒應該被人撿走了。”

  “果然還是老三夠幸運!”五王爺歎了會兒,讓自家兄弟叫來兩桶熱水,舒舒服服洗了澡歇下,臨晨時分扛著人隱入暗處,暫且分道揚鑣。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收到通知,說是文章一律不能見葷腥,一點點肉湯也不許,所有親密舉動僅限於脖子以上。我了個去~NP也不准寫,我心好痛!不過兩個男主我都超級喜歡,放棄哪個都捨不得~~~

  今天琢磨了一天,把大綱微調了一下,放心,兩個男主還是男主,沒誰變成男配,其他的我就不劇透了,先熬過這段時間吧~~~


  36、三六


  一百里路,步行需整整一天,坐車卻只要半日。因入得是金陵城,賈府的門臉用著最便利,賈環便卸掉易容,從自己包裹裡找出最華麗一件衣袍換上。

  許久未顯真容,乍一見到飄飛大雪中孑然而立,膚白如雪,唇似丹朱,眼如點漆的少年,三王爺神情有片刻怔忪,好一會兒才信步上前,輕輕握住他一隻手,殷勤道,“雪大風冷,三爺您趕緊上車,省得著涼。”

  賈環很快進入狀況,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在他攙扶下蹬車,坐定後扔了一兩碎銀過去,道,“賞你的!”

  三王爺連忙接住,口裡稱謝,心中卻強忍笑意。他從未與人這般相處過,嬉笑、玩鬧、調侃,壓抑不住的愉悅之感總會時不時從心底噴湧而出。

  啞巴兄妹各自拎著一個小包裹爬上車,三王爺也跟著進去,見少年抱著暖手爐往厚厚的棉被中一躺,眼睛愜意的眯上,立馬對外間喊道,“爺已經坐好了,出發吧。路上滑,駛穩定點兒!”

  蕭澤將土匪套上麻袋,扔到車尾處放置行李的小隔間內,聞言抖了抖,心道王爺您裝小廝也裝得忒像了,日後回了王府矯不過來可怎麼辦?胡思亂想中,馬車徐徐開動,因已到了三月,雪漸漸下的小了,雖還是倒春寒的天氣,卻也比嚴冬臘月好過得多,路上的積雪亦化開不少,行路並不如何艱難,晌午剛過便到了金陵。

  幾人遞上身份文牒並路引,守城的官兵見上面蓋有兩江總督的私印,又見車主乃是賈家嫡系子孫,四月間上城趕考來的,竟查也不查就讓他們過去了,順帶拍了環三爺不少馬屁。

  暢通無阻的到了酒井胡同的雲來客棧,見對面就是巍峨森嚴的總督府,賈環意味深長的瞥了三王爺一眼。

  蕭澤拿出懷中一枚小小的玄鐵權杖,在那掌櫃面前亮了亮。掌櫃神色不變,依然查了幾人的身份文牒才給訂了四間上房,伸手招店小二的時候指尖卻激動的微微打顫。

  引幾人入房,店小二很快送來一席好酒好菜,擺上桌卻不走,躬身問道,“幾位爺還有什麼吩咐?”

  若是以往賈環定然以為這店小二在委婉的討要小費,此刻卻不說話,斜眼朝三王爺睨去。

  三王爺淡笑道,“幫我把馬好生喂了,車尾處有一大件行李,用麻袋裝著,煩請掌櫃幫我暫時保管一下。”

  店小二唯唯應諾,賈環這才扔了一兩碎銀子過去,待人走遠方徐徐開口,“這是你的地兒?”

  “沒錯,是我的地兒,且安心住著。”三王爺替他到了一杯酒。

  幾人正說著話,門外傳來敲擊聲,蕭澤警覺的站起來,喝問道,“誰?”

  “你大爺!”一道粗獷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稽延,我-操-你大爺!”蕭澤氣急敗壞拉開房門,低聲罵道。

  稽延比他足足高出半個腦袋,此刻正低著頭沖他蔑笑,五王爺還是那副老漢模樣,佝僂著背,慢悠悠從屬□後踱出,行至桌邊自發坐下。

  啞巴兄妹立馬站起來,躲到環三爺背後,探出半個腦袋偷瞟。小孩子總是十分敏感的,受不住他身上那股子濃烈的血煞之氣。

  賈環卻十分喜歡,但也僅止於喜歡他這份氣勢。

  因兩個孩子突兀的舉動,五王爺轉頭朝賈環看去,微眯的眸子猛然射出一道亮光。

  三王爺心中立時咯噔一下,暗道老五好-色-的毛病又犯了!然而不待他做出反應,五王爺已閃電般擒住賈環下顎,湊近了去細細描繪他俊美絕倫的五官,眼中滿是癡迷讚歎。

  賈環並非躲不開他的鉗制,卻知道如果自己躲開了,反倒會引起對方更大的興趣,還不如乖乖順從。

  等五王爺看夠了,他平靜的面龐忽而露出一抹諂笑,趁對方失望皺眉的片刻自然而然起身,作揖道,“小生見過五王爺,聞名不如見面,今日才知外間傳說的溢美之詞不及王爺您本人萬分之一。小生趕考途中能偶遇兩位王爺,當真是小生的造化,也不知上輩子積了……”

  立在門邊的蕭澤聞聽這番話,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死。小生?這是什麼鬼稱呼?哦,對了,環三爺不是土匪,是上金陵趕考的學子來著!這個身份安在環三爺身上簡直忒違和!忒叫人無法想像!還有,你這諂媚的勁兒是怎麼回事?對咱王爺你還跟大爺似得!

  五王爺最不耐應付這些逢迎媚上的小人,當即呵斥道,“夠了,你給本王閉嘴!”

  賈環縮了縮脖子,做出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兒。

  正準備解圍的三王爺安安穩穩坐回去,垂頭掩飾自己唇角的笑意。

  五王爺斜睨賈環一眼,語氣十分不屑,“還當寶玉的兄弟是如何出色的人物,而今一看也不過如此。雖你兩容貌只在伯仲,但庶子就是庶子,到底差了幾分貴氣,終究上不得檯面。”

  賈環咬牙,好似在強忍屈辱。

  五王爺已對他失了興趣,意興闌珊的沖自家兄弟擺手,“我剛抵達便聽說你已到了,過來看看。眼下無事便回房修整,晚間再敘。”

  “不坐下吃點?”三王爺指了指桌上的酒菜。

  “不了,沒胃口。”五王爺瞥了頻頻偷瞄自己的少年一眼,皺著眉離開。

  等他走遠,賈環伸了個懶腰,吊兒郎當坐回原位,往嘴裡塞了一筷子菜。

  三王爺咬著他耳朵低語道,“我這兄弟脾氣十分邪性,正要勸你遠著點,你自己倒十分機靈,這便應付過去了。日後在他面前就用這個態度,他必懶得理會於你。”

  賈環漫不經心道,“大慶誰人不知五王爺喜怒不定,也不知哪天說錯哪句話就被他一刀砍了。我可不愛跟這樣的人相處,還是你最好!”

  三王爺臉上的笑意無論如何也止不住,喟歎道,“沒想到閱人無數的老五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那賈寶玉雖然長相俊麗,但通身冒的可不是貴氣,而是未曾經歷雨雪風霜的無知和愚鈍之氣。一個繡花枕頭,酒囊飯袋,如何能與我的環兒相提並論?”

  賈環當即給他斟酒,用自己的杯子碰了碰,笑道,“就憑你說了句良心話,咱得浮一大白!”

  三王爺見他面對自己時如此真實自然,無話不談,一時間心情大悅,道了句‘幹’,仰頭便把杯中酒飲盡。兩人推杯換盞,趁著酒後微醺,一起滾入床榻好好睡了一覺。

  月上當中,蕭澤前來喚主子起床。

  三王爺扶著額頭慢慢坐起,呆看少年半晌,這才仔細替他掖好被角,輕手輕腳往客棧的地下室去了。等兩人腳步漸遠,賈環睜眼思量片刻,又慢慢睡了過去。

  地下室裡亮著幾盞燭火,偶有氣流拂過,光線便明明滅滅十分陰森,更有蒙著面的黑衣暗衛隱在各個角落,幽深的眼眸中充斥著濃濃的煞氣。

  穿過一條狹窄的過道便入得刑房,裡面已架起各種各樣的刑具,一個衣衫襤褸,傷痕累累的男人被吊在刑架上,如不是胸膛微有起伏,看上去便像個死人。

  “已經四天了,我們快沒時間了。”三王爺坐在刑房正中,一邊飲茶一邊徐徐開口。四處逸散的陰森鬼氣皆被他通身威勢給牢牢壓制住。

  與鬼氣融為一體的五王爺冷哼道,“如此還撬不開他的嘴,我倒有些對他刮目相看了!再給我一天時間,問不出便宰了。”

  三王爺擺手,“不可再用大刑,他撐不住。待我回去想想,沒準兒會有辦法。”話落放下茶盞,踱步離開。

  房間裡,賈環正在清點自己物資。這些天他本想使人給趙姨娘報個平安,又恐她心急找來,被牽扯進這些烏糟事裡,便沒有動作。聞聽三王爺請求,自然期望他能早日成事,也不藏私,將自己聽說過或用過的酷刑洋洋灑灑寫了二十幾張紙,漫不經心的遞過去,“他既已瀕死,動不得大刑,那便找幾個死囚,將這些刑法挨個兒演練給他看,他若想閉眼,便用兩根竹簽將眼皮支起,迫他觀看。文人嘛,雖然有幾分風骨,可也存在弱點,那便是想像力太豐富。這些酷刑他若看過一遍,再聯想到自己身上,定然嚇破膽,倒比什麼都不清楚,一路咬牙硬捱著效果更佳。”

  三王爺接過細細閱覽,小半個時辰後方吐出一口濁氣,將之遞給蕭澤,吩咐道,“按這上面所述一一施行,哪怕公羊謙是鐵打的,也定然會招。”話落沖少年拱手,“環兒,多謝了。”

  “這回便算我友情贈送,不收錢。你若真要謝我便儘快將這些爛事解決,我想我姨娘了,也不知她獨個兒在家有沒有受人欺負。”賈環首次露出憂心忡忡的表情。

  三王爺將他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他脊背。只有在想念娘親的時候,他才能在少年身上窺見一絲柔軟。他那姨娘當真好大的福氣。

  蕭澤看到第一頁剝皮之刑時便有些手軟,看到後面的梳洗、血鷹、灌鉛、烹煮……腿肚子便漸漸抖起來,差點站立不住。

  他慢騰騰挪到桌邊坐下,吸了口氣才顫著聲問道,“三,三爺,這些個刑罰您怎麼知道的?”這在大慶簡直聞所未聞啊!若是刑部都用這等手段,哪個嫌犯敢不招?哪怕立判斬刑也比生不如死要強啊!

  “沒事瞎琢磨的。”賈環將這趟出門繳獲的戰利品一樣一樣收回包裹,表情很是饜足。

  蕭澤默默擦了一把冷汗,對緊挨著小煞星落座,態度絲毫不變的三王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誰沒事會琢磨這個?不怕嚇破膽嗎?就連號稱大慶第一刑訊高手的五王爺,到了環三爺跟前也要退一射之地。他才多大年紀?再長幾年還得了?

  想到這裡,他恍然抓住一個更重要的問題,顫巍巍開口,“王爺,這些個刑罰,誰來動手?”

  “自然是你。”三王爺乜他一眼。

  蕭澤腳底打滑,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去,哀嚎道,“既然是三爺想出來的,作甚不讓他親自動手?”

  “他還小,不能因此髒了手。”三王爺冷冷一笑,“你若害怕,讓稽延動手也成。”

  三爺的手早就髒了好嗎!您不能因為害怕他被五王爺搶走就不讓他施展自己抱負啊!王爺,求您給三爺一個機會!心中瘋狂呐喊的蕭澤聽見最後一句,面色變了變,立即反駁道,“屬下怎會害怕?屬下好歹也上過戰場,立過軍功。王爺放心將此事交給屬下,屬下定然不讓您失望。”

  話落,拱手便要退下,打算找個安靜的地方做做心理準備。

  賈環沖他背影喊道,“動手的時候別忘了穿蓑衣,省得弄一身肉末。”

  蕭澤一個踉蹌,摔出房門。

  是夜,刑房裡再次點起燭火,一張帶水槽的巨大案台擺放在正中間,公羊謙依然被吊在刑架上,先前被五王爺抓住的,胸前沒有黑蟒紋身的土匪被綁在案臺上,眼睛蒙著黑布。

  “這是打算作甚?”五王爺抱臂旁觀。

  “殺雞儆猴。”三王爺使人在角落置了張小幾,坐下慢慢飲茶。

  “這人鐵石心腸,殺雞儆猴能有用?”五王爺顯然不信,卻也在自家兄弟身邊坐定,挑眉朝繃著臉,正在穿戴蓑衣的蕭澤看去。

  蕭澤深呼吸,走過去解開土匪眼睛上的黑布,冷靜的沖一名暗衛吩咐道,“拿滾水來!”

  暗衛拿來一壺熱氣騰騰的滾水。

  公羊謙略微抬頭,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蔑笑。然而下一刻,他卻笑不出了,只見蕭澤將一壺滾水由腳板緩緩傾倒至同僚頭頂,慘烈的嚎叫震得屋頂都落下不少灰塵。

  五王爺立時坐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蕭澤,黑亮的虎目中冒出興奮的光芒。

  蕭澤強作鎮定,伸手道,“梳子。”

  暗衛遞上一把梳子,火光明滅間,那梳齒發出爍爍寒光,竟是由黑鐵打造,尖端似刀刃般鋒利。

  不等眾人回神,蕭澤已將梳子落下,被滾水燙糊的皮肉一絲絲被剝離,接連不斷的慘嚎令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

  不多時,那土匪的雙腳便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骨架,嘴裡不住哀求公羊謙,讓他趕緊招,見他咬緊牙關不吭聲便詛咒他不得好死。

  蕭澤又要了一壺滾水,繼續往上梳洗,肉末血漬隨著那土匪的掙扎濺得到處都是,皮肉被燙熟的詭異香味混合著內臟的腥臭在小小的刑房中彌漫,幾欲令人嘔吐。

  公羊謙偏頭,不忍再看,卻被暗衛將頭轉過來,用刑架固定住。他想閉眼,卻被兩支竹簽撐起眼皮,不得不看。眼前哪裡還是人間景色,活生生一座血池煉獄。他心臟狂猛鼓動,仿似下一瞬便會爆裂,想要咬舌自盡,卻被塞了一副嚼子,無法如願。

  終於,那同僚喪命了,還不等他鬆口氣,便聽行刑之人淡淡開口,“下一個,剝皮之刑。”

  又一人被綁在案臺上,蕭澤換了一把做工極其精緻的匕首,從背部劃下一道血線,然後仿似撐開蝶翼般將那人肩胛骨兩邊的皮膚一點一點剝離。紅的肌肉、白的筋骨、紫的血管、黃的脂肪一一裸-露在眾人眼前。

  哪怕殺人不眨眼的暗衛,也都紛紛轉開頭去。然而公羊謙卻不得不看,耳邊回蕩的慘嚎早已將他打擊的潰不成軍。

  “停下,快停下!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招!求你們停下!”話一出口,他立即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帶他下去審訊。”三王爺揮揮袖子。

  暗衛們架著公羊謙,迫不及待離開這地獄一般的刑房。蕭澤扔掉匕首,緩緩解下髒汙不堪的蓑衣,表情十分淡定。

  五王爺疾步走到他跟前,由衷讚歎道,“你很好!可願來我麾下效力?一個小小的侍衛統領,未免太屈才了!”

  “謝五王爺賞識。”蕭澤拱手道,“但三王爺對屬下有知遇之情,又有救命之恩,屬下莫不敢忘。”

  這便是委婉的拒絕了。五王爺十分遺憾,帶著臉色煞白的屬下歎息離開。

  “幸好未曾讓環兒動手,否則便要被老五盯上了。”三王爺站起身來淡笑道,“走吧,今天記你一功,回去重賞。”

  “王爺,重賞就算了,您能扶屬下一把嗎?屬下腿軟!”話音剛落,蕭澤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噁心反胃,若不是稽延在旁盯著,他早吐個昏天暗地了。能從頭至尾優哉遊哉看完的兩位王爺簡直是神人。置於這酷刑的創造者環三爺,呵呵,他壓根就不是人!

  作者有話要說:所有親密行為只能限於脖子以上,天啦擼,那不就是接吻嗎?口水換來換去的,舌頭纏來纏去的,那麼噁心的事,我這麼純潔的作者怎麼寫的出來?於是我決定讓我的男主掌握無性繁殖、有絲分裂兩項神技!這樣,世界就徹底和諧了!喜大普奔!o(≧v≦)o~~

  好吧,容我發句牢騷。不管它有多少限制,我都會盡力把這篇文寫好,寫得基情四射,你們千萬不要灰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特別鳴謝我的小萌物,也感謝一直自持正版的大人們!

  37、三七


  公羊謙乃蟒山元老級人物,又因足智多謀,處事圓滑,本欲被大皇子派遣到太子身邊,然而太子性奢靡,好享受,壓根沒有識人之明,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找上了三皇子,並迅速得到重用。

  這麼些年裡應外合,遞送消息,他知道的內情遠比三王爺預料的多,蟒山的頭領、人數、地形、密道、溶洞、機關、災銀去向、匪眾去向等等,他全部交代的一清二楚,並當即畫了押。

  三王爺拿到供狀,將之前另兩個土匪的供詞擺放在一起查看,尋找虛假或疏漏的地方,片刻後冷笑,“老大胃口不小,十三年間養兵二十多萬,劫銀逾千萬兩,暗中賄賂官員無數。那六百萬災銀,一半埋在蟒山,等著蘇鵬舉拿去建功,另一半便藏在總督府內,只等他進京受封時秘密運至逍遙王府。有錢,有權,有閑,有名望,有兵馬,還有父皇的信任,再過幾年,咱兄弟幾個都不用活命了。”

  “他現在也沒留手,不是已經把你弄死了嗎?”五王爺幸災樂禍的笑起來。

  “十四歲領兵,五年來所向披靡,未曾一敗。響噹噹的鬼將軍,如今也有了唯一敗績,且鬧得天下皆知。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三王爺悠閒開口,當即噎的五王爺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檔口,一名暗衛敲門入內,附在主子耳邊輕聲回稟。

  “好!你且下去吧。”三王爺揮退屬下,淡笑開口,“父皇已下了明旨,著兩江周邊地區所有騎兵、步兵、水軍一同南下剿匪,總計二十五萬兵馬,並運來二十台火炮助威,勢要將蟒山夷為平地。”

  五王爺冷笑道,“若不是因你殞命,我亦生死不知,他如何肯下這般重手。只因他優柔寡斷、偏聽偏信,才讓這些盜匪日益做大,為禍一方,最終弄得民不聊生!”

  三王爺皺眉,低聲告誡道,“老五,此處雖無外人,可也須謹言慎行,切莫放縱。”

  五王爺掏掏耳朵,很是不以為然。

  三王爺拿他沒辦法,只得繼續道,“兵馬多少不是重點,重點是此次領軍之人……”

  “誰?”五王爺終於露出點感興趣的神色。

  “白啟。”

  “白術之子?好好好,時隔七年,白啟也長大了,該為父報仇了。”五王爺撫掌大笑。

  “故,我要你拿著這些證據,秘密與他匯合,攻蘇鵬舉一個措手不及。你可有把握?”三王爺將所有罪證放入錦盒之內,交予自家兄弟。

  五王爺一把奪過,冷笑道,“這世上還沒有我去不得的地方,時間不多,這便出發吧。”

  快馬與行李很快備好,五王爺一躍而上,想著前路早有人布下天羅地網等著擊殺自己,心中翻騰的不是怯意,而是難以名狀的興奮。他喜歡遊走在生死邊緣,每一次死裡逃生都感覺痛快至極,舒暢至極,好似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是新生的,堅不可摧。叫他安安逸逸待在京中享福,反比殺了他更叫他難以忍受。

  三王爺上前幾步,慎重叮囑道,“因你滅了公羊謙帶領的那隊人馬,且將他活捉了來,就算你什麼都沒審出,蘇鵬舉為了以防萬一,也會想盡辦法將你擊殺。路途險阻,你且多加小心,萬莫叫他尋到蹤跡。”

  “放心,我必定將此事辦妥。路途險阻才好玩不是?”五王爺暢快一笑,打馬絕塵而去,幾名下屬匆匆跟上。

  賈環立在廊下遙望五王爺背影,眼中滿是羡慕,“敵明我暗,他這一趟定然非常好玩!”

  呵呵,只有你們這些個混世魔王才會覺得好玩!蕭澤捂著肚子腹誹。審訊後,他一直沒從噁心反胃的狀態中恢復過來,但凡看見肉菜便想吐,已經餓了好幾頓了。

  三王爺反手給了少年一個爆栗,慎重告誡道,“千萬莫學他,你還小,得知道惜命!”

  賈環沒有反駁,只揉了揉額頭。他雖然命硬,卻也知道自己並非不死之身,且重生的機會實屬奇跡,再沒有第二次,倒比常人更明白生命的可貴。冒險可以,找刺激可以,前提是不能把自己玩死。

  一晃半月過去。這日,暗衛帶回一封密信,三王爺看過以後使人買來一套華麗非凡的錦袍,沐浴熏香後一件件穿上。

  大雪已停了好幾日,黑壓壓的烏雲被一束天光破開,金色的陽光正打在錦衣華服的青年身上,將他俊美無儔的臉龐鍍了一層淺淡光暈。在這一刻,賈環終於知道何謂貴氣逼人,何謂天家威儀,青年一舉手一投足都雅韻天成,高高在上,仿佛一下子就躍入雲端,叫人難以企及。

  他單手支腮,表情平靜的看著對方,心中卻覺得一陣陣發悶。從此以後,再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吧?

  青年淡淡瞥過來,深邃似海的眼眸瞬間蕩起層層漣漪,將眼底那有如實質的威儀貴氣盡數驅散,只剩下親昵。

  “好看嗎?”他展開廣袖,溫聲詢問。

  遙不可及的感覺像泡沫般破碎,賈環豎起拇指笑道,“世人都說晉郡王乃京城四大美男之首,這話果然不假!好看,一等一的好看!”

  三王爺咳了咳,終是沒忍住低笑出聲。

  嬉鬧間,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兩人轉頭看去,只見黑壓壓的兵馬由街道盡頭奔襲而來,兩旁的攤販來不及收拾,扔下東西四散逃開。

  蘇鵬舉在山中搜尋近兩月也不見五皇子身影,接到今上旨意,不得不撤回金陵,等待白啟大軍抵達。雖一路設下天羅地網,層層暗哨,知曉五皇子並沒有與白啟接上頭,他心中依然萬分忐忑,聞聽動靜連忙親自出來查看。

  “白將軍,怎提前五日抵達也不使人給本官傳個信?”見到安坐在馬上,一身冰冷甲胄的白啟,蘇鵬舉心中微驚。

  白啟不與他廢話,手一揚,帶來的兩萬兵馬便將總督府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弓箭手紛紛拉滿弓弦,誰若稍有異動便當場射殺,毫不容情。另有七台火炮對準巍峨磅礴的銅質大門,七名士兵手裡舉著火把,仿佛隨時都會點燃那象徵毀滅的引線。

  蘇鵬舉臉色鐵青,指著白啟問道,“你這是何意?”

  對面的雲來客棧裡,三王爺離開窗邊,朝樓下走去,不忘對少年招手,“跟我一起下去?”

  “不了,”賈環搖頭,“這裡視線更好,能將你霸氣側漏,威震四方的英姿盡收眼底。你自去吧。”

  霸氣側漏,威震四方?三王爺被他詼諧的話語逗得忍俊不禁,跨出客棧後卻瞬間冷了面色,在早已等候多時的兵士保護下一步步朝前行去。

  “這是何意,難道蘇大人自己也不清楚?”暢通無阻的行至最前方,三王爺朗聲問道。

  “三,三王爺?!”蘇鵬舉驚恐萬狀,活似見了鬼一樣。

  “正是本王。發現本王還活著,你是不是很失望?”三王爺勾唇冷笑,隨即命令道,“把他綁了,進去查抄。”

  將士們一窩蜂上前,將蘇鵬舉並幾個隨從五花大綁拖進府內,因有弓箭手和火炮震懾,府中守衛絲毫不敢抵抗。

  三王爺臨入府前,回頭朝對面看去,只見賈環斜倚在窗邊,沖他舉了舉酒杯,然後一飲而盡。

  三王爺暢快一笑,這才大步進去了。

  因蘇鵬舉生性多疑,三百萬兩災銀壓根不敢交給旁人保管,全藏在他書房的暗室中,連銀子一塊抄撿出的還有許多與大皇子之間往來的密信;安插在軍隊中的蟒山土匪的名錄;安插在各大臣、各皇子、甚至宮中的奸細名錄;被賄賂拉攏的官員名錄;劫銀帳目等等,正可謂罪證累累,鐵證如山。

  三王爺立即使人將已入了軍籍的土匪名錄快馬加鞭送與五皇子。

  五皇子早已跟白啟聯繫上,兩人兵分兩路,一路率兩萬人馬長驅入城,一路率二十萬人馬轉道去兩江大營。到得大營前卻不入內,反把營帳團團圍住,前排十三門火炮對準各個出口,後排密密麻麻都是弓箭手,步兵舉著長矛墊後,只等主帥一聲令下便能叫毫無防備的兩江大營灰飛煙滅。

  營內將士慌了神,每隔一刻鐘便使人前來詢問交涉,有的嚇得腿軟,有的卻拿起刀槍,準備拼個你死我活。

  收到名錄,五皇子派了個嗓門大的士兵,將情況簡單解釋一遍,然後照著名錄一個個念下去,言明只要把這些人交出來,大軍便馬上撤離,擒拿土匪有功的,來日稟了聖上還能記上一功。

  營內頓時亂作一團,一個時辰後,不耗費一兵一卒,五皇子便將名錄上所有人擒拿,押入大牢候審。

  至於被騙上蟒山的民眾,三皇子主張以招安為主,武力震懾為輔,連續幾天派人前去交涉,言明不會追究他們責任。又派了重兵把守在各個密道出口,但凡有人從出口逃逸,必定是久居蟒山的土匪無疑,當即便打入大牢。

  如此過了半月,驚恐不安的民眾這才完全相信,下山後果然沒有問罪,反被平安送回原籍,又有朝廷頒佈檄文,給予災民每家每戶五兩銀錢補助,另免費發放良種,鼓勵他們趕緊春耕,重建家園。

  白啟連夜遞消息回京。兩個兒子平安無事,聖上如何大喜;大兒子謀逆,聖上如何大怒,這些暫且不提,只知道原雲州知府王暉因賑災有功,不日擢升為江西巡撫,上任第一件事便是奏請聖上減免災區民眾三年賦稅,引得民眾額手稱慶,奔相走告。

  雪災的陰雲終於逐漸消散。

  因四月底便要去官府參加院試,回一趟李家莊恐時間不夠,塵埃落定後賈環立即派人給趙姨娘遞消息,叫她進城來陪自己考試,並一再言明讓賴大隨行。

  李家莊,趙姨娘一腳踹開賴大房門,罵罵咧咧道,“好哇,讓你去尋環兒你不去,反倒有心思玩女人!我看環兒不是意外走失,是被你給害了!你這黑心爛肚的奴才,待我回了老爺讓他把你千刀萬剮!”

  賴大推開懷中癡纏不已的粉頭,也不整理衣衫,走過去狠甩一巴掌,冷笑道,“你兒子還在的時候我給你三分顏面,你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告訴你,沒了兒子,你就是個萬人踩,千人唾的-賤-貨!你若對我客氣點兒,我還能讓你過幾天好日子,你既如此不識抬舉,說不得只能叫你去死一死了!”被煩了兩個月,他的耐心早就耗光,現如今賈環還未有消息傳來,可見是死定了,他也懶得對趙姨娘虛以委蛇。

  趙姨娘被他一巴掌掀翻在地,耳朵裡嗡嗡直響,什麼都聽不見,嘴一張,竟吐出一口血來。

  老李頭見了忙上前兩步,提醒道,“賴爺,您可不能擅自把她打死咯。太太先前遞了話,要將她帶回京城親自處置。你把她弄死了豈不掃太太的興?”

  賴大這才想起這茬,甩袖子道,“把她帶下去關進柴房。不讓弄死,讓她生不如死總可以。跟我鬥?哼!”

  老李頭唯唯應諾,將暈暈乎乎的趙姨娘拖下去關入柴房,悄聲勸解道,“姨娘你暫且忍耐,等三爺回來自然會替咱們做主。這兩個饅頭你收好,千萬莫叫旁人看見咯,明日晚間我再給你送吃食過來,聽見三聲門響,你往門縫下一掏就是。”說著疾步離開。

  趙姨娘臉頰腫了半天高,腦袋劇痛根本沒辦法思考,卻還是反射性的抓住兩個饅頭,藏進懷裡,吚吚嗚嗚沖關緊的門扉喊道,“去找環兒,快去找我的環兒……”

  老李頭唉聲歎氣回房,見兒子百無聊賴的歪在炕上,沒好氣道,“不是叫你出去尋三爺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別提了,四處都找遍了也沒見人影兒!”李大富擺手,壓低嗓音道,“爹,你說三爺會不會已經死了?咱還是繼續效忠太太吧,反正賴爺那裡你也忽悠過去了。”

  老李頭狠瞪兒子一眼,“你忘了三年前的事啦?也是這樣的大雪天,三爺背著個大包裹獨自進山打獵,足足兩個月沒有消息,後來他咋回來的你想想!”

  李大富灌了杯酒,開始追憶往事。怎麼回來的?黑燈瞎火,夜半三更,環三爺一手提著包裹,一手拖著一隻四百多斤重的大老虎,嘟嘟嘟輕踹院門,身上沾滿血跡,卻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那老虎被一根削尖的竹竿由喉嚨直直貫穿後-穴,死狀格外淒慘。環三爺抬起頭沖著他笑,那笑容邪氣萬分,牙齒仿佛還閃著寒光,當時他才九歲……

  至今,李家村的人都不知道在後山橫行了五六年,吃人無數的猛虎究竟是怎麼消失的。

  李大富打了個哆嗦,不敢再想。

  老李頭拍拍兒子肩膀,篤定道,“當時他才幾歲,現在他又幾歲?誰知道這三年裡他又長了多少本事?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死呢?所以啊,沒看見他屍體之前,咱都不要起旁的心思。”

  李大富擦掉額頭冷汗,連連應是,就在這檔口,門房來報,說環三爺送信來了,且信差還是晉郡王的隨從,身份很不一般,叫兩位管家趕緊前去接待。

  作者有話要說:沒錯,五王爺這個變態就是攻二!




  38、三八


  賴大正伏在粉頭身上大進大出,聽見小廝敲門,不耐煩的讓他滾開。

  小廝如何敢滾?立在門外快速把事情說完,跐溜跑沒影兒了。等這話在賴大腦子裡過了一遍,他立時驚出一身冷汗,下腹一抽,竟就泄了。

  這才剛入巷,還沒得趣兒呢,粉頭嘟著嘴抱怨幾句,被氣急敗壞的賴大一巴掌扇落床榻,張嘴吐出兩顆帶血的牙齒。

  “滾滾滾,趕緊滾!”賴大匆忙穿上衣服,卻不往前廳行,而是親自去柴房接趙姨娘。本以為死定了的人,不但有驚無險的回來了,途中還救了晉郡王!當真好大的氣運!急了,自己終究是急了!現下母子兩個均得罪死了,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間到得柴房,卻見老李頭已搶先一步,使人攙扶趙姨娘回房換衣整飭。賴大壓下煩亂的心緒,滿臉堆笑的上前作揖,還沒開口,卻被趙姨娘一腳踹出老遠,跌坐在濕漉漉的水窪中。

  “呸,作死的奴才!我環兒不但平安無事,還救了晉郡王,這輩子不說官運亨通平步青雲,榮華富貴卻是跑不了的。你且給我等著!”本欲再放幾句狠話,卻又急著去見那信差,詳細詢問兒子情況,趙姨娘啐了一口,急匆匆走了。

  老李頭沖賴大使了幾個眼色,意思是自己來安撫趙姨娘,讓他放心,轉回頭卻輕蔑一笑,暗暗忖道:賴爺啊賴爺,在賈府稱了十幾年爺,你也有今天!若叫三爺見著趙姨娘這張腫臉,你恐是會落個身首異處,死無全屍的下場!

  賴大也想到了自己那一巴掌,連忙叫人給趙姨娘送了一瓶頂好的消腫去瘀的藥膏,自己回房換了身乾淨衣服,疾步往前廳去。

  “抹藥?抹你-娘-的藥!”趙姨娘狠狠將藥膏砸到一婆子頭上,冷笑道,“不是說我沒兒子就是個萬人踩,千人唾的-賤-貨嗎?你們之前踩的可歡?唾的可舒爽?來,繼續沖老娘來!”

  “姨娘,您悠著點,別把臉再拍腫了。那信差是晉郡王的人,好歹給環三爺留幾分臉面。”老李頭家的連忙拉住趙姨娘不停往臉頰拍打的手。一眾婆子跪在下麵沒吭聲,其實心肝早就嚇裂了。

  她們有幾個原就是李家莊的人,自然知道環三爺的厲害。有幾個是賴大帶來的心腹,待了兩三月,該打聽清楚的早就打聽清楚了。倘若環三爺果真沒死,死的就該是他們了,恐連賴爺都逃不過!

  那信差等了許久都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見著臉頰腫的老高的趙姨娘,只微微愣了愣便畢恭畢敬的上前見禮。

  趙姨娘憂心兒子,張口就問,“環兒可好?現在何處?何時歸來?怎會與晉郡王遇上?”

  “回夫人,環三爺一切安好,現居於總督府內,待院試考完才能回來。至於與王爺相遇的經過,他信上有寫,還請夫人過目。”說完雙手奉上一封信。

  趙姨娘連忙拆開信封細看,末了癱倒在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頃刻間又撫掌大笑起來。老李頭見她如此興高采烈,連儀態都顧不上了,高懸的心總算緩緩落地。

  賴大卻恰恰相反,心裡七上八下驚惶難安,恨不能奪過信自己看了,又恨不能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場噩夢,下一刻夢便醒了。

  趙姨娘給信差塞了個沉甸甸的荷包,親自送到儀門,轉回頭竟沖賴大和藹一笑,“賴爺,煩你備好車馬,明早隨我一同入金陵探望環兒。老李頭,去廚房叫大師傅趕緊做些環兒愛吃的糕點,明日我好帶上。”

  “哎!奴才這就去。”老李頭笑眯眯應諾。

  賴大卻被她這一聲不陰不陽的‘賴爺’叫得雙腿直打顫。

  翌日,婆子還不死心,又拿來一盒藥膏讓趙姨娘抹上。

  “滾一邊兒去,我還得留著這張臉讓我兒好好看看呢!”趙姨娘一腳將她踹開,俐落的登上馬車,後頭跟著小吉祥與宋嬤嬤,兩人懷中均抱著一個巨大的食盒。

  老李頭與賴大坐在後面一輛車裡,一個憂心忡忡,一個暗自歡喜。

  卻說總督府內,三王爺正忙著處理各項善後事宜,剛放下毛筆準備喝口茶略歇一會兒,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屬下見過王爺。”蕭澤畢恭畢敬行了個禮,將厚厚一遝資料遞過去,表情有些古怪,活似生吞了一隻蒼蠅。

  “這是怎麼了?可是情況有異?”三王爺一邊翻閱一邊漫不經心的詢問。

  蕭澤憋了一上午,這會兒忙竹筒倒豆子一樣全說了,“王爺,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環三爺他簡直不是人啊!吃,他是這個!”說著豎起自己左手大拇指。

  “玩兒,他是這個!”接著豎起右手大拇指。

  “賭他是這個!”兩根大拇指並在一起,音調陡然拔高,“可沒想到哇沒想到,就這樣一個吃喝玩樂樣樣精通,走雞鬥狗不務正業的人,他讀書竟然也是這個!我服他了!”蕭澤兩根拇指彎了彎,表示自己徹底拜服。

  三王爺好似看到精彩處,捏著紙哈哈大笑,氣息略微不穩的開口,“你怎不提他武功也是一等一的好?你早就服他了,自己竟沒發現麼?要不怎得叫一名十歲出頭的少年做‘爺’卻沒覺著半點違和呢?”

  “您這一說好像也是!”蕭澤摸著鼻子訕笑。

  “好,人人都道文武雙全難得,環兒卻是十全十能,如此鬼才竟叫我遇上了,大好!”三王爺拿起賈環之前兩場考試的答卷,看得津津有味。

  蕭澤起先也很是高興,沒一會兒卻又遲疑起來,“可是王爺,您別忘了他姓賈!”

  三王爺乃聖上為太子精心培育的賢臣良將,明面上對太子忠心耿耿,然而只有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他早已對太子心存不滿。一是因為男人的野心;二是因為太子不仁,性情殘暴好奢靡,既無用人之能又無識人之明。若叫他登基,大慶國祚恐岌岌可危。

  四王八公乃鐵杆□□,上行下效,也極為喜歡奢侈浪費揮霍無度,每月支調戶部庫銀供太子享樂,漸漸把國家根基都掏空了。

  這其中賈家尤甚,且為了綁住自己,太子竟問也不問便將賈家嫡女塞進府內做側妃,把三王爺當個木偶一般擺弄,叫他對賈家如何喜歡的起來?

  每回聽見賈家的爛事,三王爺都要皺眉,這回卻只淡淡一笑,擺手道,“姓賈又如何?環兒性子純粹,愛恨分明,從七歲始便屢次遭嫡母暗害,又被家族驅趕遺棄,他對賈家的感情早就磨沒了。怪不得賈政混了幾十年還是個六品小官,原是因為有眼無珠,把個好好的美玉當石頭扔了,卻把一塊破石頭供起來當寶。如此也好,倒叫我撿了個大便宜!”話落暢快一笑。

  蕭澤也跟著笑了笑,卻沒能完全放心,低聲勸道,“王爺,要不咱再觀察一段時間?賈府到底是他的根兒,與他之間的血脈牽連是斷不了的……”

  說話間,門外有人通報,“環三爺求見。”

  “快讓他進來。”三王爺做了個稍後再談的手勢。

  賈環拿著一個小帳本進來,沖兩人燦笑。

  蕭澤心尖兒立馬開始打顫。每回三爺笑得燦爛的時候,就是有人要倒楣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回誰被他算計上了,千萬不要是自己才好!

  “環兒,找我何事?”三王爺拉著他在身邊落座,親自斟了一杯茶。

  賈環拿起茶杯小啜一口,而後翻開帳本,一項項往下念,“保護費五萬黃金、災民保護費兩萬白銀、六張身份文牒並路引,共計白銀……”

  三王爺淡笑點頭,蕭澤聽得冷汗都下來了。這林林總總加起來,怎麼的也超過六萬黃金了吧?三爺,您要不要記得那麼清楚?還有,您這小本本究竟從哪兒冒出來的?

  “你過目不忘,這帳目有沒有出錯,你應該清楚吧?”賈環將帳本推了過去。

  三王爺又給推回來,笑道,“帳目沒錯,等我回京便使人將銀票送到賈府。當然,保證不會叫旁人察覺,且還會上稟父皇,給你記頭功。”

  “記功什麼的我不在乎,簡單帶過一句就得了,省得皇上惦記我不世之材,要召見於我。我怕宮中那些個繁文縟節!”賈環連忙擺手,表情十分嫌棄。

  三王爺仰首大笑,揉亂他一頭髮絲。他本也不打算叫旁人注意到環兒,他還小,太過鋒芒畢露于他成長不利。

  不世之材,您還真說得出口!蕭澤嘴角抽搐。

  賈環拍開三王爺作亂的手,嚴肅道,“好了,咱們來談正事。你若把這事給我辦好了,我把零頭都抹去,只收你五萬五千兩黃金,如何?”

  第一次有人跟自己討價還價,且用的還是自己的銀子,三王爺簡直笑得停不下來,見少年臉漸漸黑了,毛也炸起來了,方氣息不穩的開口,“好,讓我辦何事?”

  “幫我弄死一個人。”賈環拿起茶杯啜飲。

  “你嫡母?”三王爺挑眉。

  “能把她弄死?”賈環大喜過望。

  蕭澤恨不能撓牆。這都什麼事兒啊,一個開口就要弄死人家嫡母,一個竟無半點遲疑,反倒興奮期待。王爺,都說近墨者黑,您被三爺染黑了您知道嗎?

  雖然心中腹誹,蕭澤卻也放下了之前那點戒備。如此看來,環三爺果然對賈府再無半點情分。也是,從小便明槍暗箭不斷,好幾次險死還生,終究沒給留條活路。環三爺那樣愛恨分明的性子,如何能忍?換成自己,恐也是忍不得的。

  三王爺沉吟片刻徐徐開口,“弄死一個後宅婦人本是小事,但這婦人身份不簡單,輕易弄死了恐有無窮無盡的麻煩。她那胞兄簡在帝心,身居高位,現如今乃是朝堂炙手可熱的人物,莫說你,就連我這皇子,見了他也得給三分顏面,是故……”

  “行了,我知道了。”賈環打斷他,哼笑道,“那便讓她再活一段日子,你幫我把賴大除了吧。”

  “賴大?”三王爺從記憶中搜出這號人物,不禁搖頭失笑,“一個奴才罷了,你竟搞不定嗎?”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在賈府地位卑-賤,稍有根基的奴才都比我活得風光,活得體面。那賴大是賈府老奴,他母親從小服侍賈老太太,我若動了他,回去指不定被老太太捉住杖責百八十下的,更別提我姨娘了。還是你動手比較便利,且收效盛大,把王夫人、老太太的臉打得啪啪作響。”話落冷笑一聲,繼續道,“說起來,你們這次能在崖下遇見我,還多虧這賴大使得好手段。”

  三王爺戲謔道,“那我非但不能弄死他,還得好生感謝他才是!”

  賈環揮了揮拳頭以示不滿。

  三王爺哈哈笑著將他的小拳頭包進掌心,輕輕捏了捏,再開口時語氣格外森冷,“敢動我的環兒,好大的狗膽。且放心,我定叫他有來無回!”

  賈環這才滿意了,拿起小本本,將後面幾筆零碎帳目一一劃去,曼聲道,“一個奴才竟花了我五萬兩銀子,你賺大了知道嗎?”

  “是,我賺大了!”三王爺垂頭忍笑。

  那本來就是咱王爺的銀子,分明是你空手套白狼訛去的好不好?!蕭澤心中呐喊。

  正當時,門外有人傳話,說趙姨娘一行已經到了,正在前廳等候。

  “交給你啦!”賈環捶了捶男人胸口。

  三王爺順勢握住他手腕,相攜出門,柔聲道,“這可是環兒第一次托我辦事,自然要辦得妥妥的。你且看著吧。”

  趙姨娘提心吊膽了兩個多月,此時無論如何也坐不住,走到門口引頸眺望。在廳中服侍的丫頭婆子知道環三爺與王爺關係格外親厚,並不敢攔阻,還給弄了一件貂皮大氅讓她披著,以防受涼。

  老李頭低眉順眼的立在門邊。

  賴大心緒急惶,一時看看門外,一時又看看趙姨娘紅腫不堪的臉頰,恨不能化為一縷青煙,被這寒風吹散了,消失了,便不用再面對晉郡王和那魔星。

  那魔星究竟會如何對付自己,他簡直不敢去想。

  作者有話要說:曬一曬我的土豪金主們!今天晉江竟然點不開了,提示說被查封,我悲痛欲絕之下碼字完全無動力。所以兩天后你們將看見一章短小君,請做好心理準備。(羞愧捂臉~~)


  39、三九


  遠遠看見立在門口伸長脖子眺望的趙姨娘,賈環臉上露出一抹略帶稚氣的燦笑,甩掉三王爺急急迎上去。

  三王爺撚動空落落的指尖,心裡略微不爽。

  “姨娘……”賈環跑到近前,看清對方紅腫不堪,明顯印著五個指印的臉頰,喜悅的表情迅速被陰沉所取代。

  然而不等他發難,趙姨娘一把抱住他,嚶嚶哭泣起來,大滴大滴的眼淚直往他脖子裡灌。她這次是真的被兒子嚇到了。

  軟弱哭泣不是趙姨娘的風格,等心底的激動之情過去,她推開兒子,揪著他耳朵怒駡道,“小崽子,你能啊!翅膀硬了!在外頭晃蕩兩個多月都不曉得給你老娘遞個消息回來,皮子松了想讓老娘給你緊一緊是不?”

  “姨娘,你輕點,疼!”賈環不敢掙脫,嘴裡嗷嗷直叫喚。

  “知道疼就好,待會兒老娘讓你更疼!許久沒嘗藤條的滋味了吧?今兒就叫你好生回味回味!”說話間沖立在門邊的老李頭使了個眼色。

  老李頭無法,壯士斷腕般從腰後抽-出一根藤條。此乃趙姨娘立下的家法,專治環三爺各種不服。

  “我的好姨娘,這是總督府,三王爺還在後邊兒,你好歹給兒子留些臉面。咱回去再打成嗎?”賈環吊在他老娘指尖上,低聲哀求。

  三王爺看得目瞪口呆,心裡卻泛起微微的豔羨。所謂天家無情,他從小便沒享受過這般熾烈地母愛。母親對兒子可不正該如此麼?該打的時候要打,該罵的時候要罵,而不是不遠不近,不冷不熱,見了面得行禮,連說句體己話也要反復斟酌,再三思量。

  蕭澤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可不停聳動的肩膀卻洩露了他正在拼命忍笑的事實。沒想到哇沒想到,在外面霸氣側漏的環三爺,在他娘老子跟前竟是這般慫樣!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實在忍不住了!

  趙姨娘聽兒子一說,這才發現不遠處的廊下正站著一名俊美無儔,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他負手而立,正笑盈盈的看著他們,這等灼人氣度,不必說,定是晉郡王無疑了!

  趙姨娘連忙放開兒子,漲紅著臉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福禮。

  “夫人快快免禮。”三王爺大步上前,親自攙她起來,皺眉道,“你這臉……”

  “誰幹的?”賈環刻意壓低的嗓音仿似來自幽冥鬼蜮。

  “還能有誰?就賴大那個老不死的!他說我沒了兒子……”意識到三王爺在場,趙姨娘硬生生把那些粗話咽下,但紅腫不堪的面頰已足夠激起賈環心中的怒火。

  “去請大夫。”三王爺沖身後一名長隨擺手,末了看向趙姨娘,溫聲道,“夫人暫且隨她們去客房等候看診,本王與環兒將這起子刁奴處理處理,很快就來。”

  趙姨娘大喜,千恩萬謝的下去了。賴大在賈府根基甚深,她怕兒子整治了他,日後回到賈府定然會被賈母厭棄,又會被賴大的爪牙們刁難,穿小鞋,沒個安生日子可過。現下晉郡王出手,看誰敢吱一聲兒!

  老李頭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磕頭。

  三王爺踱步過去,伸手道,“藤條給本王看看。”

  老李頭急忙雙手奉上。

  三王爺接過,在空中揮了揮,又在少年屁股上比劃兩下,露出個燦爛的笑容,“環兒被打過幾次?可是疼得上躥下跳?”那場景光想想便覺得極為可樂!

  賈環咳了咳,臉頰微紅的道,“咱能不提這個嗎?還有正事兒要辦呢!五萬兩銀子你還要不要了?”

  “要,自然是要的。這個本王也要了!”三王爺將藤條遞給憋笑憋的面紅耳赤的蕭澤。

  賈環額角青筋直跳,跟著惡趣味突然發作的男人信步走入正廳,看見老老實實趴伏在地上的賴大,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奴才見過郡王,見過三爺。”聽見腳步聲,滿頭冷汗的賴大立馬重重磕頭。

  “你還有臉見我,當真勇氣可嘉!”賈環不緊不慢走到他跟前,定定看他半晌,忽而一巴掌扇過去。那力道不是蓋的,當即把賴大扇飛起來,撞上對面牆壁又反彈落回地面,臉頰像發麵的饅頭,看著看著紅腫起來,一張嘴,吐出五六顆牙齒並一口血唾沫。

  蕭澤偏頭,做了個牙疼的表情。

  三王爺淡笑旁觀,等少年悠悠然坐回自己身邊,方抬手叫廳中婢女看茶。

  “賴大,你可知罪?”他撇著杯中的浮茶沫子,徐徐開口。

  “奴才知罪,奴才早該出門尋找三爺,而不是怯于大雪遲遲未敢動身……”賴大等劇痛過去才艱難的爬起來,重新跪好了口齒不清的回話。

  “你倒乖覺,只撿些不相干的話糊弄本王。”三王爺冷笑,將手裡的茶杯重重一頓,“明知本王也在車中,你不但不盡心護衛,反用匕首驚了車馬,意欲叫本王葬身崖下。你想幹什麼?謀害皇子?誰給你的膽子?”

  賴大驚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哭天搶地的道,“王爺明鑒啊,奴才何時幹過那等喪盡天良的事?奴才這幾個月一直待在李家莊未曾遠行……”

  三王爺往椅背上一靠,幽幽開口,“本王自然知道你未曾遠行,但那又如何?本王說是你,不是也是,你還敢跟本王強嘴不成?”

  這是擺明瞭要整治自己啊!人證物證都不需,只需晉郡王張張嘴,這罪名便是板上釘釘了,哪怕賈母出面也救之不得!反應過來的賴大有如墜入冰窟,骨頭縫裡都沁著涼意。

  三王爺轉頭看向正認真啃一塊糕點的少年,低聲道,“看見了嗎?我要打他左臉,他不但得謝恩,還得把右臉伸過來給我打。我要他死,他就得死,要他活,他就能活,這就是強權的力量。”

  賈環漫不經心的點頭,舌尖一卷,把指頭上殘留的糕點渣舔掉。

  三王爺仔細盯著他黑漆漆,霧濛濛的雙眼,沒從裡面看見對權力的貪婪及渴望,只看見了對食物的專注,不禁低笑起來。

  賈環吃完糕點,奇怪的瞥了笑個不停的男人一眼,懶散開口,“謀害皇子,據我所知好像是誅九族的死罪?”

  “正是。”三王爺點頭。

  “你那兒子叫賴什麼來著?好像早幾年捐了功名,正托賈政四處走門路想領個官職當當。就這麼被你連累了,真夠可惜的!”覺得口有些幹,他拿起茶杯牛飲。

  賴大當即抖得跟篩糠一樣,口齒不清的求饒。

  “你一個當奴才的,犯不著跟主子過不去。你背後的人是誰,我心裡清楚的很。你把她交代你辦的那些個齷齪事都寫下來,我便求王爺饒了你一家子狗命,如何?”賈環循循善誘。

  賴大只顧著磕頭,不肯答應。王爺那樣一個頂天的人物,會不會跟一八竿子打不著的奴才死磕尚且不定,但如果他真招了,王夫人鐵定不會放過他一家。思來想去,還是不招為好。

  賈環面色一點一點陰沉下去,漆黑的眼珠子緩緩爬滿血絲,流轉間偶現一縷陰寒煞氣。

  三王爺將手掌覆在他頸後,輕輕按揉那小小軟軟的頸窩,溫聲勸解,“犯不著跟一個奴才較勁兒。他不招也無妨,我自有辦法。”

  頸後的溫暖撫慰漸漸叫賈環冷靜下來。他深吸口氣,低聲道,“那便交給你了。”話落拿起一塊糕點繼續啃。

  三王爺寵溺的睇他一眼,揮手下令,“他既不肯招便罷了,拖到廳外杖刑,環兒不點頭不許停下。”末了指著一名長隨,“你替他寫一份狀子,大意是當家嫡母如何授意他暗害庶子,且把本王遇險的事也杜撰一二推到他頭上,再叫他按個掌印。”

  長隨點頭,思量片刻擬了一份狀子,交給王爺和環三爺看過後添添改改,重又抄錄一份,行至外間拽住賴大的手,按了一個血掌印。

  賴大此時恨不能時光倒流,他二話不說便把王夫人供出去,怎麼著也能博得環三爺一點憐憫,說不準還能饒了他一條狗命。眼下倒好,他抵死不招卻依然害了全家,死也是白死!

  想到這裡不禁悲從中來,正準備張口求饒,卻聽少年淡淡開口,“把他嘴給我堵上,吵得人吃不下東西。”末了將狀子遞給三王爺,笑道,“這東西你先替我保管,待我回京之後你便使人送到賈政手上,叫他看看他的賢妻內裡是個什麼東西。”

  侍衛立即用一塊破布將賴大嘴給堵住,按壓在凳上行刑,棍棒聲,悶哼聲,骨頭斷裂的哢擦聲一時不絕於耳。

  三王爺仿若未聞,接過狀子搖頭失笑,“你可真毒!”思量片刻後戲謔道,“你這可是仗了我的勢,好歹加點銀子,否則我便虧了。”

  “你變市儈了你知道嗎?以前那個貴氣逼人,視金錢如糞土的晉郡王哪兒去了?”賈環表情鬱悶。

  “近墨者黑,我這不是跟你學的嗎,要怪也怪你自己。”三王爺朗聲大笑。

  蕭澤暗暗給自家王爺點贊。對付環三爺這等渾人,非得比他更渾才行!咦,好像有哪裡不對?

  老李頭見廳外慘絕人寰,廳中談笑晏晏,忍不住悄悄退後,直至抵住牆根方才停下,以防自己腿腳發軟跪倒在地,心中暗暗慶倖自己之前沒站錯隊,否則現在也是這個下場。瞅瞅,三言兩語就把太太也算計了,這份狀子若當真被三王爺遞到老爺跟前,太太焉有好日子可過?更別提嫁入王府的大姑娘了!

  密集的棍棒聲逐漸停下,賴大已昏死過去,只剩出氣沒進氣了。行刑的侍衛忍不住朝廳中看去。

  “繼續打,環兒還沒點頭呢。”三王爺舉起茶杯啜飲。

  侍衛不得不繼續,只見那臀肉已被打凹下去,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頭,又打了幾下骨頭竟碎了,變成一灘紅白醬料。環三爺依然老神在在的吃糕點,絲毫沒有喊停的意思。

  凳下淌滿了血水,打著打著,只聽哢嚓一聲,受刑之人活生生被打成兩截,上半身和下半身驟然脫離,滾落在地,翻轉過來後露出一張早已僵硬的,痛苦至極的面孔,不用試探鼻息亦知道,他早已死去多時了。

  “行了。”賈環這才擺了擺手。

  兩名行刑的侍衛齊齊吐出一口濁氣,相互攙扶著退下。

  “你的人腦子忒不靈活,杖刑竟只照著一個地方打,臀肉打爛了該繼續往下打大腿,大腿打爛了再打小腿,這樣的話他下半身被打成肉泥也死不了……”賈環悠悠開口。

  “這個刑罰倒有點意思,可有名字?”三王爺露出感興趣的神色。

  蕭澤暗暗捂住自己翻騰不已的胃部。

  “這個刑罰叫一丈紅。”賈環心裡記掛趙姨娘,彈掉衣襟上的糕點渣,起身告辭,“我去看我姨娘了,屍體幫我做個防腐處理,洗乾淨後抹一層桐油再裹一層石灰,明日我便派人送去京城叫王夫人開開眼。”

  三王爺伸出手掌比劃了一個數目。

  賈環咬牙道,“你很有做奸商的潛質你知道嗎?”完了重新比劃一下“就這個數,不能再多了!”話落氣哼哼的走掉,留下三王爺大笑不止。

  蕭澤偷乜自家越來越心黑手黑的主子,不禁悲從中來。

  老李頭見了那等酷刑,又聽聞環三爺要將屍體送到王夫人跟前,嚇得心肝都快裂了,一邊抹汗一邊慶倖自己沒站錯隊,匆匆行了個禮,追著自家主子往後院行去,繞到一處僻靜之所,低聲開口,“三爺,奴才有事要稟。”

  “何事?”

  “奴才發現賴大這次回金陵不光是為了對付您,還偷偷把七塘水渠那邊兒的幾百畝良田給賣了。”

  賈環腳步微頓,沉聲道,“七塘水渠的地可是祭田,無論如何也動不得的,他沒有那個膽子,想來還是某人授意。哼,想發財想瘋了,竟連家族根基也要禍害,怪不得賈府會敗落!回去後好好搜搜他房間,應有帳本和銀票留下。”

  老李頭連連應諾,心中卻也贊同三爺的話。祭田是一個家族的根基,眼下竟有人把主意打到祭田身上,當真是殺雞取卵,怪不得賈府一日不如一日。好在現如今賈府出了三爺,還有重振雄風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編編說不能寫NP了,所以我打算寫全文曖昧清水向,讓三個男主玩曖昧,一直黏黏糊糊到死!

  放心,就算是玩曖昧,我也能寫的旖旎無限,讓你們浮想聯翩。絕對好吃,夠味!(豎大拇指!)


  40、四十


  賈環到時大夫剛走,趙姨娘半邊臉頰紅腫不堪,把眼睛都扯歪了,再抹上淡綠色的藥膏,看上去十分滑稽。

  賈環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可笑,心頭剛消下去的怒火又開始翻騰不休,暗自吸了口氣才沒在老娘跟前露出猙獰的神色。

  “現下可覺得好點了?”他走過去仔細查看。

  “好多了,這藥膏挺有效的,抹上去清清涼涼,舒服的緊。賴大呢?”趙姨娘壓低嗓音問道。

  “死了。”賈環冷笑一聲,沖小吉祥招手。

  小吉祥十分乖覺,立馬將帶來的兩個大包裹解開,取出各色糕點,堆了滿滿一桌。

  賈環拿起一塊核桃酥,有滋有味的啃,喟歎道,“吃來吃去,還是王師傅的核桃酥最正宗!在外遊蕩了兩個多月,想死我了!咱回京城的時候得把他一塊兒帶上。”

  “小崽子,別一來就只顧著吃。”趙姨娘沒好氣的拍打他手背,憂心忡忡開口,“賴大真死了?你咋能把他弄死呢?別怪你姨娘說話難聽,在老太太心裡,你這個親孫子的分量未必比得上賴嬤嬤,雖說是王爺下的令,可賴嬤嬤硬要怪在你頭上,咱回了京城可就沒安生日子過了!我還當你只是杖責他幾下,怎能說弄死就弄死了呢……”

  “停!”賈環往老娘嘴裡塞了塊糕點,打斷她的滔滔不絕,“信裡不是跟你說了嗎?要不是他使人驚了牛車,我能與你失散那麼久?要是換個人,早死透了!就興別人弄死我,還不准我反擊麼?這是什麼道理?”

  說到氣頭上扔掉手裡糕點,冷笑道,“王夫人既然想跟我玩兒,我就好好的陪她玩兒!考完試我們立即啟程回京。”

  趙姨娘心裡七上八下的,遲疑道,“兒啊,還是再等等吧,萬一老太太氣得狠了,指不定把你吊在門梁上抽鞭子呢!”

  “沒事,我自然有辦法應對。”賈環摸摸老娘腦袋,柔聲道,“你兒子可不是軟柿子,由著他們想扔就扔,想捏就捏。之前我是不想回去,眼下他們不讓我回去都不成了。你且安心在這兒住著,有什麼需要儘管跟這裡的管事張口,他絕不敢慢待你。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生安撫了老娘,賈環掀簾子出門。

  立在廊下的老李頭連忙亦步亦趨跟上,態度比之前更恭敬千百倍。環三爺要能力有能力,要眼界有眼界,要手段有手段,要學識有學識,眼下連靠山都有了,回了賈府還需顧忌哪個?就算與老太太對上,也決計吃不了虧!

  想到這裡,老李頭的腰杆直了直,瞅見環三爺淡淡瞥過來,忙又佝僂下去,輕聲問道,“三爺,有什麼吩咐?”

  “明日派人把賴大的屍體送回去,記住咯,一定要送到王夫人跟前,讓她親自打開。”賈環勾唇,微眯的眼底惡意昭彰。

  老李頭毫不遲疑的點頭應是。

  賈環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繼續道,“你現在就動身回李家莊,把賴大帶來的人都控制住,搜查他屋子,將他發賣祭田的證據給我找出來,回去後我再送王夫人一份大禮。”

  說到這裡似想起什麼,拍了拍腦門歎道,“怎不早說這事兒,眼下還得把那狀子改一改,把這條加上。也不知老太太看了狀子是個什麼表情,定然非常有趣。”話落哈哈大笑起來。

  老李頭暗自為王夫人捏了一把冷汗。你說你把三爺放在莊子上多好?為啥非要整這一出?自尋死路不是?

  賈環收了笑,悠長一歎,“跟我鬥?真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行,你這便出發吧。”

  老李頭躬身告退,行至半路恍惚想起那天賴大也曾說過同樣的話,短短一日功夫便物是人非了。奴才就是奴才,妄想壓過主子可不就是找死麼?況且還是那麼一個主子!

  且不說賈環如何籌畫歸京事宜,三王爺接到諭旨卻是不敢多留,立馬收拾行李上路。

  五王爺同樣身在金陵,卻不居於總督府,而是住在兩江大營,接到諭旨後也不等候三王爺,帶著人馬不告而別,做足了兄弟不合的假像。

  三王爺聽聞消息後只淡淡擺了擺手,俐落的跨上駿馬,俯身朝少年看去,“環兒,還有半月功夫,好好備考。”

  賈環揚了揚下顎,篤定道,“你放心,小三元已是我囊中之物。”

  三王爺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環兒說話總是那般自信,直接,不藏不匿,叫他聽了心中萬分舒暢。

  伸手拍拍少年腦袋,他寵溺道,“好,我在京裡等你,若沒中小三元,當心藤條伺候!”

  聽聞這話,蕭澤立馬抽出背後的藤條,獰笑著揮了揮。

  賈環額角青筋直跳,抬起腳作勢要踢,沒好氣道,“走你!”

  三王爺大笑,狠狠揉亂少年髮髻,揚長而去。

  立在門口一角的老李頭聽見兩人插科打諢玩笑嬉鬧,心裡驚詫萬分。沒想到環三爺與晉郡王的關係比他想像中還要親厚。人人都道晉郡王好脾氣,卻又最難相處,只因他見人總帶著三分笑,態度看似隨和實則拒人於千里。何曾看見他與旁人親昵如斯?又何曾看見他恣意大笑?

  況且三王爺上有皇帝寵信,下有太子支持,乃大慶最具實權的皇子之一,有他保駕護航,環三爺歸京後還不得一飛沖天?

  想到這裡,老李頭精神大振。

  一個月後的京城。

  三王爺與五王爺一同入宮覲見。因之前誤傳死訊,皇帝看見兩個兒子平安無事,心裡因大皇子謀逆而激起的不快消減很多,留兩個兒子吃了飯,又詳細詢問歷險諸事。三王爺一一作答,只把遇見環兒之後的事簡單提了兩句。

  皇帝喟歎道,“想當年若不是賈代善替朕擋了流矢,朕也坐不上這個皇位,沒想到幾十年後,他的子孫又救了你,實乃天意啊!賈環是麼?朕要重賞!”

  三王爺笑著擺手,“父皇且慢,賈環眼下正在準備院試,雖說是喜事,可降旨後恐擾了他心緒,影響他發揮。且他心性極傲,不喜沾兒子的光,還是等他考完歸京,兒子再親自登門道謝。”

  “哦?他還參加了今年科考?”皇帝十分感興趣的問道。

  “是,他今年十二,參加的童生試,已中了兩個頭名,這次再中便是小三元。”說到這裡,三王爺眼中浮起真實的笑意。

  榮寧兩公一直是堅定的保皇派,且多次救駕有功,在皇帝心裡很有些分量。聽聞他們的子孫有出息,皇帝心情大悅,笑道,“才十二歲麼?果然是少年英才,有乃祖之風!好,便憑他真本事去考吧,且莫去擾他!”

  三王爺拱手打趣道,“待他歸京,兒子再來父皇跟前討個厚賞拿去借花獻佛,父皇千萬莫要忘了。”

  “哈哈,忘不了,忘不了!”皇帝大笑擺手。

  又聊了小半個時辰,兄弟兩告辭出宮,行至一處拐角,五王爺挑眉問道,“我記得寶玉也參加了去年的童生試,只一場便被刷下。賈政忒也迂腐,竟不知道給他打點打點。寶玉那樣瑰麗的才情都考不過,賈環又是如何過得?真憑自己本事?”

  三王爺不喜他看輕環兒,卻也不想他看重環兒,只淡淡一笑便分道揚鑣。

  五王爺盯著他背影冷哼,想起唇紅齒白,色如春花的賈寶玉,下-腹便是一熱。這樣的美人,早晚得弄上手嘗嘗鮮!

  賈府上房,王夫人正歪在炕上小憩。

  自從收到賴大的信,言及諸事皆已辦妥,她的心情便一直很明朗,加之晉郡王大難不死,這次歸京已接到聖旨,不日便擢升為晉親王,自己的女兒從此以後便是親王側妃,地位不可同日而語,她便更添了幾分得意,吃什麼都是香的,看什麼都是好的。

  “太太,王妃娘娘派人送信來了,說是急需銀子替王爺購置賀禮,讓您趕緊想想辦法”周瑞家的掀簾子進來,輕聲回稟。

  “這是應當的,把我的妝奩拿過來。”王夫人立馬坐正,歡天喜地的道。

  然而數完銀票,她臉上的喜色銳減,立時下炕穿鞋,欲往自家侄女院子裡去。就在這時,四個婆子抬著一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走進來,喘著粗氣道,“太太,賴爺托人給您送東西來了,叫您一定要親自打開看看。”

  王夫人正是缺錢的時候,聽聞這話心下一喜,又見那箱子乃陰沉木所制,沒萬兩銀子置辦不下來,連忙搶步上前掀開箱蓋。

  “啊啊啊!!死,死人!”周瑞家的湊過來一看,當即嚇得屁滾尿流。

  王夫人手還搭在箱蓋上,臉保持著貪婪的表情,既不驚叫,也不哭鬧。別誤會,她這不是鎮定,而是驚嚇太過,人已經木了。直到滿屋子的奴才都跑光,她才白眼一翻,厥過去。

  沒一會兒,太太屋裡抬進一個死人的消息就傳遍了賈府。賈政沒在府中,賈赦只得出面,使了幾個膽大的小廝把箱子抬出來,由於驚恐太過,其中一個小廝手一抖,竟將那箱子打翻,斷成兩截的屍體當即咕嚕咕嚕滾出老遠,攤在黃燦燦的日頭下。

  沒想到裡面放的竟不是全屍,這人跟賈府得有多大的仇啊?送到王夫人房中又是什麼意思?賈赦心裡瞬間轉過無數念頭,撇開臉不去看那屍體,指著一個小廝命令道,“你去瞅瞅那死人究竟是誰!”

  小廝無法,壯著膽子拿起一根竹竿,將屍體翻轉過來,刮掉上面的石灰細細辨認,片刻後駭然大喊,“老,老爺,這,這人是賴大管家!是賴大管家!”

  什麼?竟是賴大?賈赦完全傻了。府裡上上下下鬧翻了天。

  作者有話要說:曬一曬我的土豪金主們。

  雖然是曖昧向,但是也算另一種形式的NP,兩個小攻的戲份改動都不大,保證纏綿。而且我會添加後續小番外,含糖量百分之九十。

 


  41、四一


  王夫人聽聞那屍體是賴大的,剛醒過來又立馬厥了過去。一眾丫頭婆子抹紅花油的抹紅花油,掐人中的掐人中,嗅鼻煙壺的嗅鼻煙壺,好不容易將她給救回來,整個人都呆滯了,眼珠子直愣愣的瞅著前方,不會轉動。

  不多時,外間忽然響起賴嬤嬤淒厲的嚎哭聲,這才刺的她一抖,完全清醒過來,掐著金釧的手臂嘶吼,“是賈環!是賈環那個孽種!他把賴大打死了再送進我房裡來,是想把我活生生嚇死啊!哼!我可不是嚇大的!他一個小小的庶子竟敢跟我鬥,活膩歪了!來人,幫我更衣!我要去老太太那裡!再派個人去衙門把老爺叫回來,趕緊的!”

  丫頭婆子們七手八腳的給她更衣拾掇,還有人匆匆去尋賈政。

  因王夫人情緒十分激動,聲量不自覺拔高,外面正摟著兒子屍體嚎哭的賴嬤嬤聽了個一清二楚,叫媳婦把兒子的屍體好好裝殮了,自己踉踉蹌蹌往正院去。

  只要一想到是自己親手打開了那口箱子,王夫人便覺手腳發軟,心尖打顫,直挺挺躺在床上任由丫鬟們擺弄,等衣服都穿上身,也顧不得撫平亂糟糟的衣褶,在兩個婆子的攙扶下高一腳底一腳的來到正院。

  院子裡已聚滿了人,因這事太過聳人聽聞,小輩們都被賈母趕走,只留下賈璉夫婦、賈赦夫婦、李紈陪侍一旁。賴嬤嬤跪在堂下砰砰砰直磕頭,額角已紅腫了一大片。

  王夫人進來時賴嬤嬤正磕完第十個響頭,啼哭道,“求老太太給奴婢做主。奴婢那口子為國公爺捨命,奴婢年輕輕的,十八歲上就做了寡婦,一輩子只得了這麼一個遺腹子,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拉扯長大,也替賈府做了半輩子牛馬,萬萬沒想到會得了這麼個結果。現如今我白髮人送黑髮人,日子還有什麼活頭?早知如此,當年就該懷著孩子隨我那口子一塊兒去了,也落個乾淨……”

  賴大的父親是為救榮國公才去的,國公爺臨終之前留了話,叫一定要善待賴嬤嬤一家。賈母想起前事,深覺自己對不起亡夫囑託,也對不起忠心耿耿的故舊,一時悲從中來,一時又驚怒交加,捏著佛珠的指尖劇烈顫抖,竟把串繩給掐斷了,檀木珠子劈裡啪啦滾了一地。

  王熙鳳等人早已哭成了淚人,不住攙扶賴嬤嬤,嘴裡好聲好氣的勸慰。

  一粒佛珠跳到王夫人腳背上,她見火候到了,這才用帕子拭去眼角淚光,哀戚開口,“賴嬤嬤要怨也該怨我,當初若不是我提議讓賴大去接環哥兒,也不會鬧出這樣的事來。我到底是他嫡母,對他缺了管教,是我的錯!”

  “不不不,”賴嬤嬤順勢起身,坐在王熙鳳親自端來的矮凳上,抽泣道,“環哥兒一去五年,未曾在太太身邊教養過,怎能怪到太太頭上?想當年他便是個瘋的,見誰不順眼便動手抽打,現如今非但沒有長進,反而變本加厲了……這是誰都預料不到的,我哪個都不怨,只怨我兒命苦,我認了。”話落又開始撲簌簌掉淚。

  賈母慢慢從驚怒悲痛中回神,聽聞這番話狠狠砸了手邊茶杯,斥道,“你怎能不怨?你應該怨!我賈氏子孫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輩,你且放心,這件事我定然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來人,立即去金陵把環哥兒押回來!”

  “敢問母親意欲如何處置環兒?眼下他還有一場院試,不若等他考完再接他回來細問根由。他今年才十歲出頭,如何有那樣的膽子?”賈政三個兒子,一個早逝,一個草包,只這麼一個眼見著出息了,自然不忍懲治於他,聽了小廝回稟,忙急匆匆趕回來勸阻。

  賈母冷哼,“他沒有那個膽子,誰有?等押了他回來一問便知!今天誰若是敢替他求情,我便立時把誰打出去!”

  “母親,環兒好容易考一個功名……”賈政猶不死心。他與賴嬤嬤沒什麼感情,賴大在他心裡也只是個下人,死了便死了,沒什麼大不了。眼下見老太太竟有叫環兒償命的架勢,他心裡極不舒服。

  “功名?就憑他那德行也配有功名?你切莫多言,把我惹急了便掀了這家醜,遞摺子給皇上讓他革了那不肖子孫的功名!他連我賈府的恩人之子也說殺就殺,焉知將來不會弑兄殺父?這等冷血殘暴之徒,我賈府養不起,也不敢養!璉兒,立即備車馬下金陵,務必把那孽種綁回來!”話落,賈母又砸了一個杯子。

  賈政無法,只得悻悻閉嘴。

  王夫人乜他一眼,假裝垂頭拭淚,嘴角卻掛上一抹陰毒的笑。回了賈府,縱使那孽種有三頭六臂,也別想活著回去!五年了,也該活夠了!

  想到一路上要與那魔星同車馬,同吃睡,賈璉腿肚子便一陣一陣的抽筋。但老太太實在氣得狠了,他也不敢推脫,忙硬撐著站起來領命。

  賴嬤嬤見賈環討不了好,這才止了嚎哭,跪下來給賈母磕頭。

  賈璉回房收拾行李,臉色慘白一片。王熙鳳心下也十分擔憂,打開妝奩,從暗格中掏出一枚黑色丸藥,低聲道,“這枚藥你且帶著防身,服下後可叫人虛軟無力,昏睡不醒。”

  賈璉大喜過望,忙接了小心放入荷包,摟著王熙鳳親香一口,笑道,“關鍵時刻,果然還得靠我的好二奶奶!”

  王熙鳳得意一笑,戳著他額頭道,“要解也容易,只需用冷水澆淋便醒。那-賤-種忒會作孽,這趟回來恐是活不了了,你甭跟他客氣,到了金陵便把藥強灌下去,直接拉回來了事,切莫耽誤!”

  “我的好二奶奶,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且放心,我必定爽爽利利的去,乾乾淨淨的回!”賈璉好一番賭咒發誓,把王熙鳳逗得咯咯直笑。

  探春院子裡,侍書慌慌張張從外邊回來,撞開門簾湊到主子耳邊低語。

  小片刻後,探春無力的歪在炕上,慘笑道,“好好好,都發配到莊子上了還能鬧出這等驚天大事,真是好樣的!老天忒不公平,既讓我來到這世上,怎不叫我托身個好人家,偏攤上這樣愚蠢的姨娘和兄弟?這回太太、老太太定然氣得狠了,只願她兩看在我平日溫婉孝順的份上,莫要遷怒於我才好。”

  侍書輕聲勸慰,“太太、老太太最是賞罰分明,怎會無故遷怒小姐?況且小姐自幼跟隨在老太太身邊長大,是環哥兒比不了的。”

  “你說的也是。好在我早早便跟他們劃清了界限,否則這事出來,我還不得替他兩還債?賴嬤嬤的債可不是那麼好還的。”探春垂頭沉思片刻,苦笑道,“去,把我妝奩裡的銀票都拿出來,我去老太太跟前謝罪,再去看看賴嬤嬤。他們不管我死活,我只得自己籌謀,只願這次他們能得個深刻的教訓,日後死也好活也罷,與我都不相干,我受夠了!”

  侍書應諾,將妝奩裡的銀票全部拿出來數了數,用一個精緻的荷包收好。探春刻意換了一身素淨衣裳,摘了頭上的珠釵,這才攜一眾丫頭婆子往正院行去。

  因事情鬧出來的時候賈元春正好派了陪房來跟王夫人要銀子,將這事頭從看到尾。王夫人也硬氣,撐著病體籌措了五萬兩銀票,叫陪房趕緊送到側妃娘娘手裡,萬莫耽誤了娘娘正事。

  “竟出了這樣的事?你親眼看見賴大被打成兩截,連個全屍也沒有?”賈元春聞聽消息後倒抽一口冷氣。

  “可不是嘛,腰腹被打得稀爛,只剩幾絲兒皮肉相連,外面還塗著桐油跟石灰粉,大老遠從金陵運到京城竟無半點異味,裝屍體的箱子是陰沉木做得,看上去極為貴重,太太沒有防備,親自打開箱子……”陪房一臉驚恐的述說著。

  “別別別,快別說了!我要吐了!”賈元春連忙用帕子捂嘴。

  三王爺正等著這口箱子進京,剛得了消息便往賈元春這裡來,也不叫人通稟,無聲無息的入門,問道,“什麼箱子?什麼屍體?”

  “妾身見過王爺,沒,沒什麼箱子,不過胡謅些市井傳說聊以解悶罷了。”賈元春心下大駭,連忙矢口否認。再怎麼說,這也是賈府的家醜,萬萬不能叫王爺聽了去,否則王爺會怎麼看她?

  這事沒人比三王爺更清楚,他也不追問,坐定後端起茶杯小啜,試探道,“側妃家中有幾個兄弟?”

  賈元春迅速收起眼底的驚駭,柔柔一笑,“家中只有一個兄弟,自小便由我親手帶大,名喚寶玉,現如今已十五了,很有些淘氣。”

  “哦?我以前仿佛聽你提過還有一個兄弟?”三王爺嘴角依然帶笑,眼神卻冷了下來。

  賈元春心裡有些堵,有些厭惡,還夾雜著些驚恐,再開口時語氣非常僵硬,“對,還有一個兄弟,五年前染了惡疾送回老家去了。王爺不說,我差點沒想起來。”

  “他性情如何?”三王爺把玩手裡茶杯,似乎想到什麼好玩的事情,嘴角飛快翹了翹。

  因他低垂著頭,賈元春無法得見,只繼續道,“說出來不怕王爺笑話,我那庶弟性情十分乖戾,大禍小禍總是不斷,自小便叫母親操碎了心,抄得佛經少說也有一丈高了,依然沒法矯過來。”

  三王爺挑眉,“既然總是闖禍,就該讓他多讀些聖賢書,明白事理,總讓抄佛經能有什麼用?那麼小的孩子,梵音禪語恐怕連看都看不懂吧?”

  賈元春沒能從他話裡聽出冷意,笑道,“王爺說的是。母親正打算接他回府好生調-教呢。都這麼大了還不明白事理,說出來妾身也覺得萬分羞愧。”話落眼睛微微一亮,沖抱琴揮手,“不過妾身一奶同胞的弟弟卻是不同,雖然平日不愛讀書,卻很有些歪才,做得詩詞歌賦拿出去人人稱道,引來好些個文人雅士登門討要。我這裡正收著幾篇,王爺您驚才風逸,也給我那兄弟掌掌眼。”

  三王爺見她一味貶低環兒抬高賈寶玉,又聽說王夫人欲接環兒回京,想是要下黑手了,心中強捺怒氣,接過抱琴遞來的幾篇詩稿,眯眼審視。

  中規中矩的簪花小楷,字體看上去十分秀麗,卻全無半分風骨,行文雖然流暢,吟誦的卻是風花雪月飄渺春情,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個閨中少女所作,窺不見一絲半點男兒該有的氣度和陽剛。

  三王爺平生最厭惡這等男不男女不女的小白臉,更看不慣世家公子的靡靡之風,信手將詩稿揉成一團扔掉,甩袖離開。

  幾個丫頭正好端了晚膳進來,撞見一臉冰霜的王爺,連忙退至一旁躬身相送。

  “娘娘,王爺這是怎麼了?這些詩難道作得不好?”抱琴撿起詩稿,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是詩稿的問題,寶玉作得詩自然是極好的,且我反復看過,沒有涉及半點忌諱。你使人去打聽打聽,看看王爺最近可有什麼不順。”賈元春搖頭苦笑。她本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史,被太子看中要了回去。太子妃善妒,卻又礙于她乃賈公之後,不好隨意處置,便靈機一動將她塞給晉郡王。

  晉郡王心高氣傲,自然不喜歡被人隨意擺弄。是故她入府後每一步都行得戰戰兢兢,生怕惹了王爺厭惡。眼下王妃娘娘剛剛病逝,剩下兩個側妃家世相當,誰都有可能更進一步。所以她不能出一絲一毫的差錯。

  抱琴點頭,將幾份詩稿抻平了夾在一本厚厚的書中,這才出門辦事。

  金陵,賈環考完試,從賴大發賣祭田的銀兩裡-抽-出三成用來置辦莊子和店鋪,掛在從土匪那兒搜羅來的幾張戶籍下,叫老李頭幫忙照看,到了年底按利潤分紅,又言及要將李大富帶走,管理京中的店鋪,喜得老李頭牙不見眼。

  趙姨娘連夜將帳本抹平了,準備回去後‘獻給’老太太。

  一應瑣事都處置清楚,賈環帶著趙姨娘、小吉祥、宋嬤嬤、李大富、啞巴兄妹踏上了回京之路。因一邊走陸路,一邊行水道,兩方人馬正巧在中途錯過,等賈璉到得金陵,賈環卻抬手,頗為期待的叩響賈府大門。

  三王爺已接到環兒來信,知曉他確切歸期,當天一早便入宮請旨,又將五萬兩金票用一個不起眼的荷包裝好,施施然朝榮寧街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換賈家副本了,撒花。

  昨天是兒童節,忘了祝大家兒童節快樂!


  42、四二


  聽見敲擊聲,門房將大門旁邊的角門打開,不耐煩的問道,“誰啊?”

  “快去通稟,就說環三爺回來了!”李大富粗聲粗氣的喊道。

  “環三爺?哪個環三爺?”門房暗自嘀咕,朝當先那名少年看去,心中不由微驚。這少年好出眾的人才,身著一襲純黑鬥紋錦衣,華貴的布料在日光下反射出微微螢光,更襯得他膚白如雪,唇似丹朱,最精彩的是一雙眉眼,修長的眉宇斜飛入鬢,漆黑深邃的瞳孔佔據了大部分眼白,且蒙著一層淺淡霧靄,看人的時候總帶著一股子冷漠的味道。

  對方容貌瑰麗至極,神秘至極,甚至透出幾分危險來,叫人看得久了只覺心驚肉跳,門房狼狽的移開眼,朝旁邊瞥去,卻見後邊的馬車上有一婆子探出腦袋,喝罵道,“作死的奴才,連賈府正經的主子都不認識了!快去通稟,就說趙姨奶奶帶著環哥兒回府了,使人開門迎接。”

  門房來賈府只有五年,未曾見過賈環,但這並不妨礙他對‘環哥兒’三個字如雷貫耳。

  “我的娘哎!是那個環三爺!”他慘叫一聲,砰得關緊角門,邊跑邊大喊,“混世魔王回來了!快快快,快去通知各位主子,混世魔王回來了!”

  府裡好一通兵荒馬亂。

  賈環挑了挑眉,立在門前耐心等待,大約一刻鐘後,只聞踢踢踏踏的跑步聲越來越近,粗略估算,少說也有三四十人,到了也不開門,窸窸窣窣的排兵佈陣。

  又是小片刻,角門拉開一條小縫,門房探出腦袋,顫著聲兒道,“環,環三爺,您請進,老太太叫您直接去見她。”

  賈環將趙姨娘攙下車,步入賈府,看見拿著棍棒立在兩旁,表情如臨大敵的護院們,不禁譏笑道,“謔,好大的陣仗!”

  啞巴兄妹立馬抽-出腰間匕首,亦步亦趨跟在主子身邊,視線對上那些護院便呲牙裂嘴,從喉頭擠出野獸般的嘶鳴,叫人看了瘮的慌。

  李大富抬頭挺胸,信步前行,對這等森嚴陣仗視若無睹。有三爺在,怕個吊?

  小吉祥,宋嬤嬤也都跟沒事人似得,還有閒心這裡瞅瞅那裡看看,小聲討論賈府的變化。

  護院們將大門堵住,以防這群人逃跑,看見他們鎮定自若的態度,本就七上八下的心情更忐忑難安了。今兒府中不會又發生什麼血案吧?

  “一去五年,賈府變了不少,都快不認識路了。”趙姨娘挽著兒子手臂,喟歎道,行至一處拐角,看見花叢中冷臉佇立的少女,她情不自禁的丟下兒子,快步迎上前,“探姐兒,你長大了,叫姨娘好生看看……”

  “你們還有臉回來?”探春退後一步,冷笑道,“連賴大管家都給打死了,你們好大的威風!賴嬤嬤可是放了話,要拉你們償命,此去凶多吉少,你們好自為之吧。我只一句話,無論死活,萬莫牽連於我。打小你便只顧著環哥兒,未曾理會我半分,我也不求你什麼,這次便當你還了我那許多年的舔犢之情,我們日後各不相干吧。”說完乾脆俐落的走掉,不給趙姨娘半點反應的時間。

  趙姨娘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頭朝兒子看去,眼睛一眨便流下兩行眼淚。這就是她日思夜想牽腸掛肚的女兒?這就是她懷胎十月辛拼死誕下的女兒?她簡直不敢相信!

  “哭什麼!她什麼德行難道你還不知道?早該習慣了!”賈環不耐煩的皺眉。

  趙姨娘狠狠抹掉眼淚,平靜開口,“畢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免不了去操心。罷,各不相干就各不相干吧,我們走!”

  一行人在護院的‘簇擁’下到得正院,甫一跨入門檻,一隻茶杯便兜頭砸過來。

  賈環推開趙姨娘,輕輕巧巧接住暗器,置於眼下一看,嗤笑道,“喲,成窯五彩小蓋鐘,挺值錢的。”邊說邊五指微攏,將好端端一隻茶杯徒手捏成粉末。

  白色的塵粉從那纖細的指間漏下,駭得廳中眾人心驚肉跳。好傢伙,又長本事了!再過幾年誰還治得住?

  賈母本想給他個下馬威,哪曾想卻被殺了回馬槍,為掩飾心中驚駭,一把拂落矮幾上所有瓷器,斥道,“畜牲,給我跪下!”茶杯、茶盤、茶壺乒呤乓啷碎了一地,若當真跪下,膝蓋便廢了。

  賈環掏掏耳朵,表示自己什麼也沒聽見,走上前一腳踹開安坐于廳中的賴嬤嬤,扶著趙姨娘在她位置上落座。

  “你,你……”賴嬤嬤被氣得說不出話來,轉過身便朝賈母重重磕頭,啼哭道,“求老太太替我做主!”

  賈政也看不下去了,呵斥道,“環哥兒,你這是作甚?既做了錯事,便拿出認錯的態度來,還不趕緊給老祖宗跪下!”

  “哦,我做錯什麼了?”賈環挑眉問道。

  “你殺了我兒,還將我兒屍體送到太太房中,你敢不認?”賴嬤嬤尖叫道。

  “原來是這事!”賈環拍了拍腦門,忽而裂嘴一笑,“殺他的還真不是我,不過就憑他幹得那些事,死一萬次也不嫌多!”

  “畜牲!你還冥頑不靈……”賈母拍桌,正要發難,一個婆子急匆匆跑進來,大喊道,“老太太,晉親王來了,說是讓你們出去接旨!”

  “接旨?接什麼旨?”老太太驚疑不定。

  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夫人卻陡然振作起精神,揮手道,“快快快,快去備香案!沒准是大姐兒的喜事!”

  大姐兒能有什麼喜事?聯想到親王妃已然病故,親王府中沒有主母,莫不是大姐兒要扶正了吧?

  老太太立時將賈環拋到腦後,領著眾人匆匆行至大門處,卻見晉親王負手而立,身著親王朝服,金黃色的布料上繡著四條張牙舞爪的金龍,腰間一根金鑲玉束帶,以大顆東珠並各色寶石點綴,左右各系一根金黃佩絛,長身玉立,俊偉非凡。

  聽見腳步聲,他偏頭看來,臉上雖帶著淡笑,卻釋出一股濃重的威壓,叫人幾欲窒息。

  尋到綴在人群後的少年,他挑眉,眼中的笑意層層蕩開,把一身威勢都沖淡了。

  賈環朝他揚了揚下顎,臉上的冷漠譏諷被愉悅所取代。

  見香案擺好了,三王爺也不廢話,拿出聖旨朗聲道,“賈環出來接旨。”

  怎,怎是賈環?王夫人臉上的燦笑瞬間凍結,老太太踉蹌了一下,差點撲倒,好在王熙鳳眼尖,順手攙扶,才沒叫她出醜。

  賈環越眾而出,撩起袍子跪下。

  眾人側耳聆聽,方才明白原委。沒想到賈環趕考途中竟湊巧救下了瀕死的晉郡王,兩人一路互相扶持,安全回到金陵。兒子險死還生,皇帝自然龍心大悅,不但好一通嘉獎,還賞下不少金銀古玩,最後叮囑賈政一定要精心栽培賈環,將來為國效力。

  對於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來說,這樣的賞賜已算是頂天了,況且他在皇上那裡記了名,又有晉親王這樣的實權王爺照拂,日後科舉出來還不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想到這裡,眾人臉上的喜色消失的一乾二淨,唯獨賈政激動的發起抖來。

  賈環朝皇宮的方向拜了三拜,伸手接過聖旨。

  三王爺順勢拽住他手腕,笑道,“不請我進去坐坐?”

  “王爺裡邊請,裡邊請!”賈環還未發話,賈赦已快步上前,諂笑道。賈政慢了一拍,也連忙躬身相邀。

  三王爺攜了少年闊步進入正廳,看見碎落一地的茶具,擰眉問道,“今日是環兒歸期,廳中為何這般狼藉?”

  賈母已回過味兒來,連忙彎腰說自己老邁,不小心碰了,垂頭時狠狠朝王熙鳳瞪去。

  王熙鳳心下十分冤枉,她之前當真以為那聖旨是大姐兒的冊封聖旨,心裡一歡喜也就忘了吩咐僕役們打掃。如今想來方覺得怪異,就算大姐兒扶正了,這聖旨也該下到王府,而非賈府啊!姑媽成日琢磨這事,腦子都瘋魔了!

  王夫人眼見著計畫破滅,且日後賈環仗著三王爺這層關係,莫說府中諸人,恐連大姐兒也得看他三分臉色,心中郁怒交加之下竟失了分寸,冷聲道,“王爺有所不知,環哥兒之前無故打死了賈府的恩人之子,且將屍體直接送入妾身房中。老太太見他行事太過荒唐,這才想著訓誡一二,還請王爺明鑒!”

  立在賈母身後的賴嬤嬤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賈政這下喜不出來了,瞪向王夫人的眼神兇惡至極,恨不能活吞了她!有環哥兒這層關係在,大姐兒晉位的事便有譜了!她偏要激得王爺厭惡環哥兒,這是自毀長城啊!母親當年怎替自己相看了這樣一個無知蠢婦!

  賈赦幸災樂禍的笑了。好麼,二房剛得了這麼大一個便宜,竟就內杠起來了!鬧吧鬧吧,最好鬧大了叫王爺徹底厭棄二房一家,連帶的大姐兒也失寵!

  賈母的心情就複雜的多了,她一方面欣喜賈府子孫得皇上看重,另一方面又憂心賈環得勢,壓過寶玉去,臉上不自覺露出糾結的神色。但聽聞王夫人的話,她顧不上糾結了,厲聲呵斥道,“你在胡謅些什麼,沒有的事兒……”

  三王爺拉著少年坐定,又伸手邀請趙姨娘,淡淡開口,“本王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原為著這樁,那賴大乃本王賜死,他死前說了許多胡話,詳情你們自己看吧。”話落從懷中掏出一份狀子,遞給賈母。

  賈母驚疑不定的接過,細細流覽,不一會兒手就發起抖來。立在她身後的賴嬤嬤伸長脖子偷覷,額頭的冷汗大滴大滴往外冒,身子也搖搖晃晃,眼見就要暈倒。

  王夫人用力捏緊手裡的繡帕。

  賈母看完鐵青著臉將狀子遞給賈政,賈赦心癢難耐,擠過去一起看了,表情由幸災樂禍漸漸轉為怒不可遏。好個賴大,好個王夫人,竟膽大包天的把祭田都發賣了!那可都是他的家底兒啊!

  王夫人拼命克制才沒叫自己撲上去將狀子奪了。

  賈環親自倒了一杯熱茶,塞進三王爺手裡。

  三王爺淺啜一口,曼聲道,“環兒在路上遇見重傷的本王,便將本王抬到車上救治,沒想那名喚賴大的奴才竟一刀刺傷拉車的黃牛,害的環兒跟本王差點葬身崖下。本王當時便想賈府奴才好大的膽子,竟連皇子都敢謀害,莫不是想造反吧?”

  聽到這截,賈母眼底直冒金星,用指甲狠狠刺破手掌才沒叫自己暈過去。她不能暈,沒把賈府摘出去之前她絕對不能暈!

  然而不等她開口解釋,三王爺繼續道,“後來細細一想,本王當時並沒有表露身份,那奴才恐不是為了謀害本王,而是沖著環兒來的。平安回去後本王便捉了那奴才審問……”

  這時狀子已傳到王熙鳳手裡,王夫人再也耐不住了,搶過去快速看完,尖叫道,“王爺明鑒,賴大說得沒一句真話!這是有人買通了他故意污蔑妾身啊!”

  三王爺見她到了此刻還意欲將髒水往環兒身上潑,當即冷了面色,呵斥道,“閉嘴!是不是污蔑,本王心中自有定論!”

  王夫人噤若寒蟬,心臟卻撲通撲通狂跳,仿佛下一秒便會破胸而出。這些事抖落出來,足夠她身敗名裂,也足夠令賈家將她休棄!

  三王爺見廳中安靜的落針可聞,這才緩和了語氣,“環兒于本王有救命之恩,這些事真也好假也罷畢竟是賈府的家事,本王不便插手,只願你們事後能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在府外,本王可以照看環兒,在府中,還需勞煩各位多多留意,切莫再鬧出什麼么蛾子。狀子拿來吧。”

  王夫人抖抖索索的將狀子遞過去。如不是還保有一點理智,她恨不能將之揉成一團塞進肚子裡,再也不叫任何人看見。

  三王爺正要去接,賈環卻半道伸出一隻手來,自然而然的奪過折好,收入袖口。

  三王爺笑得十分無奈,轉去捏少年挺翹的鼻尖,被少年嫌棄的拍開。兩人親密無間的相處模式叫賈政看了暗自竊喜,王夫人卻差點沒厥過去。把柄握在了混世魔王手裡,她日後哪裡還有好日子可過?

  就在這時,一直默不吭聲的趙姨娘沖立在門外的小吉祥招了招手。

  小吉祥緩步上前,將一個錦盒捧到賈母眼皮子底下,細聲細氣道,“老太太,這是從賴大房裡搜出的帳冊和銀票,俱是發賣祭田所得,零零總總加起來已逾七萬兩,您請過目。”

  金陵乃水土肥沃之地,頂頂好的水田可賣到二三十兩,中等的可賣十兩左右,稍差的一二兩到四五兩不等。照價折算,七萬兩銀子得發賣多少祭田?

  想到那龐大的數目,賈母身子晃了晃,差點沒被氣暈過去。賈赦鐵青著臉,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才是賈府正經的繼承人,這些家業本該全部屬於他,眼下竟被王夫人暗地裡掏空了!他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王夫人早已嚇破了膽兒,撲通一聲跪到堂前,沒想與同樣跪出來的賴嬤嬤撞成一團,衣服亂了,頭發散了,釵環掉了,形容好不狼狽。

  作者有話要說:端午節快樂!從今天開始,賈小環就要換賈府副本了,他回歸絕逼不是為了重振賈府,而是玩壞賈府。他不需要出身豪門,他自己就是豪門~(總感覺這句話怪怪的)

  昨天二十二章鎖住了,檢查了半天沒發現自己哪裡違規,結果問題出在副標題上,賈小環適當的表示了一下對三王爺身材的讚賞,這樣就鎖了,我了個去~~

  PS:晉江的新版面終於出來了,同人全部放在一個頻道,不分言情和純愛,以後看文的時候仔細看標籤,別弄錯了搞得自己很掃興~~

  感謝各位支持正版的大大們!感謝我的小萌物們,麼麼!



  43、四三


  王夫人全然顧不上儀容,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啼哭道,“老祖宗,您最是知道我的,我嫁到賈家幾十年,給老爺添了二子一女又納了幾房美妾,上管中饋,下管僕役,且日日前來您老人家跟前盡孝,何曾出過半點差錯?那樣的事,我是萬萬做不出來的,定是賴大害怕王爺追究,一氣兒推到媳婦頭上,求老祖宗明鑒!”

  賈政聽了這話,臉上的憤怒變成遲疑。他的妻子他自然是瞭解的,幾十年來為了這個家兢兢業業,恪盡職守,確實沒出過半分差錯,且也是王家那樣的勳貴之家教養出來的嫡女,眼皮子不可能這樣淺!

  然而賈母可不像賈政那般好糊弄。這個媳婦她看了幾十年,起初確實印象極好,天長日久卻也看透了她的為人。她是世家貴女沒錯,但貪婪的秉性卻比市井之徒還要不堪,自己的嫁妝看得死緊,平日裡還要想著法兒從別人那裡搗騰好東西,連內侄女的便宜也占。發賣祭田這事,滿府裡數來數去,也就她幹得出來!把賈家的家底兒都掏空,誰給她的膽子?還不是眼見著自家兄弟飛黃騰達了,便不把賈府當回事兒了!不把自己這個老祖宗當回事兒了!若是任由她胡亂施為下去,再過幾年,賈府的百年基業還不得被她敗光?

  賈母越想越氣,只恨手邊的茶杯都砸了個一乾二淨,沒法兒宣洩心中暴怒。

  賈赦也是一個字也不相信的。他是外人,自然比賈政看得清楚,王夫人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把自己媳婦騙了去幫她管家,什麼好都沒落著,反把嫁妝一件件掏空了。哼,媳婦的嫁妝他是染指不得,便讓她掏,日後好叫那對兒吃裡扒外的糊塗蛋知道什麼叫後悔莫及。

  賴嬤嬤本指望太太能替兒子說幾句公道話,見她把罪責全推到兒子身上,尖叫道,“太太,你說話可要摸摸自己的良心,發賣祭田那樣的大事,連族長都沒膽量貿然行事,我兒區區一個管家,如不是你背後示意,他怎敢?他哪兒來的底氣?”

  “他有何不敢?他這幾年貪了賈家多少銀子才修了那樣富麗堂皇一座宅邸?滿京裡數數,誰家的管家能住豪宅?誰家的管家能僕役成群?誰家的管家家底兒比主子還厚?誰家的管家能令子孫贖了奴籍捐個官身?你們賴家可不就是靠著挖賈府的老底兒發家的麼?”

  “我們一家子對賈府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我那口子……”

  王夫人立馬打斷,“你得了吧!不過一個救命之恩,你掛在嘴上多少年了?你那口子本就是賈府的奴才,為主子賣命是他的本分!沒有賈府庇佑,亂世之中你跟你兒子早死了,說起來你們一家反倒欠了賈府偌大恩情沒還!你們不但不知道感恩,還對賈府心存怨恨,想挖空賈府基業替你那口子報仇嗎?”

  賴嬤嬤沒想到平日裡慈眉善目、溫和待下的太太竟有這樣牙尖嘴利,刁鑽刻薄的一面,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快被氣暈了。

  “你兩都不是好東西!平日貪了我多少銀子,今兒都給我乖乖吐出來,否則休想了事!”賈赦一個茶杯砸過去,惡狠狠罵道。

  難得的,賈母竟投給他一個讚賞的目光。王夫人這一通指責下來,她才驚覺賴大一家竟慢慢越過了賈府,有奴大欺主的趨勢。發賣祭田等同于動搖賈府根基,若賴大當真忠心,他為何會一口答應?他為何不上稟自己?他這是只把王夫人當主子啊!賈府的興衰他根本沒放在眼裡!

  想到這裡,賈母只覺胸口一痛,竟從喉嚨裡逼出一股甜腥味來,卻因罪魁還未收拾,只得強自咽回去。

  賈環勾唇撫掌,譏諷道,“好戲好戲,狗咬狗,一嘴毛!”

  因三王爺在場,眾人對這禍頭子的話只當沒聽見。

  趙姨娘看得津津有味,抽空叫小吉祥添了一壺熱茶並一碟瓜子,嘚吧嘚吧啃得歡。

  三王爺百無聊賴,捏捏少年纖細的指尖,柔聲道,“環兒,這些鬧劇有何看頭,不若找個清靜地兒,咱兩坐下好生敘敘舊。一月未見,我心裡一直念著你呢。”

  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蕭澤卻覺十分遺憾。他最愛看這些家宅陰私,賈府不愧是賈府,上至主母下至奴才,沒一個著調兒的,好不容易出了環三爺,還把人給得罪死了!哈哈,想想怎麼那麼可樂呢?

  這畢竟是家醜,賈母正愁該怎樣委婉的勸走晉親王,見他發了話,連忙揮手道,“王爺好不容易登門,倒是我們慢待了。環哥兒,帶王爺回你院子裡坐坐。”

  賈環勾唇,深深看了狼狽不堪的王夫人一眼,這才帶著三王爺回去。

  鴛鴦畢恭畢敬的在前引路。

  行至一處花圃,鵝黃的迎春花兒已爬滿假山籬笆,看上去生機勃勃,還有一名身穿大紅錦袍的少年與幾名容貌秀麗的少女在花叢旁嬉笑玩鬧,更添了幾分鮮活之氣。

  看見並行而來,容貌俊美無儔的兩人,他們先是詫異,而後便是好奇,待要近前問話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身材高大氣質非凡的青年身上穿得竟是皇子朝服,且身後跟隨著一列帶刀侍衛,那巍峨森嚴的陣仗叫人看了膽寒。

  他們連忙停步,露出想來卻不敢來的怯懦表情。

  “那是你兄弟?銜玉而生的寶玉?”三王爺指著紅衣少年問道。

  “嗯。”賈環漫不經心的應了,折下一朵迎春花,置於鼻端輕嗅,發現沒什麼香味,覺得扔了可惜便隨手插-入鬢角。

  三王爺抿唇低笑,只覺得尋常男子在鬢邊戴花怎麼看怎麼流氣,怎麼看怎麼噁心,環兒戴著卻好看極了,怎麼看怎麼喜歡。

  湊過去將一片多餘的枝葉掐掉,細細欣賞了一會兒,他轉頭看向賈寶玉時表情瞬間變為冰冷,一字一句道,“都說賈府二房嫡次子銜玉而生,乃天上仙人入凡塵歷劫來了,日後必定有一番作為。當真好大的來頭,好大的福氣,諸位皇子龍孫竟一個都比之不得!”

  鴛鴦聽了這話,只覺全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邁步時腳底一軟,差點摔倒。若因這事遭了皇家忌諱,等待賈府的必定是抄家滅族之禍!回頭一定要提醒老太太!

  看過原版的紅樓夢,知道賈寶玉是個什麼東西的賈環乜著三王爺笑道,“就他?一個隻知與女人廝混的繡花枕頭也配跟皇子龍孫相提並論?走了,有什麼好看的,回去陪我喝兩盅,一路風塵僕僕的,我可是餓的狠了!”

  三王爺立即忘了‘銜玉而生’那茬,牽著少年快走兩步。

  鴛鴦大鬆口氣,暗道幸好環三爺反應的快!

  “那好像是環哥兒!都長這麼高了!”迎春立在不遠處,遲疑開口。

  “是那個魔頭?我們快快回避!”黛玉最是良善,自然看不慣賈環的行事作風,拉了臉色煞白的寶玉離開,又拽走兀自愣神的迎春。

  連各位主子都退避三舍,更別提府中下人了。一行人所過之處,僕役們盡皆跪伏,心中有對皇家威儀的敬畏,也有對環三爺的懼怕。

  穿過一條抄手遊廊,賈環在垂花門前停步,挑眉問道,“這好像不是回我院子的路。”

  鴛鴦訕訕一笑,陪著小心道,“三爺有所不知,您現在大了,原本的小院住著著實湊合,老太太叫給您換個寬敞的。方才我已經吩咐下去,這會兒房間應已打掃完畢,您進去看看滿不滿意?”

  “我竟不知我已然那般大了,幾畝寬的院子都塞不下我一個!”賈環嗤笑。

  想起以往環兒在賈府受過的苦,三王爺心裡好一陣不舒服,聽見蕭澤在自己背後噗嗤噗嗤忍笑,回頭冷冷瞪視一眼。

  蕭澤噤若寒蟬。

  鴛鴦尷尬的不得了,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秀秀氣氣一張臉都皺成了梅乾菜。五年了,環三爺不但武力值暴增,嘴巴也更毒了!之前他諷刺寶二爺那些話一定是真心話吧?壓根沒想替寶二爺解圍吧!

  她這才回過味兒來,面上更添了幾分小心。

  好在賈環對住的地方沒什麼講究,也不戀舊,領著三王爺進去,在屋裡轉了轉,看見博古架上琳琅滿目的精緻擺件和屋內各式各樣的名貴傢俱,乜著三王爺道,“托了你的福,竟叫我住上這麼豪華的房間。”

  “你才知道我的好處?”三王爺拉著他在炕上坐下,淡笑開口,“日後有什麼不順心便來王府尋我。我曾說過:我的勢,隨你仗。”

  “那感情好!”賈環撫掌,“你若是需要幫忙也儘管開口,無論是殺人放火還是□□擄掠,只要價格合適我全包。”

  立在門外的蕭澤被自己口水嗆得直咳,心道環三爺啊環三爺,您果然是真爺!您是這個!(豎起兩根大拇哥!)

  三王爺笑得前仰後合,把少年攬入懷中好一番揉搓。這人怎能這般有趣呢?一見面便逗得自己心情大悅!

  鴛鴦手足無措的立在房中,一邊覺得環三爺比傳聞中更可怕,一邊又為晉親王待環三爺的親厚而感到驚心。

  就在她不知該留還是該走的時候,賈環擺手,“去,跟宋嬤嬤說,我想吃她做得野菜全宴,叫她趕緊去做,另拿幾壺好酒過來,越烈越好。”

  鴛鴦連忙躬身告退,正院裡鬧得比之前還凶,她扯扯看戲看得十分投入的宋嬤嬤,把三爺的吩咐傳了,又行至賈母身邊,將晉親王忌諱‘銜玉而生’那段話原封不動的回稟。

  賈母怒火更熾,蓋因這事乃王夫人為鞏固自己地位一手宣揚出去的,鬧得滿城皆知。她當時歡喜過頭了,竟沒發覺不妥,眼下聽了這話,一股寒氣轉瞬由頭竄到尾,駭得她肝膽俱裂,戰慄不止。若皇家果真計較起來……

  想到這裡,賈母一拐杖劈過去,厲聲喝罵,“閉嘴,閉嘴!我不想再聽你這蠢婦狡辯!把她壓入祠堂聽候發落!”若不是年老體衰,王夫人的手臂怕是保不住了。

  “來人,去王家送信,就說我賈府要休妻!”顫巍巍站起來,她斬釘截鐵的道。

  賈政欲言又止,終究沒敢吭聲。

  賈赦夫婦滿意的笑了。

  王熙鳳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只恨賈璉此時不在身邊,沒個人幫襯姑媽。

  王夫人先是捂著胳膊哭泣,聽聞這話,立時癱軟在地。

  趙姨娘吐出幾片瓜子殼,又將裙裾上的殼屑拍乾淨,扭著小腰甩著繡帕,婀婀娜娜,迎風款擺的離開。

  春天正是吃野菜的好時節,宋嬤嬤很快做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野菜,使人擺在炕桌上,又替二位爺各斟了一杯酒。

  “開吃吧。”賈環拿起碗筷。

  三王爺指著一盤黃黃綠綠的菜,擰眉道,“這是什麼菜?味兒很沖,果真能吃麼?”

  “這是香椿炒雞蛋,雖然這雞蛋只半文錢一個,但味道不比王府裡三十兩一個的金蛋差。”賈環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裡。

  三王爺哭笑不得的道,“環兒莫打趣我了。現在王府再沒有三十兩一個的金蛋,就為這,府裡清出去許多奴才。話說回來,香椿是什麼?”

  “香椿是一種樹芽,說了你也不知道。”賈環沒好氣的乜他一眼,鉗住他下顎迫使他張嘴,塞了一筷子菜進去,“吃你的吧,話那麼多!你們皇家不是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麼?”

  三王爺連忙含住細細嚼了,眼睛不由一亮,“真好吃!聞著沖,吃著卻十分鮮香!跟別人我自然一句話都不想多說,跟環兒卻有說不完的話。你莫非嫌棄我不成?”

  賈環眼裡沁出一絲暖意,也不答話,舉起酒杯喂了他一口,自己把剩下的一飲而盡。

  三王爺朗笑,每盤菜都夾了許多,卻沒想到樂極生悲,竟不小心吃進一根魚腥草,當即被齁的說不出話來。

  賈環見他張嘴欲吐,忽然惡趣味發作,一手攀住他脖頸,一手捂住他嘴巴,嚴肅告誡道,“不許吐!想想一月前咱過得是什麼日子,饑一頓飽一頓的,還不能叫你明白糧食的珍貴?有詩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你應當能理解吧?這魚腥草雖然味道獨特了一點,但清熱解毒、消腫療瘡、利尿除濕、清熱止痢、健胃消食,用治實熱、熱毒、濕邪、疾熱為患的肺癰、瘡瘍腫毒、痔瘡便血、脾胃積熱等症有奇效,實實在在是個好物!快些吃了!”

  憶起那段苦日子,三王爺硬著頭皮把魚腥草咽下,然後立馬推開少年,大口大口灌酒,卻又不小心被嗆到,咳得面紅耳赤。

  賈環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因屋子許久未住人,門窗都大敞著散潮氣跟黴味,來來往往的僕役們窺見環三爺與晉親王相處的情景,驚詫萬分的同時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趙姨娘跟環三爺伺候好了。人一回來就給了賈府那麼大一個下馬威,又有大慶最具實權的親王做靠山,連太太都倒了,日後賈府誰更得勢還用說麼?

  作者有話要說:快高考了,又想起了那段黑暗的日子!默默祝福考生一路走好!(揮手絹~)




  44、四四


  三王爺劇烈咳嗽,仿佛肺都要咳出來了,賈環見勢不好,連忙上前幫著捶背,沒想剛近身,三王爺便不咳了,一把擒住他手腕往懷裡一拉,抱坐到腿上灌酒,似笑非笑的喝罵道,“壞小子,你怎這樣壞?看我不罰你!”

  賈環不是躲不開,卻為了讓他出氣,著實咽下幾大口烈酒,平日裡蒼白到病態的肌膚透出健康的紅暈,漆黑的眼瞳波光瀲灩,神態婉轉,叫三王爺看得一愣。

  賈環順勢反撲,將他壓倒在炕上塞了幾口魚腥草。兩人你來我往,好一番嬉笑玩鬧,最後菜吃得七零八落,酒亦灌下不少,雙雙陷入微醺狀態。

  看見三王爺滿是酒氣菜漬的皇子朝服,蕭澤嘴角直抽,喚來兩個丫頭替兩人更衣,然後小心翼翼扶著躺下。自己拿著朝服去洗衣房洗刷,再用火籠烤幹。這裡畢竟不是王府,如此重要的東西他不放心交給旁人。

  他一個大男人實在幹不來浣洗這種事,好在半路遇上啞巴兄妹,三個人輕輕將衣服揉搓乾淨,叫小吉祥架上火籠放在趙姨娘房裡蒸。

  諸事料理妥當,蕭澤不放心主子,輕手輕腳的入屋,見兩人睡態安然,半邊臂膀露在外邊還不自知,怕他們著涼,近前兩步想要掖掖被角。

  他指尖剛觸及被面,卻猛然被一隻瑩白纖細的手牢牢扣住命脈,力道十分兇狠,再緊一分便會立時斃命。蕭澤心下大駭,連忙抬頭看去,卻見環三爺不知什麼時候已睜開眼睛,一雙瞳仁充斥著陰煞血氣,哪有之前半點醉態?

  看清來人面孔,他暗紅的雙眼慢慢恢復迷蒙狀態,放開脈門倒頭又睡。

  蕭澤揉揉已然青紫的手腕,心有餘悸的忖道:我的娘哎,嚇死個人了!不管是睡著的環三爺還是喝醉的環三爺,殺性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更強烈了!這簡直沒有弱點嘛這!他究竟遇見過多少次暗殺才練就了這種本事?如此看來,王夫人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她很會調-教人!怪不得主子與三爺同榻的時候就睡得格外香甜,卻是因為在三爺身太有安全感的緣故。

  心裡胡思亂想著,他輕聲細語的念叨,“三爺,我是蕭澤啊三爺,我見你們被子沒蓋好,給你們掖掖。你可千萬悠著點啊,別對我動殺手!我這是好意!”

  賈環不耐煩的翻了個身。

  蕭澤搗騰了半天才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將被子拉上,瞥見環三爺伸入枕下無意識握緊一把匕首,仿佛下一刻便會揮過來隔斷自己喉管,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屁滾尿流的跑了,竄到院子中間的空地,見四周站的都是王府帶來的侍衛,這才大喘口氣。

  與此同時,環哥兒救了晉親王,且與王爺關係特別親厚的消息早已傳得滿府皆知,侍書打聽清楚了,憂心忡忡回到院裡。

  探春正坐在炕上繡花,雖然力持鎮定,可連番打結的繡線卻暴露了她忐忑不安的心情。

  “如何?”見侍書掀簾子進來,她放下繡活兒,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聽下僕說兩人嬉笑玩鬧好不親熱,看樣子竟似親兄弟一般。現如今晉親王已經醉了,與環哥兒一同躺下,想是等酒醒了才走。”侍書輕聲回稟。

  “喝醉了?晉親王竟然喝醉了?”探春無意識的念叨。她對這位姐夫也有幾分瞭解,是諸皇子中脾氣最溫和的,卻也是最難以親近的,平日裡風光霽月,謙謙君子,何曾有半分放縱失態之處?卻沒想到他竟能在賈環院子裡喝醉,且安心的睡下。這足夠證明他待賈環的不同。

  想到這裡,探春心亂如麻,又問,“太太那裡怎麼樣了?”

  侍書面色更差了幾分,戰戰兢兢回道,“太太已被押入祠堂,只等王大人來了便休回府去。”

  探春只覺一痛,低頭看去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拽緊了繡繃子,被上面的銀針紮破了掌心,豆大的血珠緩緩滲出,將之前繡的白梅染成了不祥的紅色。

  侍書忙取來藥膏幫她塗了,憂心忡忡開口,“小姐,咱們該怎麼辦?你之前對趙姨娘環哥兒說了那樣絕情的話,他兩會不會記恨於你?會不會跟你生了間隙?太太已經倒了,你的婚事還得靠趙姨娘跟環哥兒……”

  “胡說八道,太太怎會倒?你忘了?王大人簡在帝心,前日裡剛升調九省統制,奉旨巡邊,乃響噹噹的封疆大吏,莫說晉親王,就是太子來了也要給三分顏面。有他在,太太絕不會倒!老祖宗精著呢,她不會讓老爺休了太太,只是借機替賈家謀些好處罷了。老爺在工部員外郎任上待了那麼多年,早該往上升一升了。”探春胸有成竹的道。

  “可是,就算不休了太太,她日後恐也管不了事了。”侍書依然不放心。

  探春搖頭失笑,心情明顯比之前好了不少,“傻丫頭,太太不管事那便是鳳嫂子管,這跟太太自己管有何區別?我還是得站在太太這邊,省得別人說我牆頭草,勢利眼。”話落理了理鬢角,笑道,“不過姨娘和環哥兒那裡,我也會想辦法和緩和緩,他們日後可是我最大的助力,不能丟開手。姨娘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需我幾句好話哄哄,幾個小物件送送,她便高興了。至於環哥兒,他最是聽姨娘的話,把姨娘安撫了,他自然不成問題。”

  侍書聽了只覺一陣心寒,暗道你還向著太太?那可是意欲殺害你娘親兄弟的兇手啊!你怎以為自己一邊向著太太一邊討好他兩就能擺平呢?你怕別人說你牆頭草勢利眼,就不怕別人說你數典忘祖,不孝不悌嗎?

  但她也知道探春剛愎自用,這些話想當然是說不得的,故而嘴上誇幾句‘小姐聰慧’便裝作歡歡喜喜的下去了。

  王子騰剛升了官,正要奉旨巡邊,不想臨出發的時候收到這麼糟心一消息,鐵青著臉叩響賈府大門,入內後直接便去賈環院子裡拜見晉親王。這位王爺驚才絕豔,處事圓滑,上有皇帝寵愛,中有太子信任,下有朝臣讚譽,與諸位皇子的關係也非常親厚,哦,當然要排除孤鬼五王爺。是故,王子騰不得不小心對待。

  “王大人待會兒再來吧,主子喝醉了,這會兒睡的正香。”蕭澤將他攔下。

  王子騰心內驚詫,面上卻半分不顯,笑道,“是下官叨擾了。待下官見過老太君,處置了那蠢婦再來王爺跟前告罪!”話落略一點頭,往正院行去。

  賈母與他如何討價還價暫且不提,只知半個時辰後,王子騰臉色稍緩,由下僕引入祠堂,卻見王夫人已被剝掉一身錦衣華服,鬢髮散亂容色憔悴的跪在祖宗牌位前。

  “你還有臉見賈家的列祖列宗?把供奉先祖,供養後人的祭田都給賣了,你好大的膽子!”王子騰剛消下去的心火又開始熊熊燃燒。一個主母,背著全家把祖宗根基都出賣了,要不是自己勢大,賈家招惹不起,莫說休妻,恐一根繩子便勒死了她!一想到老太君那些話,他臉上便火辣辣的疼,再一想到自己未出嫁的幾個女兒,恨不能一個窩心腿踹過去,思及這事好歹被壓下,這才硬生生忍住。

  “大哥,你總算來了大哥!”王夫人膝行上前,抱住王子騰大腿哭訴,“我這不是沒辦法嗎?賈環那野種得了勢,賈府哪還有寶玉的立足之地?再說元春嫁入王府,四下裡都需打點,我實在拿不出銀子,這才把主意打到祭田頭上,想著等日後攢夠了銀兩再贖回來……”

  王子騰冷笑打斷她的話,“有老太君在,你還怕賈環壓過寶玉?以前絕不可能,眼下你把老太君得罪死了,可就說不定了。你這是挖坑反把自己埋了啊,我怎就沒發現你這樣蠢呢?你若能打小便去母留子把賈環抱過來養,好好對待他,叫他們兄弟和睦,于寶玉不也是一大助力?你偏要往死裡打壓!他日前救了晉親王一命,憑著這偌大恩情,叫親王扶正元春也不是難事,你偏要自作聰明!好好一盤棋被你下成了自尋死路,自困圍城!愚蠢!愚蠢至極!”

  王夫人聽了這番話腸子都悔青了,暗恨自己沉不住氣,啼哭道,“那大哥我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等著被休?王家還要不要臉了?”

  “你還知道要臉?放眼整個大慶,就沒有你這樣挖夫家根基,恨不得夫家早日敗落的媳婦!王家的臉面早被你丟光了!若這事傳出去,王家的女兒還有誰家敢娶?你簡直混帳!”王子騰厲聲喝罵。

  王夫人又羞又愧,又急又怕,捂著臉嚎啕大哭。

  王子騰撫著胸口,等情緒穩定了才冷冷開口,“日後你便在這佛堂裡安心念經吧,寶玉畢竟是我外甥,我會叫鳳丫頭幫著照看。至於賈環,你且放心,我必不會讓他越過寶玉去。有晉親王護著又怎樣?難不成還護一輩子?總有他倒楣的時候!”話落甩袖而去。

  王夫人對著他的背影砰砰磕頭。

  王子騰行至賈環院子時已收起憤怒的表情,換上謙卑的笑容,再次求見晉親王。

  蕭澤叫他稍等,自己入屋查看,卻見炕上兩人齊齊睜開雙眼。

  “王子騰來了?”三王爺拿起朝服,慢吞吞往身上披,蕭澤點頭應是,快步上前伺候。

  賈環也要爬出被窩換衣,卻被三王爺摁回去,柔聲道,“你繼續睡。王子騰這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護短記仇。別看他面上裝得豁達,心裡指不定已記了你一筆。在你還未完全強大之前,千萬莫與他正面對上。我出去把他打發了,你假作熟睡便好。”

  賈環一想也是,心安理得的躺下了。

  “下官見過晉親王!”見三王爺一個人出來,王子騰連忙躬身行禮,一疊聲兒的告罪。

  三王爺含笑聽著,見他從王家先祖談及賈氏先祖,又言及教養出這等女兒如何如何令先祖蒙羞,令聖上失望,實際上卻是在提醒自己,他王家乃開國元勳,他乃皇帝寵臣,他家的女兒與別家不同,哪怕皇子,也是不能隨意處置的。

  三王爺心中郁怒,面上卻半點不顯,擺手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既誠心悔過,潛心修佛,本王便不予追究了。”

  “王爺大人大量,下官感激不盡!不知環哥兒在哪裡,下官想親自替舍妹賠罪。”王子騰試探道。

  “他喝多了,不知今夕何夕,恐到了明早才能醒。賠罪的事兒便算了吧,他一介白身,如何當得起你九省統制的賠罪?你這是要折煞他啊!”三王爺嘴角帶笑,目中卻含霜。

  王子騰見狀心中微凜,把賈環這號人物暗暗記下,與三王爺閒談片刻,這才躬身告退。

  三王爺轉回內間,冷笑道,“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找金陵王。哼,王家好大的口氣,竟就稱王了,連皇子龍孫都不看在眼裡,膽敢暗中威脅於我!”

  賈環早已穿戴妥當,正歪在炕上喝茶,見狀又添了一把火,“你這話沒說全,應該是這樣: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怎樣,聽著是不是很霸氣?”

  三王爺尋思一會兒,知道這是在暗喻四大家族權勢滔天,不由冷笑道,“霸氣,簡直比皇家還要霸氣!”

  賈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你以後比他們霸氣多了!你一句話,他們抄家的抄家,掉腦袋的掉腦袋,絕玩不過你!”

  三王爺哈哈大笑,將少年摟入懷中好一番揉搓。這人怎能如此招人喜歡呢!

  蕭澤額角抽搐,再次默默豎起大拇指,心道:環三爺你能!一句話把四大家族都黑了,一句話又把盛怒中的王爺哄笑了,你太能了!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三王爺撫平衣襟,作勢要走,賈環用腳背勾住他腿肚子,曼聲道,“怎麼?這就走了?”

  “難不成你還留我過夜?”三王爺笑得溫文爾雅。

  “你是不是忘了給我什麼東西?”賈環挑眉。

  “什麼東西?”三王爺同樣挑眉。

  “好傢伙,還跟我裝傻!”賈環冷笑,一把攀住他脖頸,將他摁倒在炕上,騎著他緊實的腰腹一通亂摸。

  三王爺笑得停不下來,忙掐住他蜂腰求饒,“好環兒,快別撓了,我這就給你!癢!”話落一個翻身將少年反壓住,去撓他咯吱窩。

  眼見天都黑了,再鬧下去今晚就不用走了。蕭澤不得不咳嗽兩聲。

  三王爺依依不捨的罷手,從褻衣袖管的暗袋內掏出一個陳舊的荷包,笑道,“快收好了,五萬兩金票分文不少。”

  賈環接過,立即打開一張張清點。

  三王爺忍俊不禁,摸摸他腦袋道,“小財迷,你且數著,我先回了,反正也不指望你能送我一程。”走到門邊轉頭,提高音量提醒,“明日我在府中設宴款待,你一定要來。晌午我派人去接你。”

  賈環不耐煩的揮手。

  三王爺一徑笑著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看見很多大大抱怨五王爺戲份輕,我劇透一下,這篇文分三部分,前部三王爺戲份重,中部五王爺戲份重,後部兩攻爭風吃醋,戲份一樣重。五王爺的確很渣很變態,但他渣不過環兒,變態也變不過環兒,所以別看他現在牛逼,後面被虐的慘兮兮,當然,三王爺同樣被虐的很慘。兩個攻一個是小清新,一個是重口味,都是我的最愛!我一個也無法放棄!

  下面曬一曬我的土豪朋友們,並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大大!



  45、四五


  處置了王夫人,賈政來到趙姨娘院子裡想跟她娘兩培養培養感情,甫一入內便見炕邊架著一個大火籠,晉親王的朝服正攤在上面烘烤,一股淡淡的龍涎香隨著蒸出的白汽彌漫開來,另有一條金鑲玉的束帶正拿在趙姨娘手裡,她捏著一根銀針,正全神貫注縫補一顆搖搖欲墜的東珠。

  賈政被那金燦燦的朝服駭了一跳,看清趙姨娘動作,心臟都快爆裂了,連忙上前阻止,“你在幹什麼?晉親王的朝服怎會在你這裡?快別動!弄壞了可是要誅九族的!”

  “老爺來啦?”趙姨娘微微一笑便要下炕行禮。

  賈政怕她把東珠弄掉了,忙走過去按壓她肩膀,“你快坐著別動!王爺的朝服怎在你屋子裡,看著好像濕了?”

  趙姨娘笑道,“他跟環兒喝多了,沾了許多酒漬菜漬,怕是不能穿出去見人,這才洗了送到我屋裡烘乾。”

  “這腰帶又是怎麼回事?”賈政指著搖搖欲墜的東珠,臉色非常難看。

  “這顆珠子眼見快要掉了,蕭侍衛讓我幫王爺補補。”趙姨娘眼珠子一轉,裝作漫不經心的道,“在金陵的時候,王爺曾把我們娘兩接到總督府暫住,好方便環兒考試。那時他身邊沒有可信任的人,這些個緊要東西都是我幫著打理的,想來蕭侍衛也是習慣了,竟想也沒想便送了過來。如今他兩都喝高了,正在屋裡睡著呢。”

  賈政心頭狂跳,勉強穩住聲線問道,“王爺與環哥兒的關係很親厚?”

  趙姨娘心裡覺得膩味,反問道,“太太怎麼樣了?”

  “她眼下正跪在祖宗牌位前反省。”

  “她犯了那樣的大錯,竟只是跪著反省?若別家有這樣的主母,早一根白綾一杯鴆酒弄死了事了!”趙姨娘尖叫道。

  “你一個賤-妾,還想主宰正室生死不成?誰給你的膽子?”賈政怒喝,下一刻又想起環哥兒與三王爺的關係,正想說幾句軟話哄住傷心欲泣的趙姨娘,卻不想門外有人通稟道,“老爺,老太太叫您趕緊過去一趟,有事商量。”

  因三王爺還在沉睡,不好打擾,又因趙姨娘還是那般愛挑事,沒個消停,賈政心裡膈應的慌,甩甩袖子毫不留戀的離開。

  等他走得遠了,趙姨娘才對著晃動的珠簾啐了一口,傷心欲絕的臉蛋轉瞬綻開一抹蔑笑,繼續哼著小曲兒縫補腰帶。五年,足夠她認清賈府諸人的真面目,也足夠她消磨掉對這人的感情。她如今只要兒子平平安安的,旁人管她屁事?想沾兒子的光?滾你娘的蛋!

  賈政到了正院,王熙鳳正跪在堂下聽訓,見他來了連忙擦掉臉上的淚珠,躬身道,“老祖宗教訓的是,孫媳婦都知道了,這些個事保證不傳到外頭,壞了賈王兩府的名聲。”

  “碰見誰多嘴多舌的,無需回稟,你自己便處置了!老大辦事我著實不放心,明日查抄賴家你也跟著去,使幾個人盯緊了他。好了,你大伯現如今正在祠堂與你姑媽敘話,待會兒你去見一見吧。”賈母說完,嗅了嗅手裡的鼻煙壺。

  王熙鳳唯唯應諾,低眉順眼的告退。因與王夫人血脈相連,至此以後,她也得夾著尾巴做人,省得老太太以為王家出來的女兒個個都是利慾薰心之輩。

  “母親,招我來何事?”賈政上前行禮。

  “趙姨娘母子你可曾見過了?”賈母語氣陰沉。

  打小便沒在身邊教養過,無論賈環如何出息,她終究喜歡不起來。更何況他一回府就鬧出這樣的大事,連晉親王都牽扯進來,半點沒把賈府的臉面放在心裡,也不為他大姐姐著想。五年了,還是那麼個混帳東西!

  “與趙姨娘說了幾句話,聽聞母親傳召便過來了。環哥兒與王爺都喝高了,這會兒正睡著。”賈政一一回稟。

  “喝高了?睡在環哥兒屋裡?”賈母音量陡然拔高。

  賈政點頭應是。

  賈母神情恍惚,好半天回不過味兒來。不怪她失態,晉親王最厭旁人近身,聽元春說從未有女人能在他床上躺過半個時辰,是故成親五年了,府裡只得了王妃所出的一個嫡子。為此元春還偷偷跟她抱怨過,讓她幫拿主意。

  想到這裡,賈母終於相信晉親王果然待環哥兒不同,這才緩和了表情,“既然皇上和晉親王都發了話,今後你便好好栽培環哥兒,爭取光耀我賈氏門楣。他日前不是剛考完院試嗎?成績何時出來?你使人盯緊了,有了好消息便報與我知道。”話落略微停頓片刻,壓低嗓音道,“寶玉銜玉而生那事,今後府中不許任何人提及!內院我叫鳳丫頭盯著,外院那些長隨小廝,你可得看緊了,誰若漏了一句口風,拉回來杖斃!”

  “母親,這是為何?”賈政疑惑不解。以往母親最愛念叨寶玉銜玉而生的事,幾乎逢人便提,怎麼忽然態度大變?

  賈母心中十分羞愧,倒了一指頭紅花油塗在太陽穴,這才幽幽開口,“也是我老糊塗了,你媳婦當初宣揚出去的時候竟沒覺得不妥。現在想來,連皇家都不曾出這麼個天生異象的子孫,怎就獨獨出在我賈家呢?寶玉的福氣再大,還能大過天去?”賈母指了指皇宮的方向,低聲將晉親王那番話轉述給兒子。

  賈政聽完冒了滿頭滿臉的冷汗,想要喝口茶定定神,差點沒把茶杯打翻。

  “怪我,都怪我,怎替你相看了那樣一個蠢婦!”賈母哀歎片刻,複又打起精神告誡道,“我與你說這話,不是要你打壓寶玉,而是保護寶玉。寶玉終究是我的嫡孫,你的嫡子,我賈家正正經經的繼承人。賈環再有出息,也不能越過寶玉!但凡賈環有什麼,寶玉一定要有,且還得多加三成,不能因為他沒有母親庇佑便看輕了他!我賈府歷來便是大慶底蘊最深厚的世家大族之一,多少雙眼睛盯著,祖宗規矩絕不能亂!嫡庶有別這一條,你給我記住咯!”

  賈政心不在焉的應諾,出了儀門,立在外院的水塘邊吹了好一會兒冷風才暈暈乎乎回房。若是晉親王將‘銜玉而生’那事在皇上跟前提一提,遭了皇家忌諱的賈府會如何?那等慘烈結局他幾乎不敢去想,哪怕王子騰答應幫他補一個工部侍郎的缺,也沒讓他歡喜起來,連帶的,對王夫人母子更添了幾分厭惡。

  卻說賈環數完金票,心滿意足的往趙姨娘屋裡行去。

  “我的兒,可算是醒酒了!”趙姨娘一把拉他過去,將一件新裁的褂子在他身前身後不停比劃。

  “啞巴,啞妹,去門外給我守著,我跟姨娘說點事。”賈環沖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的啞巴兄妹擺手。

  兩人點頭出去,一左一右蹲在門口的臺階上,一個抽-出靴子裡的匕首擦拭,一個冷冰冰盯著來往的僕役,叫人看了瘮的慌,心道不愧是環三爺身邊的人,小小年紀就這麼兇悍!

  屋子裡,賈環掏出荷包,推到趙姨娘手邊,“我救了三王爺,這是他答應給我的報酬。姨娘替我收好了,這陣子叫你娘家人秘密打探打探,看有什麼好的鋪面田莊就定下來,我使人去買。”

  趙姨娘掏出銀票數了數,差點沒摔下炕,“我的娘哎!五萬兩金票?那不是五十萬兩銀子嗎?這可以買多少田莊地鋪啊?”她高興的嘴都裂了,不一會兒卻又憂心忡忡道,“可是,我娘家人做得再隱秘,咱兩名下多出那許多產業,總會有人發覺的吧?”

  “我掛在別人戶籍下邊兒,不會發覺的。”賈環拿起炕桌上的繡繃子,饒有興致的縫了兩針。

  “兔崽子,這可不是你們男人能玩的東西!”趙姨娘一把奪過繡繃子,見好好一朵雛菊變成了雜草,氣得七竅生煙。

  “我還不是男人呢,我是男孩。”論起臉皮厚度,賈環稱大慶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趙姨娘沒好氣的戳他額頭,低聲道,“掛在誰戶籍下邊兒?可靠嗎?會不會把咱的銀子都卷走?”

  “放心,只有戶籍沒有真人,誰卷的走?”賈環擺手,篤定道。

  兒子的能力毋庸置疑,他說降服老李頭一家便降服了,說弄死賴大就弄死了,說玩殘王夫人也玩殘了,賈府翻了天他卻半點事沒有。趙姨娘心中大定,也不多問,只叫他遞一把剪刀過去,把繡線拆掉。

  賈環等她拆好線,奪過剪刀又開始折騰炕桌上的一盆青松,幽幽開口,“先說好,置辦家業的事兒誰都不許提,包括你心心念念的探姐兒,也不許拿錢補貼賈府裡任何人,更不許大手大腳的打賞下人。”

  提起探春,趙姨娘眼中的喜色稍減,承諾道,“兒子你放心,我誰都不說!賈府這群人我還不知道嗎?個個都像螞蟥,聞見血味兒便緊緊貼上來,拽都拽不走!我是傻了才會讓他們白吸我的血!再者,這次我算是看透了,明明太太最大的罪狀是意欲謀害庶子,可你看看那些主子們,一個二個全把眼睛盯著祭田,何曾在意過你的死活!合著在他們眼裡,咱娘兩是能殺就殺的畜牲,死了是咱歹命,活了算咱幸運!若不是為了你,這樣的家我一天也不想多待!”

  說著說著,趙姨娘忍不住紅了眼眶。

  賈環捏捏她肩膀,安慰道,“姨娘快別傷心了,最多三年,我便接你出府單過。說實話,賈府這份家業,我還真看不上!”

  “也是呢,賈府早入不敷出了,多少好東西都被奴才盜了去,又被太太鳳姐兒源源不斷往當鋪裡送。老太太是不知道,知道了非得被氣死!我兒才真真是個有錢人呢!”趙姨娘笑得花枝亂顫,搗鼓半天才找著地方把荷包藏好。

  見趙姨娘不再執著于賈府的家業,賈環叮囑她好生休息,扔下剪刀走人。剛跨出門檻,就聽後面一聲憤怒的咆哮,“兔崽子!這可是頂頂名貴的五須松,我特意請了金陵最出名的園藝師傅修剪,一路不辭辛勞的帶回京城,你竟然給我削成直溜溜光禿禿一根?!這得多難看你知道嗎?!以後不許進我屋!不許動我的東西!”

  賈環掏掏耳朵,優哉遊哉的走了。

  一輛奢華的馬車內,薛姨媽不停掀開車簾朝外望,一副歸心似箭的模樣,薛蟠騎馬騎得累了,半道也爬上車,略歇口氣。

  “你說這會兒那野種死了沒有?”薛姨媽幸災樂禍的問道。

  “哪兒那麼容易死?姨媽不是說了嘛,不會當場要他小命,只杖刑五十,打得稍重一點,日後幾劑毒藥下去,慢慢熬死。”薛蟠擺手。

  “哎,萬一老太太氣得狠了,當場叫打死了呢?”薛姨媽撫掌歎道,“我說我要留下看戲,偏你妹妹硬把咱們拉出來禮佛!這會兒回去戲都落幕,還有什麼意思?”

  一直默默不語的薛寶釵無奈開口,“母親你說的什麼胡話?畢竟是老太太的親孫子,怎可能為一個奴才就打死了?那哪兒是好戲,分明是家醜,叫咱幾個外人看了去,日後姨夫,老太太心中還不膈應死?這賈府咱還要不要待了?”

  薛姨媽一聽也是,只得悻悻閉嘴。

  薛蟠不以為意的冷哼。

  薛寶釵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她冰雪聰明,如何看不出王夫人一直把性格衝動的母親和哥哥當槍使?若他們以外人身份說幾句落井下石的話,姨夫老太太當時興許不會多想,事後環哥兒真被毒死了兩人後悔起來,可不就記恨到自家人頭上嗎?所以她無論如何也要出來禮佛,避開這些個爛事。

  馬車踢踢踏踏到得賈府門前,下了車步入角門,府中靜悄悄的,來往的僕役俱都低眉斂目,屏聲靜氣,不敢多說一句話也不肯多走一步路,與以往的熱情諂媚截然不同。

  “這是怎麼了?你們太太歇下沒有?我帶了幾串上好的紫檀木佛珠,白雲寺裡的高僧開了光的,沒歇下這便給她送去。”薛姨媽笑嘻嘻說道。

  “太太在祠堂懺悔,這幾串佛珠送得忒合適,日後太太清修用著正好。”一個婆子陰陽怪氣的回話。

  “你什麼意思?什麼懺悔?什麼清修?”薛夫人臉色大變。

  薛寶釵心中也咯噔一下,轉瞬就明白——姨媽這是落敗了,僅僅一個照面就敗在十歲出頭的庶子手裡,好大的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我直到今天才知道還有營養液這等神物,找了半天才在植樹造林裡面找到,喜滋滋的圍觀了很久。感覺自己真像個土包子~

  感謝各位辛勤灌溉我的大大們,我一定會茁壯成長的!


  46、四六


  婆子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捂著嘴急慌慌走了。薛姨媽轉去向別人打聽,大家都三緘其口,無論塞多少銀子也撬不開嘴。

  薛姨媽心裡七上八下的,拔腿就往上房走,卻被幾個丫頭攔住,略想想又往老太太那裡去,又被攔住,只得匆匆朝祠堂奔,這回更厲害,幾個身材彪壯的護院立在門口,見有人來將手裡的棍棒用力跺了跺,以示警告。

  “我姐姐呢?她果真被關在裡面?我要見我姐姐!她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你們賈家要這樣對她?”薛姨媽不敢靠近,立在不遠處指天畫地的怒斥,薛寶釵有心攔阻,卻被自家哥哥擠到一旁。

  兩個炮仗性子湊一塊兒那真是唯恐天下不亂,聲勢越鬧越大。

  “姨媽,不要鬧了!”王熙鳳匆匆趕來,厲聲喝止。

  “鳳姐兒,你終於來了。我不過出去一趟,回來咋就弄成這樣了呢?姐姐究竟犯了什麼錯?”薛姨媽雖然沒有腦子,但她感官敏銳,總覺得這事兒小不了,故而心情格外慌亂。

  “這是賈府的家事,與你無關,切莫多問。天不早了,回去吧,讓姑媽安心修行。”王熙鳳扣住她手腕,暗暗用力。

  薛姨媽抽痛,不服氣的低喊,“大哥呢?怎不派人回去找大哥?我王家的女兒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糟踐的!賈家也不行!”

  “大伯來過了,若沒有他,姑媽便不是一句‘清修’能了結的!姨媽,這事兒你莫管,你也管不了!”王熙鳳厲聲警告。

  甚少看見鳳姐兒這樣急怒攻心的模樣,薛姨媽心中發怵,已萌生了許多怯意。薛蟠見狀立馬安靜下來。薛寶釵忙上前圓場,將兩人半拖半拽的弄回梨香院,又送了幾樣好東西給王熙鳳賠罪。

  在炕上歪了半晌,薛姨媽終於緩過勁兒來,拍著矮幾道,“不行,這事我一定要弄清楚!好端端的,怎能說關就關,且看情形還打算關一輩子!那寶玉怎麼辦?我兒,你的采選和婚事也沒著落了!”

  薛寶釵聞言皺眉,沉吟道,“母親且稍等片刻,我使人出去打聽。”話落招來鶯兒,略交代幾句,又給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

  母子三人各去洗漱更衣,再回來時鶯兒正立在門邊,低聲回稟,“小姐,這事兒有點玄乎,往常嘴碎的幾個丫頭婆子竟無一人敢口吐實言,想來鬧出的事兒不小。不過奴婢好歹探聽到一點消息,那環哥兒這次在金陵救了晉親王,皇上今天降旨大加讚譽,且賞了許多好東西,還叫老爺悉心栽培他,太太的事,興許與他有關。”

  “什麼興許,是絕對!絕對是他在弄鬼!”薛姨媽憤憤開口。

  “救了晉親王?好大的福分!難怪連姑媽都撂倒了!”可究竟是怎麼個內情呢?薛寶釵一邊感歎一邊暗自揣度,唯恐自家遭受牽連。

  見這事兒竟扯出一個親王,且還是實權在握的晉親王,薛姨媽更擔心了,立馬下炕穿鞋,“不行,我要去看看寶玉!日後沒了母親庇護,又有那麼一個得勢的庶弟,他日子可怎麼過喲!”

  薛氏兄妹連忙跟上。

  因老太太下了封口令,雖然王夫人倒臺的內-情早在下人裡傳遍了,卻沒人敢傳進小主子們耳裡;再則迎春怯懦、惜春淡漠、黛玉孤高、寶玉天真,自然不會派人去打聽,故而事情真相目前只有慣愛鑽營人脈甚廣的探春知道。就算知道,聰明如她也不會隨便與人提及。

  寶玉正坐在窗邊癡望天上彎月,語氣夢幻,“襲人你知道嗎?今天我看見環弟跟晉親王了。他兩好出眾的人才,站在金燦燦的日光裡仿佛把春天所有的靈秀美麗都奪走,轉而披掛在自己身上!環弟救了晉親王,想必老祖宗不會把他趕出家門了吧?他那樣見義勇為一個人,怎會是殺人兇手呢!你說是不是?”

  因元春在太子府倒了二遍手,入晉王府的過程很有些不光彩,故而並沒有大操大辦,寶玉也是第一次與這位傳說中的姐夫見面。

  襲人心裡萬般苦澀,一邊為主子的天真感到憂心,一邊又為環哥兒的狠辣感到恐懼,只覺得前路一片黑暗荊棘,偏還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強笑著點頭。

  說話間,薛姨媽匆匆進來,拉住寶玉上下左右的打量,憐惜道,“寶玉,你可好?你且放心,就算你母親被關起來了,也有姨媽、鳳姐兒和老太太護著你!必不叫你吃虧!”

  襲人本想阻止,可薛姨媽那性子實在太風風火火,一張口,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倒了個乾淨。她懊惱的直跺腳。

  “姨媽,你說得什麼話?什麼叫母親被關起來了?”寶玉大感不安。

  “你,你竟不知道嗎?”薛姨媽這才發現不妥,結結巴巴問道。

  薛寶釵暗自皺眉。家裡發生這樣的大事,母親都垮了,竟還不叫寶玉知道,把他保護的這樣天真純善,若沒有庶子爭產還好,偏來了個心機手段靠山皆分外了得的賈環,他日後哪還有活路可走?

  想到這裡,寶釵又想起了前一陣王夫人提及的金玉良緣,心中忽覺十分抵觸。

  就在這當口兒,門外有人通稟說鴛鴦姑娘來了。

  襲人冷汗刷刷直冒,連忙低聲哀求,“薛姨太太,老太太已發了話,若這事叫寶二爺知道,滿院子的奴才都拉出去拔了舌頭,您行行好,在鴛鴦面前好歹裝一裝。二爺,咱們的命都捏在你手裡了,你快笑!快快笑一個!”

  薛姨媽知道自己闖了禍,連聲答應。寶玉雖有了些不祥的預感,卻也不忍牽連身邊的丫頭,好歹扯出一抹笑。幾人圍坐在炕上,裝作玩花牌的樣子。

  “喲,正玩著呢?”鴛鴦眼珠子轉了轉,也不點破,自顧朝寶玉伸手,“寶二爺,你的通靈寶玉拿出來,老太太叫我給你重新換個掛件。”

  “好端端的,怎想著換掛件?原先那個不好嗎?”寶玉摘下脖子上金燦燦的掛件,強笑道。

  “這個好雖好,但用料太沉重了,洗漱安寢的時候都要摘下來放在一旁,丫頭們又粗心,弄丟了好幾次,還是這個更好。”鴛鴦說著從懷裡拿出一條五彩絲絛編織的絡子,將通靈寶玉卸下,裝進鏤空的暗格中,重又戴回寶玉脖頸,笑著提醒,“寶二爺快收好了,通靈寶玉委實貴重,千萬莫叫旁人看了去,也莫弄丟了。絡子柔軟不膈人,無論洗漱還是睡覺都無需摘下,可比那金掛件好多了!”

  寶玉心不在焉的點頭。

  鴛鴦也不多待,拉住襲人笑道,“晚上路不好走,讓這丫頭送我一送。”

  兩人相攜離開,薛姨媽心裡七上八下慌亂的很,沖薛寶釵孥孥嘴,示意她安撫寶玉,自己輕手輕腳跟上。

  兩人到了院門旁的一處假山,鴛鴦輕聲開口,“襲人,寶二爺的通靈寶玉千萬叫他藏在衣襟裡,不要讓外人看見,更不許提他‘銜玉而生仙人降世,日後有大作為大氣運’的話。若是外人主動提及,你就說那通靈寶玉早就弄丟了,聽見了嗎?”

  “為,為什麼?”襲人喉頭發緊。

  “你莫問為什麼,只要知道這是老太太的意思。誰若再敢提寶二爺銜玉而生那事,也不需拔了舌頭,直接杖斃!”鴛鴦語氣前所未有的狠戾。

  “是,我知道了。”襲人婉轉的嗓音此時沙啞的不成樣子。

  鴛鴦長歎一氣,趁著夜色走了。

  薛姨媽高一腳底一腳奔回屋,掩上房門怒駡道,“好個賈家,好個老太太,竟然起了打壓嫡子給庶子讓位的心思!這是欺負寶玉沒了母親庇護嗎?可別忘了咱王家還在寶玉背後立著呢!”

  “母親,究竟怎麼回事兒?”寶釵擰眉問道。

  薛姨媽將兩人的對話複述一遍,末了又是一通謾駡,直把老太太一片回護之情想的齷齪不堪。

  寶玉臉色紅紅白白不停變化,只覺一會兒像浸入了滾水裡,渾身上下熱燙難忍,一會兒又像墜入冰窟,由裡到外神湛骨寒,恍惚了好一會兒才頭重腳輕的下炕,呢喃道,“我要去找老祖宗問一問,母親究竟哪裡做得不對,我究竟哪裡做得不對,她竟不要我們了!”

  小步小步挪到門口的襲人一聽這話嚇得肝膽俱裂,推開房門砰地一聲跪下,哭求道,“寶二爺,你可千萬不能去老太太那裡問啊!你若去了,我們所有人都活不成了!”話落膝行幾步,抱住寶玉雙腿。

  寶玉心中又是難過又是迷茫,也不覺流下淚來,改口道,“我,我怎忍心叫你們為我送命?罷了,我不去老太太那裡,我去問問環弟,作甚要迫害我母親至此!”寶玉雖然單純,卻也不蠢,略略一想也就明白,除了攀上晉親王的賈環,還有誰能動搖他母親在賈府的地位。

  薛姨媽一聽這話也來了精神,義憤填膺道,“對!去問問那小雜種!就是他弄的鬼!”

  薛蟠捏了捏拳頭,獰笑道,“寶玉,我陪你一塊兒去!他算個什麼東西?若敢叫你受半分委屈,看我不揍死他!”

  薛寶釵扶額,悠悠開口,“皇上今天剛頒下聖旨把環哥兒狠誇一頓,你們晚上便登門廝打,若是叫晉親王得知,在皇上跟前提一提,只一條罔顧聖恩心懷怨念就夠你們喝一壺的!”

  薛姨媽跟薛蟠微微一怔,立馬收了囂張的表情,換成訕笑,偷偷朝寶玉瞥去。

  寶玉苦笑道,“寶姐姐你放心,我只問他一問,不會動手。若是能求了他放母親一馬,叫我做什麼都願意!”

  寶釵心道讓他去也好,興許能打探出些虛實,若內-情很是不堪,沒準兒還會連累咱們母子三個,須得儘快搬出賈府才好,於是笑道,“一別五年,你空手去像什麼樣子?不若帶些禮物,兄弟兩先好好敘敘舊,再談及其他也更容易張口。”話落令襲人去準備禮物。

  襲人雖然不樂意寶玉接觸賈環,但主子們發了話,她也無法,只得挑了幾件名貴的禮物用錦盒包好。

  薛寶釵和薛姨媽留下等候消息,薛蟠陪著寶玉匆匆朝賈環院子行去。

  賈環剛洗完澡,一頭及踝黑髮披散雙肩,在明明滅滅的燭光中閃爍著淺淺瑩輝,竟比最頂級的綢緞更奪人眼球,再加之一張芙蓉面、一雙桃花眼、一副比例完美的風-流身段,叫跨入門檻的兩人不由看呆了去。

  他衣著也十分簡單,內穿一件純白褻衣,外罩一件豔紅薄紗錦袍,用一根玉帶鬆鬆垮垮的系住,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蜂腰,見有人來也不起身迎接,只曲起一條腿,揚起精緻的下顎曼聲詢問,“這麼晚過來,所為何事?”

  薛蟠尚來不及收起滿心的驚豔,便被少年清越迷人的嗓音給熏醉了,口裡分泌出大量唾沫,心臟也不由自主的狂跳。原以為賈環長相醜陋氣質庸俗,眼下一看,好傢伙,那奪人豔色直甩出寶玉好幾條街去!特別是他紅唇邊的一抹邪笑,真真把人的魂兒都勾走了!

  寶玉也是個貪圖美色的,白日所見與夜晚所見又有不同,一個燦爛,一個旖旎,一個俊美,一個神秘,瞬間便令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竟將滿心的怨恨都忘卻,吭哧半晌說不出話來。

  薛蟠自顧在炕沿落座,盯著賈環未著羅襪的瑩潤腳趾,暗暗咽下一口唾沫,諂笑道,“環兒,我們聽說你回來了,特意過來探望。我是你薛蟠薛大哥哥,日後有什麼事……”

  賈環乜著他冷笑,“打住,什麼環兒不環兒的,我跟你不熟,莫亂叫!我要睡了,你們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薛蟠的小心肝又顫了顫,暗道美人就是美人,連說粗話都那麼迷人!冷笑的時候更迷人!我的娘哎,快抵不住了!

  寶玉終於衝破迷障,一氣兒開口,“環弟,我來是想問問你,為什麼要害我母親?她有哪點對不住你,我替她賠罪!你能不能讓老祖宗放了她!”

  賈環仰首大笑,諷刺道,“哪裡對不住我?不如你自己看看?”說完瞟了瞟博古架上的檀木盒。

  小啞巴忙踮起腳尖取下,擺在炕桌上。

  賈環挑開盒蓋,推到寶玉手邊。

  寶玉拿起狀子細看,越看臉色越蒼白,不僅指尖,連全身都發起抖來。薛蟠發現情況不對忙湊過去,看了幾行便猛烈咳嗽,心道我的乖乖!姨媽竟把賈家6000畝祭田都賣了!這是作死呢吧!要是我薛家的媳婦敢這麼幹,早一杯鴆酒灌下去,並在族譜中抹掉名字,永生永世不得入宗祠不許享供奉!

  這樣一想,又覺得被關入祠堂清修壓根算不得什麼!

  估摸兩人看得差不多了,賈環奪過狀子收入檀木盒,諷笑道,“如果是你,你能放過想殺你的人?”憶及賈寶玉的聖父屬性,又追加一句,“就算我肯放過她,賈氏宗族也不肯放過她。若真叫賴大得手了,她殺死的不只賈家一個庶子,還有賈家的百年基業。覆巢之下無完卵,屆時你們一個也別想好過。”

  寶玉面無人色,胸膛起伏,老半天喘不過氣來。他沒想到母親竟會做出這些事,完全顛覆了平日裡溫柔慈愛,高貴端莊的形象。

  薛蟠尷尬極了,瞅著賈環訕笑。

  賈環不耐煩應付兩人,擺手道,“我要睡了,你們走吧!”

  寶玉猛然打了個激靈,這才從驚駭難過中回神,直覺沒臉再待下去,拉起薛蟠奪門而逃,卻被啞巴兄妹拿匕首堵在門口。

  襲人將寶玉拉到自己身後,色內厲荏的質問,“環哥兒,你這是何意?等不及除掉寶二爺了嗎?可別忘了上頭還有老太太和璉二奶奶盯著呢!你別太張狂了!”

  賈環連個正眼也沒給她,打著哈欠道,“人可以走,東西留下。我這人有個壞習慣,那就是雁過拔毛,以後再來記得不要空手,我態度也會好點。”

  襲人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拎著幾個錦盒,幾欲崩斷的心弦猛然放鬆,真不知該放聲大哭還是放聲大笑,連忙丟下東西,拉著完全傻住的兩位爺,趁夜遠遁。

  啞巴兄妹將匕首插回小靴子內,抱起錦盒擺在主子跟前,讓他清點。

  “好孩子,拿去買糖吃。”賈環輕笑,隨手扔了兩粒碎銀子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高考,祝願考生都能有個好成績。過了這一關才算真正開始了自己的人生。

  忽然很想吟詩腫麼辦:夕陽下的奔跑,那是我曾經逝去的,無悔的,青春~~~~阿加阿加fighting!

  感謝我的小萌物們!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大大!



  47、四七


  寶玉一回屋便癱倒在炕上,呼吸粗重,臉色煞白,過了一會兒又慢慢轉為潮紅,竟發起高熱來,嚇得襲人六神無主,拔腿就往老太太院子裡跑。

  “不,不要去!”寶玉用力拉住她裙角,羞愧道,“母親做出那樣的事,我還有何臉面去見老祖宗?又有何顏面去見環弟、趙姨娘、父親?不若讓我死了算了!”話落用被子蒙住頭哀哀哭泣。

  他心地純善,眼界狹窄,總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日光一般通透,花兒一般芬芳,湖水一般清澈。乍然讓他看見如此污穢齷齪的一面,且對方還是他愛重萬分的母親,他一下便被這殘酷的事實擊垮了。

  寶釵心裡好奇的要命,卻也知道現在不是詢問的時候,連忙拉開被子和聲細語的安慰,又叫襲人去請大夫,順便把林妹妹也請過來。寶玉這人她還不知道嗎?不拘多大的事,只要叫他見了林妹妹,又有眾多姐妹連番開導,很快便會好起來。

  這樣一想,不由更加嫌棄他沒本事,無血性,貪花好色,不是可終生相托的良人。

  黛玉一來,略嗔怪幾句,寶玉果然便好得多了,大夫也提著藥箱匆匆趕到。

  寶釵順勢回避,將哥哥拉進旁邊的廂房問話。

  “……就是這麼回事。我的娘哎,真看不出姨媽竟有那樣的膽子,若給她一杆方天畫戟,她興許能把天都捅破咯!”薛蟠將事情原原本本交代清楚,拍著胸口大搖其頭。

  薛姨媽聽到後面人都木了,只覺一道神雷從九天落下,將她劈得支零破碎。

  寶釵用力握住椅子扶手,才沒叫自己發起抖來。竟有這事?6000畝祭田都賣了?看姨媽如此巨大的胃口,如此駕輕就熟的手段,恐不是第一次吧!挖空祖宗基業,這等驚天醜聞若傳到外邊,王家的女兒還用嫁人?還用采選?即便嫁了人的姑娘,恐也會被休回府中吧,名聲豈不爛大街了……

  想到這裡便覺一陣頭暈目眩,寶釵連忙灌下一大口涼茶,呢喃道,“沒事的,沒事的,舅舅已經處理妥當了,姨媽一輩子關進祠堂清修,不會鬧出事兒來的!”

  薛姨媽聽見女兒低語,這才從驚駭中回神,堅定道,“賈府待不得了!不說老太君因姐姐的事如何不待見咱們,哪怕為了咱薛家的名聲,這賈府也待不得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覺得這事早晚會鬧出去,還是趁早遠著點!蟠兒,你去尋一個合適的院子買下,咱儘快搬出去!寶釵也需儘快找個婆家,否則……”

  越想越覺得心慌,薛姨媽推開房門便要回去整理東西,連寶玉的病也顧不得探問。

  薛蟠在賈府受到賈政許多管束,早就想搬出去,一聽這話連忙應了。

  寶釵見母親還沒徹底糊塗,心中大感安慰,至於什麼采選、金玉良緣、公府貴妻,她卻是不敢再想,惟願自己保有個清白名聲,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就知足了。

  且不說寶玉院子裡如何鬧騰,探春這一晚也過得十分煎熬。

  剛出去沒多久的侍書又著急忙慌的沖進來,臉色比之前更差,壓低嗓音道,“小姐不好了,方才鴛鴦姐姐去了寶二爺院子裡,把寶二爺的通靈寶玉換成了最最普通的絡子,還下了死令,不許府中下人再提及寶二爺銜玉而生的事,更不許說寶二爺仙人降世氣運不凡,將來有大作為。誰若敢提半個字,立馬拉出去杖斃!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探春勉強抑制住翻騰的心緒,低聲問道,“消息可靠嗎?”

  “可靠!”侍書篤定點頭。

  “不應該,著實不應該!”探春神情恍惚的搖頭,呢喃道,“太太就算進了祠堂清修,只要鳳嫂子在,這賈府照樣捏在太太手裡!他們怎敢如此對待寶玉?難道老太太平日裡對寶玉的疼愛都是作假?準備打壓他給環哥兒騰地方?不應該啊!”

  侍書忍不住拍拍她肩膀,說道,“小姐,咱們該怎麼辦?你還要站在太太那邊?不若儘快跟趙姨奶奶重修于好吧!”

  探春搖頭,“再看看吧!總覺得老太太不會對寶玉無情至此,應有什麼隱情才是。趙姨娘那裡豈能說和好就和好?做得太急切仿似我上趕著巴結一般。等著,她忍不了幾天便會主動來尋,我見機行事便好。”

  侍書心中隱有不安,終究沒敢說什麼,安靜的退下了。

  周瑞家的本還等著王子騰給主子伸冤,見王子騰只走了個過場便不聞不問了,又見寶玉被老太太‘打壓’,心裡氣極恨極,趁亂跑出賈府,去找大姐兒救命。

  好在王妃故去,兩個側妃共同協理事務,元春得了消息,輕輕鬆松便把她秘密帶入院落,問道,“這麼晚還來,可是府中出了變故?我這裡也有個事,聽說環哥兒這次救了王爺,你回去告訴母親叫好生善待環哥兒,讓他有空帶著寶玉多來王府轉轉,沒準兒他就是我的進階之梯。”

  周瑞家的聽了這話心裡那叫一個苦哇,撲通一聲跪下,竹筒倒豆子般把今天發生的事都說了,膝行上前求大姐兒救命。

  元春剛得了賈環于夫君有救命之恩的好消息,轉眼卻被這個噩耗弄得肝膽俱裂,所有歡喜期待野望轉瞬化為烏有,又想起這一個月來王爺待她的冷漠,那天隨手揉爛的寶玉的詩稿,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本該借著庶弟東風一舉扶正的自己,眼下卻被母親硬生生拖累,遭了王爺厭棄了啊!

  入府時失了清白名聲,再加上這麼一個蛇蠍心腸,利慾薰心,膚淺短視的母親,王爺會怎麼看待自己?

  仿似有一把利刃紮入心臟,然後狠狠抽-插、搗弄、絞碎,元春覺得呼吸困難,痛不欲生,抬起腳將周瑞家的踹開,慘笑道,“你還有臉跑來求我?我自身尚且難保,如何有餘力去救她?有一個殘害庶子發賣祭田的母親,王爺敢讓我孕育王府子嗣嗎?敢讓我操持府中家業嗎?我日後在他跟前如何自處?簡直沒臉再活了!”說完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周瑞家的爬起來磕頭,哀求道,“大姐兒你可不能這樣絕情啊!若不是為了貼補你,讓你在王府裡過得自在,太太何苦去幹那些事!她這都是為了你啊!”

  元春一聽這話更是怒火中燒,仿似母親犯得錯都因自己背後教唆一般,讓王爺聽了去還得了?舉起茶几上的香爐狠狠砸過去,尖叫道,“死奴才,給本側妃閉嘴!她不自重,如何怪得到本側妃頭上?你再說一句便休想活著出去!”

  周瑞家的被砸的頭破血流,捂著額頭瑟瑟發抖。屋裡一時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就在這時,外院一名管事嬤嬤前來通稟,元春忙使人將周瑞家的帶入內間,擦乾眼淚掃掉香爐,強作歡顏道,“方嬤嬤快請進,王爺令你來所為何事?”

  方嬤嬤躬身道,“側妃娘娘,王爺方才發了話,府中中饋日後都由習側妃管理,請您把帳冊對牌鑰匙等物交給奴婢帶過去。”

  元春拼命摳撓掌心才沒叫自己失態,啞聲道,“原是為這事,你稍等,我去拿。”話落心神恍惚的走進內間,打開妝奩取出帳冊等物,沖周瑞家的猙獰一笑才出去了。

  周瑞家的登時癱軟在地,終於意識到這事兒鬧得太大,連大姐兒都給連累了!日後太太和寶二爺可怎麼辦啊?難道任由那野種糟踐?連主子都倒了,自己一家還能有活路?

  這樣一想又鼓起勇氣,等元春進來,顫著聲,斷斷續續將老太太打壓寶玉那事說了。

  寶玉乃元春親手撫養長大,論起感情,比王夫人還要厚上三分,等同於逆鱗一般的存在,聽聞這話,心中痛極恨極,哢嚓一聲將鎏金護甲掰斷,冷冷開口,“你放心,寶玉的事我不會不管!過一陣子我自會召見老太太,問問她寵庶滅嫡,究竟安的是什麼心!寶玉還需你多加照看,回去吧!”

  周瑞家的趁夜溜出王府,蹲在一處暗巷呼哧呼哧大喘氣,活像死過一回。

  這一晚,睡得最好的非賈環母子莫屬。兩人大清早起床,一個梳妝打扮,一個舞刀弄槍,見時辰差不多了正準備坐下用早膳,卻見鴛鴦來傳兩人去正院。

  “嗐,我都忘了,這裡是賈府,每日裡還得去老太太那兒請安。屁事真多!”趙姨娘將筷子一扔,尖聲抱怨。

  鴛鴦埋了埋頭,全當自己啥都沒聽見。

  賈環坐著一動不動,邊啃燒賣邊曼聲道,“這才卯時,賈寶玉起來了嗎?不會讓我們在外邊站小半個時辰,等賈寶玉到了才放我們進去吧?雖說現在是春天,倒春寒可還沒過去呢!誰愛受那個罪誰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似乎想起了許多不堪的往事,趙姨娘臉色鐵青,重又撿起筷子用膳。

  鴛鴦尷尬不已,面紅耳赤的僵在原地。往年環哥兒都是卯時便去請安,老太太硬讓他在外站半個時辰,等寶二爺起來了才讓進去磕頭,草草打發走。這些個慢待,老太太忘了,人家卻還記得一清二呢!

  心中更添了幾分難堪,鴛鴦細聲細氣道,“老太太已備好早膳,正候著你們呢,哪會讓你們多等。況且寶二爺昨晚病了,今早下不了地,已派人去老太太那裡告罪了。”

  賈環連個正眼也沒給她,自顧用膳,不時給趙姨娘夾菜。

  鴛鴦心裡著急卻不敢催促,屏聲靜氣的立在角落。

  把桌上的早點都吃完,然後端起茶杯漱口,慢條斯理的擦拭嘴角,最後站起身撫平衣擺上的褶皺,賈環這才大發慈悲的道,“走吧,去正院。”

  鴛鴦大鬆口氣,引兩人往正院行去。

  廳中,賈母與賈政已等候多時,一桌子菜都涼透,最後聽聞賈環母子自己用了,這才食不知味的夾了幾筷子,心中怒氣越積越深,卻不得不按捺。

  “環哥兒,來來來,快坐到祖母身邊來!五年了,叫祖母好生看看。”見兩人跨過門檻,賈母笑得萬分和藹。

  賈環仿若未聞,自顧找了張最靠門口的椅子坐下,嗤笑道,“有甚好看的,不就是一個鼻子兩隻眼睛一張嘴巴,還能多出什麼不成?”

  趙姨娘暗自忍笑,草草行了個禮便在兒子身邊坐下。

  賈母噎了噎。

  賈政瞪眼,正想教訓兒子幾句,卻被賈母制止。

  “環兒啊,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心中怨恨我們,但是你終究是我賈氏子孫,與賈家的血脈牽連是無論如何也割不斷的。所以,請你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你看,你母親已被關入祠堂,再不能生事……”

  “咦?竟只是關入祠堂嗎?沒勒死沒毒死也沒浸豬籠?難怪旁人都說賈府地大水深,什麼髒的臭的都能容!”賈環一邊嘲諷一邊撥弄桌上的小銅爐。

  賈母氣得渾身發抖。她好歹是一品誥命,連皇帝見了,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何曾被人如此言語刻薄過?且這人還是她的庶孫,簡直反了天了!但思及王夫人作下那些孽事和晉親王的態度,又不得不強自忍耐。

  然而賈政卻沒有她那份韌性,當即拍著桌子大罵,“好個孽障!你怎這般惡毒,竟要害死嫡母不成……”

  “你他-媽會不會說人話?”賈環一掌將小銅爐拍扁,茶几也隨之轟然倒塌碎成片片,一字一句冷聲開口,“究竟是我要害死她,還是她要害死我,麻煩你們搞清楚!五年前是誰派了小廝來毒打我,是誰挑唆你們將病重的我扔到莊子上,是誰買通了莊頭在我膳食裡下毒,是誰下毒不成見我有出息了又派賴大來殺我?若不是她屢次謀害我性命,這個賈家,你們當我稀罕回來?你們不招惹於我,那便相安無事;惹急了,我自己的脾氣,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話落,一雙瞳仁竟由漆黑轉為暗紅,叫賈母看得肝膽欲裂,毛骨悚然。

  賈政心中也覺驚恐,可更多的是權威被挑戰的憤怒,抽出花瓶中的雞毛撣子,便要往賈環身上打,怒駡道,“好哇,你個不孝不悌的東西,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看我今天打死你!”

  賈環不但不躲,反而往前湊了湊,笑道,“你打,你只管往我這兒打!我便帶著你送的大禮去見晉親王,讓他知道知道賈府如何父子情深。”邊說邊輕拍自己蒼白病態的臉頰。

  趙姨娘毫不阻攔,只用帕子掩嘴,斜睨騎虎難下的賈政,眼底滿滿都是諷刺。

  賈母忙把兒子拉開,正欲說幾句軟話哄哄,李大富在外邊高聲通稟,“三爺,王爺派人來接了,叫你趕緊過去!”

  “來了。”賈環曼聲答應,拉著趙姨娘施施然離開。

  “母親,五年不見,這孽子竟長成這般孤鬼模樣,日後可怎生管教才好?”賈政氣得直哆嗦。

  “哼,他日後不是要科舉嗎?屆時就該知道——沒有賈家庇佑輔佐,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真以為晉親王看重他本人呢,不過為著拉攏四王八公罷了!他被王氏那個蠢婦磋磨的狠了,且咱們五年來不聞不問的,難免心存怨恨。索性他還小,身邊安置兩個厲害的嬤嬤,再添幾個顏色上佳的丫頭,不怕調-教不過來!”賈母按揉太陽穴,神情中難掩疲憊。

  賈政連連點頭。

  幾個下人輕手輕腳進屋收拾,從茶几的殘骸中翻出那頂被拍成餅狀的銅爐,互相遞了個驚駭莫名的眼神。娘哎,這一掌要是拍在人身上,該是怎樣可怕的情景?嘶~簡直不敢多想!

  幾人快速打掃乾淨,軟著腿肚子出去,轉瞬就把這事傳得滿府皆知,那銅爐也被要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自此,對環三爺的恐懼變得根深蒂固。

  母子兩慢悠悠往回走,一路遇見許多僕役,莫不分立兩旁,畢恭畢敬的道一句:三爺晨安,趙姨奶奶晨安……

  五年前,這些人不是無視自己便是輕視自己,更甚者指著自己鼻子口口聲聲罵娼-婦-賤-貨,何曾意識到自己是賈府正經的姨奶奶,半個主子?此時此刻,趙姨娘心裡沒有一點兒歡喜得意,只剩下對賈府的深切厭惡。

  若哪天能離了這醃臢地兒,非得在門口放一串十萬響的鞭炮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後臺進不去,一直刷新到十一點半,手都抽筋了!

  最後一天,進擊の考生們,fighting!


48、四八


  元春一夜輾轉難眠,臨晨時分好不容易閉了眼,卻又被噩夢驚醒,走到梳粧檯前凝視鏡中憔悴萬分的自己,悵然長歎。

  “娘娘,把這碗粥喝了再回去補眠吧,反正王妃娘娘已經去了,無需晨昏定省。您看您,眼圈都黑了。”抱琴心疼的勸說。

  元春將粥碗推開,苦笑道,“母親作下那等醜事,還叫王爺從頭看到尾,我活都沒臉活了,還吃什麼東西!”說完不禁悲從中來,對著鏡子掉了會兒淚,習慣性問道,“今日休沐,王爺在哪兒?做些什麼?”

  抱琴低聲答話,“王爺一大早就派人去府裡接環哥兒,說是今日設宴款待於他。”

  “哦?設宴款待?”元春兀自沉吟一會兒,忽然抹掉眼淚低笑起來,歎道,“我當真糊塗了!母親雖然倒了,□□寧兩府還在,賈氏宗族還在,四王八公還在,我終究是賈府正經的嫡女,上了皇家玉蝶的側妃,王爺即便心中不悅,也不會厭棄我!”

  對著鏡子又笑又歎,元春一時間覺得精神大振,對抱琴招手道,“快來給我梳妝打扮。待會兒我找時機見見環哥兒,與他化干戈為玉帛。王爺親近他不過為了拉攏賈府罷了。若他果真有幾分心機手段,便會知道我是王爺的側妃,賈府正經的嫡女,無論後院前朝,我都能助他良多,與我修好只有益處沒有壞處。”

  “娘娘說的是。您是王爺側妃,從二品的誥命,背後又有賈家傾力支持,他不過一個庶子,且還年幼,如何能壓得過您?昨晚是您想岔了。”抱琴大喜,忙上前給主子梳頭。

  卻說賈環在三王爺貼身近侍曹永利的攙扶下登上馬車,沐浴著晨光踢踢踏踏到得王府,進門後饒過許多幽徑,來到前院。

  晉親王府占地雖然廣袤,修建的卻不如賈府奢華靡麗,與三王爺本人一樣,端方平和中透著巍峨大氣,園中種的不是奇花異草,而是拔地參天的樹木,另栽培一些野趣盎然的山茶杜鵑作為點綴,樸拙的風格令賈環十分欣賞。

  “你來了!”三王爺站在一棵大樹下抬頭望天。

  “這是幹嘛?”賈環指著樹上的蕭澤。

  “摘香椿芽。對了,這應該是香椿樹吧?”三王爺不恥下問。

  賈環撿起蕭澤扔在地上的一棵樹芽嗅了嗅,笑道,“沒錯,是香椿。怎麼,吃上癮了不成?”

  “沒錯,味兒太香了,我今早還想著若包成餃子蘸上陳醋,該是何等美味。”三王爺目露期待。

  “你一說,我也覺得餓了呢!”賈環摸摸肚子。

  蕭澤牢牢扒住一根樹幹,氣喘吁吁喊道,“王爺,夠一餐了吧?您瞧屬下這體型,能摘的都摘了,那些細樹枝上的我可真沒辦法了!”

  三王爺笑得溫文爾雅,“這才幾棵香椿,夠環兒塞牙縫嗎?書房還有一株,你過去繼續摘!”

  蕭澤內心哀歎:就知道王爺跟環三爺混一起沒好事!折騰的總是我!

  啞巴兄妹很同情蕭大哥,把衣服下擺別在腰際便要上樹幫忙,卻被賈環扯下,斥道,“你們細皮嫩肉的,哪兒能跟老蕭比,萬一摔著怎麼辦?摘香椿無需上樹,找一根帶鉤子的長竹竿,勾下來就成。”

  三王爺撫掌,“好辦法,我怎麼沒想到呢。去,找一根帶鉤子的竹竿來。”

  近侍太監曹永利忙下去了,

  蕭澤哀怨道,“環三爺,你咋不早來啊!早來我就不用受這份罪了!”說完哧溜哧溜滑下樹。

  賈環笑道,“合著替王爺辦事在你心裡是受罪,嗯,我知道了!”

  三王爺點頭,“我也知道了。”

  蕭澤聽見這話腳底打滑,撲通一聲從半空掉下,老半天爬不起來。兩位爺對視,竟喪心病狂的笑起來。還是啞巴兄妹有良心,著急忙慌的去扶。

  曹永利很快帶了竹竿過來,用倒鉤將樹枝頂端的嫩芽勾下,啞巴兄妹拎著竹籃在下邊接。三王爺卷起袖子道,“他們負責摘香椿,咱們便負責挖竹筍,中午就吃野菜和烤肉,你覺得如何?”

  賈環這才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灰撲撲的舊袍子,一副勞苦人民的樣兒,不禁戲謔道,“昨兒告訴我府中設宴款待,原是這等款待法兒,竟還要客人幫你幹活。你瞅瞅,本公子是幹粗活的人嗎?”邊說邊展開雙臂轉了一圈,叫眾人欣賞他華貴非凡的絳紫色錦袍。

  “快別得瑟了!不幫忙的人沒有飯吃!放心吧,我給你準備了粗布衣裳,隨便你怎麼折騰。”晉親王一把將他扛起,大步走進自己臥室,親手扒了外裳套一件粗布袍子。

  賈環無法,從靴子裡抽-出匕首,跟隨他去前院的竹林挖春筍。

  “這棵竹筍很肥嫩,一定好吃。”三王爺砍下一棵,邊剝外衣邊感歎道,“回來以後我總是想起咱們在蟒山裡四處尋找食物自力更生的日子。很奇怪,分明過得那樣艱苦,卻時時叫我回味,日益令我難忘。”

  “你喜歡的話咱們一塊兒出去遊獵。在李家村的時候,每年冬天我都會進山打獵,一去便是兩三月,很好玩。”賈環也露出懷戀的表情。

  三王爺笑道,“每年父皇都會在鹿山舉辦秋獮,歷時一月,今年你跟我一塊兒去如何?”只要一想到能與環兒在草原上縱馬馳騁,在密林中蟄伏探險,他便覺得分外期待。

  “行啊,”賈環毫不扭捏的答應,站起身拍打衣擺,“這麼多夠吃了,回去吧?”

  “不用回去。竹林環境清幽,咱們今天就在這裡用午膳,來,幫我刨個坑。”三王爺指了指一處鬆軟乾燥的土地。

  “挖坑幹嘛?把你埋了?”賈環挑眉。

  三王爺賞他一個爆栗,哭笑不得的道,“挖坑壘灶啊,咱自己生火,自己調味,自己燒烤,就像在蟒山時那樣。自從回來以後,我吃什麼都覺得味道不對,找來大廚一問,你當怎得?”

  “怎得?你舌頭出問題了?”賈環湊近了仔細看他。

  三王爺捏捏少年叫人又愛又恨的嘴唇,繼續道,“不是我舌頭出問題了,而是他們的廚藝有問題。你知道清水煮白菜怎麼做嗎?”

  賈環一邊挖坑一邊點頭,“知道,把水燒開,加點鹽巴加點白菜,撈起來上桌,成了。”

  三王爺笑得前仰後合,擺手道,“錯了,將一隻老母雞放在陶罐裡文火熬煮一天一夜,去掉浮油和雞肉,留下湯底繼續熬煮精瘦的豬肉,一天一夜後去掉浮油和豬肉,留下湯底繼續熬煮鮑魚,一天一夜後去掉浮油和鮑魚,在湯底裡加入精心挑選的最裡層的嫩黃色白菜芽,煮得軟了透了入口即化了,才撈出來擺盤。這便是一道清水煮白菜。”

  “雞沒雞味,肉沒肉味,魚沒魚味,白菜也沒有白菜味,這是吃的什麼?”賈環咋舌。

  三王爺攬住他肩膀歎息道,“可不是嗎?味道還在其次,主要是花費太奢,把廚子叫過來一問,才知道我一頓飯要吃掉……”

  “吃掉幾座青磚大瓦房?”賈環插口。

  “至少七八座。”三王爺越說心中越覺鬱怒。

  賈環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你這已經算節省的了,賈府裡,單老太太每餐便要吃掉五六百兩銀子,更別提王夫人、賈政、大房一家並甯國府,只有多的,沒有少的。賈家也有一道名菜喚茄鯗,把才下來的茄子刨了皮,只要淨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幹、各色乾果子,俱切成釘子,用雞湯煨幹,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裡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一拌裝盤便成。這樣一碟涼菜,前前後後需十幾隻雞來配,更別提其他的珍肴……”

  三王爺冷笑介面,“賈府豪奢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別的不說,你看看我這王府,前後修繕不過花了二十四萬兩白銀。再看看賈府,光門臉並那兩個大石獅子,就花了五萬兩不止,更別提裡面的亭臺樓閣,雕廊畫棟。”他頓了頓,搖頭歎息,“皇家衰微,世家橫行,只歎父皇年老昏聵,無法力挽狂瀾……”

  賈環撲上去,捂住他嘴巴哀求道,“三哥你行行好,別讓我聽你家的秘事,我還沒活夠呢!”

  三王爺吐出嘴裡的泥,將少年摟進懷裡好一番揉搓,笑道,“行,我不說!你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看我改了這天,換了這地……”最後一句話幾乎咬著少年耳垂低語呢喃而成,仿似錯覺。

  賈環卻知道那不是錯覺,眼前這人憂國憂民,品德高尚,心志堅定,卻又不乏雷霆手段和雄才大略。哪怕未曾翻閱原著,他也知道他必不是池中之物。

  蕭澤帶著啞巴兄妹走進竹林,看見翻滾在一起的兩人,嘴角不自覺抽了抽,無奈開口,“兩位爺,快別鬧了,瞧這身上髒的,待會兒就該吃飯了!”

  賈環推開三王爺,吐出嘴裡的竹葉道,“不行,我得洗個澡!”

  “我陪你!”三王爺哈哈一笑,扛起少年大步離開。

  等兩人換了錦衣華服再來時,灶已經壘好,火也燒得很旺,烤架上的五花肉正茲茲作響不停冒油,濃郁的香味激的人食指大動。

  灶邊另置了一張矮桌,上面放了一大盤野菜,有黑的木耳、白的草菇、黃的春筍、綠的香椿、紫的蕨菜,全切成丁用香油炒熟,熱騰騰的冒著白汽,周邊一溜兒的醬料,鹹的、酸的、辣的、香的,應有盡有,並一碟薄薄的蒸面皮。

  三王爺指著滿桌碗碟問道,“這個菜你可知曉吃法?我昨天跟廚子提了一提他便這麼弄來,早上試吃了一個,味兒挺不錯。”

  賈環斜睨他一眼,將蒸面皮攤放在掌心,舀一勺野菜丁,漫不經心的詢問,“你喜歡什麼口味?”

  “酸辣的。”三王爺忍不住笑了。

  賈環將野菜丁包好,攢成燒賣狀,適當蘸了些酸辣醬,遞到三王爺嘴邊。

  三王爺自然而然含住,細細嚼了,卻見賈環跟近侍要了一碟新鮮的萵筍葉子,將烤好的五花肉包進去,加一勺野菜丁並一點醬料,同樣遞到自己嘴邊。

  “這葉子可是生的,能吃嗎?”三王爺皺眉。

  “愛吃不吃。”賈環作勢往自己嘴裡送。

  三王爺忙一口叼住,嚼了兩下眼睛便越發明亮,撫掌感歎道,“菜葉是生的,故而汁水特別豐富,也特別清新,其中暗含的澀味解了五花肉的油膩,合成一種新的滋味。好吃!都說環兒愛吃會吃,果然是真的!”

  “你才知道。”賈環自己包了一塊烤肉塞進嘴裡,眯起眼睛享受。

  蕭澤跟啞巴兄妹也有樣學樣,吃得停不下來。

  三王爺包了一個喂給少年,柔聲問道,“院試怎麼樣?想來快放榜了吧?”

  “快了。回來之前我已壓了一萬兩銀子,賭自己必中小三元。”賈環漫不經心的道。

  蕭澤被這話噎住,急赤白臉的四處找水,啞妹忙拽住他頭髮抬高他下顎,方便哥哥往喉嚨裡灌酒,弄得蕭澤又是一番驚天動地的咳嗽。

  身邊雞飛狗跳鬧騰不休,三王爺卻視若無睹,笑道,“那你豈不是賺翻了?你父親得了消息想必會很高興吧。”

  一提起賈家諸人,賈環便覺反胃,擰眉道,“賺多少我目前也不清楚,得看賠率是漲是跌。吃飯的時候咱能別提賈府嗎?晦氣!”

  “得,我不提還不成嗎。吃你的吧!”三王爺搖頭失笑,往他嘴裡塞了個野菜包。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賈環拍拍鼓脹的肚皮,眼睛一眯一眯,腦袋一點一點,像只困倦的貓兒。

  三王爺強忍笑意規勸道,“剛吃飽了不能睡,小心積食!走,跟我去花園裡逛逛。”話落半拖半抱將少年往後院帶。

  “池子裡養了各色錦鯉,在陽光照耀下五彩斑斕格外好看。你把魚餌撒下去它們便出來了。”三王爺將一袋小米塞進少年掌心,語氣透著十足的寵溺。見少年撒了一把又一把,連忙阻攔道,“且悠著點,撒的多了它們會撐死!”

  “撐死了正好撈上來吃掉。”賈環貌似不以為意,可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已凝聚起神光,顯得很是歡喜。

  三王爺賞他一個爆栗,心中卻盤算著等會兒撈幾條讓環兒帶回去養,難得見他喜歡武器和食物之外的東西。

  水池對面走來一群人,當先是一名容貌秀麗,氣質高華的貴婦,看見被晉親王半摟在懷中的少年,露出萬分激動萬分懷念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過來。

  賈環嘴角抽搐,乜著她道,“那位該不會是傳說中的賈元春,賈府的大姐兒吧?”

  三王爺啟唇微笑,“恭喜你,猜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問:為什麼高考完,大家都喜歡紮堆兒討論高考作文?

  答:因為那是我們現在唯一看得懂的!

  哈哈哈哈,看了這個笑話真的笑抽了!想當年姐高考那會兒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現在完全就是個白癡~~

49、四九

  賈環搖頭感歎道,“雖在賈府長到七歲,可這位大姐兒,我統共也就見過一面,還是你納她那天早上遠遠瞅了瞅,鼻子眼睛都分辨不清,也不知她面上的激動懷念跟哪兒來的。”

  三王爺但笑不語。

  賈環眼珠子一轉,戲謔道,“我猜她定是要拉攏於我,在外邊兒我可以幫她說些好話爭爭寵,在後宅,她可以幫我吹吹枕頭風,這買賣倒是兩相便宜。”

  三王爺眼神微冷。

  賈環啟唇一笑,繼續道,“可也不看看,你豈是那種被女人幾縷枕邊香風便左右的男人?她把自己看得太高,也把賈家看得太高了!”

  三王爺眼中蕩出濃烈的笑意,緊貼少年耳垂道,“知我者,環兒也!”

  賈環耳朵酥麻,推開他低語,“咱跟她玩個遊戲怎麼樣?”

  “什麼遊戲?”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記著,在我沒開口前你不許說話。”

  “行!”

  兩人商議間,賈元春一行已繞過水池匆匆趕到,先給三王爺見禮,起身後一把拉住賈環的手,語氣十分激動,“環兒,你已經長這般大了!病可好了?姐姐一直念著你呢,想當年我出嫁的時候,你才小小一團,還沒我膝蓋高,沒想到轉瞬就長成翩翩少年郎了,瞅瞅這眉眼,真好看……”她一邊笑得歡喜,一邊卻又沁出晶瑩的淚珠,本就秀麗的臉龐更添了幾分梨花帶雨的楚楚風情,把思念幼弟的長姐形象演繹的淋漓盡致。

  她來之前便划算好了,母親那事既然舅舅已經壓下,王爺也沒甚反應,她便假作不知,與賈環做一對心無芥蒂的姐弟。只要賈環心中果然有點溝壑,便不會拒絕自己的示好。

  然而賈環那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卻不是她能夠籠絡的。

  只見俊美少年飛快抽-出自己的手,面紅耳赤的彎腰行禮,“側妃娘娘,你許是認錯人了吧?小生乃輔國公楊旭之子楊明濤,今日前來拜會王爺,因貪慕園中春景便多留了片刻,如有叨擾逾禮之處還請見諒!”

  賈元春僵立當場,幾乎不敢去看三王爺的表情。當著王爺的面兒拉了一個陌生外男的手,王爺會不會覺得自己放蕩?明裡暗裡顯示自己與賈環姐弟情深,到頭來卻連人都不認識,王爺會不會覺得自己虛偽?

  賈元春面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紫,頭頂眼看著快要冒煙了,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又恨不能消失在眾目睽睽之下。

  蕭澤垂頭,暗自替側妃娘娘念了句阿彌陀佛。

  三王爺斜睨少年誠惶誠恐,假作羞澀的臉,眼中沁出濃濃的寵溺和無奈。

  賈環見賈元春搖搖欲墜,幾近暈倒,這才朗笑一聲,拱手道,“大姐姐別來無恙?方才弟弟跟你開玩笑呢,還請你大人大量不要同弟弟計較。”

  “你,你就是賈環?”賈元春一口老血堵在喉頭,噴也不是咽也不是,再做不出之前那般親密無間姐弟情深的樣兒。開玩笑?有你怎麼開玩笑的嗎?叫我像個跳樑小丑一般演戲,然後再啪啪打我的臉!你得有多恨我?!

  若不是礙于王爺在場,她恨不能撕爛少年那張嘴。

  三王爺賞他一個爆栗,斥道,“調皮!”複又看向賈元春,溫聲解釋,“環兒頑劣,慣愛胡鬧,連本王都拿他無法,更何況是你?你別與他一般見識,省得頭疼。”

  “怎麼會!環哥兒自幼便是如此……”賈元春笑得十分僵硬。

  三王爺厭惡她話中有話,攬著少年朝外院走,溫柔似水的聲音越去越遠,幾近低不可聞,“方才不是說困了嗎?我也困了,陪我躺一會兒,用了晚膳再回去不遲……”

  一行人早就走不見影兒了,賈元春卻還呆呆站在原地。

  “嘻嘻嘻,哈哈哈……”一串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從背後傳來,令她猝然清醒,轉頭看去,卻見一名身著朱紅色宮裝的豔麗女子站在一叢杜鵑花後撫掌大笑,幾乎直不起腰來。

  “習側妃,你失儀了!”賈元春咬牙切齒的提醒。

  “再失儀也沒你失儀!連自家兄弟都能認錯,演什麼姐弟情深呢?叫王爺白白看了場好戲!本側妃還在納悶,分明你家兄弟救了王爺,于情于理王爺都該偏向你才對,怎將府中事務全交予本側妃管理?今日才明白,原來你那庶弟跟你有仇啊!嘻嘻嘻,可是你的好母親對人家做了什麼壞事?”習側妃拔高音量問道。

  賈元春被戳中要害,瞪了習側妃一眼便匆匆離開,心中反復告誡自己:王爺對母親,對我,本就有了成見,這個時候只能示弱,再不能挑出事來。忍!忍字頭上一把刀也得忍!

  賈環與三王爺一覺睡到太陽落山,起來用了晚膳便套馬車離開。

  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延伸到遠處漸漸合二為一。賈環腳尖一點便躍上車轅,淡淡道了句“再會”便要鑽進車廂,卻被三王爺拉住,“你走了我可怎麼辦?吃飯睡覺都不香了。不若留在府中陪我長住?”

  賈環拂開他的手,笑道,“王府豈是我等屁民能住的地兒?別磨唧,走了!”

  三王爺眸光微暗,面上卻笑意不減,擺手道,“去吧,日後常來常往!”

  賈環勾唇算是作答。

  馬車不疾不徐駛入橘紅色的餘暉中,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門前凝望良久。

  賈府離晉親王府只隔了三條街,不過片刻就到。等候許久的李大富連忙奔上前撩開車簾。

  賈環跳下車,看見一群僕役正拎著水桶和掃帚,打掃大門左側的石獅子,臺階下淌滿了渾濁不堪的水,其間夾雜著一絲腥氣。

  “這是怎麼了?”賈環指了指。

  李大富湊到他耳邊輕聲道,“回爺,半個時辰前,賴嬤嬤碰死在這口石獅子上。”

  “哦,這麼想不開?看來她兒孫也活不成了。”賈環冷笑道。

  “可不是嘛!老太太本已發了話,只抄沒家產,讓她帶著一家子離開,再不許入京。許是這幾年養尊處優,被捧得氣性大了,她一出來便自戕,鬧得許多人圍觀指點議論紛紛。老太太見事情鬧大了,立馬將她兒孫全抓回來,這會兒許是已經……”李大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為了替王家遮醜,也為了王夫人名下一雙嫡子嫡女的名聲,老太太真可謂下了血本,做足了功夫。賈環嗤笑,施施然往裡走。

  賈母聽聞賴嬤嬤自戕而亡,心裡又是憤恨又是難過,卻也不得不將她一家子處理乾淨。完事後正坐在椅子上愣神,賈赦鐵青著臉,抱著一大遝帳冊進來。

  “母親,兒子不放心,在賴大屋裡又搜了一遍,從他床下的暗格中找出這些帳本,你好生看看!”說完毫不恭敬的將帳冊扔到賈母面前。

  賈母沒心情與他計較,一頁頁翻開,表情逐漸由平靜轉為猙獰,心中恨道:好,幹得好!原來那6000畝祭田還只是開胃小菜,大頭全在這些老帳本裡。從金家灣到七塘水渠再到李家村,成片成片的良田早就改了姓了,只留下幾個出產足的莊子做門臉來糊弄我呢!短短十年便把賈家偌大的家業敗的涓滴不剩,兒媳婦,你當真好樣兒的!

  想到這裡,便覺一口腥甜的濃痰卡在喉管,上不來下不去,生生被噎昏過去。

  賈赦卻不能叫她一暈了事,忙掐人中,抹紅花油,夾手指,忙活老半天弄醒了來,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張口便追問道,“母親打算怎麼辦?”

  賈母氣若遊絲,“上午不是剛抄了賴家?就用她家的家資去贖買,務必全都買回來,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上午賴家抄家的單子遞到跟前,把賈母氣了個倒仰:自己的嫁妝,先皇御賜之物,今上御賜之物,賈赦故去原配張氏的嫁妝……凡是數得上號的貴重東西,明面上雖存在賈府庫房,實則已進了賴大腰包。

  因賴嬤嬤管著正院所有鑰匙,賈母順勢查了查自己私庫,好傢伙,十成的東西被盜走三成,另用劣貨換走兩成,剩下三成全都是些不值錢或不中用的,最後兩成不知所蹤。賈母當時便覺得氣血上湧,頭腦眩暈,有些承受不住,這會兒又見了這許多帳本,簡直要了她的老命。

  若是祭田被敗光的消息傳出去,榮國府在大慶可還有立足之地?先不說賈珍父子會不會打上門來決裂,單賈氏宗族所有子孫,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了榮國府!

  然而賈赦卻全然不管她的顧慮,搖頭嗤笑,“又不是我造的孽,要贖買也該二弟一家去贖買!賴大貪墨的是我的家產,全數應該歸我,誰都不許動它分毫!”

  “你這不成器的東西,整日只摳著錢眼兒不放!你怎不替全家人想想……”賈母舉起拐杖要砸。

  賈赦俐落的躲開,冷笑道,“弟媳婦發賣祭田的時候,怎不替咱們一家子著想?!究竟誰摳著錢眼兒不放,母親你要搞清楚!榮禧堂本該是我的,家產本該是我的,實職本該是我的,卻全叫二弟強佔了去,還教唆我兒子跟我離了心!我告訴你,我早就受夠了!我要分家,讓二弟一家子淨身出戶,有多遠滾多遠!不同意我便把弟媳婦那些醜事全都宣揚出去,反正府中人人厭我避我,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怕個卵-蛋!”

  “孽障,休要胡鬧!”賈母心急如焚,搶上前捂住他嘴巴,氣恨道,“這些事若宣揚出去,賈府倒了你又有什麼好處?”

  賈赦掰開她手指又要大喊大叫,賈母實在無法,只得妥協,“成,賴大的家資你全都拿走,日後休要再提分家,也休要再提揭發你弟媳的事。贖買祭田的銀子,我來出!”

  父母在不分家,賈赦本也沒想成功,只不過以此要脅賈母占些便宜罷了,想到日後握有這樣大的把柄,可以時時從府中掏錢,當即笑得牙不見眼。

  賈母掄起拐杖怒喝,“你滾,快快給我滾出去!”

  賈赦麻溜的滾了,出門後看見立在窗外面無人色的賈政,好心情的齜了齜牙。

  賈政沒臉與他打招呼,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跑了,半道似想起什麼,轉而沖進祠堂,將王夫人毒打一頓。

  這邊廂賈母叫來鴛鴦籌算贖買祭田的事。將帳本子全攤開,一筆筆加起來再添一點折價費,竟要二三十萬兩之巨,可這筆銀子又不能不出,否則哪年族老們想起來盤查一番,榮國府就全完了!

  賈母把所有私房錢都找出來點算,終究是湊齊了,人也活生生慪出一口血來,心下越想越覺得不甘,拍桌怒吼,“毒婦!我怎鬼迷了心竅,沒把她勒死!來人,去抄二太太庫房!”

  一眾婆子齊聲應了,也不與周瑞家的理論,蠻橫撬開銅鎖查抄。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張氏的部分嫁妝、老太太的部分嫁妝、邢氏的部分嫁妝,李紈的部分嫁妝,賈敏的部分嫁妝、王熙鳳的部分嫁妝,另有許多說不清出處的錢財……琳琅滿目,金光閃閃,堆得到處都是,叫人看了直犯眼暈。

  王熙鳳聽得動靜擠進去,再出來時臉色鐵青,咬緊後槽牙呢喃道,“好姑媽,你果真是我的好姑媽!”

  等賈環踏進府門時,這出鬧劇已然塵埃落定,鴛鴦表情平靜的來請他去老太太那裡。

  “回來啦,坐。”賈母歪在炕上,腦門紮著一塊方巾,有氣無力的開口。

  “叫我來所為何事?”賈環開門見山。

  賈母拍拍手,兩個面相精明強幹的嬤嬤並八個大丫頭八個小丫頭魚貫從內室走出,規規矩矩站在少年身後。

  “我見你身邊沒什麼人伺候,便給你配了一些。兩個嬤嬤,十六個丫頭,規格與寶玉一般無二,你可滿意?”

  “有人伺候自然是滿意的,若老太太能更大方一點,把她們的賣身契也一併交給我就更滿意了。沒握住這些人的命脈,指不定哪天又被誰給害了去!老太太你說是也不是?”賈環挑眉冷笑。

  賈母沒料到他說話如此直白,差點又慪出一口血來,卻硬生生忍住,沖鴛鴦使了個眼色。

  賈府被王夫人一番折騰已然日薄西山,氣數將盡。大兒子紈絝,二兒子迂腐,賈府急需培養一個人來獨挑大樑。寶玉那軟糯性子她暫時指望不上,賈璉也是個不成器的,現下一看賈環,倒還有那麼一二分希望——有心機、有手段、有靠山,就是他了!

  鴛鴦很快拿了一盒賣身契出來,畢恭畢敬呈到環三爺跟前。

  賈環也不廢話,撈起盒子,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挨個兒麼麼噠!昨天犯困,本打算眯一眯,哪想到一覺睡到半夜,既沒貼文也沒碼字,嚇死個人了!還好我半夜醒了,瘋狂化身打字機!

 

  50、五十


  趙姨娘正坐在窗邊打絡子,見兒子領著一群人回來,連忙下炕穿鞋,奔進他屋裡高聲問道,“喲,這又是誰安插的人手?好大的陣仗!”

  不能怪她心氣不順,就這一天裡,邢夫人王熙鳳各自送來兩個漂亮丫頭,賈政賈赦各自送來兩個小廝,眼下兒子又領回十八個,小院都快沒個落腳的地兒了。

  “你說府中誰能有這樣大的手筆?”賈環坐下喝茶,將賣身契遞給啞巴兄妹,兩人一個扶凳子,一個爬上博古架,將賣身契放入最頂層的檀木盒內。

  有人忍不住緊緊盯了那盒子一眼,隨即低下頭去。

  賈環卻似毫無所覺,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問道,“今天還有誰送了人?賣身契可有一同拿過來?”

  趙姨娘嗤笑道,“送個釘子過來監視咱,還連帶送賣身契?誰那麼傻?”

  “那你就把人全都遣走,告訴他們,我賈環可是怕了賈府的醃臢手段,不是自己的人不敢使喚!”

  “哎?難不成這些人的賣身契全都在你手裡?”趙姨娘表情錯愕。

  賈環漫不經心的點頭。

  “難不成就是方才你叫啞巴兄妹收起來的那卷紙?你個小兔崽子,放在那兒還不得叫人偷走!快拿下來我幫你收著!”趙姨娘氣得猛戳兒子額頭,跳下炕便要去夠那檀木盒。

  賈環幽幽開口,“就放那兒吧,我倒要看看誰有膽子敢碰。”話落放下茶杯,睨視這群人輕笑道,“先說好,我這人脾氣十分暴躁,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果真要一意孤行的,且先想想自己跟王夫人賴大一家比起來是個什麼分量,夠不夠我一指頭捏的。”

  十八人齊齊跪下磕頭,你一句我一句的表忠心。

  賈環面露不耐,揚起下顎沖門外喊道,“李大富,帶他們下去。”

  李大富立即進來把人帶走。

  趙姨娘徘徊在博古架下,時不時瞅那檀木盒一眼,見兒子老神在在,無動於衷,只得作罷,走到門外呵道,“把邢夫人,鳳姐兒,大老爺,二老爺送來的人全都給我攆走!叫他們瞅瞅人老祖宗!那才叫爽利大氣,一甩手送來十八個,且還自帶賣身契!以後若要再送,就按這個禮數!”

  小吉祥答應一聲,笑嘻嘻傳話去了。

  且不說王熙鳳等人被趙姨娘打了臉心中如何氣惱,派丫頭一打聽,知曉老太太不但送了人,還連帶賣身契一塊兒送了,更顯得自己小氣別有居心,便都不敢作聲。

  賈政將王夫人毒打一頓,回屋後翻出自己所有私房錢叫送去賈母房中,又聽聞趙姨娘遣人撒潑的事,氣恨到極點卻又發作不得,拍著胸口咳嗽兩聲便直挺挺的厥過去,怎麼掐人中都掐不醒。

  賈政這一病便是大半個月下不了地,賈寶玉卻在眾姐妹和老太太的關愛呵護下緩過勁兒來,重開笑顏。

  這天五王爺在暢春園舉辦詩會,特地派人給賈寶玉發了一張燙金請帖,叫他一定要去。老太太知道以後非常高興,笑呵呵道,“五王爺自幼沉迷武藝,十四歲便上了戰場立了大功,乃我大慶威名赫赫的戰神,卻不想也愛舞文弄墨之事。”

  賈寶玉擺手道,“五王爺可不是你們想像中的粗人,很有些才氣。這樣的詩會,他從十四歲開始便年年舉辦,名聲大著呢!去年是薛大哥哥領我去的,沒想到今年王爺會直接下帖子邀我。”

  “這有何想不到的?還不是你的詩才入了王爺青眼!”探春打趣一句。

  眾姐妹都跟著笑起來,老太太心裡越發高興,提點道,“去了好好作詩,不能太過出彩招人妒恨,也不能太過平庸令人輕視。說話恭敬著點兒,莫惹了王爺不快。對了,你弟弟剛歸京,左右無事便帶他一塊兒去吧,也能多認識幾個人。”都是賈府血脈,賈母自然希望兄弟兩能和睦相處。這次寶玉帶了賈環,下次賈環就得帶上寶玉,也算是互幫互助,互惠互利。

  寶玉本就對賈環心懷愧疚,聽聞這話連連點頭。

  探春若有所思的瞥了老太太一眼。這幾天下來,她算是看明白了,老太太無意打壓寶玉,可試圖栽培賈環卻也是真的,與她之前所料無差。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太太那裡,翻出的舊賬一筆比一筆巨大,一筆比一筆駭人,且筆筆都是死罪,莫說這輩子,恐下輩子都翻不了身!

  想到這裡便憶及一直未曾來探望自己的趙姨娘,探春心緒好一陣煩亂。

  賈環院子裡。

  “哦?邀我去參加詩會?”少年斜飛入鬢的眉毛挑得高高的,狹長的眼尾暈出一抹緋色。

  賈寶玉看得呆怔,很快又回神,勸道,“是啊,應邀的都是京中有名的雅士,大家以文會友,高談闊論,好不暢快。你去了一定喜歡。”

  賈環對這些附庸風雅的事毫無興趣,更不會作詩,正欲擺手拒絕,似想起什麼又問,“三王爺可會去?”

  “三王爺九歲始便才名遠揚,德行在外,乃京中最富盛名的雅士之一,自然會去的。”寶玉面上篤定,心中卻有些猶疑。大慶誰人不知,五王爺就是個孤鬼性子,與諸位皇子關係惡劣,尤其是三王爺,一見面就冷嘲熱諷,爭鋒相對,仿似朝中文臣武將難以相容一般。

  三王爺或許會去,或許不去,誰也說不準。可寶玉太想與自家兄弟培養感情了,便撒了個小謊。

  賈環一聽這話,啟唇笑了,轉入內室換了一身黑色錦袍,腰間系一塊羊脂美玉,當先跨出院門。

  暢春園乃皇家一處別莊,景色十分優美,更有翩躚美人流連其中,絲竹鼓樂飄渺其上,遠遠便能嗅出一股雅致脫俗的味兒。

  薛蟠混跡在一群青蔥學子之間,這個攬攬肩膀,那個摸摸小手,玩的不亦樂乎,看見寶玉連忙上前打招呼。

  賈環面上不顯,心裡卻笑開了。就說以五王爺的性子,怎會正兒八經弄個詩會,原是為這一幫紈絝子弟提供的獵豔場所。怪只怪賈寶玉太過單純,竟半點也沒察覺。若果真是文人雅士彙聚之處,薛大傻子又憑什麼進來?

  心裡明白,賈環卻也不挑明,沖薛蟠點了點頭。

  “環弟也來啦?正好,哥哥今天帶你開開眼!”話落看向寶玉,急切道,“五王爺已垂問你很多遍了,就在湖心亭那頭等著,你快去吧!”

  寶玉是個實誠的,面見五王爺這等幸事,自然要與兄弟一起分享,拽過賈環便匆匆往湖心亭奔,到了近前拱手笑道,“寶玉見過五王爺!”

  周圍全都是些唯唯諾諾,阿諛奉承之輩,五王爺正覺得心煩便見賈寶玉遠遠朝自己跑來,一雙眼睛乾淨剔透滿載著真實的喜悅之情,雙頰因跑動而染上兩團紅暈,那櫻桃一般鮮豔幼嫩的小嘴兒微微往上一翹,當真勾魂攝魄。

  再觀他身旁膚色蒼白到病態,神情明顯透出拘謹諂媚的賈環,更顯得骨秀神清。

  五王爺立即起身握住寶玉指尖,嗔怪道,“慢些跑,當心摔了。來,坐本王身邊來。”話落攬住寶玉肩膀往自己身邊帶,坐定後才沖賈環揚了揚下顎,淡淡開口,“你也坐吧。”

  “謝五王爺。”賈環面上微露屈辱之色,心中卻不以為然。

  “這是王爺做得詩?”賈寶玉心性單純,絲毫不覺得鬼將五王爺有何可怕之處,自然而然的拿起他手邊的詩稿問道。

  “不,這是場中學子投到本王這裡,讓本王品評的,既無風骨也無神韻,不看也罷。”抽走詩稿,五王爺狀似不經意的捏捏寶玉指尖,態度親昵,“還是寶玉做得詩更合本王口味。今日既來了定要留下墨寶才行!便以春夜為題作詩一首可好?本王最近長夜難眠,輾轉反側,正好靜夜品評一番,細細體會個中滋味。”

  寶玉天真爛漫的應了,殊不知旁人正等著看他笑話。

  賈環拿起一塊糕點隱到人後,邊啃邊暗自搖頭。這五王爺也是個渾人,一席話連暗示帶挑-逗,就差沒明著說我想幹-你。只可惜遇上男色方面還未開葷的賈寶玉,一番媚眼全拋給瞎子看了。

  五王爺卻絲毫也不覺得氣餒,見寶玉這般遲鈍,反而更激起心中-欲-望,那直勾勾赤果果的眼神恨不能將對方生吞活剝了。薛蟠見了心中直打鼓,可一想到能借此攀附大慶戰神,為寶玉找個堅實穩固的靠山,也就沒有阻止,反推波助瀾起來。

  等賈環在別莊裡轉了一圈,沒找到三王爺失望而歸時,賈寶玉已經被灌醉,軟軟靠在五王爺寬闊的肩膀上癡笑。衣襟亂了,腰帶松了,鬢髮散了還不算,五王爺竟直接將他抱到腿上,一手往褻衣裡探,一手往褲-襠-摸。

  周圍的文人或世家子弟頻頻偷覷過來,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輕蔑和興味。

  若當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五王爺得了手,寶玉跟那些戲子孌童有何區別?日後又如何見人?萬幸薛蟠還沒徹底糊塗,連忙上前討好求饒,又約了時間私下再聚,這才令五王爺意猶未盡的放手。

  “行,那便下次再聚。”五王爺打橫抱起寶玉,親自送到馬車上,俯身拍了拍他滾燙的臉頰,唇角勾起一抹邪笑。

  薛蟠見了心裡瘮的慌,也不知將表弟推到五王爺懷中是福是禍,一時心亂如麻,未曾注意五王爺放下車簾後拽住賈環胳膊,將他拖到一邊。

  “不知五王爺有何貴幹?”賈環彎腰拱手,態度那叫一個謙卑乖順。

  “聽說你在賈家挺橫的。”五王爺挑眉嗤笑,“不過憑著老三幾分顏面罷了,切莫做得太出格,否則難以收場。老三那人對誰都好,卻也對誰都無情。你若以為他至始至終都會看重於你,你便栽了。”

  對於賈環的事,五王爺並未刻意去打探,只略聽蕭澤提過兩句‘很厲害’之類的話。一個白身的庶子能有何厲害之處?無非便是爭奪家業與父母寵愛罷了!對於這些家宅陰私,五王爺半點興趣也無,故而對賈環的印象還停留在‘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個層面。

  賈環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表情。

  想到對方才十二三歲,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又救了老三性命,五王爺到底緩和了語氣,徐徐開口,“嫡庶有別那些個話本王便不說了。你想要賈家,憑你本事去拿,只一點,不許傷到寶玉。至少這兩年之內不許!”至於兩年之後?屆時他早膩了,哪管賈寶玉是死是活!

  賈環抬頭瞥他一眼,慘白的臉上滿滿都是屈辱和不甘,將‘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賈府庶子’刻畫的淋漓盡致,然後‘狼狽不堪’的爬上另一輛馬車。

  車輪吱嘎轉動,一道清越靡麗的嗓音從翩然落下的車簾內傳出,似有若無,“你且放心,在你得手之前,我保證不把他玩壞咯。”隨即便是一縷肆意跌宕,疏淡飄渺的輕笑,勾得人心尖發癢。

  等五王爺從那撓心撓肺-銷-魂-蝕-骨的感覺中回神,馬車已經馳出老遠,留下一地紛紛揚揚的塵埃。

  “娘-的,究竟是不是本王聽錯了?”向來驕傲自負的男人這會兒不禁有些迷惑,在原地戀戀不捨的站了半晌才揉著酥麻的耳朵往回走。

  作者有話要說:我現在在長途旅行中,大半時間花在車上,所以字數有點少,見諒見諒~~

  沒錯,五王爺就是這麼個變態,而且顏控聲控,前渣後忠犬,是重口味作死型人才!




  51、五一


  賈璉跋山涉水,風塵僕僕到得金陵,知曉賈環已經歸京,非但沒有失望,反而高興得很。能不與那煞星正面衝突自然千好萬好,正欲在金陵痛痛快快玩一場,卻不想接到老太太十萬火急送來的一封書信,令他將族中幾位族老請到京城,若是不肯答應,便給他們帶一句話——太太出事了。

  幾位族老果然不肯動身,但一聽這話,個個面色煞白唇色鐵青,立即收拾好包裹出發。賈璉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路上絲毫不敢耽誤,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終於在大半個月後抵達家門。

  賴嬤嬤死後賈母將下邊的秦嬤嬤提拔上來,此刻她正等在二門外,見到幾位族老既不行禮也不問安,張口便道,“幾位還請立馬去正堂面見老太太。”

  幾人都是被王夫人收買了的,知曉定然是祭田那事兒招的禍,賈母尋他們算帳來了,若捅出去准是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心中便先怯了,也不在意那嬤嬤不恭敬的態度,誠惶誠恐往正院走。

  賈璉被攔在門外,心裡越發覺得不安,轉身疾步離開。

  “……璉二爺,事情就是這樣。”一名小廝跪在賈璉腳邊,細細將環三爺歸京之後的事全說了。

  “好,殺得好!賴大不死,我賈氏何存?”賈璉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恨道,“虧我素日裡對太太恭敬有加,盡心盡力,我媳婦也是掏心挖肺,有求必應,她背後竟把整個賈府都算計進去,半點不顧我們死活!毒婦!怎不一杯鴆酒灌下去,還念什麼佛?憑她也配!”

  小廝遲疑了片刻,輕聲道,“聽說王大人給政老爺補了個工部侍郎的缺,把這事揭過了。”

  “好啊,分明是二房犯下的滔天大罪,二房非但毫髮無損,還得了好處!這是什麼道理?我整個賈氏宗族的衰亡竟只值他一個從二品的缺麼?老祖宗偏心也不能偏成這樣!王子騰算個什麼東西,我賈府家事他也插手,還一句話就把罪魁禍首保下!簡直欺人太甚!”

  仿似一道驚雷劈開了覆蓋在腦髓外的硬殼,將賈璉刺激的心竅全開,耳通目明,以往被媳婦教唆著疏遠父親親近二房還不覺得如何,眼下一看,只八個字可以形容——窩囊透頂!愚不可及!那麼大歲數都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遣走小廝,獨個兒在書房裡發洩一通,賈璉才陰著臉回到小院。

  王熙鳳早得了消息,一臉心虛的迎上前,正要給夫君解衣,卻被狠狠推開。

  “一邊兒去!”賈璉歪在炕上招手,“平兒過來。”

  平兒低眉順眼的替他換上便服,繼而知趣的退下,順便把門窗都掩上。

  王熙鳳忐忑難安,有心緩和氣氛,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家裡發生了那麼多事,哪個都提不得。公公婆婆最近已然對她厭惡至極,打罵沒有,冷嘲熱諷卻是家常便飯。若是往常,她定然猛烈反擊,眼下卻不得不忍氣吞聲,唯恐再給王家女兒添幾筆罪狀。

  賈璉也不說話,靜靜審視王熙鳳,那冰冷懷疑的目光仿似一把剔骨刀,欲將這女人豔麗的外皮剝去,露出內裡腐臭難聞的真實。

  “夫,夫君,你看我作甚?”王熙鳳被他盯的毛骨悚然,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想看看王家女兒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賈璉冷笑。

  王熙鳳心裡刀絞般難受,眼眶一熱便流下兩行清淚,跪在炕邊拉住賈璉褲腿兒,哀聲道,“夫君,太太做下那些事,我全都不知情啊夫君!出嫁前母親說太太會照拂於我,我自然對她信任非常。畢竟是血脈至親,我哪兒知道她明裡對我千好萬好,暗裡卻百般算計呢?我也是才曉得,她連我的嫁妝都謀了去,當時就氣病了,現在還沒好利索呢!夫君,我日後再不信她,咱們好好孝順爹娘,好好過日子成嗎?不要厭棄我!”說到最後已然泣不成聲。

  賈璉也是第一次看見妻子如此柔弱無依的模樣,心中不禁惻然。

  王熙鳳刻意將啼哭聲往下壓了壓,斷續抽噎中更顯得楚楚可憐,拿出一串鑰匙告白道,“夫君,我入府以來操持中饋兢兢業業,府裡短缺什麼何曾抱怨過一句半句,偷偷典當了嫁妝貼補賈家,自問毫無錯處。你若不信且開了庫房去看,我一百二十台嫁妝,如今還剩下多少?全都填了賈府這個入不敷出的大窟窿了!既是我王家造的孽,自然該我王家女兒償還,我沒什麼好怨的,唯恐你因此厭棄了我,叫我今後如何活下去?不若一頭撞死算了!”話落便要往炕沿上撞,被賈璉一把摟入懷中。

  “好了,說就說,作甚要死要活的!鑰匙收回去,我賈璉還沒窩囊到清查自己媳婦嫁妝的份上。夫妻一體,這些個事你既然沒插手便罷了,日後休要再提,也莫再幫襯那毒婦!咱們好好孝順爹娘哺育兒女,過自己的日子。”賈璉話語中透出無盡的疲憊。

  因抱在一起,他沒能發現王熙鳳眼中一閃而逝的心虛。以王熙鳳精明貪財的程度,王夫人那些齷齪她如何會不知道?不但知道,且還出手助了幾次,拿過大筆銀子。貪墨賈敏嫁妝那事,也是她兩聯手銷的贓,只不過王夫人指望她日後幫襯寶玉,一力把罪狀抗下罷了。

  冰釋前嫌兼久別重逢,兩人情之所至便纏到一處,酣暢淋漓的發洩一番。事後賈璉昏昏睡去,王熙鳳穿好衣裳,面色肅然的行至外間,一個小丫頭已跪在門邊等候多時了。

  見璉二奶奶終於出來了,丫頭正要開口,卻被王熙鳳低聲制止,“噓,璉二爺睡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入了隔壁耳房,王熙鳳問道,“東西得手了?”

  “得手了。”小丫頭從懷裡掏出兩張紙,呈到璉二奶奶跟前。

  王熙鳳接過細看,片刻後滿意的點頭,“幹得好!這賣身契你自己收著,現在便出府去吧。到了城門有一輛插著紅色小旗的馬車,你乘上便是,那車夫自然會帶你去見家人。記住,與他們匯合後走得越遠越好,這輩子莫再回來!”

  “是,奴婢記住了!”小丫頭磕了三個響頭,接過平兒手裡一個沉甸甸的包裹,從角門溜出府去。

  “人走了?”聽見門扉轉動的吱嘎聲,王熙鳳轉頭看去。

  “回二奶奶,走了。角門處的小廝已被遣開,並沒發覺。”平兒躬身答話。

  王熙鳳輕蔑一笑,“我還以為賈環有多厲害,連狀子帶賣身契竟直接放在屋裡最顯眼的地方,當真無人敢碰麼?偷了狀子再偷了賣身契,從此成為自由身遠走天涯,他拿什麼去追?不過一個剛愎自用的黃毛小子,還不夠我一指頭捏的!”

  平兒附和道,“奶奶吃的鹽比他吃的米還多,他如何鬥得過奶奶。”

  王熙鳳頗為自得,拿起狀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半晌,這才遞給平兒,語氣不耐,“你使人交給姑媽吧,就說她的事,我只能幫到這裡,以後莫要再來擾我。寶玉是個好的,我會護著他。”

  平兒應諾,將狀子收入懷中,匆匆尋人辦事去了。

  祠堂裡,鼻青臉腫的王夫人抖著手接過狀子,確定是真後桀桀大笑起來,“小雜種!你以為這祠堂能關得住我?待我大哥飛黃騰達,待我兒女榮華富貴,我會風風光光的出去!到了那一天,我定然要你生不如死!”說完三兩下撕碎狀子扔向天空,片刻後覺得不妥,又手忙腳亂的撿起來,投入火盆。

  遞狀子的人見她腦袋越發瘋魔,忙掩上房門遠遁。

  賈環與寶玉回府時已到了酉時,天都快黑了,各自回房洗漱安寢。

  甫一入門,賈環便習慣性的掃視房中擺設,見博古架上的檀木盒被挪動寸許,禁不住笑了,沖啞巴兄妹說道,“把盒子拿下來。”

  兄妹兩忙取下遞到三爺面前。

  賈環挑開盒蓋,見狀子果然不在,連帶的賣身契也少了一張,不但沒有惱怒,反拍著桌子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便滾到炕上,簡直停不下來。

  “小崽子,又幹了什麼壞事?”趙姨娘聽聞動靜跑過來詢問。她最是瞭解兒子尿性,他笑得如此倡狂只代表一個意思——有人要倒大黴了。

  “姨娘,你來看看,狀子被盜了,賣身契也少了一張。”賈環邊笑邊將檀木盒推過去。

  “什麼?竟有這事?你笑個屁啊笑!還不趕緊派人去追!”趙姨娘氣得跳腳。

  “不用追了,不出半月,她便會死無全屍。所有碰過狀子的人,一個個都得跪在我跟前磕頭求饒。”賈環擺手,想到那場景,又是一陣大笑。

  “你弄什麼鬼呢?難不成你是故意的?”趙姨娘對兒子的話深信不疑,心氣兒立馬順了。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賈環閉上眼睛哼唱小曲兒,嘴角至始至終掛著一抹邪笑。

  因趙姨娘聲量拔得太高,狀子和賣身契被盜的事,院裡來來往往的僕役聽了個真切,見環三爺既不徹查也不派人去追,覺得他不似傳言中那般厲害,原本的畏懼之心慢慢淡去,重又變得偷奸耍滑敷衍了事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把請假條都寫好了,覺得心慌又刪掉,終於憋出來一章。抹汗~

  最近有點卡文,希望出門玩一趟能找到靈感。

  挨個兒麼麼噠!


  52、五二


  因賈政病的厲害,替賈環延請名師的計畫不得不擱淺。老太太見他整日裡遊手好閒不是個事兒,便令寶玉帶他一同去家學裡聽課,免得耽誤了學業。寶玉滿口答應,小模樣看上去還挺高興,不免叫王熙鳳側目。

  從正院裡出來,行至一處抄手遊廊,王熙鳳拽住傻樂的寶玉,低聲問道,“寶玉,你跟賈環處的可好?”

  “很好啊!環弟神仙樣一個人物,誰不愛親近呢?”寶玉目露歡喜。

  “神仙樣一個人物?寶玉,你腦子沒燒壞吧?”王熙鳳拿手去觸寶玉額頭,連聲質問,“神仙人物會叫賴大死無全屍?神仙人物會鬥倒嫡母氣暈祖母?神仙人物會人人懼怕避如蛇蠍?我的傻孩子,他不是神仙卻是閻王呢!”

  寶玉紅潤的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

  王熙鳳見狀再下一劑猛藥,肅容道,“寶玉,你可得小心著點!賈環這次回來一是沖著你母親;二是沖賈府家業。你母親是個什麼結果你已見到了。再論家業,你才是正經的繼承人,是他的攔路石。他連嫡母都能扳倒,更何況兄弟?所以你給我記住咯:與他相處,面上情便足夠,內裡一定要警醒!在家學裡好生讀書,莫再胡鬧,日後飛黃騰達接了你母親出去,盡一份孝心吧。若是壓不過賈環,瞧你這塊通靈寶玉,原本如何光鮮亮麗,現在如何粗鄙簡陋。這就是你的下場!”話落拽出寶玉衣襟裡的五彩絡子冷笑。

  寶玉垂眸盯著胸前的通靈寶玉,深埋在心底的自卑和不安又開始咕嚕咕嚕發酵。

  王熙鳳見他愴然涕下的模樣著實可憐,不忍再說,只摸摸他腦袋歎道,“寶玉啊寶玉,你也長點心吧,不要見誰都往好處想。罷,我知道你心地純善,使不出賈環那等陰毒手段。你不搭理他就成,旁的鳳姐姐幫你處理。進學去吧,快遲到了。”說完將寶玉推出儀門。

  寶玉在原地站了許久,聽見茗煙隔著牆不停喚自己,這才帶著一臉迷茫離開。

  賈環正閑得發慌,聽說要去家學裡聽課並不覺得如何抵觸,反隱隱有些期待。賈府家學就是個大戲檯子,生旦淨末醜輪番登場,是個打發時間的好去處。

  小吉祥見主子意動,忙備好筆、墨、紙、硯、書冊,並一大盒糕點,令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帶上。李大富專門替環三爺管理十幾個鋪面並許多田莊,整日裡忙得陀螺一般,已經很久沒在賈府露面了。

  兩人行到門外,見寶玉端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表情木愣愣的直視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懶得騎馬,給我弄輛車來。”賈環擺手拒絕了小廝牽來的駿馬。

  寶玉這才回神,目光有些閃爍的笑道,“環弟不會騎馬嗎?為兄教你可好?”

  “只是懶而已。”賈環饒有趣味的瞥他一眼,心道真是難得,腦袋一根筋的賈寶玉也學會強顏歡笑,虛情假意了。

  寶玉話音一落便開始後悔,見他拒絕心中松了一口氣,連忙策馬先行,到了家學也不等待,悶頭就進去了,見到起身相迎,嫵媚風-流的秦鐘,忽又覺得所有煩悶都不翼而飛。

  難得薛蟠今日也到了,正一左一右摟著香憐玉愛談笑風生,那猥褻狎昵之態引得旁人頻頻側目。

  寶玉卻沒覺著不妥,與秦鐘相攜坐到三人後面,緊貼在一塊兒私語。

  “環兒呢?不是說他也要來進學麼?怎還未到?”薛蟠對賈環有那麼一點兒不可告人的心思,卻又懼於他兇惡的名聲不敢下手,接觸幾次後見他性情十分溫和,又開始蠢蠢欲動。

  “環弟坐馬車來的,很快就到。”寶玉笑得十分勉強。

  說話間賈環進來了,在學堂裡掃視一圈,見寶玉垂頭假裝沒看見自己,便也不過去自找沒趣,挑了個最角落的位置坐定。

  其餘人等見進來一個如此豐神俊秀的人物,心裡好奇的要命,互相推搡道,“哪家的子弟?面生的很!”

  賈蘭得了母親告誡,輕易不敢招惹這位環三叔,見他離自己那樣近,欲揣上書包坐遠一點兒,又恐惹怒了他,只得側過身子躲避。

  寶玉因王熙鳳的話對賈環存了芥蒂,也偏過頭去不理。借著課桌的遮掩,薛蟠拉過玉愛小手,往自己褲襠裡探,打算爽完一把再說,哪管外面是風是雨。

  故而,問明賈環身份,又見賈家嫡系近親都是這般冷漠態度,學生們對他不免存了幾分輕視,更有幾個收了王熙鳳好處,意欲打壓這位賈府庶子,眼裡透著明晃晃的不善。

  賈環恍若未覺,拿出一本冊子心無旁騖的練字。熬過了前幾年的適應期,如今哪怕在最嘈雜的環境下,他也能安安穩穩坐上半個時辰而不覺得煩躁。

  這日賈代儒依然沒來,賈瑞荷包裡揣著薛蟠剛給的熱乎乎的十兩銀子,便由得他們胡鬧,自己拿了一本戲文看的津津有味。

  半個時辰後,賈環習慣性站起來活動筋骨,又轉到後院如廁。等他再回來時,賈瑞已不見人影,學堂裡鬧哄哄亂作一堆。一名容貌醜陋,體格彪壯,年約十四五歲的學生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將他書冊字帖一頁頁撕掉團成球狀,與周圍的學生互相投擲,更翻開他書包取出食盒,將裡面的糕點吃得七零八碎,幾錠銀子也被霸佔了去。

  見主人回來,他們不但沒停手,反鬧得更凶,嘴裡發出嗷嗷的怪叫,紙團墨點四處亂飛。

  寶玉薛蟠皆是不理,其餘人則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唯獨賈蘭臉色發白,急急忙忙把自己的東西往書包裡一掃,另尋了個安全的位置,心道環三叔可不是好惹的,待會兒鬧起來恐會濺我一身血!

  賈環嘴角一勾,竟低笑起來,慢慢走到那少年跟前,撐著桌面柔聲細語開口,“不好意思,你坐了我的位置。”

  那少年見他語氣如此軟糯,面上更顯出幾分張狂跋扈,詰問道,“這是你的位置?我怎不知道?寫你名字了嗎?要不你叫一聲,它若應了我便讓給你!”

  周圍的學生仿似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捧著肚子樂不可支。

  賈環嘴角的笑容更加深刻,點了點食盒道,“你吃了我的糕點。”點了點書冊與字帖,“你撕了我的東西。”又點了點乾癟的荷包,“你搶了我的銀子。”

  “我占了,我吃了,我撕了,我搶了!”那少年裂嘴一笑,反問道,“你能耐我何?”

  賈環用右手揉了揉眉心,嘴角笑容越發顯得溫柔而無奈,左手卻快如閃電的拿起一方硯臺,狠狠砸到那少年腦門上。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又接連觸犯了自己底線,不想生氣都不行啊!

  只聽砰的一聲悶響,紅的鮮血黑的墨水在半空中開出一朵朵小花,又飄飄揚揚灑到地面。再看那少年,白眼一翻,脖子一歪,慢慢慢慢倒下了。

  賈環扔掉裂成兩半的硯臺,蹲下-身欣賞對方血肉模糊的傷口,臉上的笑容還是那般溫和美好,卻再也沒人覺得軟弱可欺,只覺得忒也恐怖!小小年紀就殺人不眨眼!不但不眨眼,他還笑得出來!這心性得多殘忍?

  學堂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寶玉嚇得臉都白了,秦鐘趴在他懷裡不敢抬頭。至於薛蟠,他這時才終於體會到何謂後怕,何謂寒涼徹骨。若是貿然對賈環出手,腦袋開瓢的人就該換成自己了吧?

  然而事情還沒完,賈環從半死不活的人身上搜出銀子,隨即將之踹開,指尖摳進他腦門上的窟窿,沾了濃稠的血跡在課桌一角寫下狂放不羈的‘賈環’二字,幽幽開口,“說說看,這位置究竟是誰的?”

  所有人噤若寒蟬。

  賈環用力碾壓那人指尖,令他活生生痛醒,再次問道,“說說看,這位置究竟是誰的?”

  那人艱難的爬起來,瞅見血糊糊的兩個大字,心臟都快嚇裂了,腦門的傷口更是痛不可遏,顫著聲兒道,“是環三爺的,自然是環三爺的,誰也不能占了去!”

  賈環輕笑,從袖管裡抽-出一方潔白的絲帕,仔仔細細擦拭手上的污穢,另拿出一本書,沒事人一般看起來。教室裡只剩下他刷拉拉的翻書聲,足過了一刻鐘才有兩個學生戰戰兢兢溜過來,將半死不活的人抬出去。

  “我的娘哎!嚇死個人了!”薛蟠憋得臉都紅了才敢放開呼吸,回頭看向寶玉,壓低嗓音道,“每天跟這樣的煞星住一塊兒,你能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寶玉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還難看。

  親眼見證了賈環瘋狂嗜血的性子,薛蟠很為寶玉的前途擔憂,怎麼看,寶玉也不夠賈環一指頭捏的,又想到今日來學堂是為了教導寶玉龍陽之樂,省得他什麼都不懂惹怒了五王爺,白白錯過那麼大一座靠山,故而神神秘秘開口,“瞧你臉都青了,嚇得狠了吧?我有個法子能替你壓驚,走,跟我來!”說完把秦鐘、香憐、玉愛三人也一併拉上。

  擠入狹窄的茅廁,薛蟠二話不說便將香憐拉入懷中,口舌咂摸,肢體交纏,很快就褪了衣裳探入股間,擴張起來。

  秦鐘和玉愛早有了首尾,見狀只覺氣血翻湧、欲-火-焚-身,頗有些按捺不住。唯獨寶玉懵裡懵懂,清白的臉色逐漸變成緋紅,結結巴巴問道,“薛,薛大哥哥,你這是作甚?”

  “你說我在作甚?男人跟男人之間,可比男人跟女人之間有趣兒多了!”薛蟠掏出自己腫-脹-紫紅的物件,一氣兒插-入香憐溫熱緊-致-的那處大動起來。

  寶玉早開了葷,卻只知道男女之事奇妙無窮,並不知道男子跟男子也能交-合。且香憐嫵媚的表情那般動人,壓抑的呻-吟-銷-魂-蝕-骨,勾得他渾身發燙不能自抑。

  秦鐘跟玉愛受不住了,見寶玉下邊也起了反應,相視而笑便纏磨上去,一個含嘴唇,一個解褲帶,忙的不亦樂乎。

  寶玉手腳發軟,心臟火熱,任由他們施為,漸漸也得了趣兒,把先前的恐懼、迷茫、自卑全都丟了個乾淨。

  五人太過忘情,聲量不知不覺拔得高了,竟把幾個過路的學生引來。其中一個名喚金榮,原是薛蟠的老相好,近日裡被甩了正是不忿的時候,從門縫裡偷偷一看,當即便不管不顧的嚷嚷開了。

  五人嚇了一跳,正待穿褲子,門卻被人一腳踹開,喊聲引來許多學生圍觀,更有金榮撲將過去,扯住香憐的頭髮廝打。

  玉愛連忙躲到一邊。寶玉秦鐘拽住褲頭勸阻,薛蟠乾脆臉都不要了,光著下-半-身便沖過去捶了金榮幾拳。金榮原是家學裡的霸王,很有幾個仗義的朋友,急急忙忙奔過去助陣。

  一群人廝打、謾駡、啼哭、哀嚎……鬧得沸反盈天。

  賈環早有準備,搬了張長條凳吊兒郎當坐著,從兜裡掏出瓜子嘚吧嘚吧嗑了,看到精彩處站起來鼓掌叫好,那叫一個唯恐天下不亂。

  趙國基聽得響動跑來查看,嘴角禁不住抽了抽,無奈道,“三爺,等賈代儒來了便是一場**煩,不如趁亂走了乾淨。反正這場好戲你也看夠了。”

  “你說得對,戲是好看,惹來一身腥便不值當了。不過,這五個人裡,就數賈寶玉的屁股最圓最白,像個大白饅頭。”賈環留下這句評語,甩袖子瀟灑的離開。

  躲在他背後的賈蘭探頭朝人群看去,果然瞅見寶二叔露出一半白生生的屁股,確實像個白麵饅頭,忍不住放聲大笑,又連忙低頭捂嘴,心道環三叔這人不發怒的時候其實挺有趣兒的。

  作者有話要說:別嫌棄我進度慢,這是一篇長篇,原本打算寫四五十萬字,但是現在越寫越長,劇情發展到這裡還沒抵達大綱的三分之一。我是絕對絕對不會打亂節奏的,因為有很多人物細節需要交代,都是與後續情節相關聯的,如果略過的話這篇文就糙了,我討厭糙漢子~~╭(╯^╰)╮



  53、五三


  賈環從家學裡出來,棄了馬車在街上閒逛,這個攤子瞅兩眼,那個攤子摸兩把,玩的不亦樂乎,又循著香味來到一個餛飩攤子,足吃了四碗餛飩下去,才摸著肚皮心滿意足的離開。

  “我總覺得自己手上缺了點東西,你覺得如何?”走了一截,他回頭去看趙國基。

  “看上去挺好的,沒覺著缺了啥啊!”趙國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滿頭霧水的道。

  這檔口,一個手提鳥籠,身穿華服,屁股後頭跟著一幫狗腿的紈絝子弟大搖大擺擦肩而過。賈環拍了拍腦門,恍然大悟,“嗐,我說呢!還缺了個鳥籠子。走著,去花鳥市場。”

  兩人到得花鳥市場,尋摸了一隻小巧可愛的畫眉,挑了個做工精緻的紅木鳥籠,一併付了銀子,正準備再買兩包鳥食,卻見街道拐角沖出一個手拿砍刀,面容猙獰的少年,徑直朝二人衝殺過來,喝罵道,“賈環,哪裡跑?看我今天不砍死你!”

  “好傢伙,這還不跑?”賈環抱起鳥籠,拉上趙國基便奪路狂奔,被街上的行人撞翻幾次,又左腳絆右腳摔了幾跤,形容好不‘狼狽’,頻頻回頭看去的臉上更帶著‘驚恐萬狀’的表情。

  那人見了越發拼命追趕,誓要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慌不擇路的跑進一個死胡同,賈環抱著鳥籠蹲坐地上,鼻端噴出一股股粗氣,仿佛累到極點再跑不動了。趙國基張開雙手護在他身前,質問那少年,“我們招你惹你了?非要置我們於死地?”

  “我弟弟被他開了瓢,現如今還沒醒過來呢!”少年指了指賈環,蔑笑道,“欺負我弟弟之前也不打聽打聽我家是幹啥的,我爹黑白兩道通吃,連王夫人、璉二奶奶也對他多有仰仗,你賈府裡一個小小庶子竟敢如此張狂,活得不耐煩了吧!置你們於死地倒不至於,畢竟是族人,讓我砍兩刀,這事便算了了!”

  “這事如何能了?待我回了老太太,叫她治你的罪!”趙國基高聲怒吼。

  賈環呼哧呼哧大喘氣,仿佛還未緩過勁兒來。

  “我娘年紀不大,論起輩分賈老太太還得叫她一聲姑奶奶呢!治罪也輪不到賈老太太!再者,我只說這是少年人的意氣之爭,誰還能殺了我不成?頂多挨兩句罵罷了,不痛不癢的。”少年得意的大笑。

  原本還期待是誰雇了殺手來幹掉自己,卻不想只是個半大孩子報仇心切,既無埋伏也無同夥,更沒啥陰謀詭計。賈環越聽越覺得沒意思,裝也裝不下去了,站起身將鳥籠塞進趙國基懷中,一把將之推到旁邊,急促的氣息轉瞬變為沉穩,“一邊兒去,弄傷了我的小畫眉拿你是問。”

  然後看向少年,不耐開口,“好好一件趣事,被你三兩句話說得興味索然。你耽誤我許多時間知道麼?環三爺現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邊說邊把拳頭捏的哢噠作響。

  少年見他死氣沉沉的眼珠漸漸爬滿血絲,一股凶煞之氣由內發之於外,在巷子裡彌漫,心中便先怯了,想跑又覺得忒沒種,只得握緊砍刀顫聲警告,“你,你別過來!我這刀可是殺過人見過血的!別把我逼急了!”

  “我這拳頭也是殺過人見過血的。”賈環輕輕一笑,人已鬼魅般飄至少年身邊,扣住他拿刀的手腕,摁住他後腦便往旁邊的牆壁撞去。

  少年撞得七葷八素,刀也不知丟到哪兒去了,抱著頭縮著身體哀嚎道,“求你別殺我!我好歹也是你的族人!打死族人你名聲還要不要了?這可是革除功名的大罪!”

  賈環起先不聽,一拳一拳往下捶,聽到最後一句才停頓了片刻,回頭朝趙國基看去,“這話是真的?”

  “真的真的!殘殺族人是大罪,不但革除功名,且一輩子不能參加科舉!”趙國基生怕鬧出事來,連忙點頭,最後又加了一句,“你好歹替姐姐想想,你若斷送了前程,她還不得被賈家磋磨死?”

  賈環一腔鬱怒無處發洩,狠踹了少年一腳,又拳拳往他臉頰邊的牆壁轟擊,分明是血肉之軀,撞上牆磚卻發出金屬般的砰砰聲,更有碎石四處飛濺,嚇得少年褲襠都濕了。待賈環停手,骨節只微微泛紅,連一小片皮屑都沒掉,牆壁卻被砸出一個凹洞,細看還能發現拳頭留下的印痕。

  那少年哢擦哢擦轉頭看去,眼眶都快裂了,再哢擦哢擦轉回來,忽然像上緊了發條一般,麻溜的往地上一趴,重重磕頭道,“環三爺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是豬油蒙了心了才敢在您老頭上動土……”

  賈環接過趙國基遞來的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拭白玉般精緻完美的雙手,覺得心情轉好,像個沒事人似得笑起來,“大家都是族人,打打殺殺多不好?不利於家族繁榮昌盛不是?今天便饒了你。”

  少年大喜,磕頭磕的更重了。

  賈環蹲在他跟前,戳戳他額頭紅腫不堪的傷口,道,“今兒就教你個乖,□□不是這個報法。若我是你,絕不親自動手,撒一大把銀子出去能雇來多少地痞流氓小混混?且不能一下就弄死了,那多沒趣兒?一百兩買一隻手,二百兩買一隻腳,三百兩買一根舌頭,四百兩買一雙眼睛,五百兩買褲襠裡那玩意兒……玩殘了玩壞了,叫他一輩子生不如死,那才叫報仇呢!知不知道?”

  少年聽得骨頭都寒了,渾身似針刺一般悚然,邊磕頭邊啼哭道,“小的知道了!謝三爺教誨!小的就算自戕,也不敢找您報仇啊!”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日後你還可以來找我玩,只不過段數不能這般低劣了,否則我會生氣的,知道嗎?”說到這裡,賈環輕笑起來。

  少年的嗓音本就帶著金屬般的清越,再被兩旁的牆壁一阻,更添了幾分連綿不去的空靈,顯得好聽至極。但在旁人耳裡卻不啻于惡鬼嘶鳴,猛獸咆哮,還沒幹透的褲襠又沁出許多騷臭的尿液。

  賈環面露嫌棄,站起身退後兩步,正欲擺手令他離開,似想起什麼挑眉詢問,“哎,我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環三爺不知道我是誰?”少年磕頭的動作頓了頓,見他面露疑惑,又問,“那您知道我弟弟叫什麼名字麼?我爹呢?我娘呢?”

  賈環挑眉,“你自己都不知道,還來問我?”

  那少年仿似得了天大的便宜,也不磕頭求饒了,腳下一用勁便躍起來,轉瞬便跑得不見人影,心中暗暗忖道:得,您既不知道我是誰那就好辦了,回去立馬收拾東西舉家搬遷,這輩子都不與您照面!

  跑到半路想起老娘正前往賈家告狀,嚇得膝蓋一軟,差點摔了個狗□□,連忙轉了方向沒命狂奔,終於趕在老娘敲響賈府大門的時候將她拽走。

  趙國基盯著空無一人的巷口發呆,好半晌才驚叫道,“哎呦喂,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人!真是奇了!你當你跑了我就找不著你了?明天家學裡一問便知!”

  賈環也呆了呆,聽聞這話提點道,“明天再問人都跑了,現在就去給我問。聽他口氣,他家應該是混黑社會的,我那些個鋪面正好缺人看場子,找到後帶了來,我跟他好好談談人生和理想。”

  雖然不知道黑社會是何意,但略略一尋思也就明白了,趙國基連忙答應,拔腿便要去追。

  “回來回來,把我的小畫眉還給我!”賈環及時拉住他衣領。

  趙國基這才想起懷裡的鳥籠,忙遞過去,待三爺接穩了才匆匆忙忙朝外跑。

  賈環用指尖挑了挑小畫眉的尖喙,被它啄了幾下,覺得癢得不行,禁不住輕笑起來,然後抬頭深深看了眼巷子旁邊某酒家二樓一扇大敞的窗戶,這才哼著小曲晃著腦袋,一搖一擺的離開。

  待他走的遠了,空蕩蕩的窗戶忽然閃出兩個人影,穿著華貴錦衣的高壯男子趴在窗臺上往下看,語氣滿是興味,“哎,原來那天不是本王的錯覺!這賈環真有趣,說話詼諧,善於偽裝,武藝非凡,人長得漂亮,笑聲也動聽……嘖嘖,全乎了!本王喜歡,哪兒哪兒都喜歡!”

  “王爺,他跟賈寶玉,你更喜歡哪個?”稽延一本正經的問道。

  高壯男子,也就是當朝五王爺認真尋思了一會兒,極其苦惱的開口,“不分伯仲吧。本王喜歡賈寶玉的純稚天然,也喜歡賈環的詭異多變。他兩完全就是相反的兩個類型,你說本王先要哪個好?”

  稽延面癱功夫再高,這會兒也禁不住抽了抽嘴角,無奈道,“晉親王十分看重賈環,想來是打算將他培養成心腹之人。王爺您最好別碰。”

  “得,本王就不該問你。掃興~”五王爺抱臂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終究覺得沒趣,悻悻然離開。

  賈環乘馬車回到賈府,剛走到半路,就見趙姨娘立在廊下沖他招手,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好事了?”賈環走過去,扶住她胳膊。

  “你跑到哪兒去了?家學都鬧翻天了,賈代儒親自送了賈寶玉回來,卻說你今日逃了課,四處找不見人!”趙姨娘正欲揪兒子耳朵,想到他犯的錯跟賈寶玉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便作罷,眉飛色舞道,“可惜你提早走了,那麼大的事兒都沒見著……”

  “究竟什麼事?你別賣關子了成嗎?”賈環故作不知。

  “家學是幹嘛的?家學是讀聖賢書的地方!你知道賈寶玉幹了啥?他誘拐了幾個學生在家學裡行苟且之事,衣服都脫光了被人擒住,哎喲,幾輩子的臉都丟盡了!更要命的是他還誘拐了秦大奶奶的弟弟,那個叫秦鐘的,你認識吧?”

  趙姨娘說完便拉著兒子朝正院奔,笑嘻嘻道,“走走走,老太太正在審他們幾個呢,咱去看看熱鬧!”

  這樣的醜事絕不能叫家裡的姑娘們聽見,賈母令幾個身強體壯的僕役守住院門,見有人來便上前驅趕。

  但環三爺,這些人卻是不敢攔的,畢恭畢敬的放他入內,還未走近便聽見薛姨媽尖利的怒斥聲,罵完兒子又跪下給老太太請罪,直言沒臉再待在賈府,這就收拾東西走人。

  賈母早就膩了這母子三個,又記恨薛蟠帶壞她的心肝寶貝,不但沒攔阻,還派了幾個婆子幫忙。

  薛家母子出來時與賈環撞個正著,薛蟠立即避讓到一旁,臉上帶著怕怕的表情。薛姨媽沖趙姨娘訕訕一笑,眼中並無難過只有慶倖。她正愁沒機會離開賈府,兒子就鬧了這一出,日後便拿‘沒臉相見’做藉口與賈府徹底撕掠開,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薛姨媽不像傳聞中那般沒腦子嘛,還曉得因勢利導,權衡利弊。”賈環挑眉輕笑。

  趙姨娘莫名其妙的瞅他一眼,快步跨上臺階。

  薛姨媽吼完又換了賈政吼。聽聞這事,他無論如何也躺不住,拖著病體,拿著藤條就沖到正院,對準賈寶玉便是一頓亂抽,口口聲聲要打死這個孽障。

  “老爺不要啊!寶二爺也是受了薛少爺蠱惑,懵裡懵懂被拖進去的,他哪裡知道他們幹得都是些什麼事兒!再者,您也不能這般偏心啊!環三爺今天還在學堂打死了人呢!您怎不聞不問?”茗煙撲上去護住主子,試圖禍水動引。

  “什麼?”賈政扶著腦袋,只覺得天旋地轉。

  賈母也露出驚愕萬分的表情。打死族人可不是小事,若查明屬實,賈環的前程就全完了!原本應該覺得難過,待她想明白其中關竅,心裡竟微微一喜。如此,寶玉下半輩子就安穩了,無需擔心被一個賤婢生的賤種壓制。

  “哦?我打死誰了?”賈環跨入正堂,曼聲詢問。

  “你打死了周浩你還不認?老爺,老太太,您們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周家問問!”茗煙言之鑿鑿。

  賈寶玉躲在他身後,偷偷松了口氣。

  “來人,趕緊派人去姑奶奶家看看!”賈母立即介面,生怕賈政再沖自己的心肝寶貝下黑手。至於賈環,她卻是管不了他死活了,只能保證這事不會壞了賈府名聲。

  門外有人應諾,趙姨娘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就差沒撲上去阻攔,賈環卻老神在在的坐下,逗弄籠中畫眉。還是那句話,他只濫殺喪屍,不濫殺人類,那少年看似傷得嚴重,不過躺上幾天而已,絕死不了。

  就在這時,一個面相精幹的婦人匆匆趕到,還未走近便高聲大喊,“大侄女兒,真是對不住了大侄女兒!我那不成器的么兒與府上的三少爺起了口角,把三少爺打傷了,我特地賠罪來了,還請你看在他年小不知事的份上莫與他一般計較!”

  “你家周浩沒死?”賈政已昏了頭,呐呐問道。

  “呸呸呸!政老爺說得什麼話?我兒子好端端的,你咒他幹啥?”周氏吐了幾口唾沫,沒好氣的將手裡的錦盒扔給鴛鴦。

  賈政心神一松,跌坐在凳子上。

  趙姨娘猛拍胸口,嘴裡直念阿彌陀佛。

  茗煙傻眼了。

  賈寶玉心裡翻湧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忽又驚覺自己心思齷齪,忙低下頭去掩飾。

  就在這檔口,門外有人傳話,“老爺,老太太,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方才金陵那邊派人遞了口信,說環三爺院試中了頭名!妥妥的小三元啊!”

  賈環面上毫無意外之色,掐著手指計算自己能掙多少銀子。

  周氏忙不迭道喜,把三少爺誇得天上有地上無。

  緊接著又有小廝來報,說衙門來人送信,老爺工部侍郎的職位皇上已經批了,三日後便去工部報到。

  “哈哈哈,好好好!”賈政連聲大笑,又撫掌稱好,把寶玉幹下的齷齪事忘了個一乾二淨,只覺得毛孔開了,骨頭輕了,心氣順了,什麼病都沒有了。

  “打賞!府中下人統統賞一個月工錢!這可是雙喜臨門啊!去各院通知,就說三日後我要設宴慶祝,誰也不准缺席!”賈母立即發話,給周氏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送走,又忙命人悄悄把寶玉抬回屋,然後拉著兒子暢想未來。

  賈政升了官,兒子也出息了,哪還有心思去管不成器的嫡子,見他走了也假作不知。

  賈環先是被人推出來背黑鍋,後又被捧上天去,心裡膩味到極點,也不管賈政和賈母是何臉色,冷笑一聲走了。

  趙姨娘假惺惺的告罪,也跟著離開,行至院外,沖榮禧堂方向吐了口唾沫。因環三爺在旁,周圍的僕役全當自己眼瞎了,啥都沒看見。

  作者有話要說:沒錯,五王爺就是這麼無恥,所以日後他要付出慘痛的代價,請允許我做一個悲傷的表情!

  又到世界盃了,最喜歡踢的滿頭大汗的球員撩起衣擺擦汗並露出八塊腹肌的畫面!更喜歡賽後豪爽脫掉球衣滿場飛奔的畫面~~~準備舔屏,舔舔舔~~~~


 54、五四


  剛跨入院門,正勤練武藝的啞巴兄妹立馬奔過來打躬作揖。啞妹甜笑道,“恭喜環三爺,賀喜環三爺!祝三爺福星高照,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今年秀才,明年舉人,後年狀元!”

  啞巴哥哥嗷嗷兩聲,表示自己也是這個意思。

  “不錯,說起成語來一溜兒一溜兒的,可見最近有在用功讀書。賞你們的,接著。”賈環掏出兩粒碎銀,往遠處一拋。

  兄妹兩迅速朝流光落下之處奔去,堪堪在銀子落地之前接住。

  “不錯,武藝也大有精進。”賈環滿意一笑,施施然往院裡走,一路遇見許多僕役,全沒了前日懶怠散漫的模樣,紛紛圍上來賀喜,好聽話不要錢似得往外倒。

  中秀才沒什麼出奇的,奇就奇在環三爺年紀這般小,且中的還是小三元,又在皇上那裡掛了號,再有三王爺常來常往開道鋪路,日後平步青雲飛黃騰達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被派來伺候環三爺的僕役原本覺得自己倒楣透頂,現如今恨不能把鼻孔抬到天上去。

  老太太和賈政分別送來許多好東西,就連最摳門的賈赦,也令邢夫人封了二百兩賀銀。大房二房雖然撕破臉了,但大房對扳倒王夫人的功臣賈環卻十分喜歡,樂得給他作臉來膈應偏心偏到胳肢窩去的賈母。

  鵲兒剛得了消息便急急忙忙往探春院子裡趕,想起往日自己拋棄環三爺投奔三姑娘的行為,又想起小吉祥,宋嬤嬤,甚至啞巴兄妹的風光日子,心裡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但她終究服侍過三爺一段日子,知曉他決絕的脾性。背叛過一次的人,他是再不會用了。

  勉強壓下心頭似岩漿般噴薄而出的悔意,鵲兒低聲將三爺中小三元的消息告訴侍書。

  侍書先是一驚,後又一喜,略尋思片刻終露出憂慮的表情,揮退鵲兒掀簾子進屋,低聲回稟,“姑娘,環三爺中了小三元,現如今已是秀才老爺了。”

  探春指尖被繡花針狠狠紮了一下,連忙含進嘴裡允吸,又找來藥膏塗抹,忙活了半晌才沉吟道,“他今年才十三吧?三年後參加鄉試會試殿試也才十六,真真是青年才俊,前途無量。”想起趙姨娘母子近段時間對自己的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她心間被濃烈的怨恨和深切的挫敗填滿,閉眼冷笑道,“不過還有一句話說得好——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若再這般放肆倡狂下去,早晚有傷仲永的一天。我且等著!”

  侍書見主子關鍵時刻竟擰上了,連忙勸阻道,“姑娘,現如今太太倒了,你的前程全栓在趙姨奶奶和環三爺身上,你可千萬不能想岔了!三爺好就是你好,他畢竟是你嫡嫡親的兄弟,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再者,我探聽到一點兒內情,三爺在李家莊的時候也是整日走雞鬥狗不務正業,教導他的先生不過一介酸儒,半點本事沒有,他照樣拿小三元。由此可見,某些人的聰明才智那是天生天養的,不能以常理度之。三爺絕不是個簡單人物,與他交好,你這輩子便不用愁了!”

  探春雖然心氣高,卻也能屈能伸,即便心裡百般膩煩,終究想通透了,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備好禮物,我明日去看他們母子。”

  侍書松了口氣,應道,“哎,我這就下去準備。不過姑娘,咱該送些什麼才好?輕了顯得沒誠意,重了又有攀附的嫌疑,恐令環三爺反感。”

  探春見自己的大丫頭一口一個環三爺,好似對方多了不得似得,往日在他面前的優越感蕩然無存,簡直卑微到塵埃裡,剛壓下去的不甘又悄然冒頭,敷衍道,“就把準備送給寶玉的那套鞋襪送過去吧,用的都是頂頂好的料子,針線也煞費苦心,算拿得出手了。”

  侍書呆了呆,憂慮道,“姑娘親手做的東西,送過去自然是極好的,顯得誠意十足。只是,萬一不合腳該怎麼辦?”

  “趙姨娘是什麼樣的性子你忘了?但凡我給她一點好臉色,她骨頭都能輕上二斤。環哥兒眼皮子忒淺,我給寶玉送些東西,他總哭著喊著向我討要,不給就撒潑打滾,給了就歡天喜地。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他走時已經七歲,想來性子不會改變,給他點甜頭哄哄便罷。不合腳,我就說平日裡惦記環哥兒,自己估摸著縫製的,他們只有歡喜的份兒,哪還會嫌棄。”探春篤定道。

  她總以為趙姨娘母子心裡還惦記著她,不過記恨她當日絕情,強作不在意罷了。現如今她都主動低頭了,他們還有什麼不滿意?必然會歡歡喜喜接納自己。

  侍書總覺得‘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句話不能用在詭譎難測的環三爺身上,正欲開口勸說,探春卻往炕上一歪,擺手道,“我累了,想獨個兒待一會兒,你下去吧。”

  見主子面露不耐,顯是不想多談,侍書猶猶豫豫的下去了。

  賈環清點完賀禮收入私庫,又與趙姨娘閒話片刻,見到了固定就寢的點兒,這才慢悠悠回房。啞巴兄妹早已使人備好熱水,可憐巴巴的站在門口。

  “喲,這是咋了?誰能把狼崽子都惹哭了?”他指著小啞巴紅彤彤的眼眶。

  “裡面那個女人搶了哥哥給爺洗澡的差事!”啞妹拉住三爺衣擺告狀。

  “就為這?”賈環忍俊不禁,拍拍啞巴後腦勺曼聲道,“你不會把她攆出去?教了那麼久武藝算是白教了,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三爺,哥哥從來不打女人。”啞妹挺了挺小胸脯,表情十分驕傲。

  賈環撫掌大笑,幾乎直不起腰來,見小啞巴臉頰慢慢漲紅,幾乎快冒煙了才眯眼道,“爺今天給你們上一課,這世上不分男人女人,只分該打的,不該打的;該殺的,不該殺的;有利用價值的,沒利用價值的。當然,如果只牢記上述幾類,你們這輩子就悲劇了,所以還有最重要的一類——我愛的和我恨的。愛便愛的轟轟烈烈、全心全意,恨亦恨的銘心刻骨、毀天滅地。如此,你們的人生才不會烙下‘後悔’兩個字。記住了?”

  啞巴兄妹重重點頭,心裡眼裡滿滿都是對環三爺的崇拜。

  跟在後頭的趙國基嘴角抽搐,心道大外甥啊,你這樣教育小孩真的沒有問題?他兩個在你的調-教下已經越來越像小怪物了,你知道嗎?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小啞巴茅塞頓開,立馬抽-出別在腰間的匕首,便要進去找那丫頭算帳,卻被賈環勾住衣領,笑道,“今日被趕出來,你已經敗了,且還犯了怠忽職守的過錯,便罰你蹲馬步一個時辰,有沒有異議?”

  小啞巴搖頭,表示沒有異議,將匕首插回去,垂頭喪氣的走了。啞妹道了句‘三爺晚安’,匆匆跟過去與哥哥同甘共苦。

  賈環令趙國基也回去休息,這才跨入門檻,見那婢女跪在浴桶邊,臉色煞白渾身打顫,一副後悔不迭的模樣,擺手道,“起來吧,伺候我沐浴更衣。”

  那婢女長相不俗,身段妖嬈,賈母送她過來本就為了施展美色籠絡賈環。之前因懼怕不敢近身,之後又因狀子和賣身契被盜的事存了幾分輕視,有些消極怠工,直至今日環三爺中了小三元的消息傳來,她才意動。

  見環三爺口裡放著狠話,進屋後卻對自己和顏悅色,婢女膽子漸漸變大,擦澡的動作越發撩-人,手臂探入水中直往下腹摸去,心道環三爺看似瘦弱,卻不想渾身的肌肉這般優美緊實,再長幾歲還不迷死個人?

  賈環閉眼假寐,任由婢女施為,片刻後忽然站起身來朝自己下腹看去。水珠沿著少年蒼白的皮膚滑落,向來毫無反應的那處竟微微抬頭,吐出一滴圓潤可愛的粘稠液體。物件雖體積不大,形狀卻極為精緻漂亮,顏色亦是乾淨健康的粉紅,看上去格外誘人。

  婢女面紅耳赤,呼吸粗重,只盼望環三爺趕緊把自己拉上-床去共-赴-雲-雨。想一想那畫面,又瞅一瞅環三爺挺立的那處,她暗暗咽下一口唾沫。

  “你給我出去!”

  當這句話傳來時,她萬分錯愕的睜大眼睛。

  “立刻給我出去!”賈環加重語氣又說了二遍,瞳孔依然黑沉,眼白卻染了幾縷血絲,面相顯得十分猙獰可怖。

  婢女這才回過味來,連忙趕在環三爺發飆之前奪門而逃。

  屋子裡終於安靜了,賈環跨出浴桶,垂頭看著精神奕奕的小賈環低笑起來。這輩子都十三了還沒反應,他一直以為自己身體出了問題,連日常的毒藥煉體都停下。今天終於確定不過是虛驚一場,心裡自然高興。

  彈了彈微翹的頂端,他沒有動手紓解,反而套上褻衣褻褲,呢喃道,“原來我不是太監,很好,吃一粒毒藥慶祝慶祝。”邊說邊從衣櫃的暗格中摸出一個錦盒,打開後選了一粒毒性最強的藥丸塞進嘴裡。

  久違的劇痛和灼熱席捲全身,他身體微微顫抖,臉上卻全無隱忍之色,反透出無盡的暢快,平素蒼白到病態的皮膚染上靡靡豔色,像一隻沉溺於享樂的魔物,危險而惑人。

  異能又變強了,體內翻攪沸騰的岩漿只噴發了片刻便逐漸熄滅,他伸了個懶腰,掀開被子往裡一躺,很快進入夢鄉,手習慣性伸入枕下,握緊一把匕首。

  翌日,賈元春得了消息遣抱琴送來重禮,並給老太太帶了話,言及自己久病臥床,思念家人,望母親祖母前去晉親王府一見。

  “太太也病得重了,下不了地,還是老身一個人去吧。”賈母推拒道。

  元春本就不指望自己一句話能救出母親,不過激了老太太去見她罷了。病了一個月,派人遞了許多話,老太太始終無動於衷,即便自小在她身邊長大,感情深厚,元春也不免生了幾分怨懟。

  抱琴假意詢問王夫人幾句便扶著賈母登上馬車,踢踢踏踏到得晉親王府。

  “老祖宗,你可算是來了,我還以為你把孫女兒忘了。”賈元春半躺在床上,強笑道。

  “如何會忘?到底是我親手養大的嬌嬌寶貝。”賈母快步走到床邊,握住孫女消瘦不堪的手腕,歎道,“你別跟祖母耍心眼子,你母親造的孽,我就不信周瑞家的沒告訴你。府中連連出了許多大事,我有心來看你,可實在脫不開身啊!就在昨天,你那不成器的弟弟還做下一樁醜事,說起來真是荒唐……”隨即壓低嗓音,將學堂苟且那事說了。

  賈元春呆怔半晌,乾裂的嘴唇咬出一絲血來,恨道,“寶玉之前絕不是這個樣子!他心地純善,不知世事,如何會在短短一月中變得如此荒-淫?老祖宗,你難道就不會往其它方面想想?若不是你們軟-禁-母親,若不是賈環步步相逼,若不是你打壓厭棄於他,他怎會性情大變自暴自棄?”

  “你母親造的孽連王爺都知道,我若不處理,像個什麼樣子?再者,大房一家還眼睜睜的看著呢,若叫他們心氣兒不順了,不管不顧鬧將出去,賈家還不得玩完?!賈家垮了,你在王府如何立足?還有,我打壓厭棄寶玉是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清楚!”賈母心中怒氣橫生,目光觸及孫女蒼白憔悴的容顏,又不得不壓下去。

  賈元春自知失言,緩和了語氣問道,“你為何換了他的通靈寶玉,還不許旁人說他有出息?這不是打壓是什麼?”

  分明是一片拳拳回護之心,到了孫女嘴裡卻成了打壓厭棄了,合著他們一個二個都是這樣想的?自己勞心勞力究竟圖個啥?賈母臉色白了,眼眶紅了,抖索著唇瓣惱恨道,“好哇,我本是好意,你們卻當了驢肝肺!你知晉親王那天看見寶玉說了什麼?說他銜玉而生天降異象,真是好大的福氣,連皇子龍孫都比不得了!我這才忙忙使人換了通靈寶玉,對外便說丟了。這些話傳開來第一個受害的就是寶玉,我也就沒挑明,想你們應該能理解我的苦心。罷,你們既然不滿意,我立刻給他換回來,就說我家寶玉出息!將來比皇子龍孫還要出息!”

  賈母越說氣性越大,漸漸有些口不擇言,心知再待下去少不得鬧一場,杵著拐杖扭頭便走。

  等她走得遠了,賈元春才堪堪回神,想到王爺近月來未曾踏入自己房門半步,未曾垂問自己病情半句,看見自己時面上含霜目中泛冷,原不是賈環搞的鬼,卻是被自己弟弟帶累了。且這事早已被母親傳得大慶皆知,誰若在皇上跟前詆毀個一句半句,當真是百口莫辯啊……

  想到這裡,賈元春一下一下捶打床沿,望著帳頂苦笑道,“造孽啊母親,都是你造的孽!女兒自保都難,卻是救不了你了!”

  與此同時,探春帶著‘精心準備’的禮物跨入趙姨娘母子院門。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又來曬土豪,感覺自己萌萌噠(*^◎^*)



  55、五五


  看見款款而來的秀麗少女,小吉祥和宋嬤嬤均是一愣。

  “這是怎麼了?不認識我了?”探春笑問。

  “怎麼會?三姑娘快快請進!”宋嬤嬤連忙上前引路,小吉祥撩起裙擺便往趙姨娘屋子裡奔,興高采烈的喊道,“姨奶奶,三姑娘來看你來了!”

  探春見狀心中頗為得意,心道果然如此,憑我做了多不好的事,姨娘都放不下我。母子親緣是無論如何也割捨不掉的。

  趙姨娘正盤腿坐在炕上看帳本,聞言先是一驚,後又一喜,跳下炕便要迎出去,似想起什麼卻堪堪打住,踢掉穿了一半的繡鞋,重新坐回炕桌邊,並找了一面繡繃子將帳冊蓋住,淡淡擺手,“讓她進來吧。”

  歸家那麼久未曾來探,偏環兒中了小三元她就來了,到底是敏探春,趨利避害,審時度勢的本事一流!想到這裡,趙姨娘不免覺得心寒,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卻也無法完全丟開手去不管,看一眼也好。

  探春入屋後見趙姨娘安安穩穩坐在炕上,面容很是平靜,心下便有些不舒服,可目光觸及地面顛三倒四放著的繡鞋,便暗暗笑開了,主動湊上前去喚道,“姨娘,我來看你來了,最近過得可好?身子可爽利?”

  “都一個月了才問,不覺得晚了點?是看見環哥兒中了小三元,覺得有利可圖了吧?那天不是挺硬氣麼,說我們今後與你全無半點干係!你這回過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趙姨娘聲聲詰問,雖然已過去很多天,想起來依舊覺得心如刀絞。

  探春低著頭許久沒說話。

  趙姨娘等得不耐煩了,這才正眼朝她看去,冷漠的表情立即被驚訝取代,結結巴巴道,“你,你怎不聲不響就哭起來了?我說錯你了麼?”

  “姨娘說得沒錯,是我錯了。”探春哀泣道,“可你們誰人能理解我的苦?我自小早慧,雖養在老太太身邊,僕役成群千嬌萬寵,卻也明白自己只是個庶女,再如何也越不過大姐姐和寶玉,故而恪守規矩,謹言慎行。我心知太太待我好不過為了控制姨娘,打擊姨娘,可我小小年紀,有何能力反抗?我也要生存啊!環哥兒雖然物質上差我一截,可他生病的時候有人疼,難過的時候有人寵,歡喜的時候有人傾訴……可我呢?無論傷心難過還是病痛,都得自己硬捱過去。多少次你帶著環哥兒在花園裡嬉笑玩耍,我卻只能躲在暗處偷看,自己對自己說——瞧,那是你娘,那是你弟弟,你不是一個人呢!末了再偷偷溜回去,躲在房中痛哭一場,還不能叫旁人發現。你們只看見我表面的風光,可曾看見這背後的辛酸苦痛?人人都道我精明強幹,可這份精明強幹不過為現實所迫罷了!如果可以,我多想做一個有娘疼有娘寵的嬌嬌女啊!”

  說到最後,探春已然泣不成聲。

  趙姨娘被她說的心都快化了,坐過去將她摟入懷中,一邊替她擦淚一邊哽咽道,“我的兒,你不說,我怎知道你心裡苦?以前我也不對,不該總是吵吵鬧鬧讓你難做。好了不哭了,太太倒了,你再不用怕她了。從今以後娘會疼你寵你,不讓你吃半分苦頭!”

  侍書垂頭假裝抹淚,心中卻暗暗贊道:姑娘這話說得好生漂亮,任哪個為娘的聽了都得心軟。只不知環三爺會不會這般好糊弄?

  正胡思亂想著,門口一道慵懶的嗓音傳來,“喲,這是咋了?唱大戲呢?”

  “兔崽子胡說些什麼!”趙姨娘三兩下抹掉眼淚,歡喜道,“快過來,你姐姐來看咱們了。”

  賈環斜倚在門邊,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去多少,一雙霧濛濛黑沉沉的眼珠緊緊鎖定探春被淚水打濕的臉龐。

  探春低下頭用帕子擦淚,實則為躲開少年那仿佛洞徹一切的目光,心中的自得也被慌亂所取代。這個弟弟自從回來以後便大為不同了,身上總彌散著一股叫人心驚肉跳的邪氣,令她委實喜歡不起來,更親近不起來。

  賈環慢慢走過去,蹬掉鞋子往炕上一歪,問道,“是來賀我的?禮物可曾帶了?”

  “自然帶了,三爺請過目。”侍書連忙呈上幾個錦盒。

  “死孩子,一來就問這個,見不見外?”趙姨娘沒好氣的戳兒子額頭。

  賈環沖老娘燦笑,自顧拆開錦盒,拿出一個做工精緻的藥瓶。

  “這是百花玉露丸,送給姨娘的。每天晨起含上一顆能清除體內淤積的毒素,達到美容養生,延年益壽的效果。”探春柔聲解釋。

  “這是宮中娘娘才能用的貢品,大姐兒送給姑娘一瓶,姑娘沒捨得用,說是留著等姨娘回來。”侍書輕聲補充。

  趙姨娘立馬奪過去,放在掌心細細把玩,又擰開瓶蓋輕嗅,笑得嘴都快裂了。

  賈環拆開下面一個錦盒,都是些珠釵胭脂等物,看上去很值些銀子,正欲伸手撥弄,又被趙姨娘一把搶走。

  探春心裡看不上趙姨娘粗鄙貪婪的舉止,面上卻半分不露,抽-出最下面一個錦盒遞給少年,玩笑道,“環哥兒還是直接看這個吧,這個才是你的。”

  賈環沖她淡淡一笑,慢條斯理拆開錦盒,拿出一雙大紅緞面嵌金銀絲的花鳥紋粉底小朝靴,靴頭用多餘的緞子折出半朵牡丹的花樣,並用金銀絲線濃描重抹,密密縫製,顯得華貴非常。

  趙姨娘看了歎為觀止,嘖嘖有聲道,“這做工,這繡樣,簡直神了!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為過!兒啊,可得費一番苦心吧?”

  探春正欲搖頭,侍書搶白道,“可不是嗎,因心裡念著姨奶奶跟環哥兒,姑娘平日裡一旦得閒就給你們做些繡活聊以自-慰,做完了生恐太太發現,又含著淚燒掉。這雙靴子足足做了三個月,因實在花了很多心血,姑娘沒捨得燒便偷偷藏起來!瞧瞧,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趙姨娘連忙握住女兒雙手,心肝肉的直叫喚。

  探春搖頭道,“哪兒有她說的那般誇張,辛苦是辛苦了一點,但我樂意。環哥兒快穿上試試。因不知道你長多高了,我估摸著尺碼做得,若有不合腳的地方我好拿回去改。”

  賈環嘴角微微上翹,仿佛很是興致盎然,正欲彎腰套鞋,啞巴兄妹蹬蹬蹬跑過來,一左一右替他把靴子穿上。

  “三爺,靴子太大了,前面都是空的!”啞妹戳了戳空蕩蕩的靴頭。

  賈環笑而不語,在屋內走了兩圈重又坐回炕上,脫掉靴子睨視探春,道,“賈探春,靴子太大了。”

  探春歉然一笑,“沒想還是估錯了,我回去改了再送過來。”說著便要拿回靴子。

  “不用。”賈環一把扣住,語氣慵懶,“不用改了,反正這靴子又不是送給我的。”

  探春聞言心尖發顫。趙姨娘猛然轉頭朝她看去。

  賈環一邊把玩靴子一邊漫不經心的道,“前一陣兒賈寶玉穿出一件大紅緞子嵌金銀絲線帶花鳥紋的排穗褂,他歡喜的很,直言褂子太過華麗錦繡,竟無一雙合適的靴子可配,又言還是三妹妹好,答應給他縫製一雙配套的,不日就能穿上。想必就是這雙吧?”

  賈環拿起炕桌上的剪刀,將靴子一點點絞碎,輕笑道,“你可是敏探春啊,以區區庶女之身在王夫人和賈母跟前混的風生水起,連王熙鳳都要謙讓三分的敏探春。別人不敢得罪的人你敢,別人探不到的消息你探的到,你若果真惦記我們,托人秘密送兩封書信帶幾件繡活豈是難事?”

  探春用力握緊繡帕,告誡自己絕不能低頭,絕不能露出心虛之態。

  趙姨娘略尋思一會兒,歡喜的表情僵硬在臉上,眼中透出濃濃的悲哀。

  賈環絞碎一隻又拿起另一隻,繼續道,“你確實希望有娘疼有娘寵,可你心目中的娘親從來不是姨娘,而是王夫人,是也不是?你寧願被王夫人利用控制,也不願做回姨娘身邊卑微低賤的庶女,是也不是?你心裡苦,可你甘之如飴,是也不是?你見王夫人翻身無望,這才轉而籠絡姨娘和我,指望我們能為你所用,是也不是?”

  少年每詰問一句,探春便忍不住抖一抖,臉上漸漸露出失控的表情。

  賈環把絞碎的靴子扔掉,俯身直視探春,一字一句開口,“親情是這個世界上最神聖最純粹的感情之一,不能隨意揮霍,更不能處心積慮的利用!我賈環不稀罕你的虛情假意,更不撿別人用剩的東西。你可以走了!記住你曾經說過的話,我們日後兩不相干!”

  探春終是忍不住低下頭去,牙齒用力咬合,咯咯作響。

  趙姨娘筆直坐在原位,表情很平靜,可眼中早已蓄滿淚水。她的女兒,再一次叫她失望了。

  “你可以走了,今後好自為之吧。”賈環再次開口。

  探春猛然抬頭,將一堆碎布朝他砸去,歇斯底里道,“沒錯!我的確看不起你們!你們的貪婪、粗鄙、庸俗、卑賤,每每叫我難堪噁心!賈環,你莫得意,有老太太在,你永遠是區區一介庶子,永遠比不過寶玉!當真以為晉親王會護你一輩子呢?他只為拉攏榮寧兩府罷了!等寶玉襲了榮國府的爵位,等你沒了利用價值,我看你如何落魄!”

  “咦?承襲榮國府爵位的人不是大房嫡子賈璉嗎?怎會變成賈寶玉?難道是本王記錯了?”三王爺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表情看上去很疑惑。

  蕭澤跟曹永利站在他身後,眼裡閃爍著八卦的光芒,也不知聽去多少。

  屋裡人悚然一驚,連忙下炕行禮。

  “快快請起。”三王爺擺手笑道,“是本王逾禮了,見外邊沒人便徑直過來了。”

  趙姨娘連忙說無事。三王爺與兒子打打鬧鬧沒大沒小的模樣她見得多了,對皇權的敬畏減少,行事便也大方自然起來。

  “既然三姑娘在這裡,本王便不進來叨擾了。環兒,回你屋裡說話。”三王爺沖賈環招手,轉身避讓時補充道,“本王與環兒可不是旁人以為的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本王一天不死,便護環兒一日。還有,非議皇族乃死罪,今日看在環兒的份上,本王便當什麼都沒聽見,還請三姑娘慎言!”

  探春跪在地上不停磕頭,等賈環靸鞋出去了才軟軟癱倒。

  “小吉祥,宋嬤嬤,送三姑娘回去。”趙姨娘偏過頭不去看她。

  待探春回到院子裡的時候,三王爺忽然造訪並訓斥三姑娘的話已在府中傳遍了。賈璉因‘賈寶玉乃榮國府爵位繼承人’這句話惱恨不已,暗忖王夫人平日定然時常念叨,才叫探春學了去,一群狼子野心的東西!自此對探春百般厭惡,視如陌路。

  賈母本就窩了一肚子火回來,聽聞這事當場便砸了一套名貴茶具,令探春好好抄寫家規學習女戒,習有所得之前不許跨出房門半步。

  賈政更是怒不可遏,礙於探春是女兒身不好動手鞭笞,找上門狠罵了一頓,直言她被王夫人教壞了,若再不悔改,便草草尋一寒門蓬戶嫁走,省得像王夫人那般進了豪門深宅給夫家娘家招禍!

  本因環三爺歸京而地位超然起來的三姑娘,一朝便被打回原形。

  探春伏在床上痛哭,心裡說不清是怨恨多一些還是懊悔多一些,只暗暗發誓從此以後自己的兄弟只有寶玉沒有賈環!且早晚有一天要出人頭地飛黃騰達,叫趙姨娘母子悔不當初!

  賈環與三王爺相攜進屋,蹬掉鞋襪歪在炕上,長歎了一聲,“我能接受一切陰謀詭計傾軋暗害,卻不能接受以愛為名的欺騙。若她坦言自己做錯並承諾日後好生孝順姨娘,我不會如此絕情。這世上最可惱可恨的事,是你一腔真情卻慘遭利用。”

  三王爺將少年攬入懷中笑道,“環兒看上去無情,實則最是重情重義呢!能在生命垂危的關頭與你相遇,也不知我修了幾輩子的福。”

  賈環與三王爺恰恰是完全相反的兩類人,一個看似無情實則重情;一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但偏偏是這樣迥異的人,叫三王爺從好奇到喜歡再到信任,直至完全放不開手。若能成為賈環心中最重要的存在,該是何等的幸運?這念頭一旦興起便無法遏制,總是忍不住對少年好一點,再好一點,更好一點……因為知道自己的付出總會得到同樣的回報,所以格外安心,所以毫無顧慮。

  想到這裡,三王爺摸摸少年柔軟的發頂,愜意的輕笑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卡文,每次動筆的時候心裡總有一種不自信的感覺。

  今天閨蜜告訴我一個訣竅,打開文檔之前在心裡默念:一拿起筆,老子就是天下第一,一拿起筆,老子就是天下第一……

  我念完以後覺得霸氣側漏,神清氣爽,感覺自己萌萌噠~

  所以把決定把環三爺寫成天下第一!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56、五六


  男人溫熱的鼻息在耳邊拂過,帶來一片酥麻瘙癢,賈環推開他,用力揉了揉耳朵。

  三王爺勾勾手指令小啞巴奉茶,戲謔開口,“把靴子絞碎,你怎像個女人一樣?”

  “不絞碎了,難不成讓她拿回去轉送給賈寶玉?兩頭討好,美得她!”賈環接過啞妹遞來的茶水,仰頭牛飲。

  “真是小孩子脾性。”三王爺想笑,張口卻猛烈咳嗽起來,臉頰透出異樣的潮紅。

  賈環皺眉,沁涼的掌心貼上他額頭,末了握住他手腕細細把脈,沉聲道,“風邪入體,忌勞累,多休息。你幹什麼去了?不過半月沒來,腑髒虛了,心氣也不足了。”

  “送大皇兄前往密州行宮-幽-禁-終身。”三王爺以拳抵觸,堵住快要溢出喉嚨的咳嗽。

  “想咳便咳,強自忍耐只會憋出更厲害的病來。”賈環沒好氣的告誡,話落下炕,從衣櫃中摸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一粒褐色丸藥。

  “吃了它睡上一覺便好。”等三王爺咳完了,他將藥遞過去。

  曹永利正欲阻攔,卻見自家主子毫不猶豫的張口咽下,說話間透出對少年濃濃的依賴,“可我現在睡不著該怎麼辦?”

  “等藥效上來,你自然而然會犯困。”賈環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錦盒,重又坐回炕上。

  曹永利轉頭朝蕭澤看去,見他蹲坐在外面的臺階上嚼草根,完全放任少年的舉動,只得將懷疑勸阻的話統統咽進肚子裡,並退後幾步縮在牆角,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賈環打開錦盒,取出厚厚一遝銀票,邊數邊漫不經心的道,“大皇子弄死過你一回,你父皇竟還讓你押解他去密州?就不怕你下殺手?”

  三王爺似笑非笑道,“誰讓我是父皇最忠厚仁善的一個兒子?誰讓我是‘賢王’呢?既然接了這差事,我就得保他不死,至少不能死在我父皇前頭。”

  “所以說,我寧願做真小人也不願做偽君子,活著累。”賈環嗤笑。

  “你在拐著彎的罵我?”三王爺挑眉。

  賈環笑而不答,繼續數銀票。

  “又從誰那裡榨來這許多銀兩?從剛才數到現在,少說也有一二十萬了吧?”三王爺湊近了去看。

  “賭博掙來的,另外買了幾個鋪子,得了些收益。這張你拿著,算作花紅。”賈環抽-出一張銀票塞進三王爺懷中。

  三王爺拿出來細看,挑眉道,“我投了五十萬兩,你給我一百兩花紅,真夠大方的啊!”

  “可不是嘛,我也覺得自己很大方。”賈環厚顏無恥的伸出手,“話說你今天是來幹嘛的?賀我中小三元的吧?賀禮呢?”

  三王爺哭笑不得,翻身將少年壓在炕上□□,把他頭髮弄亂了,衣襟弄散了才堪堪罷手,從懷裡掏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環形羊脂白玉,戴在他脖子上,笑道,“這玉佩是無方寺的主持開了光的,可壓一壓你身上的戾氣。賈寶玉不是生來有玉嗎?我也給你一個,保證比他的名貴。”

  賈環將玉佩握在掌心,觸手溫潤滑膩,隱有佛香浮動,可見是個稀罕物,滿意的勾了勾唇。

  兩人翻身坐起,三王爺將少年半松的發帶拆開,五指慢慢梳理他光潔如綢緞的髮絲,漆黑深邃的眼底透出十分喜愛,另有兩分癡迷,呢喃道,“環兒小小年紀便如此俊逸風-流,長大了可怎生得了?”

  “自然是顛倒眾生。”賈環極其順溜的介面。

  門外的蕭澤劇烈咳嗽起來,心道半月不見,環三爺的臉皮又加厚了!人才啊!

  三王爺卻不覺得可笑,反十分贊同的點頭,視線順著少年蜿蜒的黑髮下滑,落到他未著羅襪的一雙腳掌,心尖顫了顫,終是忍不住捧起一隻把玩,戲謔道,“這麼小巧可愛,難怪同樣的身高,賈寶玉的靴子你卻穿不下。”

  “千萬別當著一個男人的面兒說他小!”賈環額角抽搐。

  “哦?你是男人嗎?”三王爺忍俊不禁。

  這話放在以前賈環還會心虛一下,可想起自己已然崛起的小兄弟,他立馬蹲坐起來,邊解腰帶邊道,“竟然質疑我的能力,今天就讓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男人。”

  三王爺聽了笑得前仰後合,差點沒從炕上跌下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少年鼠蹊部,期待他‘傲人’的展示。

  曹永利再也憋不住了,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面紅耳赤,咳得仿佛下一瞬就會厥過去。

  賈環回頭瞥他一眼,又想了想,重新束好腰帶坐回原位。到底只是十三歲的少年,怎能跟二十出頭的青年相比?還是別獻醜了。

  三王爺臉上流露出深切的失望,搖頭嘖嘖歎了兩聲。

  賈環沒搭理他,將銀票收入錦盒,放在博古架上。

  “盒子沒上鎖,且擺在這麼顯眼的地方,你就不怕遭賊?”三王爺忍不住提點。

  “不怕,我有特殊的防盜技巧。”賈環不以為意的擺手,令啞妹去廚房取些糕點過來。

  三王爺不再追問,斂眉沉思一會兒,徐徐開口,“我這裡有一個症狀,你幫我看看究竟是生病還是中毒。”

  賈環方才已把過脈,知曉他說得絕不是自己,漫不經心的道,“說說看。”

  “行路遲緩僵直,手在不經意的時候會發起抖來,且無論如何也壓不住,有這樣的病嗎?”

  “怎麼個抖法?你抖給我看看。”

  三王爺伸出一隻手間歇性的抽搐。

  賈環又道,“行路怎麼個遲緩僵直法?走給我看看。”

  三王爺下炕穿鞋,正欲走兩步,卻見少年憋笑憋的滿臉通紅,已躺倒在炕上打滾。

  “好哇小混蛋,故意耍弄我呢!”三王爺撲將上去,好一番揉搓。

  “得,我投降,別撓了!”賈環的唯一弱點就是怕癢,喘著粗氣道,“不鬧了,真不鬧了,咱說正事成嗎?”

  三王爺意猶未盡的掐了掐少年白嫩滑膩的臉頰,將他抱坐起來,咬著耳垂低語,“可有這樣的病?之前太醫曾秘密診過脈,查不出任何問題。從發病到至今已有半年光景,未痊癒,也未惡化。”

  憑這兩三句,賈環已知道他說得是誰,也不問他從何處得來此等秘聞,沉吟道,“天下間多少查不清道不明的怪病?單憑這兩點我無法判斷。他多大年紀?除了肌肉僵直、行動遲緩、手指抖動,可還有其它症狀?任何微小的異樣都可以說一說。”

  三王爺尋思片刻,道,“他今年五十有四,除那三點症狀外還有坐姿不穩,失眠,鬱躁等症狀。別的實在想不起了。”

  賈環提起筆將症狀一一寫下,翻來覆去的看了半晌,低聲詢問,“他行走間不會抖動,只有靜坐時才會抖動,是也不是?”

  三王爺篤定點頭。

  “最近寫的字越來越小了?”

  三王爺目露訝異,繼續點頭。

  “發聲可有變得沙啞了一些?”

  “確實如此。”三王爺恍然。

  “他的確得了一種慢性疾病,肌肉逐漸變得僵硬直至失去行動能力,後期腦子有可能廢掉,俗稱癡呆,且還會引發中風、心疾等併發症,屬於醫無可醫的絕症。”賈環篤定道。

  “能活多久?”三王爺面容沉靜,仿佛討論的那人並不是自己的父親。

  “這個說不清,若他之前身體康泰,興許能撐個十幾年,不過即便死不了,也會變成無法行走無法思考的廢人。身體素有頑疾沉屙的話,也就五六年光景。”賈環撚了一塊糕點送進嘴裡,重又變得漫不經心起來。

  “五六年,盡夠了。”三王爺淡笑,漸漸覺得眼皮子有些沉重,拍開少年手裡的糕點,又令曹永利搬走炕桌,將少年攬入懷中抱緊,呢喃道,“我困了,陪我睡一覺。”

  賈環被他一個接一個的哈欠傳染,也覺得倦意叢生。

  兩人摟在一處,近地能聞到彼此呼出的氣息。

  似想起什麼,本已閉眼安睡的三王爺忽然掙扎著醒來,一字一句慎重開口,“環兒,與你相交並不為拉攏榮寧兩府,在我心裡,它們連你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得。你就是你,冰天雪地中與我相遇的環兒,我若一天不死,便護你一日。”

  賈環沒有回應,嘴角卻悄然上揚。房間裡很快安靜的落針可聞,只剩下綿長而平穩的呼吸聲。

  曹永利站了一會兒,見兩人直接摟著就睡了,用體溫互相取暖,反忘了蓋被子,便要邁步過去。

  “等等,別過去,會死人的!”蕭澤連忙喝止,“我來,你站那兒看著就成。”

  曹永利嚇了一跳,僵硬的站在原地。

  “三爺,我是蕭澤啊三爺,我幫你們蓋被子,您可千萬別對我動手啊!”蕭澤躡手躡腳走到床邊,那聲音那語氣,要多諂媚有多諂媚,聽得曹永利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賈環似有所感,輕輕翻了個身。三王爺無意識收緊手臂,將少年頎長纖瘦的身軀嚴絲合縫的嵌入懷中,緊皺的眉頭這才緩緩鬆開。

  蕭澤站了一會兒,見兩人沒有別的動作,這才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將被子蓋上,指著少年伸入枕下牢握匕首的手對曹永利說道,“看見了沒?貿然靠近便會被一刀割斷喉嚨。這位可是連睡覺都能殺人的主兒,伺候的時候小心點,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曹永利冷汗都冒出來了,一疊聲兒的向蕭澤道謝,偷覷摟住少年不肯撒手的主子,遲疑道,“你覺沒覺著他兩的睡姿有點奇怪?”像交頸鴛鴦!

  當然,後半句他沒敢明說。

  “哪裡奇怪?他們向來都是這麼睡的。只有在環三爺身邊,王爺才能睡得這樣沉這樣香。半個月沒睡踏實了,走,別擾了王爺。”蕭澤很是淡定的跨出房門。

  曹永利又回頭看了一眼,終是壓下心底的怪異,輕手輕腳出去。

  兩人一覺睡到日落西山。三王爺的病果然大好,晚膳吃得有點多,在院子裡逛了小半個時辰才依依不捨的回府,臨走前約好次日一塊兒去聽戲。

  賈環目送馬車走遠才一步一搖的晃蕩回去,半途與匆匆而過的平兒撞了個正著。

  “三爺恕罪,因璉二奶奶病重,我才一時慌了神。”平兒連忙彎腰賠罪。主子雖然看不起這位庶子,但她一個下人卻是不敢招惹的。

  “終於病重了嗎?”賈環哼笑,又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平兒縮在袖子裡的雙手,這才慢慢踱步離開。

  終於病重了,什麼意思?平兒反復咀嚼這句話,幾乎快要入魔,還是立在她身後的大夫忍不住催促才令她猛然回神。

  送走大夫,她盯著自己纏滿布條的雙手看了一路,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不顧儀態的撩起裙擺飛奔。

  “奶奶,奶奶,大事不好了!”撞開門簾,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喊道。

  “什麼不好了?再大的事也別來擾我,滾一邊兒去!”王熙鳳雙手剛上了藥,正覺火辣刺痛的厲害,語氣有點沖。

  “奶奶,我們,我們不是病了,是中毒了!”平兒將路上遇見環三爺的事說了一遍,細細分析道,“那狀子上一定有毒,否則他怎大大方方的讓人去偷,否則他怎知道你會生病?他方才還盯著我的手看,那眼神詭譎莫測,駭人極了!奶奶你瞧,我這兒也潰爛了,當日我就是把狀子放在胸前的暗袋裡!”平兒拉開衣襟,露出紅腫潰爛的胸口,粘稠的膿水正從血肉模糊的肌理中滲出,景象十分可怖。

  “你胡說什麼!世上哪有如此邪門的毒藥!不可能的!”王熙鳳不肯相信,但劇烈起伏的胸膛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慌亂和恐懼。

  “奶奶你等著,我去問問那些接觸過狀子的人,看他們究竟有沒有得同樣的病。”平兒說完就要掀簾子出去。

  就在這檔口,一名身材瘦小容貌普通的丫頭闖進來,跪下便砰砰磕頭,哭求道,“璉二奶奶,太太叫你再救她一回,她病的很重,需要看大夫!”

  “什麼病?”王熙鳳顫聲問道。

  “她雙手爛的,爛的只剩下骨頭了。”小丫頭咽了口唾沫,繼續道,“渾身的皮膚像窗戶紙一樣斑駁脫落,眉毛、頭髮、睫毛都掉光了。”

  王熙鳳心裡勾畫出王夫人現今的模樣,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平兒急促開口,“你呢?你的手有沒有事?”

  那丫頭眼淚掉的更凶,伸出紅腫潰爛的雙手,磕頭道,“奴婢也病得很重,求奶奶救命啊!”

  “混帳!太太是得了麻風了!你跑過來是想傳染給我嗎?滾,快給我滾出去!”王熙鳳拂落炕桌上的茶具,怒吼道。

  “不是麻風,真的不是麻風!整日裡與我同吃同住的丫頭們都還好好的,一點事沒有!璉二奶奶求你了,求你救救太太也救救奴婢吧!看在奴婢一家子都替你賣命的份上!”丫頭哭得昏天暗地。

  十指連心,本就爛得見了骨頭,又摔了東西,王熙鳳痛得死去活來,恨不能滿地打滾,哪還說得出話?

  平兒俯身低勸,“噓,快別哭了,這事兒不能讓別人知道,否則咱們都要被送到鄉下莊子裡去。你想想,本就病得重了,鄉下無醫無藥又環境惡劣,豈不是叫我們去死?”

  丫頭果然不敢再哭,只不時抽噎兩聲。

  “我問你,太太拿到狀子後做了些什麼?”平兒繼續發問。

  “她把狀子撕了,然後又撿起來燒了。”

  “撕了,燒了,把毒氣都逼出來了,難怪她病得比我們都重!”平兒本就聰明非常,幾乎立時便想通其中關竅,心裡越發沒個著落。

  王熙鳳此刻已冷靜下來,咬牙道,“你先回去,我明日便派大夫去給太太看病。當然,不會忘了你。”話落沖平兒揚了揚下顎。

  平兒忙拿出一錠銀子塞過去。

  丫頭觸及平兒纏滿布條的雙手,驚愕的看了她一眼,跌跌撞撞的走了。

  待晃動的珠簾歸於平靜,平兒正欲說話,王熙鳳卻先開口,沙啞的嗓音中帶著牙齒磕碰的咯咯聲,“你立即派人去尋青柳。她是第一個接觸狀子的人,若她也病了,我才肯信。”

  平兒垂頭應諾,快步出去,看見遠處被無盡夜幕吞沒的最後一絲亮光,忽然想起環三爺黑漆漆地,深不見底地,死氣沉沉地雙眼,滔天的恐懼席捲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收到銀行通知,我貸的巨額房款終於下來了,還款還到50歲,取得新的稱號‘房奴’。從此以後人家就要自稱奴婢了,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爽感覺~~~yooooo~~~~

  感謝奴婢的金主土豪大大們,奴婢一定努力碼字,伺候的大大們跟我一樣酸爽~~~yooooo~~~


  57、五七


  因府裡一連接到兩個好消息,又有賈母幫忙遮掩,賈寶玉的荒唐事終究沒傳入幾位姐妹耳中,只當他在學堂闖了禍,被老爺教訓了。黛玉依然同他親親熱熱的,帶了許多禮物來探。

  “你啊你,往後萬萬不可再如此淘氣了!”黛玉戳戳寶玉額頭,提點道,“今時不同往日,太太病重顧不上你,老爺厭你不好好讀書,非打即罵,再加上一個學識出眾的賈環,你在這府裡可還有什麼地位?長此以往,除了老太太,誰還稀得理你?”

  黛玉生來早慧又寄人籬下,於人情世故方面很有些敏感,暗自替寶玉著急。

  寶玉口裡稱是,心中卻不以為然。

  黛玉略坐了一會兒,聽見茗煙立在門外說有事要稟才離開。襲人將她送出垂花門,回屋就見寶玉拿著一張信箋團團亂轉,表情很有些難耐。

  “這是怎麼了?誰又送信來勾你了?”襲人冷笑。

  “薛大哥哥說設宴給我賠罪,但我這會兒出不去怎麼辦?”寶玉急的抓耳撓腮。

  “出不去就給我好生待著!他還有臉給你賠罪,也不見將你帶壞成什麼樣兒了!”襲人拿起抹布擦桌,將花瓶香爐等物摔得乒乓作響。

  “那哪兒能叫帶壞呢?大慶男子都愛這個,結交契兄弟蔚然成風,乃時下最崇尚的雅事。”想起那天的銷-魂-滋味,寶玉眼睛發亮,臉頰泛起兩團紅暈。

  “呸!在學堂裡胡搞算什麼雅事!”襲人啐了一口,尖聲道,“寶二爺你長點心吧!瞧瞧人環三爺,裡裡外外都有晉親王護著,又中了小三元,將來考中舉人當了官,你還是個白身,憑他狠毒的性子非得把你磋磨死!你想想賴大,想想太太,想想學堂裡被他砸的頭破血流卻還全家登門道歉的周浩,你有那個能耐跟他鬥嗎?莫說跟他鬥,連站一塊兒都顯得寒磣!你看看你這變成破爛貨的通靈寶玉,再看看最近送來的份例,再看看滿院子偷奸耍滑敷衍了事的奴才。這就是你今後想過的日子?”

  襲人解下通靈寶玉扔到一邊,將少了三成的份例打亂,又推開窗戶,叫寶玉看看已跑得沒影兒的丫頭們。太太還在的時候,寶玉身邊何曾這般寥落過。

  寶玉其實也是有感覺的,只不過他下意識裡不敢去面對,如今被襲人道破,眼眶立時就紅了,迷迷茫茫的念道,“父親厭我,老祖宗不要我,母親被關起來,姐姐被嫁出去,我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可我能怎麼辦呢?誰能幫幫我?”

  “有許多人可以幫你!璉二奶奶,王大人一家,大姐兒,他們都會幫你,只要你振作起來,用功讀書,力求上進,便沒人壓得過你去!”襲人握緊他雙手勸慰。

  寶玉許久沒吭聲,就在這時,茗煙歡天喜地的闖進來,喊道,“寶二爺,咱們可以出去了!方才五王爺送了信箋,邀你去廣林樓喝茶。老爺老太太已經同意了,還叫你好生玩,不急著回來。”

  襲人捏了捏寶玉掌心,歡喜道,“看見了沒?寶二爺你也不是一無所有。環三爺有晉親王護著,你也得了五王爺青睞啊!他雖然只是個郡王,可手握八十萬重兵,連太子見了都得禮讓三分,日後說不得便是你最大的依仗呢!快,趕緊把眼睛敷一敷,別在五王爺跟前失了禮數。日後這些個人情世故利益往來你都得學著上手,再不能像之前那般渾渾噩噩了!”

  寶玉點頭,用冷水洗掉眼眶的潮紅,又換上最華貴一身錦袍,帶著茗煙興匆匆出門。

  “喲,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五王爺湊得極近,去看他微紅的,還帶著水汽的眼眸。

  因認識到自己的困境,也明白人脈的重要性,寶玉待五王爺與先前大為不同,純粹的喜愛中不知不覺摻雜了幾分討好,忙搖頭說自己無事,然後主動去握對方粗糙的大掌。

  因經歷過龍陽之事,且食髓知味,他舉止間帶上了一點曖昧和羞澀,目光觸及五王爺強健的體魄和俊美邪肆的五官,臉頰似火燒一般發燙。

  本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處事原則,五王爺將他拉上馬車,一路耳鬢廝磨上下其手,吃足了豆腐。寶玉剛開葷不久,哪耐得住,下車時腿都軟了,被五王爺半拖半抱的弄上廣林樓。

  “見過王爺!”

  “王爺這邊坐!”

  “小二,上一壺好酒!要最烈的!”

  “……”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五王爺的朋友也都是大慶出了名的紈絝,個頂個的不著調,個頂個的混不吝。見他二人摟摟抱抱的上來,互相擠眉弄眼心領神會。

  “寶玉,要吃什麼只管點,本王做東!”五王爺大手一揮,豪氣萬分,然後依次介紹眾位好友。

  因還沒上手,大家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對寶玉相當熱情,恨不能把他捧到天上去,至於心裡究竟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寶玉骨子裡也是個愛玩的,很快與這些人打成一片,談笑風生間仿佛又做回了賈府那個尊貴非凡,萬事順意的寶二爺。

  五王爺眯眼審視他如魚得水的表情,不知怎麼的有點膩味,灌了一杯烈酒,轉頭朝樓下熙熙攘攘的街道看去,然後猛然站起身。

  “看見誰了這麼激動?”文昌侯嫡次子滕吉往下瞅了瞅。

  五王爺不理他,探出半個身子大喊,“賈環,上來喝一杯!賈環……”

  賈環與三王爺約好去白梨堂聽戲,因時間還早,拿著一串冰糖葫蘆一步三搖的晃蕩過去,半道聽見有人叫自己名字,咬下一顆糖葫蘆抬頭一望,額角忍不住抽了抽。他好像跟五王爺沒那麼熟吧?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他吞下糖葫蘆,極其自然的轉開視線,又咬掉一顆糖葫蘆,繼續晃晃悠悠前行,全當自己啥都沒聽見,也啥都沒看見。

  啞巴兄妹各自捏著一個小糖人,舔一舔,又舔一舔,亦步亦趨的跟隨在主子身後。

  “賈環,叫你呢!賈環,聽見沒有!”五王爺揮舞雙手,提高嗓門,然而少年終是越去越遠。

  “他沒聽見呢。”滕吉伸長脖子,感歎道,“誰家的孩子,長得忒漂亮,皮膚比雪還白,小嘴兒紅豔豔的像熟透的櫻桃!”話落吸溜吸溜口水。

  擠到窗邊的人連聲附和。

  “他聽見了,跟我這兒裝呢!”五王爺放下幾錠銀子,擺手道,“你們玩吧,我有事,改日再聚。”話音未落,人已帶著稽延消失在樓梯口。

  “這傢伙,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啊!”不知誰打趣一句。

  眾人拍桌起哄。寶玉漸漸懂了些人情世故,內裡很是難堪,卻硬生生擠出三分笑來。滕吉覺得忒沒意思,撩起衣擺道,“我去看個熱鬧,你們來嗎?”

  “去去去,自然要去!”一夥人蜂擁而出。

  賈環到了白梨堂,從掌櫃那兒得知晉親王被公事絆住了,可能會晚來片刻,便自己尋了個靠近戲臺的位置坐下。

  “賈環,可算給我逮著了!”五王爺大步走過去,眼睛直勾勾的睇視,恨不能把神秘的少年一眼望穿。

  賈環‘誠惶誠恐’的站起來打躬作揖,本就蒼白的皮膚變得幾近透明,活似被嚇住一般。這幅瑟縮模樣叫隨後跟來的眾人看見,都不明白五王爺何以會對他另眼相待。

  “坐著吧。”五王爺將他摁坐回去,忍不住捏了捏少年看似單薄實則圓潤有肉的肩頭。

  賈環臉上的笑容更加‘諂媚’,沖賈寶玉畢恭畢敬的叫了聲二哥,又與眾人一一見禮。

  五王爺盯著他一個勁兒的笑,心裡直道有趣有趣,太有趣了。小東西愛裝,我就讓你裝個夠!

  “聽說你中了小三元?”待賈環坐定,他幽幽開口。

  “是啊,撞了大運了,哪天得去廟裡燒一柱高香!”賈環拍了拍胸口,那副僥倖的模樣把眾人剛對他改觀的印象又打落穀底。

  五王爺從腰間解下一塊流雲百福的玉佩,態度十分親昵,“喏,這個送你算作賀禮。我給你戴上?”

  賈環正要拒絕,對方已湊近了,慢騰騰的擺弄繩結,忙活了老半天才系好,其間不是碰了他腰便是摸了他大腿,佔便宜占得不亦樂乎。

  我忍!賈環不著痕跡的深呼吸。

  五王爺心裡樂不可支,面上卻極為嚴肅,把玉佩的位置擺正,這才靠坐回去,正欲說兩句話挑-逗-挑-逗,臺上忽然蹦出一個武生,一杆銀槍耍得虎虎生威。

  “好!漂亮!”賈環撫掌大喝,自然而然的截斷他後續動作。

  五王爺微微停頓,另想了個話題張口,又被少年的喝彩聲打斷,如此反復。

  看見自家主子挫敗的表情,稽延扭過頭去忍笑。

  “賈環,叫那麼大聲,你不渴嗎?來,喝杯茶,這可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五王爺親自倒了杯茶,遞過去。

  禮多人不怪,賈環不得不伸手接過。

  五王爺眸光微閃,順勢握住他手腕,將他拉近,兩人鼻尖碰著鼻尖,溫熱的氣息相互交纏,暈染出曖昧的味道。

  少年沒有熏香,卻從肌理內沁出一股淡淡的藥味,有些澀,有些涼,又有些微微的腥甜,聞起來十分獨特。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形狀非常漂亮,瞳仁很大很黑,卻似蒙著一層薄霧,透不出半點光彩,也映不出半分人影。臺上的喧囂攝入其中,轉瞬就化為虛無。

  五王爺被這雙漆黑地、幽深地、死氣沉沉地眸子迷住了,忍不住一再湊近。圍坐一旁的紈絝們各自交換了個戲謔的眼神。寶玉傻愣愣的看著兩人,心裡酸澀脹痛,似乎在嫉妒,似乎又有些迷茫。

  賈環五指發力握緊茶杯,告訴自己要忍。

  就在這時,一把摺扇擋在兩人中間,晉親王向來溫潤平和的嗓音透出幾許涼意,“老五,我的救命恩人,你最好別碰!”說話間已拽起少年,將他拉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娘-的,來的真不是時候!”五王爺冷哼,對上自家兄弟暗含警告的眼神,不得不偃旗息鼓。

  “你再不來,他腦袋就要開花了。”賈環坐下後猙獰一笑。

  三王爺用手遮住他迅速染紅的雙眼,順勢摩挲他蒼白的臉頰,低聲道,“抱歉,臨出門時被絆住了,再沒有下次。”

  五王爺與稽延打小便開始練武,眼力耳力勝過常人數倍,雖他們坐的遠了,又有戲班子的吵鬧聲,卻依然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稽延眉頭微微一皺,朝少年隨手放下的茶杯看去。杯子好端端的,茶水也沒倒滿,底部卻滲出一灘液體,沿著傾斜的桌面滴滴答答滑落。

  “好大的手勁!”五王爺拿起茶杯細看,這才發現杯壁已被捏出一道道蛛網般的裂痕,若放下的力道再重半分,當即便會碎成片片。

  你再不來,他腦袋就要開花了。反復咀嚼這句話,五王爺想不到世上竟有人比自己還狂妄,比自己還暴戾嗜血,比自己還無法無天,把杯子藏進袖管,忍不住撫掌大笑,直笑得前仰後合。

  好在臺上的戲正演到最精彩的地方,並不顯得他十分突兀。

  這頭賈環擺手說無事,指著癲狂的五王爺道,“他就是個人來瘋,你兩確定是親兄弟?”

  三王爺用摺扇拍打少年腦袋。

  五王爺的笑聲戛然而止,換成稽延垂頭忍笑。敢這麼說五王爺的,賈環是第一個。果然有點意思。

  過了片刻,見少年眼珠恢復正常,三王爺給他倒了一杯茶,柔聲道,“喝口茶緩緩心情。”

  “喝什麼茶,能舒緩心情的只有酒,而且是烈酒,最烈的酒。叫小二拿一壇過來,再添幾個下酒的菜。”賈環吊兒郎當往椅背上一靠,再不復之前誠惶誠恐謹小慎微的樣兒。

  “小二,拿最烈的酒來,招牌菜隨便上幾道。”蕭澤打了個響指。

  那頭稽延挑了挑眉。

  五王爺又忍不住笑開了,心道小東西不僅脾性跟我像,連口味也跟我像,真是哪兒哪兒都順眼,哪兒哪兒都喜歡!

  小二很快拿來一壇燒刀子,替兩位爺滿上。賈環一飲而盡,愜意的齜了齜牙,瞥見小啞巴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戲謔道,“你也來一杯?”

  小啞巴用力點頭。

  蕭澤幾乎快給他跪了,哀求道,“三爺,別讓他喝成嗎?喝醉了又得我背回去,還吐我一脖子!”

  小啞巴悲憤的朝他瞪去。

  賈環撫掌朗笑,清越肆意的笑聲鑽入耳膜,令五王爺半邊臉都麻了,極想轉頭看一眼,卻又礙于自家兄弟的警告,不敢稍有動作。

  見不少人偷眼朝環兒看過來,三王爺心底有些不舒服,敲了敲他額頭斥道,“別折騰他兩個了,好好看戲。”

  賈環只得坐正了看戲,沒多久又歪歪扭扭的靠回去,歎息道,“老實告訴你,我根本不愛看戲。他們咿咿呀呀唱的什麼?一句話都聽不懂!打來打去滾來滾去都是幹啥,忒沒意思!若能唱些靡-靡-之音,舞步妖-嬈一點,嫵-媚一點,勾-人一點,隨著樂音和動作的起伏把衣裳一件件脫掉,那才叫有看頭。”

  蕭澤聞言被口水嗆住,抻脖子拍胸口,好一通忙亂。

  啞巴兄妹懵裡懵懂。

  三王爺捏住他下顎,低聲呵斥,“小小年紀整天琢磨這些,就不怕玩物喪志?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混話!”

  賈環不以為意的開口,“在李家莊的時候,我什麼旁門左道沒玩過?也不見我因此而玩物喪志!戲曲界有這麼個說法——不瘋魔不成活。我很贊同,如果骨子裡沒有一點瘋狂執拗的魔性,幹什麼事都思慮再三,畏首畏尾,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既然來到這世上,我就壓根沒想活著回去,自然要過得痛痛快快的。”

  既然來到這世上,我就壓根沒想活著回去?這是什麼鬼話?簡直絕了!三王爺本想發怒,卻又忍不住低笑起來,最終無奈的揉了揉少年發頂。

  這邊廂,稽延用拳頭抵唇,防止自己的面癱臉崩壞。

  很不幸,五王爺正在喝茶,聞言噴得到處都是,然後趴在桌上悶頭大笑,還把桌面捶得砰砰直響,狀若瘋癲。

  “你那兄弟一天連發了三次瘋,不如改名叫塗三瘋得了。”賈環沖對方孥嘴。

  三王爺心有所感,冷冷瞥了五王爺一眼,拉上少年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兩王相爭的副本終於開啟了,各自的優勢將交替上升,最終全被栓在環兒褲腰帶上~~


  58、五八


  五王爺見他們要走,立馬收了笑,站起來喊道,“賈環,今晚尋芳閣本王做東,記得要來啊!”

  賈環回頭瞥他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漂亮的桃花眼卻微微眯起,似答應又似拒絕,細看還透出一點兒冷冽,叫人難以捉摸的同時更覺得心尖發癢。

  三王爺捏住少年下顎將他的臉轉回去,留下一句結了霜的話迅速消失在樓梯口,“老五,要發瘋找別人,環兒不是你能碰的!”

  “不讓我碰,我偏要碰!”五王爺哼笑,坐下後悄悄揉了揉方才猛然跳動起來的心臟,暗暗忖道:小東西不但長得漂亮,武藝高,笑聲動聽,連眼睛也鬼魅般勾魂,太對味了!得想個辦法弄上手才行!

  兀自咂摸回味一番,他看向賈寶玉,沉聲問道,“跟本王說說賈環是個什麼樣的人。別胡謅些有的沒的,本王要聽實話!”

  賈寶玉還是頭一次看見五王爺冷下臉來的樣子,一雙濃眉深深皺起,一雙虎目寒光爍爍,緊繃的下顎傲慢的上揚,跌宕不羈的氣質轉瞬被暴戾和肅殺所取代,令人看了膽寒。他這才想起五王爺還有個‘鬼將’的名號,手裡握著百萬千萬條人命,後知後覺的害怕起來,囁嚅半晌說不出話。

  五王爺瞥他一眼,心裡本就有些膩味,這會兒更覺得沒趣兒。原來賈寶玉不是不害怕自己,而是反應太遲鈍,還沒意識到呢。想到這裡便想起賈環要讓自己腦袋開花那故狠勁兒,冷肅的面部線條忽然轉為柔和,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旁人對他變臉的速度早就習以為常,寶玉卻是第一次見,一驚一乍的更說不出話,眼眶看著看著就紅了。

  十五六歲正是花兒一般鮮嫩的年紀,更何況寶玉長著一張春花秋水般俊美的臉龐,委屈起來眼眶紅紅的,鼻頭紅紅的,嘴唇紅紅的,可憐又可愛,確實有那麼些味道。

  五王爺見了色-心又起,想著還沒吃進嘴,扔了不免可惜,幾近消弭的耐心稍微回籠,用帕子給他擦淚,順勢摸了兩把小手,誘哄道,“好端端的怎哭起來了?本王又沒欺負你,等本王欺負你了,再哭不遲。乖,莫哭了,這眼淚先給本王留著,日後本王要你哭的時候你才能哭,且還得哭得漂漂亮亮的。”

  後面兩句話怎麼聽怎麼曖昧,怎麼聽怎麼下-流,滕吉幾個悶聲發笑,寶玉卻半點旁的意思沒聽出來,想著王爺還是看重自己的,變著法兒的安慰自己,立時便不哭了,抬頭沖對方訕訕一笑。

  安撫了玩寵,五王爺繼續追問,“說說賈環性子如何?平日都愛幹些什麼?”

  寶玉心裡有些不舒服,卻也不敢撒謊,如實回稟,“我跟環弟平日不怎麼接觸,並不知曉他喜好。至於他脾性……”臉色白了白,小聲道,“他脾性怪異,上一瞬對人笑得溫和儒雅,下一瞬卻能把人打得頭破血流奄奄一息,最後還跟沒事人似得,重又笑得燦爛。”

  滕吉睜大眼,不可思議的問道,“你確定你說的是賈環,而不是五王爺?”娘哎,這明明形容的就是五王爺嘛!

  賈寶玉又開始膽怯,暗道王爺原來是這樣的人?

  五王爺摩挲下顎,細細回味與少年僅有的幾個照面,越發覺得心情鼓蕩,難以自控,嘴角咧的老高,轉向稽延幽幽開口,“本王就知道賈環與本王是同類,要不怎看他那般順眼呢?可惜被老三搶了先,卻是不好接近了。你說本王該怎麼把他弄上手?”

  稽延心中抽搐,面上卻一本正經的反問,“王爺你想想,旁人該怎樣做才能將你弄上手?”

  “將本王打趴下,打到心服口服為止。”五王爺撩起衣擺便要回府,朗笑道,“走,回去練拳!”邊說邊把一雙鐵拳捏的哢噠作響。

  眾人紛紛為賈環默哀,唯獨寶玉還傻愣愣的沒回過味來。

  五王爺走到樓梯口,似想起什麼猛然停步,沖賈寶玉揚了揚下顎命令道,“戌時尋芳閣本王做東,記得把環兒帶來!”話落人已走得沒影兒了。

  賈寶玉呐呐點頭,心神恍惚的回府。

  平兒連夜派人去尋青柳,也不知她運氣好還是不好,翌日清晨便給找著了。

  原來當天青柳一家在城外匯合,正準備改道去偏遠的地方定居,沒想青柳忽然得了怪病,一雙手眼見著紅腫潰爛,一天天的掉皮肉,很快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且傷勢不斷蔓延,已從雙手攀爬到脖頸,再到臉龐,半邊身子都爛了卻還沒死,躺在草席上苟延殘喘,半人半鬼的模樣簡直叫人不敢直視。

  青柳爹娘對她也算是好的,並不因此而嫌棄,想著去了鄉下缺醫少藥豈不是等死?不如偷偷回京,用璉二奶奶賞的銀子給女兒看病。能治便治,不能治,他們也盡了最後一份心,下了黃泉好想見。

  因找的是專為賈府下人看病的大夫,有心人稍微打聽便能覓到行蹤。不過短短一夜便叫平兒摸上門來。

  平兒掀開腥臭的席子,看清青柳腐壞的模樣,駭的一跤跌倒在地,老半天才爬起來,也不與青柳爹娘打招呼,煞白著臉奪路而逃。

  從後角門溜回賈府,她撞開珠簾跪倒在王熙鳳腳邊,哀哀哭泣,“二奶奶,青柳,青柳也中毒了,半邊身子黑紅腐爛,露出骨頭還發了臭,蛆蟲鑽進鑽出的啃噬,已沒了人樣兒了!二奶奶,咱們該怎麼辦呀?咱會不會也變成她那樣?”

  王熙鳳正準備解開布條查看傷勢,聽聞這話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急促問道,“真的?你親眼看見了?”

  平兒重重點頭,想起那地獄一般的場景,抖的跟篩糠一樣。

  王熙鳳拼命叫自己冷靜下來,但幾欲爆裂的心臟和痛不可遏的十指卻令她無法思考。就在這檔口,鴛鴦過來傳話,說老太太有請。

  王熙鳳勉強定了定神,迅速打理好著裝,又叫平兒擦乾眼淚,裝作無事人一般往正院去。

  “來啦,快坐。”賈母歪在炕上,額頭綁著一塊方巾,臉色蠟黃,精神萎靡。四面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更顯得屋內藥味濃重。

  “老祖宗,您這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王熙鳳擠了老半天才擠出一抹笑,藏在袖子裡的手痛得直發抖,卻不敢叫旁人看見。

  “老咯,身子不頂用了。昨晚貪涼開著窗睡,今早起來頭疼的厲害。”賈母拿起鼻煙壺嗅了嗅,繼續道,“下午設宴慶祝老爺高升,也慶祝環哥兒中小三元,諸般事宜還需你多多操勞。府中唯有你辦事最爽利,我最放心。”

  王熙鳳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閒心管旁的事,連忙搖頭拒絕,“老祖宗,不瞞你說,我最近身子也不舒服……”

  “哦?哪裡不舒服?正好我遣人請了大夫,片刻就到,讓他幫你看看。”賈母語氣十分關切。王夫人倒了,邢夫人上不得檯面,李紈性子軟,自己身子又不頂用,數來數去,管理中饋的人選只有王熙鳳最合適。這個時候她若撂了挑子,賈府必亂。

  平兒嚇得臉都青了,忙把潰爛的雙手往袖管深處藏。

  王熙鳳勉力維持著表面的鎮定,啞著嗓子道,“謝老祖宗關心,只是我這病有專門的大夫看,不好叫旁人知道的。”說著便用胳膊擋了擋下腹。

  賈母這才想起她素來患有月經不調濕熱帶下等婦科頑症,確實不好叫旁的大夫診治,便了然的點頭。

  王熙鳳怕她追問,且雙手痛得鑽心一般,為了早點離開,只得硬著頭皮接下籌辦家宴的事,然後帶著平兒匆匆回轉。因事情雜亂,沒有時間耽擱,她立即招來各位管事商議,不知不覺就耗了一天。

  臨到快開宴的時候,賈環、賈寶玉等人才陸陸續續回來,換了衣裳前往正廳。

  攙扶趙姨娘在廳中坐定,見賈母遲遲未來,賈環折了一根柳枝,站在廊下逗弄鸚哥。

  為遮掩蒼白憔悴的面容,王熙鳳上了濃妝,又換了正紅百蝶穿花的襦裙,伴著賈璉款款而來,看見夕陽映照下僅一個側臉亦俊美的不似凡人的少年,她猝然停步,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怎麼了?”賈璉見她不動,轉頭詢問。

  “沒,沒怎麼。”王熙鳳搖頭,繼續若無其事的往前走。

  賈璉此人腦子活泛,直覺敏銳,對於賈環,他打心底裡感到害怕,且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敢往前湊,只遠遠打了個招呼便要進屋。

  擦肩而過的瞬間,賈環低頭朝王熙鳳的袖管看去。袖子不夠長,露出半截纏滿布條的指尖,一股濃濃的藥味撲面而來,很是刺鼻。他當即便笑開了,用柳枝點了點她胳膊,輕聲道,“忘了告訴你,上藥只會爛的更快。”

  王熙鳳猛然回頭,尖聲喝問,“什麼?你說什麼?!”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徹底拋掉最後一絲僥倖,真正感到何謂‘侵入骨髓的寒意’。

  平兒走在最後,自然聽得清楚,心裡絕望到哭泣,面上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踉蹌著倒退,背抵門柱,不讓自己當場癱軟。為什麼,當初奶奶為什麼要答應幫太太的忙,不是早就向璉二爺保證再不管太太的事了嗎?但凡奶奶對璉二爺的話稍微上點心,也不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

  莫名的,她對王熙鳳產生了一絲怨恨。

  賈環不答,扔掉柳枝輕輕一笑,負手進去了。

  王熙鳳緊追兩步,卻被賈璉拽住胳膊,厲聲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不是告訴過你不要招惹環哥兒嗎?我一個大老爺們見了他都得繞道走,你還湊上前去幹嘛?送死麼?”

  平兒低頭慘笑,心道可不就是送死麼!而且死相會特別難看!

  王熙鳳想宣洩,想訴苦,卻也清楚這事萬不能讓賈璉知道,否則日後再不會信自己,故而強笑道,“你也曉得,我早年得罪了環哥兒母子,他逮著機會便要刺我兩句。我脾氣暴,總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你當環哥兒還是早年那個任你磋磨的庶子?能整死賴大和太太,氣得二叔跟老太太幾欲吐血卻毫無辦法,他手段之陰毒狠辣遠超你的想像。你再橫,到了他跟前也得給我裝孫子,憑他的本事,弄死你一個內宅婦人簡直跟玩似得!”賈璉一字一句告誡,末了深深看她一眼,甩袖子進屋。

  王熙鳳愣了老半天才心神恍惚的跨進門檻,因腿腳虛軟無力,差點摔倒。好在鴛鴦眼尖,迅速扶了一把。

  人都到齊了,賈母略說了幾句吉祥話便讓開宴。

  賈環先給趙姨娘夾了滿滿一大碗菜,這才顧著自己吃。王熙鳳手上纏著布條,十指越發痛得鑽心,不敢稍動,只能幹坐著。

  賈母親自端起酒杯敬她今日勞苦功高,王熙鳳不敢推辭,仰頭喝了,纏滿布條的手理所當然引來眾人注目。

  “手怎麼了?”賈母皺眉。

  “打翻茶杯燙傷了。”賈璉無奈搖頭。

  眾人紛紛責備她粗心大意,又適當的表達了關切之情,唯獨賈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輕笑道,“我看不是燙傷了,是偷了別人東西爛了手。”

  “你胡說些什麼!我何曾偷你的東西!架詞汙控,昭冤中枉,血口噴人,你當心爛了舌頭!”要害被戳的生疼,且還面臨將死之局,王熙鳳拼命壓在心底的恐懼轉瞬化為暴怒,胳膊一抬便掀了跟前的碗碟,又因碰著手指,痛得面容扭曲。

  菜葉酒水撒了一桌,眾人錯愕萬分的看向她。

  賈環扔掉筷子,冷笑道,“你現在說話倒是挺順溜。且等著,不出三日,看誰先爛了舌頭。”話落拽起趙姨娘便走。

  王熙鳳自知壞事了,連忙推說頭疼,在平兒的攙扶下踉踉蹌蹌離開。賈赦本就不忿賈政高升,見狀呵呵一笑,搖著扇子走了,邢夫人夫唱婦隨,沖賈母略一躬身,緊追出去。

  賈璉禮數倒是周全,又是罰酒又是賠罪的,喝了兩輪走得也很乾脆。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好不尷尬。賈母心裡怒火狂熾,身子越發覺得不爽,卻不能叫賈政面子裡子都掉光,只得強撐下去。

  王熙鳳一進屋便迫不及待的去拆布條,卻苦於十指劇痛,行動不便,呻-吟道,“痛死我了!平兒,快些幫我把布條拆開,我得再抹些藥。”

  平兒連忙阻止,“可是奶奶,環三爺說了,抹了藥只會爛的更快!”

  “他胡說八道你也信?他是誑我們呢,好叫我們不敢醫治白白耽誤了病情!快,快拿藥來,我痛得受不了了!”王熙鳳後槽牙都快咬碎了,額頭佈滿大滴大滴的冷汗。

  平兒手也傷著,實在拆不開布條擰不開瓶塞,只得出門去喚彩明。

  彩明只知兩人都病了,卻不知得了什麼病,幫璉二奶奶拆開布條,一塊連著指甲的腐肉忽然落入掌心,駭得她猛然倒退,跌了個大跟頭。

  王熙鳳受得驚嚇半點不比她少,張大嘴想尖叫,乾澀的喉頭卻發不出一絲兒聲響。接連又掉了兩塊指甲,從黑紅的腐肉中戳出一截白森森的指骨,隨著她肌肉的抽動而震顫,看上去似挖開墳墓掙扎而出的陰屍一般恐怖。

  彩明跌坐在地上連連後退,眼淚鼻涕雙管齊下,驚恐的大叫道,“璉,璉二奶奶,你,你這是怎麼了?究竟得的什麼病啊?”

  王熙鳳嚇得幾欲昏厥,偏偏指尖的劇痛一再刺激她敏感的神經,叫她越發清醒,臉上精緻的妝容早已被涕淚和冷汗打濕,糊成一團,看上去更像具腐屍。

  “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得了什麼病?”賈璉站在門口,語氣冰冷,“若是病了倒好,我立馬給你找大夫,無論多罕見的疑難雜症都幫你治好咯。若是惹了環哥兒招來的災,你且自求多福吧!”

  “夫君,你幫幫我吧夫君!我也不想的,都是姑媽叫我去環哥兒那兒偷狀子,說是看在血親的份上幫她最後一次,我鬼迷了心竅就去了……我怎知道他會那般陰毒,竟在狀子上下藥,嗚嗚嗚……”王熙鳳撲到賈璉腳邊哭求,手一動彈又掉下幾塊腐肉,沒了布條上濃烈的藥味遮掩,一股令人作嘔的屍臭在屋內彌漫。

  賈璉像漏了氣的羊皮筏子,一下癱軟在矮榻上,盯著妻子醜陋不堪的嘴臉搖頭獰笑。幫,如何幫?憑環哥兒那詭譎莫測的手段,睚眥必報的秉性,惹了他不是玩死就是玩殘,總歸不能善了!王家的婦人表面看著光鮮,內裡不是毒婦就是蠢貨,真沒一個拿得出手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賈府裡的B0SS個個都要虐一輪,有的甚至兩輪,虐到跪下來給環三爺唱征服才會開啟新副本。就醬紫(*^◎^*)~~~



  59、五九


  王熙鳳又是嚎哭又是告饒,終究令賈璉心生惻隱,沉聲道,“你起來,給我磕頭沒用,去環哥兒屋裡磕吧。興許他玩夠了能放你一馬。”

  “夫君不要啊!我不要去見環哥兒!”一想到少年死氣沉沉的雙眼,鬼魅冷冽的輕笑,她就怕得要命,若正面與少年相對,恐連站都站不起來。

  “這個時候你還擺什麼璉二奶奶的譜?”賈璉不可思議的瞪眼。

  “不是,我,我見了他就害怕。”王熙鳳止不住的發抖,瞳孔因過度恐懼而收縮。

  平兒聽了垂頭慘笑,心道你才知道害怕,是不是太晚了點?

  “害怕,你怎才知道害怕?”賈璉氣得跳腳,指著她鼻子低吼,“把賴大打成兩截用箱子裝殮了千里迢迢送入嫡母房中,能幹出這種事的人,你想想他得喪心病狂到何種程度?你竟到了這會兒才知道害怕?王熙鳳啊王熙鳳,你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當真世上就你一個聰明人,就你一個能耐?你看看這是什麼!”話落從書櫃中取出一個扁平的銅餅。

  銅餅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表面一個深深凹陷的掌印令人觸目驚心。

  王熙鳳的表情有些呆愣,平兒卻愕然的張了張嘴,心道原來下人間盛傳的環三爺一掌拍扁個銅爐的消息竟是真的!

  賈璉將銅餅扔到王熙鳳腳邊,冷笑道,“你好生看看,在二叔跟老祖宗跟前,他說發飆就發飆,半點面子不給,一掌下去銅爐扁了桌子碎了,他沒事人一樣晃出去。兩人一個是他生身父親,一個是他嫡親祖母,都拿他毫無辦法,你再想想你是他什麼人!?就敢大咧咧的去招惹?告訴你,把他惹急了,一指頭就能捏死你!”

  王熙鳳挪遠了一點,不敢去看那面目全非的,昭示著自己命運的銅爐。

  平兒想起主子之前還曾放下豪言,說環哥兒不夠她一指頭捏的,再看眼下,被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又是誰?她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自嘲的苦笑,沖賈璉磕了三個響頭,堅定道,“不勞璉二爺操心了,我去求環哥兒,若是他不肯饒過奶奶,我就碰死在他屋裡。”

  王熙鳳癱坐在地上大喘氣,呢喃道,“平兒,不愧是我的好丫頭!”

  平兒沒有上妝,蒼白秀麗的臉頰被淚水打濕,顯得堅強又脆弱,比王熙鳳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討喜的多。且賈璉素日對她有情,如何捨得她去送死,沉默良久歎道,“你起來吧,我去。環哥兒那人喜怒不定,性情乖戾,就算你死十次八次,他也不會正眼看你。這念頭快點打消了。”

  話落用濕帕子擦掉臉上的狼狽,大步出去,走到門邊忽然停住,頭也不回的開口,“王熙鳳,當初你如何向我許諾的可還記得?再不管二房的破事,好生孝順爹娘、撫育兒女,安安穩穩過咱們的小日子。言猶在耳,你卻一轉臉就拋之腦後,又去攬你姑媽那些個破事!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日後你是好是歹,都與我無關!”

  王熙鳳剛鬆口氣,聽聞這話心又提了起來,卻也並不如何擔憂,暗忖待我好了,略給璉二嘗些甜頭也就哄回來了,無事的。

  平兒不放心,將主子扶回榻上歇息,自己匆匆跟了出去。

  賈環只吃了兩口就與趙姨娘敗興而歸,肚子空乏的厲害,令宋嬤嬤置辦一席好酒好菜端去上房。母子兩相對而坐,愜意小酌。

  正喝得盡興,小吉祥立在門外稟告,“三爺,璉二爺來了。”

  賈環甩甩袖子,漫不經心的道,“讓他進來。”

  賈璉滿臉堆笑的沖趙姨娘做了個揖,看向賈環時遲疑開口,“環哥兒,事情緊急,咱們能否換個地方敘話?”

  “換什麼換?偷了我兒的東西遭了報應是吧?我正等著你們呢!”趙姨娘瞅著平兒縮在袖管裡的雙手冷笑。

  賈環淡淡開口,“沒什麼事是我姨娘不能知道的,要談就在這兒談吧。來,過來喝一杯。”話落沖賈璉勾勾手指。

  賈璉強忍懼意坐過去,仰頭灌了一杯酒,覺得不夠又連喝兩杯,待酒氣上了頭才低聲道,“環哥兒,王熙鳳幹下的醜事,我也是剛知道。她偷了你東西確實是她不對,但也不至於就要毒死了她。我的來意你想必已經猜到,你說,要如何才肯給她解藥?”

  賈環不答,沖平兒揚了揚下顎,“手拿出來給我看看。”

  平兒不敢忤逆,慢慢將手伸出來。

  趙姨娘嘴裡正嚼著一顆肉丸,見此情景立馬撲到炕邊嘔吐。啞巴兄妹聽聞響動忙跑進來查看,視線掃過平兒的雙手又自然的挪開,像沒事人一般。

  “要吐外邊吐去,一桌子好菜都被你糟蹋了。”賈環輕踹了自家老娘一腳,又令啞巴兄妹將她扶到隔壁的廂房休息,這才用筷子戳弄平兒雙手,又翻來覆去的看了老半天,撫掌贊道,“不錯,與我設想中的效果一般無二。”

  少年不但大方的承認了,且還對自己造成的慘狀表示欣悅和滿意,其喪心病狂的程度遠超自己想像。賈璉頭皮發麻,寒毛直豎,暗暗後悔為何要逞能找過來,觸及平兒絕望的眼神卻也不好扔下她不管,顫聲道,“環哥兒,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饒了平兒跟王熙鳳,你給句話。我跪下來求你還不成嗎?”說著說著竟撩起衣擺下跪。對付賈環這種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他實在沒別的招了。

  “璉二爺……”平兒咬著嘴唇泣不成聲。

  賈環對兩人視而不見,沖立在門口臉色蒼白的賈寶玉舉起酒杯,笑道,“真是稀客,進來喝一杯?”

  賈璉心中一驚,連忙站起身,不忘順手拉平兒一把。兩人回頭沖寶玉訕笑,強裝無事。

  寶玉剛來不久,只聽了最後一句“跪下來求你”。他不明白向來精明能幹的璉二哥會有什麼事求到賈環頭上,且看上去很有些狼狽,直覺自己聽了不該聽的,看了不該看的,眨眨眼,逃也似的跑了。

  賈環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嗤笑道,“無趣!”

  賈璉見寶玉走了,心想自己跪也跪了,求也求了,該丟的臉面都丟盡了,實在沒什麼好端的,於是又給跪下,哀求道,“環哥兒你大人大量,莫與她一介婦道人家計較,便把解藥給了她吧。你若肯饒她這次,日後但凡有事,我賈璉必定幫忙。雖然我官職低微,也沒什麼本事,可勝在人脈廣朋友多,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賈環打斷他的滔滔不絕,輕笑道,“惹我的又不是你,你來跪求算怎麼回事?都這個時候了還端著璉二奶奶的架子,我倒有些佩服她了。你回去告訴她,那藥名為‘喪屍’,絕毒不死人,只會讓人一寸一寸爛掉,爛剩了骨頭又重新長肉,再一寸一寸爛掉,如此反復,迴圈不息。保證她苟延殘喘,半死不活,像具行屍一般熬滿百歲。所以她大可不用來求我,且好好享受餘生吧。”

  賈璉聽得骨頭縫都在發癢,喉嚨似吞下一塊滾燙的烙鐵,燒灼的厲害,心道你當初不如毒死她算了,何必留著她忍受這種非人地,無止盡地折磨!忒慘烈了!

  平兒趴伏在地上嚎啕大哭,停頓片刻就要往炕沿上撞,卻被賈環一根手指抵住額頭,無法寸進。

  “要死出了我院門再死,別髒了我的地方。上吊,割喉,服毒,投井,**……你只管死得轟轟烈烈,我只管看個熱熱鬧鬧。”少年指尖發力,將平兒彈出老遠,一連撞翻兩個矮凳又貼住牆根兒才堪堪停下。

  賈璉生恐鬧大了抖落出王熙鳳幹得醜事,一邊告罪一邊將平兒拉出房門。

  兩人渾渾噩噩,跌跌撞撞的回轉。賈璉將‘毒不死人’那話說與王熙鳳聽,不多時,一道淒厲的尖叫衝破雲霄,傳出老遠。

  卻說寶玉從賈環院子裡逃出來,心不在焉的爬上馬車。

  茗煙低聲道,“寶二爺,你說璉二爺究竟因什麼事求到賈環頭上?看上去挺淒慘的,要不要我去打聽打聽?”

  “不,不要,我不想知道。”寶玉下意識的選擇了逃避。

  兩人進了尋芳閣才想起五王爺的吩咐,雖賈環沒來,他們卻也不敢失約,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廂房。

  廂房裡很熱鬧,五王爺大馬金刀的歪在主位,一左一右各摟著一名長相豔麗身段妖-嬈的花魁,肆意嬉笑玩鬧,大腿上趴著一名相貌清俊的小倌,正仰著頭嬌嬌怯怯的說著什麼,身後站著兩個婢女,將剝好的荔枝往他嘴裡送。一幫紈絝靠牆而坐,空出中間一塊位置,鋪上最柔軟的羊毛地毯,令閣內的姑娘奏樂起舞,供他們賞玩。

  見寶玉推門進來,五王爺眼睛一亮,立馬丟開兩名花魁,又將大腿上的小倌抖落,興匆匆迎上前,伸長脖子往門外探看,語氣急切,“賈環呢?怎不見人影?可是落在後面了?”

  寶玉臉色微微發白,拱手道,“環弟不喜尋芳閣吵鬧,推拒了我的邀請。有負王爺所托,還請恕罪。”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買了一斤荔枝又買了一斤泡腳鳳爪,蹲在電腦前邊看電影邊嘚吧嘚吧嚼,不知不覺都嚼光了(黑洞一樣的胃)下午拉暈在廁所~~

  感謝我萌萌的金主們,感謝支持正版的金主們,麼麼噠~~


  60、六十


  五王爺臉上的燦笑轉瞬化為暴戾,冷哼道,“賈寶玉,別給你幾分顏色便當自己是個人物了!賈環不喜尋芳閣吵鬧,騙誰呢!你壓根就沒問過他是也不是?”能說出不瘋魔不成活那樣的話,賈環怎會不喜吵鬧?他分明與他一樣,都愛用喧囂掩藏內心的死寂,他不會不來的!

  五王爺越想越氣,越想越壓不住見賈環一面的衝動,俊美邪肆的臉龐漸漸扭曲。

  寶玉嚇得肝膽俱裂,腿一軟便跪下了。

  “沒用的東西!”五王爺見了心火更熾,上去便狠狠踹了一腳,又掄起拳頭要砸,卻被滕吉幾個攔腰抱住,壓低嗓音勸道,“別打!賈家雖然敗落了,可王家卻蒸蒸日上,尤其這人還是王子騰的親外甥,可不是旁的阿貓阿狗。你看看他那小身板,一拳下去准得歇菜,咱還要不要玩了?走走走,回去喝酒,不就是今天沒來麼,咱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日子長著呢!”

  五王爺一想也是,暗自深呼吸,壓下心火沖寶玉微微一笑,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本王脾氣不好,性子沖,寶兒千萬莫與本王計較。來,坐本王身邊來,喝酒。”

  眾人被他一句‘寶兒’膩歪到了,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各自坐回原位。

  賈寶玉這回才算真正見識到五王爺的喜怒不定,狠辣無情,想離開卻又不敢張口,戰戰兢兢在他身邊落座。

  見少年縮著肩膀,皺著眉頭,用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時不時偷覷自己,分明怕得要死卻不敢逃離,像只膽小的兔子一般生動有趣。五王爺好-色-的毛病又發作了,將之前的暴怒拋之腦後,摟住少年肩膀硬灌了幾杯烈酒下去,見他咳得撕心裂肺便拍著桌子哈哈大笑。

  寶玉最初還覺得苦不堪言,待酒勁上頭,身邊又有絕色美女相伴,便把什麼都忘了,抱住一個花魁去吃她唇上的胭脂。

  五王爺閉眼小酌,片刻後覺得懷中清冷,一把將半醉的寶玉拉到自己腿上坐定,捏住他下顎細細打量,眉毛不夠修長有型,得斜飛入鬢才好;眼睛太亮了,得暗沉一點兒,瞳孔再大再黑一點兒;鼻子倒是長得像,不過不夠挺;嘴唇……嘴唇如此紅豔潤澤,像,真像……

  五王爺情不自禁的垂頭,含住兩瓣紅唇,下一刻卻猛然將少年扔出去,怒道,“呸,什麼東西這麼臭!”根本沒有想像中苦澀微涼、腥甜獨特的藥味!

  寶玉早就喝醉了,被扔出去時正好被滕吉等人接住,並沒有摔傷,腦子卻徹底糊塗了,癡笑道,“這可是花魁姐姐唇上的胭脂呢,怎會臭?分明香甜的很!我還要,再讓我嘗一口!”

  滕吉等人嘴角抽搐,反手將他丟進花魁懷中。寶玉似魚兒入了水,鳥兒入了林,手腳並用的纏上去不肯放鬆,腦袋直往人家懷裡鑽。

  “呸,一點朱唇萬人嘗,還說不臭!好歹也是公侯家的嫡子,怎這般不講究!”五王爺用力擦嘴,又連連漱口,這才覺得好了些。他雖貪-花-好-色,可從不與人唇舌交纏唾沫與共,也不知剛才究竟著了什麼魔,竟親下去了!

  悶坐半晌,他臉上的怒容才漸漸消去,不知憶起什麼,兀自愉悅的低笑起來,沖場中獨舞的-妓-子命令道,“九天迴旋舞本王早就看膩了,來點有新意的。邊跳邊脫了衣裳,舞姿妖-嬈一點,勾魂一點,跳的好本王大大有賞!”

  妓-子-雖每晚都要侍奉各-色-男人,可那都是關起門來的事,叫她大庭廣眾之下展露身體,即便她已淪落風塵髒了身子,也越不過心中那道坎,當即便跪下求饒。

  屋內的紈絝們卻像發現了新大陸,叫囂起哄,不依不饒。

  那妓子被嚇得哭起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美豔無雙的人兒轉瞬就變得醜陋不堪。

  五王爺眸色黑沉,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一個酒杯砸過去,將她砸得頭破血流,又掀翻桌案打翻酒水,好一通宣洩。

  老鴇聽見屋內乒呤乓啷亂響,繼而便是自家姑娘的啼哭聲和一幫紈絝的嚎叫,心知五王爺又發瘋了,在門外站了老半天,等他瘋夠了,動靜小了,才滿臉堆笑的推門進去,好聲好氣的勸解。

  “三日內教會她邊跳舞邊脫衣裳,本王要帶朋友來看,屆時千萬莫掃了他的興,叫本王也跟著丟臉!”五王爺撫平衣襟,理順額發,沖老鴇微微一笑,遞了幾張面額不小的銀票過去。

  老鴇立馬接過藏入懷中,拍著胸脯大包大攬。

  五王爺心下滿意,沖立在門外的稽延揚了揚下顎,風度翩翩的離開。

  “爺,賈寶玉跟賈環,你現在更喜歡哪個?”走到半路,稽延面癱著臉詢問。

  五王爺認真考慮了片刻,沉吟道,“自然是賈環更有味道。不過賈寶玉也算是難得的好相貌,不吃有點可惜。”

  “你想吃的話今晚就是個機會。”稽延一本正經的提議。

  想起賈寶玉那舔舐-妓-子-口脂的奇葩嗜好,五王爺胃裡一陣翻騰,鐵青著臉擺手,“算了,我現在下不了口。”

  祠堂裡,王夫人蜷縮在地上呻-吟,裸-露在外的肢體好似活生生被剝了皮撒了石灰,紅白黑紫黃,色澤駁雜,血肉模糊,臭不可聞。若不是她偶爾因劇痛抽動一下,進門的丫頭還當她已經變成了一具腐屍。

  可幾近腐爛的活人卻比死屍更加駭人,那丫頭咽了咽唾沫,伸出同樣潰爛的手,將一個食盒遞過去,輕聲安慰道,“太太,你再忍忍,璉二奶奶很快就會給咱找大夫。”

  王夫人像忽然活過來一般,跳起來抓住丫頭手腕,嘶吼道,“再忍忍,再忍忍,我已半個月不見天日了,究竟還要忍到什麼時候?我疼,我癢,我受不了了!”一把將丫頭推開,她跌跌撞撞跑出去。

  祠堂裡雖然冷清,可也有幾個負責灑掃的丫頭小廝,看見頭髮眉毛睫毛全掉光,且渾身爛的沒有一塊好皮肉,行走間直流腥臭膿水的人型生物,嚇得三魂丟了七魄,扔下掃帚沒命奔逃,邊逃邊撕心裂肺的大喊,“鬼啊!祠堂裡有鬼!大家快跑啊!”

  尖叫聲不絕於耳響徹雲霄,轉眼,院子裡的人就跑了個乾淨。

  王夫人看看自己腐壞到幾近白骨的雙手,又摸摸血肉模糊的臉頰,似想起什麼,轉身朝丫頭們居住的耳房跑去,撞開一扇虛掩的房門,拿起桌上的銅鏡跑到廊下掛著燈籠的地方一照,當即便瞪裂了眼眶,扯開嗓子尖叫。

  “來人啊!給我找大夫!我要看大夫!”她拿著鏡子一路癲狂哭嚎,所過之處眾人皆驚,一邊大喊‘有鬼’一邊四處逃散,本該過了戌時便逐漸安靜下來的賈府瞬間鬧得沸反盈天。

  一直侍奉她的丫頭跺跺腳,心急火燎的追出去。

  王夫人像沒頭的蒼蠅一般亂轉,直覺便往王熙鳳院子裡去,剛跨入院門便與彩明打了個照面。

  “啊啊啊!鬼啊!”彩明尖叫完,白眼一翻竟暈了過去。

  “瞎嚷嚷什麼!”賈璉被王熙鳳哭得心煩意亂,聽見吵鬧聲立即跑出來喝罵,看清來人腐壞的面孔,眼珠子差點沒脫出眼眶,轉身便往屋裡逃,砰地一聲鎖了房門歇斯底里的大喊,“有鬼啊!來人,快來人救命!有鬼!”

  “璉兒,我是你二嬸啊!快給我開開門!”王夫人已經被病痛折磨的幾近癲狂,不依不饒的捶門。

  聽見響動跑來查看的僕役們嚇得魂兒都快沒了,哪還注意她說些什麼,哭爹喊娘的各自逃命。

  王熙鳳依然沉浸在絕望中,悲悲切切哭個不停。平兒侍立一旁,神情呆滯。賈璉沒心思搭理兩人,拼了老命將一張黃梨木貴妃榻朝門口挪,試圖阻住那惡鬼,待聽清惡鬼熟悉的嗓音和話中之意,腳底打滑,摔了個狗□□。

  “你說你是誰?”他躲在屏風後顫聲問道。

  “璉兒,我是你二嬸啊!我病了,快給我找大夫!”王夫人聽見賈璉回應,差點沒喜極而泣。因這病發作時只皮膚泛紅發癢,她沒當回事兒,哪知道睡一覺起來渾身都爛光了,連伺候她的丫頭也遭了秧。因害怕得的是麻風,被送去悲田坊等死,亦或直接燒掉,便一直瞞著,只偷偷買了蛇膽和阿魏雷丸散方吃,卻越吃越爛的厲害,這才不管不顧的沖出來。

  知道外面的是人不是鬼,賈璉心弦一松,癱軟在地。待狂跳的心臟恢復正常,氣息也喘勻了,他爬起來抖抖衣擺,沖王熙鳳冷笑,“別哭了,你的好姑媽找你來了。想知道你今後的下場麼?把門開了便是。”

  王熙鳳愕然抬頭,臉上還掛著淚。

  平兒從怔愣中回神,不待主子發話便堅定的走過去開門,借著朦朧的燭光觀察王夫人半扭曲半腐壞的臉龐,然後慢慢慢慢仰倒,不聲不響暈了過去。

  心中的恐懼攀升至最頂點,王熙鳳捂住眼睛淒厲的尖叫,“你還來找我幹嘛?嫌害得我不夠?實話告訴你吧,你不是病了,而是中毒!記得我拿給你的狀子嗎?上面被賈環下了名為‘喪屍’的毒藥,且把心放寬了,你絕對死不了,只會爛光了重新長肉,然後繼續爛光繼續長肉,像具腐屍般生不如死的熬一輩子!”

  恐懼催生惡意,王熙鳳徹徹底底被逼瘋了,一心要叫王夫人也嘗嘗那種絕望的滋味。

  王夫人足過了一刻鐘才消化完這一訊息,沖進屋內歇斯底里的砸東西,狂怒不已的嘶吼,“賈環,又是你賈環!我要將你千刀萬剮!還有你,明知有毒,你為什麼要把狀子交給我?你跟他聯合起來害我!你們不得好死!”

  王熙鳳也不分辨,捂著雙眼任由她發瘋。賈璉忙躲到屏風後,心中暗暗叫苦,對王家女兒的惡感更深了幾分。

  “把她捆了!”賈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許多手拿棍棒繩索的僕役,待制住了王夫人,她迅速瞥對方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沖王熙鳳命令道,“究竟怎麼回事?不說實話便都送到悲田坊去!”

  悲田坊乃朝廷專門收容麻風病人的場所,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焚燒一批瀕死的病人,看似善堂,實則地獄。王熙鳳連滾帶爬的下炕,跪在賈母腳邊泣不成聲。

  瞥見她同樣潰爛的雙手,賈母退後兩步,心裡翻攪起驚濤駭浪。

  作者有話要說:五王爺是個蛇精病~~環三爺是蛇精病的祖宗~~~




  61、六一


  王夫人被捆了個嚴嚴實實,卻還仰著頭,瘋狂叫囂著‘賈環害我,賈環不得好死’等話,聽得賈母腦仁抽痛,下令將她嘴堵上。

  堵了嘴,她才老實了,漸漸恢復了一點理智,心知得不到解藥,自己這輩子便只四個字可以形容——生不如死,看向賈母的眼裡透出三分悲愴,三分哀求,三分恐懼,另有一分深深的懊悔。

  王熙鳳哭哭啼啼,斷斷續續將事情說完,不敢抬頭去看賈母表情。

  “你們將狀子偷了?確實得手了?可曾鑒別真假?”沉默良久後,賈母徐徐開口。那份狀子一直是她的心病,總害怕賈環那混世魔王哪天心情不順了捅出去。如今被兩人盜走,卻是如了她的願。

  一連三問叫王熙鳳明白賈母是站在哪邊的,仿佛溺死的人抓住一杆浮木,重重點頭道,“確實得手了,驗了真假,有賴大的掌印,有書記官的簽名,有官衙的印章,錯不了!老祖宗,你可得幫我們做主啊!那樣陰狠的手段他都使得出來,沒准哪天一包毒藥就把我們都結果了,然後霸佔賈府家業。他是個瘋子,他喪心病狂,他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王熙鳳撲上前欲抱住賈母雙腿哭求,卻被著急忙慌的躲開,但她的話無疑戳中了賈母最敏感最脆弱的那根神經。賈環那樣的人對賈家而言是一柄雙刃劍,握緊了使順手了,他能為家族披荊斬棘無往不利,一旦脫手,後果難以預估,指不定賈家的百年基業就葬送在他一人手上。

  賈母有心整治,可礙於他手裡握著賈王兩府的把柄,不敢輕易招惹。眼下倒好,狀子已經燒成灰,他給嫡母嫂子下毒的罪證卻明擺著,不趁勢拿住他還待何時?

  想到這裡,賈母令幾個膽大的婆子將王熙鳳和王夫人抬到榻上安置,外間用床幔嚴嚴實實罩住,喚來信得過的大夫診治。

  大夫看見伸出床幔外的兩隻潰爛腐臭,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的手,臉色由紅變青,又由青變紫,遲疑開口,“老太君,死人是把不出脈的。”

  “誰說她們死了,你只管把脈就是。”賈母眼睛直勾勾看向別處,不敢移動分毫。

  都爛成這樣了,屍臭味能把人熏暈過去,怎會沒死?大夫心中腹誹,卻見一隻手忽然抽搐起來,駭的他大叫一聲從凳子上跌落。

  賈母也嚇得連連後退,甩下一句‘你自看吧,老身在外等候’便疾步跨出房門。

  賈政鐵青著臉沖進院子,心裡眼裡俱翻騰著濃烈的殺意。到了這會兒,他才驚覺有一個性格陰狠能力出眾且不為自己所控制的兒子,于賈家而言是場災難,而非福祉。能給嫡母嫂子下毒,焉知哪一天不會給父親、祖母、兄弟下毒?如此無法無天,肆意妄為,不若一根繩子勒死了事!

  賈母察覺到兒子意圖,走過去低聲道,“去了先拿捏住他,若拿捏不住再動手不遲。”

  賈政點頭應諾。

  賈赦與邢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趕來,先是嘲諷賈璉討了個好媳婦,招禍的本事一流,後見他神色萎靡表情頹唐,心裡不免發軟,搜腸刮肚的安慰幾句,末了指著賈母與賈政冷笑道,“瞅瞅他兩個,定是商量著等會兒殺到環哥兒院子裡去,不把他拿捏住就結果了他。也不想想環哥兒既然有本事明目張膽的下毒,還會怕人找上門去不成?他們這是作死呢!”

  邢夫人聽了掩嘴笑道,“老爺待會兒也跟過去看看,興許能幫襯環哥兒。”

  賈赦深以為然的點頭。

  自從賈環回來,大房有了錢、有了權、有了名聲有了地位,礙眼的人一個個倒了大黴,被蒙蔽的兒子眼見著清醒了,日子過得何其順心何其愜意。故而賈赦兩口子對賈環簡直愛到骨子裡,有一次賈赦甚至動了念,想把他過繼到自己膝下,興匆匆跑到賈母房中把事說了,被罵得狗血淋頭,這才不甘不願的回轉。

  賈璉垂頭喪氣的蹲在地上,聽見父母之間的對話,掩面長歎。他一邊覺得王熙鳳罪有應得,一邊又不忍她一世受苦,心裡左右撕扯難以決斷。

  正煩惱著,大夫面色煞白的出來,徑直奔到水缸邊搓洗雙手,直搓掉一層皮才躬身回話,“啟稟老太君,兩人脈相雖然虛弱,卻並無異狀,也不知該如何診療。在下無能,請老太君恕罪。”

  “哦?可有中毒的跡象?”賈母沉聲發問。

  “並無。”大夫擺手,略說了幾句告罪的話,拿著一百兩封口費急匆匆走了。

  賈母思量片刻,最終陰沉著臉下令,“走,去找那畜牲算帳!把棍棒繩子都帶上!”

  僕役們齊聲應和。王熙鳳見有人替自己出頭,氣焰瞬間高漲,用紗布把雙手一裹,火急火燎跟過去。賈璉見她還不知收斂,搖了搖頭,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早在僕役們大喊有鬼的時候,賈環便猜到么蛾子來了,令趙姨娘等人做好準備。

  天色昏暗,廊下四處點著燈籠,初夏的熏風一吹,嘎吱嘎吱作響,灑下一片明明滅滅影影綽綽的燭光,看上去很有些陰森鬼祟。

  賈母帶人氣勢洶洶殺到時,院門大敞著,啞巴兄妹,小吉祥正在搬運乾柴,整整齊齊碼在牆根下,見他們來了毫不驚訝,只略略點頭,然後繼續搬運碼放。

  宋嬤嬤手裡提著兩個木桶,揚聲喊道,“環三爺,姨奶奶,老爺老太太來了!”喊完便站在牆根處的陰影裡,用一雙寒氣森森的眼睛盯著眾人。

  氣氛著實有些怪異,賈政心中犯怵,可一想到越發狠毒癲狂的庶子,怒火便焚燒了一切理智,奪過小廝手裡的長繩,叫囂道,“賈環,快給我出來!連嫡母嫂嫂也敢毒殺,你簡直禽獸不如!我今天就勒死了你,你下了黃泉自去列祖列宗跟前請罪!”

  拿著棍棒繩索的僕役們蠢蠢欲動,試圖一個照面就把混世魔王擒住,再慢慢整治。

  先兵後禮,若賈環怕了蔫了便令他寫下認罪書,有了把柄日後好拿捏掌控;若他抵死不認,便一繩子勒死,再送趙姨娘等人上路,這是來之前商量好的策略。賈母任由賈政發威,自己站在後方壓陣。

  說到底,他們終究是怕了賈環異常陰狠毒辣的手段,擔心再放任下去,他會成長到他們難以企及的高度,然後反手將賈家覆滅。為防事態失控,他們倒不如先滅了他!

  賈赦夫婦挪了挪位置,離這群作死的人遠點,務必叫環哥兒看出他們跟二房不是一路的。

  趙姨娘聽見響動大步跑出房門,手裡握著一把亮蹭蹭的柴刀,尖聲道,“你敢動我兒子一根毫毛,老娘就先砍死你!有本事你過來啊!看誰比誰狠!”話落把柴刀舞的獵獵作響。

  啞巴兄妹和小吉祥終於把乾柴碼放齊整,隨即拿來一根鐵鍊並一把銅鎖,將院門封的嚴嚴實實。宋嬤嬤將木桶裡的液體澆淋在乾柴上,四面牆根都沒落下。

  夏風帶著燥熱的溫度徐徐拂過,一股濃烈的煤油味兒在空氣中彌漫,令人聞了頭暈腦脹,噁心欲吐。

  賈母忙取出鼻煙壺嗅聞,心裡升起強烈的不祥的預感,暗暗示意僕役們不要輕舉妄動。

  繩子如何能與柴刀抗衡?且趙姨娘表情十分猙獰可怖,眼裡透著豁出一切的決絕和瘋狂,一來就壓下了賈政的氣焰,駭得他連連後退。

  賈赦肩膀抽動,低笑不止,呢喃道,“好傢伙,不愧是生下環哥兒的女人,夠彪悍!”

  僵持間,賈環掀開門簾施施然走出來,含笑點頭,“眾位晚上好,等你們多時了。”邊說邊從懷裡摸出一個火摺子吹燃,閒適的語氣轉為森冷,“誰敢動我院子裡的人,今天便都別回去了,直接燒成飛灰。”

  鬼魅一笑,他輕輕動了動指尖,將火折子彈出去。拉長的橘色流光映照出眾人煞白扭曲的臉龐,精准的落在小吉祥舉起的乾柴上,然後掉入沒撒煤油的草叢,被小吉祥一腳踩滅。乾柴頂端裹了一層厚厚的棉布又撒了許多煤油,轟的一聲綻放火光,唬得眾人一驚一乍,好不恐懼。

  小吉祥垂下火把,貼近柴堆。

  眾人目眥欲裂,紛紛失態的高喊,“不要!”

  賈環撫掌大笑,直笑得眾人臉色鐵青身子僵硬,才一字一句緩緩開口,“你們敢跟我耍橫,我就敢跟你們玩兒命,看誰玩兒的過誰!方才誰說要勒死我?來啊,我等著。”他上前兩步,伸展手臂,表情說不出的愜意。

  賈政退後兩步藏到賈母身後,握繩子的手瑟瑟發抖。直到今天,他才深刻的認識到自己這個庶子究竟有多麼癲狂多麼恐怖。父親的威嚴蕩然無存,只剩下滿心的畏懼。這樣的人,誰能降得住?

  想到這裡,他滿眼希冀的朝母親看去。

  賈母心中暗暗叫苦。她人老成精,如何看不出賈環說到‘玩命’兩個字時眼裡閃過的期待和狂熱。他壓根不害怕死亡,甚至說,他享受那種遊走在生與死之間的刺激感。他已經徹徹底底瘋了,要想制住他,就得比他更瘋狂。

  可世間凡人,誰能比一隻惡鬼更瘋狂?

  賈母跺了跺拐杖,強忍住退後的欲-望,顫聲開口,“環哥兒,別衝動,有話咱坐下來慢慢談!”

  王熙鳳腿腳一軟,癱倒在地。老祖宗都怕了,誰還能為她出頭?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三步一跪,六步一拜,九步一叩首的上門請罪,沒準兒還能有條活路……

  賈赦與邢夫人悄悄挪到不起眼的角落,沖小吉祥諂媚的笑。小吉祥愛理不理的瞥了一眼,便繼續虎視眈眈的盯著賈母,兩人心下稍安,見賈璉還癡癡傻傻的站在原地,忙將他拉過來,低聲道,“看吧,早說他們是送上門來作死!這回若能全須全尾的出了這院門,你日後不許再搭理那蠢婦!爛死也是她自個兒找的!”

  賈璉苦笑連連。

  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發短小君,頂鍋蓋遁走~~


  62、六二


  趙姨娘最初還有些心慌,見兒子一來就把賈母等人鎮住,一股惡氣直沖內腑,揮舞柴刀叫囂道,“談個屁談!嫂嫂偷東西都偷到小叔子屋裡來了,自己罪有應得還氣勢洶洶的帶人殺上門來討公道,你們好大的臉!也不怕老天爺一道落雷劈死你們!今兒能理直氣壯的偷東西,明兒就能光明正大的偷人!賈璉,你可得把你媳婦看緊了,她能耐著呢!”

  王熙鳳像被拔了毛的鳳凰,早沒了往日的囂張氣焰,絲毫不敢反駁,倉皇的朝賈璉看去,對上他懷疑審視的目光,心裡越發淒苦絕望。

  賈璉隱隱約約聽過一些傳言,都道自己媳婦與賈薔賈蓉兩兄弟有些首尾,眼下趙姨娘這麼一說,才驚覺王熙鳳行事果然大膽張狂,沒準兒背著自己還真能幹出些有違婦道的齷齪事!本就僵冷的心轉瞬裂成片片。

  賈赦夫婦面露厭惡。

  院子裡的僕役俱都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可耳朵卻豎的直直的,心裡閃過各種各樣香豔的猜測。

  賈母唯恐趙姨娘再胡亂潑髒水,拐杖一跺,欲令她‘閉嘴’,卻不想賈環如沐春風的一笑,溫聲道,“姨娘,跟這樣的人置什麼氣,快把柴刀放下,當心傷著自己。”話落看向賈母,語氣平淡,“要坐下談是麼?那便進來吧。”

  賈母見他態度和緩,猜測他沒了鉗制王夫人的把柄,底氣不足了,忐忑不安的心稍定,仰著腦袋抬著下巴進屋,又擺起了老太君的款兒,心裡暗暗思量待會兒要如何令他服軟。

  王熙鳳覺得有門兒,忙爬起來亦步亦趨的跟進去,一眾主子把狹窄的廂房塞的滿滿當當,外面圍著四五十個拿棍拎繩的壯年僕役,看上去很有些排場。

  賈環扶趙姨娘在主位坐定,自己撿了張靠背椅歪歪斜斜倚著,似笑非笑的睨視眾人。

  賈母自以為掌握了先機,冷冷開口,“環哥兒,你性子忒也陰毒,當真我拿你沒有辦法麼?我實話告訴你,我再怎麼著也是賈府的老太君,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若真要整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現如今狀子燒了,被發賣的祭田我全部贖回,牽涉進來的幾位族老也都打點疏通守口如瓶,那事兒抹的乾乾淨淨不留痕跡,即便你鬧將出去,府裡人眾口一詞反告你一條昭冤中枉之罪,革除功名趕出宗族,你想想你還能不能活!”

  話落,她沖站在門口的小吉祥厲聲喝道,“賤婢,還不奉茶!沒見幾位主子都在這兒坐著麼!反了天了!”

  小吉祥轉身下去,拿了一壺熱茶徑直走到環三爺和趙姨娘身邊,給他們各自斟了半杯,然後目不斜視的侍立一旁。

  賈母氣得渾身發抖,將桌子一拍便朝賈環瞪去。

  賈環淺淺小啜,放下杯子曼聲道,“老太太好大的威風。那事兒果真抹平了?你確定?我今兒也告訴你一句實話,我是不想與你們一般計較,若真要整治你們,你們絕對會死的很慘!”

  他站起身在屋裡踱步,輕笑道,“不就是一張狀子麼?你們想要直接開口問我就是,何必幹些偷偷摸摸的勾當。喏,這兒一張,拿去。”他從花瓶裡抽出一張隨意扔到地上。

  “這兒也有,拿去。”從書架中抽出兩張扔掉。

  “這兒,這兒,這兒,多得是。”書桌的抽屜,字帖的夾層,甚至床榻底下,一連翻出五六張,最後竟從枕邊的匣子裡掏出厚厚一遝,往空中一拋。

  蓋了血手印的狀子紛紛揚揚下落,駭的賈母等人連滾帶爬的跑出屋,桌子撞歪了,凳子翻到了,形容好不狼狽,唯恐沾上一星半點兒毒藥。

  賈環頗覺有趣,歪在炕上低笑連連。

  賈母表情扭曲,氣息粗重,若不是有拐杖杵著,早已癱軟在地失了威儀。從懷裡摸出鼻煙壺深深嗅聞幾下,她勉強定神,走到門邊往裡一看,眼珠子差點沒掙出眼眶。

  賈赦膽子也大,同樣走過去探看,驚叫道,“怎,怎麼都是真的?”賴大的血掌印,書記官的簽名,官衙的印章,一個沒少。

  賈環止住笑,輕飄飄開口,“誰規定狀子只能寫一張?既落到我手裡,我叫他寫幾張他就得寫幾張。你們還要麼?我這兒多得是。”從床底下拽出一口箱子,挑開箱蓋,他惡意滿滿的道,“你們喜歡儘管拿去,不拘是燒是撕還是剪成窗花兒,隨你們折騰。”

  似想起什麼,他拍了拍腦門補充,“哎,差點忘了,晉親王那兒還有我幾箱子存貨,拿到城門口抛灑,足夠京裡人手一張。你們覺得這個主意好不好?有不有趣兒?”

  賈政不敢想像那荒誕的畫面,可他心裡十分清楚,賈環既說得出口,就絕對做得出來,心裡怕了,怯了,徹底退縮了,想走才發現院門已經上鎖,壓根走不脫,除非把賈環哄高興了。

  “瘋子,瘋子,你就是個瘋子!”賈母杵拐杖的手青筋暴突,劇烈顫抖,若不是有鴛鴦和琥珀一左一右攙扶,不停的往她太陽穴抹紅花油,沒準兒會被氣暈過去。

  賈赦垂頭忍笑,心道你們幾個凡人如何玩的過混世魔王?狀子一寫便寫幾萬張,這是人幹的事兒麼?賴大不是被打死的,是寫死的吧?絕,真絕了!想到這裡心內又是一陣狂笑,對賈環佩服的五體投地。

  王熙鳳站在門口,目無焦距的盯著一張狀子。受了那麼多罪,得到的竟是這麼個隨手可扔的東西,她圖的什麼?!名聲丟了,臉面丟了,丈夫的信任丟了,健康的身體也丟了,她究竟圖的什麼?!

  仿佛一腳踩空墜入深不見底的山崖,明明知道會死,可死亡總也不來,那縈繞不去的驚惶遠比性命終結的瞬間更為難熬。王熙鳳砰地一聲跪倒在地,掩面長嘯,嗓音悲戚。

  院子裡的僕役們想不到事情竟如此起起落落,峰迴路轉,原本的囂張氣焰全被深切的恐懼所取代,忙將手裡的棍棒繩索扔得遠遠的,接二連三的跪趴下來磕頭。

  賈環理也不理,歪在炕上指了指自己屋子,輕笑道,“我這人心實,大方,有什麼好東西就喜歡擺在明面,從不設防。瞅瞅,這屋裡的擺件全都是皇上御賜的書畫古董,價值連城;我那裝銀票的錢匣子從不上鎖;玉佩扳指發冠等貴重飾物也都隨便塞在衣櫃裡,丫頭們喜歡隨她們自己去拿。”

  說到這裡他慢慢喝了口茶,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不過,拿了也得有命花才成,你們說是也不是?”

  賈母送來的十六個丫頭婆子齊齊跪下,眼淚鼻涕糊了滿臉,攤開的雙手皆有不同程度的紅腫潰爛。

  賈環睨視賈母,一字一句開口,“都說賈府老太君最會□□人,今兒我算是開了眼了。一手扶持的主母暗害嫡子,一眼相中的孫媳婦偷東西偷到小叔子屋裡,送來的丫頭婆子手腳沒一個乾淨,這賈府當真待不得了!姨娘,打包行李拿上狀子,咱們出府單過!”

  “不,你不能走!”賈母驚惶的大喊,見趙姨娘瞪眼過來,又軟了語氣道,“環哥兒,千錯萬錯都是祖母管教不力的錯。祖母給你賠罪!你才十三歲,且三年後還要科考,沒了家族庇佑如何過得?莫與祖母置氣反令自己受苦,快坐下。”

  末了使人將十六個丫頭婆子全綁起來,拉出去杖刑,又令王熙鳳三跪九叩入屋請罪。

  賈政默不吭聲,賈赦夫婦卻極力勸阻。環哥兒要是走了,日子得多無聊啊!留下,必須留下!要不大房跟著搬出去也成!想到這裡,賈赦又起了分家的念頭。

  王熙鳳不要命的磕頭,又是嚎啕又是哀求,模樣好不淒慘。

  賈璉偏過頭不去看她,心裡既覺得她可憐,又覺得她可恨,掙扎了半晌,膝蓋一彎,也給跪了,心裡暗暗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就幫她最後一次。

  賈環歪在炕上閉目養神,耳裡回蕩著棍棒敲擊*的啪啪聲和王熙鳳不停磕頭的脆響,堅硬的心防不為所動,反覺得十分愜意,直到賈璉也跪了,才微微睜眼,語氣慵懶,“罷,看在璉二哥哥有情有義的份上,便饒你這次。這是解藥,五萬兩銀子一顆,你要不要?”話落從袖管中掏出一個黑色的藥瓶。

  “要要要,快些給我!”王熙鳳直起身去搶。

  賈環袖子一甩,將她扇出去,輕笑道,“另外,你還需留下三份認罪書,將王夫人如何唆使你偷盜我狀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寫下來。”

  王熙鳳僵立當場。

  賈母一口氣沒喘勻,連忙拍胸咳嗽,咳完攤開帕子一看,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本以為王夫人那事抹平了,臨到最後卻發現不但沒抹平反鬧得更大!現如今孫媳婦的把柄又自動送上門去。

  賈母終於意識到自己栽了,徹徹底底栽在十三歲的庶孫手裡!日後誰能制得住他?這賈府還不變成他的天下?!無力回天的疲憊感洶湧而至,令她腦袋一歪暈死過去。

  丫頭們連忙接住她滑落的身子,哭著喊著求環三爺開恩放她們出去找大夫。賈政六神無主,團團亂轉。

  賈環被吵得腦仁疼,揮揮手,“放他們出去,受刑的丫頭婆子也別打了,打壞了院子裡沒人使喚。”

  啞巴兄妹打開銅鎖拉開院門,一群人踉踉蹌蹌爭先恐後的離開,只剩下賈璉夫婦、賈赦夫婦和平兒。

  “你不想寫?那算了,反正這毒也毒不死人。”見王熙鳳還在猶豫,賈環收回藥瓶。

  “不不不,我寫!我馬上寫!”王熙鳳連忙提筆,忍痛寫下認罪書,又令平兒回去拿五萬兩銀票過來。

  “你這丫頭也中毒了,不花五萬兩替她買解藥?”賈環勾唇詭笑。

  王熙鳳遲疑片刻,最終擺了擺手,轉臉回避平兒不敢置信的目光。十萬兩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若是往常倒沒所謂,可偏偏最近她把現銀都拿出去放利子錢,實在沒多餘的了。況且平兒一介奴婢,哪值得了五萬兩?有那麼多銀子,重新栽培十個八個更能幹更忠心的丫頭盡夠了!

  平兒垂頭,掩飾自己怨恨的表情。

  賈璉心下不忍,略想了想,拱手求道,“環哥兒,平兒的解藥我替她買。只是我手裡沒那麼多現銀,便先給你兩萬兩,餘下的寫張欠條,三月內還清如何?”

  王熙鳳猛然抬頭朝他看去,表情半是嫉妒半是癲狂。平兒泣不成聲,也不管主子如何想,跪下便給賈璉磕頭,直言這輩子便是璉二爺的人了,璉二爺要她生她就生,璉二爺要她死她就死。

  賈環撫掌朗笑,“璉二哥哥果然有情有義,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接著,這顆解藥算我送你的,那五萬兩你自己留著花吧!”話落將一個黑色瓷瓶拋過去。

  賈璉手忙腳亂的接住,拉著平兒不停道謝,把王熙鳳氣得仰面躺倒,暈死過去。

  賈赦使人抬她回屋,沖賈環拱手笑道,“環哥兒,今日叨擾了。聽說你喜歡喝酒,我那兒有許多陳年好酒,有空過來喝兩盅。”

  賈環點頭答應,極為有禮的將一行人送出院門,正要回轉,卻見鴛鴦戰戰兢兢走過來,跪下磕頭,“環三爺,老太太想替太太買一顆解藥,不知可否?”話落高舉雙手,奉上一遝銀票。

  “自然不可。”賈環挑眉。

  鴛鴦心道果然,卻見少年風光霽月的笑起來,語氣要多溫和有多溫和,“太太是我嫡母,我該敬重她孝順她才是。她要解藥何須花銀子買?看見了麼,這個小藥瓶我就放在屋內的博古架上,你叫她自個兒派人來拿。”

  話音未落,人已走遠,留下鴛鴦臉色青白的跪在原地。鬧這一出,今後誰人再敢跨進環三爺院子一步?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看來太太註定好不了了,不日便會被秘密送到鄉下去。果然是世事無常啊。

  鴛鴦搖頭,歎息著離開。

  卻說賈環掀開門簾,趙姨娘正一臉肅容的坐在炕上,見他進來憂心忡忡開口,“兒啊,今日咱可把府裡上上下下都得罪光了,不如搬出去住吧?”

  賈環搖頭嗤笑,“咱們若是服軟一次,今後就得被他們磋磨死,乾脆一氣兒全得罪光,全打趴下,倒還清淨了。老太太現在怕了我,恨不能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監視,如何肯讓我出去單過?且忍忍,我現在還小,一無官職二無人脈三無勢力,護不住你,不若等個三四年,待我有能力了,再自立門戶不遲。且放心,今後這院子無人敢輕易踏足,無人敢偷奸耍滑背主求榮,更無人敢得罪於你,日子不算難過。”

  趙姨娘一想也是,只得暫時忍耐。

  作者有話要說:謝大大們打賞~~



63、六三

  鴛鴦帶著五萬兩銀票回轉,將環三爺的話原原本本說了,堂下捆成粽子樣的王夫人立即慘嚎起來,尖銳刺耳的嗓音直沖雲霄接連不斷,更有幾塊腐肉從腮側掉落,露出白森森的牙床,看上去不像個人,倒像只惡鬼。

  賈政始終偏著頭皺著眉,不肯看她一眼,心中不斷翻騰著殺意。有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嫡妻,且品行低劣如此,實在是丟人!不如死了乾淨!

  “把她嘴堵上!”賈母剛清醒過來,腦仁一陣接一陣的抽痛,如何受得住她的魔音灌耳。

  堂下沒人敢動,最終還是秦嬤嬤顫巍巍拿出一塊繡帕,迅速將王夫人的爛嘴堵住,然後拼命用裙擺擦拭手指,恨不能擦掉一層皮。

  屋內終於安靜了,賈母冷冰冰開口,“你也聽見了,不是我們不肯幫你,而是賈環手段忒陰邪無常!你有本事,再找個人幫你去拿解藥,我管不得了!”

  王夫人嗚嗚叫喚,兩行濁淚汩汩而出。到了這步田地,誰還敢幫她?就連她自己,也是不敢去的。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婦人之仁,留那孽種一條賤命!

  賈母見她目露凶光,嗤笑道,“你恨吧,恨又能如何?你看看自己可還有資本跟他鬥!他手裡幾萬張狀子,撒出去你們王家的名聲就爛大街了,史官說不定都會記上一筆,叫你們王家遺臭萬年!莫說你我,就連王子騰來了,你看他敢不敢動賈環一根毫毛!”

  王夫人不叫喚了,兇狠的目光漸漸變為絕望。

  賈母抹了一指頭紅花油,繼續開口,“養出這麼個煞星,能怪得了誰?全是你的功勞!明知道李家村乃前朝重犯流放之地,村裡人人會武秉性凶烈,專出暴徒悍匪之流,你還把賈環送過去,存的什麼心不言而明。現在好了,他果真照你的設想長成,你現在滿意了麼?”

  王夫人高昂的腦袋慢慢垂落,渾濁不堪的雙眼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賈母一錘定音,“將她帶下去,連夜送往金陵老宅。找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隨時隨地跟著,不許叫外人看見!走吧,即刻出發。”

  秦嬤嬤躬身應諾,命人將心如死灰的王夫人抬走。

  賈政等人都走光了才徐徐開口,“母親,為何不放賈環出去單過?他留在府裡,孩兒委實不安。”

  賈母恨鐵不成鋼的睇他一眼,道,“他手裡握著那麼多把柄,且性格詭譎,行事無忌,放他出去天曉得他會對賈府做出什麼事來!都怪你的好媳婦,三番四次的下毒手,將他對賈府的好感消磨的一乾二淨,唯留下一腔怨恨。我不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時時看牢了,睡覺都睡得不安生!而且,放了他賈赦也必定會鬧上門來分家,用你媳婦幹得那些好事做威脅。你能鬥得過他兩個?”

  賈政不甘不願的搖頭,對罪魁禍首王夫人恨入骨髓,對賈環賈赦更加忌憚。

  賈母長歎一聲,擺手道,“罷,先將他兩個穩住再說。只是,你得把賈環壓下去,三年後的科舉絕不能讓他出頭,否則後果難料。”

  “可兒子已經替他延請季文昌先生為師,明日便要登門了。”賈政皺眉。

  賈母心內一番計較,寫了封信使人連夜送往季府。

  王夫人前腳被送去金陵,賈寶玉後腳就進了家門,喝的爛醉如泥癡話連篇。

  因王夫人跑出祠堂的事鬧得很大,襲人當即派了人去打聽,探明情況後駭得魂兒都沒了,見寶玉回來忙上前攙扶,脫了他衣裳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查看,見沒有紅腫也沒有潰爛,只臉頰和脖頸沾了些斑駁的口脂,輕輕一擦就掉了,這才跪趴在床前喘粗氣。

  茗煙被弄得莫名其妙,戲謔道,“襲人姐姐,寶二爺好著呢,一根毫毛都沒掉。”

  襲人看向他,厲聲開口,“茗煙,日後你把寶二爺看牢了,再不許他私底下接觸環三爺,也不許說些讓他去跟環三爺爭搶的話。咱就當府裡沒環三爺這個人,見了立馬繞道走!”

  “為啥?”茗煙更加不解。

  襲人壓低嗓音把太太、璉二奶奶被下毒的事說了,擰著他耳朵提點,“日後再不許教唆寶二爺與環三爺爭搶。把環三爺惹急了,他眨眼間就能把你們兩個弄死,知不知道!”

  茗煙早駭的面無人色,一疊聲兒的答應,然後屁滾尿流的跑了。

  襲人長歎一氣,強忍心酸替寶玉擦澡。

  探春自然也得了消息,第一反應便是舉起雙手翻來覆去的看,確定沒有紅腫也沒有潰爛卻依然不放心,煮了一鍋艾草洗手,把指甲縫也刮得一乾二淨才堪堪停住。

  “好本事,這回連鳳嫂子,老爺,老太太都怕了他了!”打理整齊,探春呼出一口濁氣。

  侍書靜默不語。

  探春沉思片刻,輕蔑的笑起來,“把人都得罪光了,今後還要科考,看誰替他牽線搭橋鋪就一條錦繡之路。哼,三年後他自會知道與整個宗族作對的下場。”

  “可是,不還有晉親王麼?”侍書忍不住插口。

  探春笑得越發輕蔑,“晉親王那樣手眼通天的人物,會不知道賈環的所作所為?如此陰邪的秉性,如此下作的手段,他絕看不上眼。你且等著,不出半月,賈環必遭他厭棄。”

  侍書深以為然的點頭。

  翌日,季文昌如約登門,賈環寶玉被領到書房接受他的考校。

  因存了打壓賈環栽培寶玉的心思,賈政不再堅持讓寶玉從童生試往上一級一級的考,而是替他捐了個舉人的功名,令他三年後直接下場參加會試。而賈環則需在一年半後參加鄉試,憑真本事取得舉人的功名才能再參加一年半後的會試。

  此番作為,打壓的意圖太明顯,惹得賈環暗自冷笑。

  季文昌年近六十,鬚眉白髮,仙風道骨,看上去很有一代大儒的風範。賈政與他寒暄片刻,推說有事先行離開,留下兩個少年一緊張一閒適的坐在下首。

  季文昌不著痕跡的打量賈環,又看了看寶玉,淡笑開口,“我收徒有個規矩,先問三個問題,再作詩一首,讓我滿意了,我才會喝你們的敬師茶。”

  “還請師父出題。”賈寶玉雖不愛讀書,可對師長卻是尊敬的,忙站起來做出洗耳恭聽的樣。賈環也跟著起身拱手,態度溫文有禮。

  “好,第一問,《詩》雲:‘先人有言,詢於芻蕘。’昔唐、虞之理,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是以聖無不照,故共、鯀之徒,不能塞也;靖言庸回,不能惑也。此為何意,又作何感想?”季文昌捋了捋鬍鬚,沖二人淺笑。

  賈環額頭滑下一滴冷汗。什麼芻蕘,什麼唐虞,什麼共鯀?壓根聽不懂怎麼辦?

  寶玉略思索片刻,侃侃而談。

  季文昌滿意的點頭,見賈環沖自己訕笑,眉頭皺了皺,繼續出下一題。如是三題,賈環唯有訕笑,強笑,面癱;寶玉卻是高談闊論,言之有物,很得季文昌喜歡。

  “罷,既答不出,便作首詩吧。”他睇視賈環,面露厭棄。

  賈環絞盡腦汁作了一首詩,卻見寶玉已經交卷,瑰麗的詩才令季文昌愛不釋手。兩詩並排而放,高低立顯。

  季文昌拿起筆墨勁透那張紙,氣得鬍鬚都在發抖,“可惜了一手好字,卻毀在這狗屁不通的詞句上!平頭、上尾、蜂腰、鶴膝、大韻、小韻、旁紐、正紐,詩有八病你就犯了八病,你可曾看過《聲律》,可曾讀過《文心雕龍》?”

  賈環耐著性子答道,“不曾。”

  季文昌氣了個倒仰,沉聲詰問,“連最基礎的聲律都不曾學過,你如何中的小三元?”

  “科舉不考作詩,只寫策論,故而我專攻策論。”賈環實話實說。

  “你,你簡直侮辱了‘讀書’二字!讀書純然為了取悅心靈,書不是晉升的階梯,不是迷惑人的工具,不是替自身增加重量的砝碼。書乃瑟瑟清風、杯中明月!借讀書之名取利祿之實,皆非讀書本質!你思想狹隘,本末倒置,當真混帳!”

  季文昌是個書癡,最恨時人為博取功名利祿而讀書,一怒之下掀翻硯臺,潑了賈環一身墨點,扔下一句‘你這樣的人老夫教不了’,怒氣衝衝的走了。

  賈環低頭看看自己被毀的徹底的白袍,又看看扔在地上被踩了幾腳的詩稿,淡淡吐出兩個字,“我-操!”

  寶玉忙緊貼書櫃站立,唯恐他發瘋,心裡不知為何有些高興,暗暗忖道:還以為環哥兒多能耐,卻不想只是個祿蠹罷了。

  啞巴兄妹見主子被欺負了,立馬抽出腰間的匕首。

  啞妹脆生生道,“三爺,我們幫你教訓教訓那老匹夫!”話落便要去追。

  “算了,他一把老骨頭,經不起你們折騰。不教便不教,我自己學也是一樣。走,趁天氣好出去逛逛。”話落帶著一身墨點晃悠悠出門。

  賈府對面的一座茶樓內,三王爺正斜倚在窗邊飲茶。

  蕭澤憂心忡忡開口,“王爺,環三爺手段忒狠辣,使的毒藥也邪門,您還是遠著他點,萬一哪天……”

  三王爺擺手,語氣不悅,“你不瞭解環兒。環兒看似無法無天,心中卻設有一道底線,對該狠的人狠,對珍視的人毫無保留的付出。能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本王何其有幸?歡喜雀躍尚來不及,怎會因些許小事而對他心存芥蒂?你何曾見他主動傷害他人?所作所為皆為自保罷了!這些離間的話,本王日後不想再聽二遍!”

  主子已經很久未曾對自己如此嚴厲,蕭澤臉色煞白,連忙跪下告罪。

  正當時,賈環帶著啞巴兄妹一步一晃的出了角門,迎著午後的豔陽伸了個懶腰,神情好不愜意,只左臉一溜兒的墨點看上去有些滑稽。

  三王爺嚴厲的表情瞬間退去,探出身子沖少年微笑,高喊道,“環兒,快上來,我等你多時了。”

  青年所站之處正迎著豔陽,金燦燦的光束打在身上,將他本就俊美無儔的臉龐更襯得恍若天人,周身貴氣肆意彌漫,令人不敢直視。

  賈環抬頭看他,又低頭揉了揉耀花的雙眼,這才慢騰騰跨進茶樓。

  “你刻意在這裡等我?”少年自顧坐下,將他喝了一半的茶一飲而盡。

  “是,瞧瞧你這花貓兒一樣的臉,被季文昌刁難了?”三王爺接過蕭澤遞來的濕手帕,仔仔細細,輕輕柔柔替少年擦拭腮側的墨點,完了捏住他下顎左右查看,這才滿意一笑。

  “啊,一問三不知,作的詩也狗屁不通,被退貨了。”賈環老實交代。

  三王爺笑得直不起腰來,將少年攬入懷中揉搓,戲謔道,“就憑你那急功近利的讀書方法,大慶的大儒們誰受得了?也罷,我親自教你。”微彎的眼底暗藏喜悅。

  賈環挑眉,“你行嗎?你才二十出頭吧?學識過不過關?”

  蕭澤立即為主子辯駁,“王爺都不行,這大慶就沒人教得了你了!王爺九歲時,太子一時好玩,偷偷將王爺的策論混入殿試學子的卷宗內,被十位監考官共同推舉為當科狀元!王爺雖然年輕,可學識絲毫不輸當世大儒,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賈環上上下下打量青年,語帶驚訝,“你這麼牛逼,為啥太子不弄死你,反對你深信不疑?”

  沒見過說話這麼直的,蕭澤當即給跪了,卻忽然明白主子為何對環三爺如此信任。正是緣於他的毫無保留和不加掩飾吧。不得不承認,與這樣的人交往,比跟那些表面中正耿直,內心暗藏曲折的人相處要輕鬆無數倍。

  三王爺果然沒有生氣,反仰首朗笑,直笑了好一會兒才緊貼少年耳尖,細語道,“因為我母妃早逝,瞿皇后自小收養我,與太子算半個嫡親兄弟。而且,我舅家乃澧水姚氏。天賦異稟、淡泊名利是姚氏族人的天性。故而,我自小便深得父皇信任,乃他為太子欽定的賢臣良將。”

  澧水姚氏乃大慶最富盛名的家族之一,前前後後出了一百多位大儒,其中更有十位在琴棋書畫方面造詣非凡,被尊為當世豪儒。且姚氏族人除了有才還有一個根深蒂固的秉性,那就是淡泊名利,幾乎從不參加科舉,從不入仕,就算出了幾個爭強好勝的狂生,也在奪得狀元之位後甩手離去,弄得皇帝哭笑不得。

  都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這個時代的人對家族傳承深信不疑,有姚氏宗族百年聲譽在前,又有姚妃性情疏淡祥和在後,三王爺平日裡雖然待人親切,卻從不與世家大族、朝廷重臣交往過密,只混跡在文人雅士寒門學子之間。母族無人在朝為官,給不了他助力,他自己不爭不搶,安安分分,故而無論是太子還是皇帝,對他都很信任。

  賈環了然的點頭,附在青年耳邊喟歎,“你藏的可真深啊!”

  三王爺忍俊不禁,揉著他腦袋問道,“如何,對我可還滿意?”

  “滿意,太滿意了!先生請喝茶。”賈環將一杯茶遞到他唇邊。

  三王爺就著少年的手徐徐啜飲,完了忽然問道,“環兒,我可是你珍視的人?”

  賈環愣了愣,自然而然的點頭,“這還用問,咱兩可是過命的交情!你曾說‘活著一天便護我一日’,這話我同樣還給你。”

  青年將少年纖長的十指握入掌心,捏了捏,又捏了捏,笑得心滿意足。

  作者有話要說:科舉副本終於快開啟了,目測就是明天,三人的感情糾葛也要開始了,轉個圈圈撒幾朵花。


  64、□□


  季文昌找到賈政大發了一通埋怨,直言不想教導賈環,寶玉卻是不錯,很有些靈性,每日可以去他府上與另兩名弟子一塊讀書。

  此舉正中賈政下懷,他並不替庶子多加爭取,只好言勸慰季文昌,又送了許多古董字畫,待他消氣了使人畢恭畢敬送出府,轉頭把寶玉誇了一通。

  自賈環回來,寶玉被連番打壓,自尊心很有些受傷,如今見賈環內裡不過爾爾,心中莫名暢快,又見父親態度十分親切和藹,對讀書考取功名也不是那麼排斥了,喜滋滋回到小院,就見探春立在門邊等候。

  “三妹妹,拿的什麼好東西?”寶玉摸了摸錦盒下垂墜的流蘇。

  “給你縫了幾個荷包,進去看看喜不喜歡。”探春抿嘴而笑。

  兩人入屋後盤坐在炕上,開了錦盒翻看幾個做工精緻漂亮的荷包。寶玉喜歡的緊,忙把舊的取下,換上新的在屋內走了兩步。

  探春單手支腮笑眯眯的看著他,問道,“今日環哥兒把季文昌先生氣走了?老爺可曾說些什麼?”

  寶玉面上歡喜更甚,忽而覺得不妥,又抿直唇瓣道,“是,答不出問題也作不出詩,把季先生氣走了。老爺那兒沒見生氣,只說日後再替他尋一個好的。”

  “季先生乃京中三傑之一,連他都不收的學生,又有哪個肯教?”探春語帶憂慮,可低垂的眸子卻閃爍著幸災樂禍的光芒。

  想到賈環到底是探春的親弟弟,寶玉連忙好聲好氣的安慰,又插科打諢幾句,這才哄得探春高興了,鼓勵道,“寶玉,你可要好生讀書,將來考取功名承了家業,給太太請個好大夫,等她病癒了就接回來享福。大家都指著你呢。”

  靠山接二連三的被賈環弄垮,探春只得把希望寄託在寶玉身上。她今年已經十五,本指望太太給她定個好人家,現在太太倒了,老爺不理後宅之事,鳳嫂子沒緩過勁兒來,趙姨娘又不聞不問,日子過得越發艱難。好在寶玉是個知道疼人的,才華也有,三年後考中科舉,自己興許嫁的比現在還好。這樣一想,她也就不那麼著急了。

  王夫人那事賈母替她遮掩了,對外便說病重送去老家將養。寶玉自然不知道實情,傷感有,擔心卻不多,聽聞這話只略紅了眼眶點頭應是。

  這當口兒,黛玉施施然進來,那點子傷感立即丟到九霄雲外,三人坐著聊天吃茶,快到飯點便相約去老太太那裡蹭一頓。

  賈政送別季文昌,轉身就去了正院。

  “如何?”賈母用杯蓋撇著浮茶末子,慢騰騰開口。

  “那畜牲三兩下就把季先生氣走了。你當他如何中的小三元,旁的書一本沒讀,唯讀了四書五經,且一心鑽研制義時文,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汲汲營營上了!”賈政氣得眼裡冒火。

  賈母微微一愣,暗道可惜了。榮國府統共五個子嗣,賈赦紈絝不成器;賈政雖愛讀書,為人卻迂腐不懂變通,更不懂鑽營之道,故而老大不小了還只是個芝麻官,雖因禍得福升上去,前景卻並不如何光明;寶玉容貌出眾聰明靈慧,性情卻格外柔軟,撐不起家業;賈蘭今年才十歲,平日裡沉默寡言,安守本分,上不得檯面。哪像賈環,小小年紀便深諳鑽營之道,手段心性俱是不凡,一路走得既平坦又順暢。這樣的人若能為家族所用,該多好啊!

  想到這裡就想到王夫人造的那些孽,又想到賈環如今狠辣嗜血、殺伐果斷的模樣,賈母搖頭長歎,“如此,便將延請名師的事再拖上一拖,叫我尋個更合適的人。賈環那裡務必好生安撫,莫露了行跡惹的他發起瘋來。”

  賈政對庶子很有些畏懼,聞言目光閃爍,沉默不語。

  賈母恨鐵不成鋼的睇他一眼,沒好氣道,“罷,我來安撫他。他現如今在哪裡?請他過來敘話,順便留下陪我用晚膳。”

  秦嬤嬤欲派人去尋,剛跨出房門就見寶玉等人相攜而來,忙躬身替他們打簾子。

  見了寶玉黛玉,賈母的心情立時多雲轉晴,笑呵呵的拉了兩人在身邊落座,聽他兩個東拉西扯,玩笑逗趣。

  賈環與三王爺在街上逛了半日,臨到傍晚才大包小包心滿意足的回府,一入院門就見趙姨娘坐在桂花樹下乘涼,手裡拿著一本帳冊,腳邊跪著一溜兒丫頭婆子。

  “失竊的財物都還回來了?”他將一盒晶瑩剔透的涼糕遞過去。

  宋嬤嬤忙接了,用小碟子分裝,小吉祥立刻搬來一張搖椅。

  賈環愜意的躺下,咕嚕咕嚕灌下一碗酸梅湯,耳邊全是丫頭婆子們的磕頭聲和求饒聲,比夏天的蚊蟲還要聒噪。

  “別吵!再吵拔了舌頭!”他輕飄飄一句話,院子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趙姨娘這才開口,“財物都還回來了,有幾個識趣的還孝敬我不少好東西。兒子,這些人留是不留?”

  十六個丫頭婆子齊齊一抖,莫說身上發冷,就連骨頭縫都冒著寒氣兒。

  賈環單手支腮,語氣慵懶,“留吧,新人還得調-教,費事兒。”話落挑高一邊眉毛,悠閒的表情瞬間變得邪氣,一字一句強調,“你們要知道,留一幫子手腳不乾淨的僕役,三爺我可是冒了很大的風險,你們切莫讓我失望。”

  十六人如蒙大赦,把頭磕的砰砰作響,激動道,“謝謝三爺,謝謝三爺!奴才們一定盡心伺候,再有下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賈環幽幽開口,“別在我跟前發誓,我不信那些。再有下次,不需老天爺收拾你們,我自然會讓你們不得好死。這瓶子裡統共十六枚解藥,拿下去分了吧。”話落將一個黑色小瓷瓶扔出去。

  十六人爭搶成一團,其中一個手快的接住後立馬拔掉瓶塞吞服一粒,手臂不知被誰一拽,其餘十五粒全掉入泥土。大家也不管,用手指摳出來連泥沙帶草根的咽下,這才像活過來一般癱在地上直拍胸脯。

  賈環撫掌大笑,清越爽朗的笑聲十分動聽,卻蘊藏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邪氣和惡意。

  鴛鴦跟琥珀躲在院門口探頭探腦的看,誰也不敢跨進一步,對環三爺的性情又有了更深刻的瞭解,越發覺得脊背生寒。自打他回來,讓誰生誰就生,讓誰死誰就死,更有戳中他肺管子的,落得個生不如死的下場。賈府裡上至老太太下至僕役,哪個不是被他耍的團團亂轉,像逗弄阿貓阿狗一樣!

  說他混世魔王卻是錯了,應該是閻羅王才對!

  鴛鴦與琥珀對視一眼,都有些想打退堂鼓。

  正當兩人準備偷偷離開時,賈環曼聲開口,“來了又走,幹什麼的?”

  “見過環三爺!”兩人忙不迭跪下,快速回稟,“老太太請三爺過去商量延請名師的事,順便一塊兒用晚膳。今兒做得全是三爺愛吃的菜,您好歹賞個臉。”

  賈環心虛的朝趙姨娘看去。

  趙姨娘這才想起還有賬沒跟兒子算,立馬折了一根桂花枝,叫駡道,“小兔崽子,越發能耐了,連季先生都給氣走,日後京中哪個大儒敢教你!但凡他露出一字半句對你不好的評價,你的前程就完了!嘿,你還跑!別跑,給我回來……”

  鴛鴦和琥珀目瞪口呆的看著環三爺抱頭鼠竄,心中對趙姨娘升起無限敬佩。

  跑到正院,賈環停步,撫平衣襟理順額發,風度翩翩的走進去。院子裡的奴才們看清來人面孔,膝蓋軟得跟麵條似得,不由自主的跪下磕頭,臉色一個比一個蒼白,表情一個比一個驚恐。

  把太太整成一具腐爛的行屍,如今誰敢掠環三爺鋒芒?嫌日子活得太長?

  廳裡氣氛正好,寶玉眉飛色舞的說著什麼,逗得賈母、黛玉、探春咯咯直笑。賈政聽說賈環要來,找了個藉口離開。不得不承認,他心中到底怕了這個庶子。

  “老太太,環哥兒來了。”秦嬤嬤掀起門簾回稟。

  屋內的笑鬧聲戛然而止,熱烈的氣氛轉瞬凍結。

  賈環施施然進門,挑眉道,“喲,怎見我一來就都不說話了?剛才說什麼呢?也叫我笑上一笑。”

  寶玉憋紅了臉,呐呐難言。

  賈母見他如此懼怕庶弟,心裡暗歎,面上卻強笑道,“都是些小孩子的玩笑之語,忒淺薄幼稚,不聽也罷。環哥兒快坐。”

  待賈環坐定,她繼續道,“季先生與你性格相左,卻是我沒有料到的。你別擔心,咱再另請一位大儒就是,只不過京中大儒皆以季先生馬首是瞻,他不收你,旁人恐也不敢收的,還得去外地尋。你且耐心等上一段時間。”

  黛玉目露疑惑,探春卻低下頭,用繡帕遮掩唇邊的諷笑。

  賈環撚了一塊涼糕慢慢嚼著,擺手道,“不用找了,今日三王爺已喝了我的敬師茶,明天辰時便去他府上聽課。”

  探春唇邊的諷笑僵住,賈母表情萬分錯愕,寶玉跟黛玉卻是豔羨至極。

  “環哥兒好大的福氣。”黛玉輕柔的嗓音中滿含憧憬,“三王爺三歲會作詩,六歲便能寫出叫姚老先生驚歎不已的駢文,九歲作得策論奪得當科狀元之位,現如今雖剛及弱冠,論起才學,卻是連京中最富盛名的三位大儒也要自歎弗如的。”

  寶玉連連點頭,毫不掩飾自己對三王爺的傾慕。

  賈母抖了抖唇瓣,強裝歡喜道,“都說三王爺性情孤高淡泊,雖面上和藹,卻是對誰都不冷不熱不遠不近的,尤其是世家子弟,得他一個青眼比登天還難。環哥兒真是好造化!是三王爺親自教導還是使人來教?可問清楚了?”

  “親自教。”賈環微微一笑,眉眼間暗藏的鋒利消失無蹤。

  “好好好!”除了叫好,賈母當真無話可說了。

  姚氏一族最出名的不是才學,而是他們調-教人的本事。偏他們從不肯收豪門望族子弟,哪兒貧瘠偏遠就往哪兒去,一介鄉野村夫也能栽培成飽學之士。姚老先生,也就是三王爺的外祖父,五年前拉了幾百箱書籍前往北夷蒙昧之地教書育人,不過三年,北夷便出了一名探花,數十位二甲進士,且全部辭去高官厚祿,自請回北夷治理家鄉。

  從那以後北夷民眾順服,政治清明,再無叛反之事發生,令皇上十分開懷,而姚老先生又帶上幾百箱書籍,不知往哪個蠻荒之地去了。

  賈環腦子本就絕頂聰明,再交由才高八斗的三王爺調-教幾年,該成長到何等地步?若他還對賈府半點好感也無,憑他六親不認的性子,賈府會落到何種下場?

  賈母只覺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絞痛,紅潤的嘴唇眼看著青紫起來。

  秦嬤嬤首先發現異狀,忙攙扶她躺下,使人趕緊去請大夫。

  好端端的說病倒就病倒,寶玉三人嚇了一跳,忙圍攏過去查看情況。賈環想著若自己擠進去問候兩聲,沒準兒能直接把賈母氣死,便拍了拍衣襟上的糕點渣,踱步離開。

  翌日辰時,天空才泛起魚肚白,賈環便被曹永利接到晉親王府。

  書房十分寬敞,擺設朴拙而富有意境,統共四面牆,其中三面被滿滿當當的書架佔據,另一面帶窗的位置並排放著兩張桌案。三王爺正倚在桌邊看書,聽見腳步聲立即抬頭,抿直的唇線不自覺上揚。

  “見過先生。”賈環笑嘻嘻拱手。

  “不需多禮。”三王爺握住他手腕拉到自己身邊坐定,語氣嚴肅,“我們這便開始吧。”

  “這麼快?不訓誡兩句?”賈環挑眉。

  三王爺想了想,問道,“你為何讀書?”

  那絕逼不是為了大慶之崛起而讀書。賈環訕笑,老老實實答了,“為了不被人隨意踐踏;為了保護我最珍視的人;為了活的自在,有衣服穿,有銀錢花,有肉吃。”

  聽到最後一句,三王爺忍俊不禁,摸摸少年發頂,溫聲道,“那你就記住這番話,然後認真讀書。”話落指著三面書牆,“你肚子裡那點墨水,臨到鄉試、會試、殿試的時候便完全不夠看了。還有一年半就到鄉試,你得把北面的書全部讀完讀透,剩下一年半,把西面跟南面的書參悟個七七八八,那就差不多了。”

  賈環目光呆滯的看看兩米多高的書牆,,再看看面帶鼓勵的青年,忽然把腦袋一垂,砰砰砰的撞桌子。三年參透上萬本書,簡直殺人不見血。

  三王爺忙把他拉進懷裡揉搓微紅的額頭,笑得直喘氣,“別擔心,苦功要下,捷徑咱也要走。這幾個箱子裡放著鄉試、會試、殿試有可能主考的官員的資料,他們喜歡的文體風格,字跡,你都要一一學來。他們曾經的得意之作,你也要一一拜讀,如此才能投其所好。”

  說話間,曹永利使人抬進四口大箱子。

  賈環乾脆俐落的起身,擺手道,“你忙吧,我先走了。”

  三王爺一把攬住他蜂腰,笑得簡直停不下來,安撫道,“沒想到環兒也有怕的時候。乖,好生坐著讀書。看上去數量驚人,不知不覺也就讀完了。”

  賈環無法,只得重新坐下。

  三王爺取出一本字帖,語氣慎重,“旁的字體練個七八成功力也就罷了,這瘦金體卻得花十分功夫。”

  “為什麼?”賈環偏頭看去。

  三王爺咬著他嫩白圓潤的耳垂,低語,“父皇年老體衰,精力不濟,這幾屆的舉子,不看才學,只看字跡。字跡最佳者賜狀元,次之賜榜眼,再次則為探花。而瘦金體是他最中意的字體,若寫得令他眼前一亮,狀元之位手到擒來。這事連你帶我只五人知曉,切莫聲張出去。”

  賈環點頭,並不詢問是哪五人。

  三王爺捏住他下顎,湊近了說話,“既在我手裡讀書,解元、會元、狀元便一個都不能落下。若丟了我的臉,回來家法伺候。”話落指了指書桌上的大花瓶。

  賈環定睛一看,好麼,從趙姨娘那兒要來的藤條正明晃晃的插-在裡面呢,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用額頭撞了撞青年額頭,惹得他大笑不止。

  從窗外遠遠看去,俊美無儔的青年將纖細漂亮的少年緊緊抱在懷中,兩人耳鬢廝磨玩鬧嬉笑,畫面說不出的溫柔繾綣。那本該高高在上,疏冷淡漠的青年,周身似撒了陽光一般燦爛,令人移不開眼,又令人萬般渴求能獲得同樣的對待。習側妃哢嚓一聲捏斷金絲甲套,臉色鐵青的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陷入了一個怪圈,今天文思如尿崩,明天卡的哭爹喊娘~~然後今天下了小黑屋軟體,徹底斷網後果然碼的很痛快~~




  65、六五

  日落西沉,賈環終於從書山書海中解脫,煞白著臉,踩著虛浮的腳印跨出王府。

  “今日制定的學習計畫還有小部分未能完成,明日提早一個時辰過來,往後的授課時間都改為卯時。”三王爺親自將少年送到大門口,嚴肅交代。

  賈環聞言被臺階絆了一下,忙穩住身子一臉怨氣的看過去,“卯時,豈不是要佔用我早晨練武的時間?”

  “練武的時間要麼取消,要麼縮短,要麼挪到晚上。乖,一切以學業為重。”三王爺拍拍少年腦袋,笑得風光霽月。

  賈環偏頭躲避,語氣很是不解,“你不是晉升親王了麼?怎麼都沒正事可幹?卯時你要上朝吧?”

  “我沒告訴你嗎?因被盜匪重創留下許多暗疾,沒個兩三年怕是好不了,故而我已辭去朝中職務,待在府中安心靜養。再者,教導你也是正事,且還是我目前最大的正事。”三王爺微微一笑。

  賈環之前給他用了摻雜自己精血的丸藥,莫說暗疾,就是絕症都該治好了,哪裡不明白他話中暗藏的意思。看來是因為風頭正盛,使一招以退為進博取皇帝和太子的信任,還能在蟄伏期間暗暗籌謀佈局。

  誰說三王爺性情疏淡,品德高潔,不好名利來著?簡直太會裝了!

  賈環沖他豎起一根大拇指,跳上車絕塵而去。

  三王爺揚手叮囑,“明日陪我用早膳,我叫大廚準備了許多你愛吃的菜肴,都是禦膳房的水準。”

  賈環掀開車簾回了一句‘這個可以有’,還挑了挑斜飛入鬢的眉毛,表情格外鮮活靈動,惹得三王爺朗笑不止,在門口站了許久才面帶愉悅的跨進府門。

  三王爺向來不好女色,府中只一正妃,兩側妃,外加兩侍妾。正妃前不久逝去,府中暫由習側妃做主,賈側妃不知因何緣故完全失了寵,成了個可有可無的擺設。

  賈元春坐在習側妃下首,等待王爺前來偏廳用晚膳。病了一兩個月之久,她明顯消瘦很多,身上衣服空蕩蕩的,往日十分姿色已丟了十分,又添兩分憔悴、兩分愁緒。

  習側妃一邊飲茶一邊不著痕跡的打量她,忽然開口,“妹妹,你對你那庶弟可有瞭解?他是個怎樣的人?”

  賈元春心尖微微一顫,扯起笑容正準備敷衍,卻不想三王爺踱步進來,語氣冷沉,“環兒如何與你一介後宅婦人何干?”

  這分明是暗指自己惦記外男不守婦道呢。習側妃手一抖灑出些許茶水,當即燙的手背通紅卻不敢叫苦,忙行禮告罪,直言自己並無他意,不過府中來了客人循例問一問罷了。

  三王爺深深看她一眼,擺手道,“用膳吧。”

  三人圍著餐桌落座,用膳時除了碗碟的碰撞聲,再無其他響動,顯得格外冷清幽寂。食不言寢不語,這本是府中常態,然而想起與環兒一同用膳時的歡聲笑語,輕鬆愉悅,三王爺漸漸覺得味同嚼蠟,放下碗筷,用綠茶漱了口就要離開。

  “王爺,聽說從今天起,您便要親自教導賈環讀書?”習側妃聲音急切。

  三王爺轉頭朝她看去。

  習側妃定了定神,嬌笑道,“王爺既收了賈側妃的庶弟,也不該忘了妾身也有一嫡親的弟弟需要教導。教一個是教,教兩個也是教,不若都收了吧?我那弟弟今年十四,也剛中了秀才,與賈側妃的庶弟年齡相當學識相當,正好為伴。”

  三王爺盯著她目光深沉。

  習側妃心跳漸漸加快,鼻尖也出了一層冷汗,正不知該如何繼續,賈元春忽然開口,“姐姐說的是。教一個是教,教兩個是教,教三個,不也是教嗎?妾身還有一位嫡親弟弟,才學亦是不差,能否拜王爺為師?畢竟都是妾身的弟弟,一個為嫡,一個為庶,不好提攜庶子打壓嫡子,叫太子知道了不定怎麼誤解王爺呢。”話落,她微微皺眉,仿佛很是擔憂。

  太子氣量十分狹小,因嫡子之位來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且出了大皇子謀逆之事,最近動不動便將嫡庶有別掛在嘴邊,好似這樣便能令自己更理直氣壯,更壓得住眾位兄弟。三王爺此舉若傳入他耳內,確實有可能招致不滿和猜忌。

  三王爺微微一笑,道,“環兒雖是庶子,可也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縱使本王對他千好萬好,旁人又能說些什麼?你們若閑得發慌便待在房裡抄抄女戒繡繡花,母家的事莫管得太寬,須知有句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可收回的。”話落甩手離開。

  等他走遠,賈元春像沒了骨頭,癱軟在椅背上。憑王夫人作下那些事,足夠摧毀她閨譽,也足夠膈應王爺一輩子,她如今不奢望得寵,只但願能護住寶玉,為他鋪一條錦繡之路,故而冒著令王爺不喜的風險說了那番話,終究是白費功夫。

  在她心中,賈環只是個小小庶子,卻忘了對方還曾救過王爺的命。王爺待他好是理所當然,待他不好才要被人詬病。

  沮喪、疲憊、挫敗、絕望……種種負面情緒縈繞不去,幾乎快要壓斷她單薄的脊樑。

  習側妃用帕子裹住紅腫的手背,起身離開,走到門邊意味深長的開口,“妹妹,你可得把那庶弟看牢了,小心哪天爬到你頭上作威作福。”

  早爬上去了,不需你提醒!賈元春垂頭慘笑。

  賈環坐在晃晃悠悠的車廂內,眼皮子逐漸沉重,卻不想馬匹忽然揚起前蹄嘶鳴,慣性將他狠狠拋出去,撞的七葷八素。

  “發生什麼事了?”他掀開車簾詢問,卻見五王爺端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正垂首朝他看來,稽延立在車前,與啞巴兄妹對持。一個佩刀的八尺大漢與兩個握匕首的三寸豆丁較勁,場面十分滑稽,惹得街上行人嘻嘻哈哈的指點。

  賈環恨不能一腳把五王爺踹飛,面上卻扯開一抹諂笑,拱手問道,“賈環見過五王爺,不知五王爺攔住在下去路所為何事?”

  “沒啥事,請你去玩。”五王爺大手一撈,將少年抱坐在自己身前,打馬離開。

  啞巴兄妹丟下稽延狂追,眨眼就跑得無影無蹤。那閃電一般的速度令稽延膛目結舌,暗暗歎道:連身邊兩個小童都有如此身手,賈環其人確實不簡單,還是三王爺眼力更勝一籌!想罷翻身上馬,直往尋芳閣去。

  到得尋芳閣的時候,月亮已爬上樹梢,賈環被五王爺夾在腋下噔噔噔上樓。老鴇見他來了連忙躬身引他入內。廂房裡坐滿了人,都是京中數得上名號的紈絝,個個身邊摟著一二美女調笑,放縱-淫-靡-之氣撲面而來。

  五王爺將少年扔到軟榻上,自己緊挨著坐下,狂放一笑,“今晚叫你看場好戲。”

  “還請王爺放在下回去,明日一早在下需得去晉親王府讀書。”賈環垂頭拱手。他今日穿了一件純白儒衫,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起,蒼白的皮膚透出一股病態,很有些孱弱書生的樣兒,此刻再露出驚惶難安的神色,更顯得迂腐無能。

  滕吉幾個見了就覺得厭煩,想不通這樣的人怎會叫五王爺牽腸掛肚。

  五王爺仿佛沒聽見似得,攬住他肩膀,將一杯酒強硬的遞到唇邊,“來來來,喝酒,今日不玩盡興了不准回去!”

  賈環偏頭躲避,琥珀色的酒液全灑在外袍上,暈開一團團濕痕。

  五王爺將他摟得更緊,咬著他耳尖低語,“賈環,別在這兒跟本王裝了。你在巷子裡玩人的時候,本王在樓上看著呢!能說出‘不瘋魔不成活’那樣的話,你怎會是個懦弱無能的書生?”

  賈環低頭沉默。

  五王爺勾唇,笑得邪氣,“好,你裝,可勁兒的裝。本王天天纏著你,纏到你露出本性,纏到你發瘋為止。看咱兩誰玩兒的過誰!”話落又是一杯酒遞到唇邊,卻被一隻纖細白嫩的手握住手腕,不能寸進。

  五王爺挑眉,又使了三分力,依然無法寸進,繼續使力,十成十的功力也無法撼動那看似脆弱到不堪一折的手。對方超出預期的強悍令五王爺不自覺露出愕然的表情。

  賈環慢慢,慢慢抬頭,眼白悄然爬上幾縷血絲,遮住漆黑眼瞳的霧靄已消散無蹤,露出內裡隱藏的煞氣和血光。只一個瞬間,一個眼神,孱弱無能的書生就變得妖氣四溢。

  五王爺死死盯住少年,簡直無法將自己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渾身的汗毛根根倒豎,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癡迷,每一寸肌膚似乎都在發癢,想去抓卻抓不到具體的癢處,腦海一片空白,只反復回蕩著一句話——漂亮,太漂亮了!

  賈環貼近他,鼻尖抵著鼻尖,鬼魅一笑,“你說得沒錯,我是個瘋子,你也是個瘋子。瘋子跟瘋子湊一塊兒,不是你弄死我,就是我弄死你。你弄死我,還可以繼續當你的王爺,我弄死你,卻是要連累我的姨娘。所以,咱兩還是離遠點以策安全。”

  五王爺渾身都發起抖來,眼裡充斥著狂熱,一字一句承諾,“你放心,有老三護著,我絕不傷你。當然,若是你有能力,歡迎來殺我,死了算我技不如人,稽延會替我料理後事,絕牽連不到你半分!”

  瘋子,簡直比我還瘋!賈環冷笑,睇著他半晌沒說話。

  五王爺舔舐乾燥的唇瓣,繼續介面,“你看你,竟把我帶溝裡去了!我找你可不是為了殺你,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咱兩是一路人,合該玩一塊兒才是!老三那只狐狸你玩不過他的,早晚有一天得吃虧!”

  既然被看穿了,賈環也不打算矯情。玩就玩,看誰玩的過誰。這樣一想,便放開五王爺握酒杯的手。

  五王爺手上的力道沒收回,一下將少年壓了個嚴實,惹得一幫子紈絝嬉笑哄鬧,直把賈環當成個玩物。

  “一邊兒去。”賈環一腳將他踹開,脫掉被打濕的外袍,留下內衫,又將領口松了松,露出一對兒性-感至極的鎖骨和半拉緋紅的褻衣,迂腐無能的氣質陡然變為放-蕩不羈,看傻了一群紈絝。

  少年蹬掉礙事的鞋襪,一隻腳搭在條案上,一隻腳曲起,單手支腮斜倚在軟榻上,沖急追而入的啞巴兄妹揮手,令他們門外等候,然後看向五王爺,輕飄飄開口,“與我交朋友,先喝一杯酒再說。”

  “莫說一杯,百杯千杯也成啊!”五王爺竄上軟榻,直勾勾盯著少年。

  “拿酒來。五加皮、九醞春、鶴年堂、棗集、酃酒、鴻茅,各一壇。”賈環沖立在門口的龜公高喊。

  龜公領命而去。

  五王爺拍著條案哈哈大笑,“大慶最烈的六種酒全被你叫齊了!爽快!太爽快了!”

  賈環挑眉嗤笑,“一口喝幹再叫爽快不遲。”

  六壇烈酒一一擺上桌,賈環戳破封口,倒了一大碗純白的九醞春,然後用一兩左右的小杯各倒了一杯五加皮,一杯鶴年堂,一杯棗集,一杯酃酒,一杯鴻茅,再將黃的五加皮、綠的鶴年堂、紅的棗集、藍的酃酒、粉的鴻茅依次倒入大碗,本該混在一起的六色酒液卻一一沉澱涇渭分明,叫圍攏過來的一幫子紈絝們看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做到的?”

  賈環不理,將碗湊到五王爺唇邊,笑問,“你敢喝嗎?”

  五王爺這才從呆愣中回神,將條案拍的震天響,大笑道,“這種酒本王從未喝過!有何不敢?”說完一飲而盡,然後捂著脖子吸氣,一張臉轉瞬變得通紅。

  滕吉等人驚呆了。要知道五王爺可是千杯不醉啊,能一碗酒就讓他露出醉態,這勁道得多大?換個人,會直接喝死吧?雖這樣想,心裡卻蠢蠢欲動。

  “果然爽快。”見沒放倒他,賈環眯眼笑了,替自己調製一碗,仰頭喝幹,然後慵懶的歪在榻上。

  酒氣來得又快又猛,少年蒼白的臉色卻絲毫未變,只唇瓣更紅的似火,上挑的眼尾暈出兩抹桃粉色澤,漆黑的眸子波光瀲灩,如夢似幻,叫人對上了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本就俊美異常的五官在這一刻更美的妖邪。

  五王爺再次看呆了去,也不知喝多了還是怎的,嘴角隱現水跡。

  其他人也都控制不住的頻頻偷覷,若沒有五王爺在旁,早撲上去結交搭訕,心裡莫不暗忖:不愧是五王爺看上的人,夠味!

  “水果。”賈環淡淡開口,就有一名-妓-子紅著臉剝開一粒葡萄,欲送進少年齒間。

  “滾一邊兒去!”五王爺怒氣橫生,一腳將她踹開,親手剝了一粒葡萄投喂,見少年探出粉嫩的舌尖一卷一舔,動作說不出的誘人,下腹如火燒般灼熱,褲襠緩緩撐起一頂帳篷。

  賈環吐出葡萄籽,瞅著他腫-脹的那處嗤笑。

  五王爺也是個不要臉的,不但沒遮掩,反往前挺了挺,問道,“大吧?要不要試試?”

  “一邊兒去,對你沒興趣。”賈環推開他,沖蹲在角落的四名舞姬揮手,“來了怎不跳舞?想白拿銀子不成?”

  舞姬們互相對視,深吸口氣後踏上羊毛地毯,隨著忽而舒緩忽而激昂的樂音舞動起來,舉手間將身上輕薄的紗衣件件脫去,不盈一握的腰肢、高-聳的酥-胸、修長的雙腿若隱若現,叫一眾紈絝狼嚎不已,醜態百出。

  五王爺卻沒心思再看跳舞,只緊緊盯著少年,絲毫不肯放鬆。

  賈環哈哈笑了,問道,“你擄我來就是讓我看脫-衣-舞?”

  “是啊,那天白梨堂,你不是說想看嗎?怎樣,喜不喜歡?”問完這話,五王爺心裡很有些憋悶,卻又說不出為何憋悶。

  賈環單手支腮,漫不經心的開口,“還行吧。”話音剛落,眼神陡然變得銳利,朝一名舞姬勾了勾手指,刻意壓低的嗓音魔魅而惑人,“你,過來,到我身邊來。”

  舞姬緩緩靠近,表情迷離,步態妖-嬈。

  五王爺面容緊繃,強忍著沒將她一腳踹開,然而下一刻就開始後悔。只見賈環以飛快的速度拽住舞姬手腕,將她壓倒在榻上,解下腰帶捆綁雙手,三兩下撕掉裙擺掰開雙腿,伸手朝她腿根探去。一系列動作不過眨眼間就已完成。

  我的娘哎!不會當眾上演交-媾大戲吧?紈絝們下腹紛紛支起帳篷,流著涎水死盯著兩人不放。

  五王爺傻眼了,等反應過來撲上去阻止時,賈環已從舞姬腿根處的綁帶裡抽-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扔在條案上,站起身理了理衣擺,光著腳靸著鞋,沖五王爺微微一笑,“看來今晚沒法跟你愉快的玩耍了。”話落拉開房門大步離去,轉眼已不見人影。

  稽延聽得響動跑來查看,卻見五王爺扭曲著臉,狠狠折斷舞姬脖頸,口裡怒斥,“可惡,本王好不容易約了環兒出來!都被你攪合了!去死!”

  一句‘留下活口’被稽延艱難的咽回喉嚨。

  五王爺猶覺的不解氣,將舞姬的四肢和肋骨一一踩斷,然後撿起少年隨意扔掉的外袍和羅襪,湊到鼻端嗅聞,一如想像般清冽而獨特,連忙團了團收入懷中,這才重拾好心情一步一晃的離開。

  紈絝們強撐起虛軟的腿腳踉蹌尾隨。

  稽延叫來一隊親衛收拾殘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最近兩天都不卡了,文思如尿崩,希望一直崩到完結,然後井噴幾篇甜蜜蜜的日常小番外~~

  五王爺就是個癡漢,節操碎一地。


  66、六六


  翌日用過早膳,賈環與三王爺相攜來到書房。兩人相對而坐,各自攤開一本《論衡》。

  三王爺沒急著授課,狀似不經意的開口,“聽說你昨晚與老五去了尋芳閣,且幫他抓了一名刺客?”

  “嗯,好好的豔-舞被攪合了,可惜。”賈環拿過一遝宣紙備用,又將字帖攤開,很有些心不在焉。

  三王爺眼底的笑意淡去,語氣略沉了沉,“環兒,你才剛滿十三歲,過早經歷情-事並無任何好處,相反,還會損毀根骨消耗精氣,貽害無窮。古今多少天才人物都折在女色上……”

  賈環見他頗有滔滔不絕的架勢,連忙擺手,“不需跟我說這些大道理,我對女色沒興趣。我還是個雛兒呢,不能更純潔。我去只為看個新奇罷了,沒旁的念想。”

  三王爺愣了愣,嘴角不自覺露出一抹淺笑,卻又在少年的下一句話中僵住。

  “我只好男色。”

  守在門外的蕭澤猛烈咳嗽,這才將三王爺從震驚中喚醒,沉聲開口,“那你就離老五遠著點!他最喜玩弄青春少艾的世家公子,新鮮的時候千好萬好,恨不能捧到天上去,膩味的時候百般厭惡,棄如敝履……”

  “得,快別說了,我對他一點兒興趣沒有!我不喜歡五大三粗的糙漢子,況且他還是個瘋子。”賈環做出一副敬謝不敏的表情。

  三王爺強壓下紛亂的心情,往硯臺裡倒了一點水,緩緩磨墨,片刻後歎息道,“你知道分寸就好。不管男色女色,現如今都不要碰觸,更不能沉迷,一切等科舉過後再說。”話落又覺得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放眼京中貴族子弟,哪個過了十六還沒經歷人事,恐連妻妾都有好幾房了!再要改口卻也不願,只暗暗捏緊墨條。

  “嗯,我是個有節操的人,寧缺毋濫。”賈環點頭,提筆開始練字,片刻後狀似不經意的問,“你喜歡男人嗎?”

  三王爺愣了愣,坦誠道,“不喜歡。龍陽之事有違人倫,陰-陽-交-合才是正道。”

  最後一筆下得太重,濃黑的墨點暈染開來毀了一幅好字,賈環面無表情的將之揉爛扔掉,另拿出一張繼續。

  書房裡再無人聲。

  自覺與賈環交了心,五王爺時不時堵在他放學的路上,帶他去各處玩耍。賈環本就不耐安靜平穩的生活,十次裡總會答應七八次,兩人漸漸熟稔。

  賈府奴才見環三爺不但攀上了三王爺,且與五王爺私交甚篤,對待他更添了十分小心,有什麼好東西不需上頭吩咐就巴巴送到小院,來了卻又不敢進,只站在院門口喚小吉祥宋嬤嬤派人來抬。

  趙姨娘很少跨出小院,出來便是前呼後擁,排場盛大,來往僕役跪地相迎磕頭不止,一口一個趙姨奶奶叫得歡,態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要多諂媚有多諂媚。

  服下解藥後,王熙鳳潰爛的雙手迅速好轉,不過短短半月就已恢復如初,連一絲兒疤痕也沒留下。然而她心中卻並無喜悅,反對賈環更加忌憚。讓你死就死,讓你生就生,少年的手段果然鬼神莫測。

  賈寶玉仰慕三王爺已久,只苦於對方性情疏淡高高在上,總無機會親近。見賈環日日與他相伴,談詩論畫、賞景觀花,不知何等快活,自己卻成日對著雞皮鶴髮的老翁,心裡豔羨不已,多次鬧到賈母那兒強要與賈環一起讀書。

  賈母不免動了心思。

  也不知賈環如何與三王爺商議的,讀五天書竟還休息兩天,這日正輪到休沐,趁賈環未竄出門玩耍,賈母忙使人請他來正院。

  “老太太叫我來所為何事?”賈環不待坐定便開門見山的詢問。賈家這些人都是利字當頭,沒有好處絕想不起他來。

  賈母壓下心中厭憎,笑道,“環哥兒你也知道,季先生身染重疾,已三四日未曾授課。寶玉好歹也是王爺妻弟,你能否給王爺遞個信兒,讓他代為管教幾日,只莫叫寶玉耽擱功課就成,待季先生病癒再回來。”

  她已得了元春口信,知道王爺拒了兩位側妃的嫡親弟弟,只收賈環一人,可見對賈環甚為看重。倘若賈環肯開口,寶玉還有幾分機會。入了王府,憑寶玉的才華橫溢,取得王爺青睞不是難事。

  賈環笑開了,相當乾脆的點頭,“成啊,我跟王爺說一聲。答不答應就是王爺的事兒了。”

  賈母怕他敷衍自己,正要開口再勸,外間有人傳話,“啟稟三爺,晉親王送了名帖過來,請您去他府上做客。”

  賈環扶額,表情痛苦。每到休息日,這人總要辦個詩會文會將他圈住,美其名曰讓他多沾點墨香書氣,實則怕他出去與五王爺鬼混。但那些所謂的文人雅士實在酸腐造作,與他們說幾句話能憋死幾千萬個腦細胞。

  說到底,他的性格壓根與文人雅士搭不上邊。

  賈母卻面露喜色,急切開口,“擇日不如撞日,你把寶玉也帶上吧,好叫王爺親自考校。”

  寶玉是個話簍子,最愛吟詩作對高談闊論,帶上他自己便鬆快了。這樣一想,賈環立馬點頭。

  賈母大喜,忙使人去喚寶玉。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見他興匆匆奔過來,捯飭的格外精緻,頭上戴著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絛,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鍛排穗褂,腳登青緞粉底小朝靴。與書上那個‘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的風-流貴公子一般無二。

  賈環興味的笑了。

  賈母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將他打量了一遍,連聲說好,略交代幾句注意規矩的話,然後催兩人出門。

  晉親王府的後花園裡布了幾張矮桌,地上鋪著柔軟的坐墊,周圍立幾個銅爐焚上淡雅熏香,八-九文人席地而坐侃侃而談,又有一人沐浴齋戒,素手撥琴。嫋嫋樂音環繞,徐徐清風吹送,將七月的暑氣盡數驅散。

  三王爺端坐首位與一文士交談,面上含笑,目光卻格外清冷。

  “王爺,環三爺到了。”曹永利躬身回話。

  清冷的眼睛蕩出層層暖意,三王爺立即起身,直走到正門相迎,握住少年纖細的指尖笑道,“你可算是來了,本想著今日再裝病糊弄我,就直接抗你過來。”

  賈寶玉從未見晉親王笑得如此熱烈,且還開著半俗不雅的玩笑,呆立當場忘了行禮。

  “賈寶玉,你認識。”賈環沖身邊的少年孥嘴。

  三王爺這才注意到花枝招展的賈寶玉,眉頭微微一皺。

  寶玉回過味兒來,對三王爺更添了幾分親近,忙拱手笑道,“寶玉見過姐夫。仰慕姐夫已久,今日終於得見,寶玉心中好生歡喜。”話落臉頰微微泛紅,很有些羞澀。

  不愧是情聖賈寶玉,這話說得跟表白一樣。賈環偏頭忍笑,待氣息平穩了才道,“出門時正好碰見我這兄弟,便自作主張將他帶了來。你不會怪罪吧?”

  “哪裡,我怎捨得怪罪你?人都到齊了,快進去吧。”三王爺淡笑,大掌覆在少年脖頸後的柔軟小窩,輕輕捏了捏。

  三人落座後話題繼續,從歷史談到當今時政,又由時政轉至風土人情,最後擺案拼鬥詩才,氣氛非常熱烈。

  寶玉才華橫溢又性情溫和,很快便與這群文士打成一片,及至作詩環節,簡直成了眾人焦點。唯獨賈環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吃完了糕點吃蜜餞,吃完了蜜餞喝酸梅湯,嘴巴就沒停過。大家雖面上不顯,心裡卻十分鄙夷。

  三王爺扶額,表情很是無奈,反手卻令侍女端來更多糕點蜜餞,唯恐他吃不夠。

  與此同時,五王爺去賈府尋人,聽了門房的話,打馬往晉親王府來,卻被早得了吩咐的蕭澤攔住,死活不讓進去。

  五王爺沖蕭澤冷冷一笑,直接繞到王府後門,跳上牆頭大喊,“環兒,快出來!做什麼酸詩,不如跟本王去玩!環兒,你不會忘了前天咱兩的約定吧……”

  他嗓門本就大,且入了後門就直接到得後花園,毫無阻隔,引得眾人紛紛抬頭去看,越過鬱鬱蔥蔥的樹木愕然發現他壯碩的身影。

  喊聲接連不斷沒完沒了,且一聲還比一聲高。

  三王爺愉悅的表情眼看被憤怒取代。

  賈環卻似毫無所覺,拍著桌子哈哈大笑,笑完起身便走。

  “你們去哪兒?”三王爺用力拽住他手腕,語氣冷沉。

  “去鬥狗,我可是壓了重注,今日開賽說不定能大賺一筆,”賈環掙脫他鉗制,拍拍衣襟上的糕點渣,又撫平衣擺的褶皺,討好道,“回來給你花紅,這回絕不少於一百兩。”

  三王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親自將他送到後門,捏著他耳朵叮囑,“鬥狗可以,風月場所不能去,更不能飲酒。明日早課若遲了,打二十下手心。”話落狠狠瞪了一眼牆頭上的五王爺。

  五王爺笑容燦爛,戲謔道,“環兒,受苦了吧?早說你跟這幫酸儒不是一路的,走,咱們逍遙快活去!”

  若手裡有一張弓,三王爺恨不能把自家兄弟射下來,可惜沒有,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少年推門,躍上馬坐在自家兄弟身前,在少年揮手道別的時候還要扯開一抹風光霽月的微笑。

  目送兩人一馬消失在轉角,三王爺這才回轉,臉色十分陰沉。

  大慶誰人不知三王爺與五王爺不合?這賈環在三王爺府上公然與五王爺相攜離開,忒不識抬舉!眾人見素來淡漠的三王爺竟難掩怒氣,紛紛開口指責賈環,還有一個恥笑道,“前日聽季先生說賈府庶子急功近利,庸俗不堪,今日得見才知這話果然不假。聽說他讀書只為中舉,平日一門心思的鑽研制義時文,連音律也不曾學過,得空便與一幫紈絝廝混耍鬧、尋歡作樂。這樣的人,王爺何必費心思教導?說不定哪天還會汙了王爺清名。”

  聽了這話,寶玉心中莫名暢快。

  環兒愛怎樣讀書就怎樣讀書,三王爺從不覺得他庸俗,反時時被他‘瞄準目標便排除萬難勇往直前’的堅定所打動。讓他來參加文會,不為改變他,只為找個藉口將他留在身邊而已。環兒若當真變得與常人無異,就再也不是他心中的環兒,他愛他、助他、護他,尚且來不及,怎能忍受旁人非議於他?

  三王爺黑沉的臉色更冷硬幾分,擲出手中茶杯,盯著對方怒斥,“閉嘴!環兒乃本王救命恩人,容不得爾等置喙!爾等若是不喜,立即離開!”

  晉親王難得一次勃然大怒,直駭的眾人肝膽俱裂,恐慌不已,忙跪到他腳邊告罪。

  三王爺自知失控,略微調整呼吸,緩了緩神色道,“起來吧。沒有環兒,今日本王便不會坐在這裡與你們敘話,無論他何種模樣,在本王心中都是好的。日後再叫本王聽見你們說他半句不是,別怪本王不留情面。”

  眾人擦去額頭冷汗,一疊聲兒的謝恩,心中暗暗懊悔竟忘了賈環曾救過王爺的事實,見王爺對這樣一個渾人都如此維護,先前的不忿慢慢被欽佩所取代。

  不愧是大慶賢王,果然重情重義。

  坐下後氣氛明顯變得僵滯,有一心思活絡的,看向臉色煞白的寶玉,笑道,“聽說賈公子銜玉而生,我等今日可有那個眼福見一見這大名鼎鼎的通靈寶玉?”

  其餘人連忙附和,目露期待。

  寶玉被三王爺忽然的變臉嚇得不輕,腦子有些混沌,把賈母不讓顯擺通靈寶玉的吩咐忘了個乾淨,解下五彩絲絛遞給三王爺。

  三王爺略看幾眼便遞給身旁的人,冷硬的嘴角終於扯開一抹淡笑。眾人暗自松了一口氣,依次傳看,有的對準日頭細賞,有的置於掌心把玩,還有的投入杯中領略那五彩斑斕的神光,口裡讚歎連連。

  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寶玉感覺自己又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拿回通靈寶玉後頗有些得意忘形,挪到三王爺身邊,拉著他衣袖笑語,“姐夫,你這銅爐裡燃的可是蘇合香?味道好是好,卻不夠持久醉人。我告訴你一個秘法,燃燒之前滴兩滴月桂酒下去,保證香味縈繞三日不散。”話落眨了眨明亮的眼睛。

  三王爺的心神早就飛遠了,不是擔心環兒與老五走得太近被佔便宜;就是擔心他陰奉陽違又涉足煙花之地;還擔心他飲酒過度傷了身體,心緒翻騰難以平復,又有賈寶玉在耳邊嘰嘰咕咕說個不停,抬眼一看,見他臉頰微紅目色水潤,一副嬌憨癡態。

  這幅模樣若放在女兒身上頗討人喜歡,放在男兒身上卻有些不倫不類,惹人反感,更甚者還會激起旁人狎昵之心。不似環兒,雖形容更美,卻美的鋒利刺目,只一眼便令人心驚肉跳,退避三舍。除非他化開心防真誠接納,否則沒有任何人能走進他心裡。

  想到自己已在少年心中佔據一席之地,三王爺溫柔一笑,又想到老五糾纏不休死皮賴臉,弄得環兒與他越發熟稔,指不定哪天便越過自己去,心裡忽覺得煩悶異常,郁躁難安,更不耐聽賈寶玉那些制香心得,沉聲開口,“本王對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沒有興趣。本王差點忘了,賈側妃身染沉屙、病體難愈,你既來了便去看一看吧。”話落使人帶他下去,絲毫不理會他本人意願。

  寶玉被晉親王森寒的眼神盯得渾身僵硬,懵頭懵腦到得賈元春房中,坐下好一會兒才堪堪回神,暗忖:都說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不假。短短一個時辰,我都忘了自己被嚇了幾次。不似賈環,坐在王爺身邊吃吃喝喝輕鬆愜意,像入了家門一樣。

  思及此處,面上難掩挫敗。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碼完字的時候發現斷網了!新章節沒來得及往上貼~~撓心撓肺一晚上~~~




  67、六七


  賈元春聽說寶玉要來高興的不得了,連忙敞開窗戶驅散房裡濃重的藥味,又使人往盆里加冰,端來各色糕點並珍稀果品,見寶玉進門後許久沒說話,臉色亦十分難看,忙拉他在自己身邊落座,柔聲問道,“寶玉,可有哪裡不舒服?瞧你這孩子,大熱天還穿得裡三層外三層的,也不怕中暑!”話落沖抱琴揮手,“快,給寶二爺端一碗冰鎮酸梅湯過來!”

  抱琴領命而去。

  寶玉這才回神,憂心忡忡道,“姐姐,也不知我哪句話說錯,竟把王爺惹怒了,他這才趕我過來。你幫我參詳參詳。我仰慕王爺已久,總想跟著他一塊兒讀書,絕不是有意惹他不高興的……”說到此處差點沒哭出來,然後斷斷續續將兩人的對話複述一遍。

  賈元春心知王爺最厭奇-淫-技巧,偏寶玉最愛鑽研這個,制香、制胭脂、制精油、制香露,他樣樣拿得出手,府裡女兒眾多他還能借此哄大家高興,出了府門,哪家男兒會擺弄這些?終究是寵溺太過將他耽誤了!

  心裡難受,元春卻不敢表現出來,只好聲好氣的安慰,說王爺大人大量,氣度不凡,自然不會因這點小事而介懷,又保證待會兒一同與他去見王爺,求王爺留他在王府讀書。

  自己的前程毀了,元春把一切心血和希望都寄託在寶玉身上。若能為他鋪出一條青雲之路,她死也甘願。

  兩人說著話,抱琴端一碗酸梅湯進來,奉到寶玉手邊。

  寶玉笑著接了,用舌尖舔了一小口,直說酸爽宜人,發現脖子上的五彩絲絛快要垂落碗內,忙將之收入衣襟。

  元春見狀渾身一僵,急切詢問,“寶玉,你怎把通靈寶玉擺在外邊?旁人看見了嗎?”

  “大家要看,我就解下讓他們看了。姐姐,你說為什麼別人都沒有玉,偏我有?我問了王爺,他也是沒有的,而且這種奇事從未聽說過。”寶玉喝了小半碗,惆悵道,“也不知這玉是個什麼來歷,好是不好。”

  元春氣血倒湧,戰慄不止,沉聲問道,“王爺變臉可是在看了玉之後?”

  寶玉懵裡懵懂的點頭。

  元春拼命掐自己虎口才沒厥過去,一股寒氣由毛孔侵入肌理,又滲透骨髓,最後連神魂都凍結。原來如此,終於弄明白王爺發怒的根由,她卻束手無策。她只慶倖自己做了王爺側妃,與王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王爺雖然忌諱,卻不會拿寶玉的身世做文章。造孽!真是造孽!母親當日究竟怎麼想的?害了自己不夠,還要害寶玉一輩子!有這麼個離奇的身世,誰敢重用他?誰敢讓他步步登高直至福氣大過天去?

  想到這裡,元春恨得咬牙切齒,又怨的五內俱焚,偏始作俑者她既不能恨也不能怨,只得硬生生受著,那痛苦的滋味簡直難以言表。

  其實賈元春想的太多了,三王爺胸襟廣闊大氣磅礴,怎會把一塊破石頭看在眼裡,當日那番話,不過為了幫環兒打壓寶玉罷了。

  寶玉見她面色不對,忙放下碗去攙扶,急問,“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我馬上去叫大夫!”

  “我無事!”元春用力扣住他手腕,面容扭曲,“把玉解下來!快點!都怪我們太溺愛你,把你養成這樣一幅不通俗務的性子。你當這塊玉是個什麼好東西?它就是個邪物,早晚替你招來殺身之禍!你銜玉而生天降異象,這話傳開了,不單王爺要生氣,連太子、皇上、所有皇室宗族,都要生氣!你也看過史書,自然知道天生異象的,都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十個裡面有十個做了皇帝。咱大慶姓塗,不姓賈,你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叫大慶改姓……”

  元春被氣昏了頭,漸漸有些口不擇言。抱琴忙拉緊門窗,沖上前捂住她嘴巴,眼裡滿是哀求。

  寶玉起初不覺得什麼,往深裡一想,冷汗大滴大滴的往外冒,紅著眼眶哽咽出聲,“姐姐,它自己出現在我口裡,我,我也不想的!我該怎麼辦?”之前的沾沾自喜全化為無盡惶恐。

  雖他嘴上說通靈寶玉不是個好東西,可心裡到底覺得得意,覺得自己與旁人不同,否則也不會逢人便問你有玉沒玉,然後大發一通脾氣,所作所為不過為了炫耀並引人注意罷了。如今才知道,那樣的舉動就像往自己脖子上懸掛鍘刀,時時刻刻都能要了自己的命。

  長到十六歲,寶玉才真正體會到何謂滅頂之災,血液一個勁的往腦子裡灌,壓根無法思考。

  “你還愣著幹嘛?把玉解下來!”元春厲聲催促,見他不動,搶步上前摘了玉佩,扔在地上踩踏,哽咽道,“我今兒就毀了這禍害人的東西!”見通靈寶玉絲毫未損,拿起香爐便砸。

  抱琴連忙撲上去攔阻,啼哭道,“娘娘您冷靜點!您忘了,那年寶二爺丟了玉,直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您若真把它砸壞了,沒準兒寶二爺也會出事的!”

  元春怔愣片刻,終是丟了香爐慘笑,“果然是個邪物!把它收起來!用鎮妖符層層裹了收起來!再也不要叫我看見,也不許寶玉佩戴!”

  抱琴忙放開她,依言將通靈寶玉層層裹嚴實,讓寶玉好生收著。

  寶玉卻是不敢接,用一個小匣子裝載,又拿一把九曲連環鎖鎖死。一番折騰下來,姐弟兩個都覺得精疲力盡,相對而坐,默默無言。直至申時,一位管事嬤嬤前來回稟,說環三爺來接寶二爺回去,兩人才如夢初醒。

  行至前廳,文會已散,只見賈環被三王爺拉入懷中,伸手往他衣襟內摸索,臉上帶著明亮鮮活的笑容,仿佛一下從雲端回到人間,令寶玉看呆了去。

  兩人見他來了也不分開,一個噗嗤忍笑,一個又揉又捏,模樣好不曖昧。還是賈環身手更為靈活,憋住癢意奮力掙脫,忙坐得遠遠的,捂住衣襟。

  三王爺磨著後槽牙,道,“環兒真是大方,說花紅絕不少於一百兩,果真給了一百零一兩。這麼多,我都不知該怎麼花了。”

  “那你還給我,我幫你保管。”賈環無恥的伸出手。

  三王爺深深看他一眼,無奈的把銀票並一兩碎銀遞過去。賈環探身來拿,卻被擒住手腕抱坐在腿上,全身癢處都被照顧一遍,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混蛋,越來越調皮了!”三王爺摟緊癱軟如泥的少年,點著他鼻尖輕斥,低沉渾厚的嗓音中裹挾著濃的化不開的寵溺。

  寶玉羡慕至極,上前幾步想融入,看見手裡的小匣子,僵立當場。這塊玉就是他洗不掉的標籤,時時刻刻提醒王爺,他是何等非凡的出身,何等非凡的福氣,連皇子龍孫都比不得……

  冷汗又開始密密麻麻的往外冒,將內衫外袍盡數打濕,寶玉咬唇,退後一步,又退後一步,直至腳跟抵住門檻才停住。

  咚的一聲輕響引得賈環瞥眼看去,沖他微微一笑。

  七月的天本就炎熱,懷中的少年只著了一件淡青色薄紗外袍,內襯純白儒衫,簡單的裝束更顯得他面如傅粉,唇似丹朱,又因笑得疲累,腦袋軟軟倚在自己臂彎喘氣,然後挑著眼角沖遠處斜睨,慵懶隨性的姿態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魅力。三王爺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將視線從少年身上移開,手臂暗暗收緊。

  賈環仿似對他灼熱的目光渾然不覺,掙開鉗制,跳下膝頭,拎著畏畏縮縮的賈寶玉便走,扔下一句‘回見’。

  “留下陪我用了晚膳再走吧,我叫廚子燉你最愛吃的酸筍老鴨湯,清熱去火。”三王爺疾步追上去,將他散亂的額發一一理順。

  “狗場裡又熱又臭,我得趕緊回去洗澡,不然吃不下飯。看見沒有,鞋子都快被狗咬破了!”賈環撩起衣擺,展示自己面目全非的鞋子,鞋尖一處絹布已開始抽絲並印滿梅花形的爪痕,再走兩步便會裂開。

  腳趾頭微微拱動,將鞋面撐的一跳一跳的,這行為放在少年老成的環兒身上,真是可愛到了極點,惹得三王爺低笑不止,攬著他肩膀親自送出府門,又摟了腰抱上馬車,細細叮囑,“今日喝了兩碗酸梅湯了,回去再不能喝,小心著涼。雖然天氣炎熱,也不要直接洗冷水澡,現在得了一時痛快,等年老關節就該受罪。今晚早些睡,明日不准遲到,否則我可是要打手心的。”話落沖啞巴兄妹下令,“看好你們三爺,不能由著他任性!”

  “知道了!”啞妹脆生生應諾。

  賈環從車簾中探出腦袋,做了個‘囉嗦’的口型,惹的三王爺舉手給他一個爆栗。

  寶玉站在一旁好似個透明人,想與王爺道別,卻又不敢開口,強忍心中酸澀爬上馬車,安安靜靜坐在賈環對面。

  馬車駛遠,三王爺轉頭,沖曹永利下令,“替環兒備幾箱衣物,省得他跑來跑去的麻煩。他慣愛穿棉質紗質衣服,撿最好的料子多做幾套。發冠、玉佩、荷包等小掛件也別忘了,樣式皆要與本王相類。”

  曹永利躬身領命,將環三爺在主子心中的分量又往上提了提。

  寶玉不說話,賈環樂得清靜,下了車火急火燎的回屋洗澡,也不去正院給賈母請安。

  賈母翹首以待,好不容易見他兩回來了,忙使人去喚。

  “寶玉,讀書的事可敲定了?”拉過渾渾噩噩的寶玉,賈母殷切詢問。

  寶玉哪裡還敢提讀書的事?日日與王爺相對豈不日日膈應他?紅著眼眶將傳看通靈寶玉惹怒王爺的前因後果大略說了,將小匣子隨手扔掉,哽咽道,“這東西我再不敢要了!這可是我殺頭的罪證!老祖宗,孫兒該怎麼辦?孫兒會不會死?會不會連累你們?”

  賈母心亂如麻,摟著寶玉低聲安慰,“寶玉別怕啊,沒事的。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也沒見誰拿你的身世做文章。王爺好歹娶了你姐姐,跟咱們家是一條船上的人,他不會拿你怎樣。咱不去王府讀書,不去招他的眼,他漸漸也就忘了這茬。絕不會出事的,別怕啊……”

  寶玉緊繃的心弦慢慢放鬆,哭著哭著昏睡過去。

  賈母使人送他回房,獨自坐在堂上發呆,眼角耷拉著,嘴唇緊抿著,一臉縱橫交錯的皺紋,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愣神的功夫,秦嬤嬤呈上一封信箋,低語,“老太太,這是大姐兒派人送來的,叫您親自打開。”

  賈母顫巍巍接過,看完後已是老淚縱橫,捶胸哀歎,“我可憐的寶玉啊!你下半輩子可怎麼辦哇!都怪我,我當初怎就沒阻止那個蠢婦!任由她宣揚的眾人皆知,毀了你大好前程!都怪我……”

  “母親,你這是怎麼了?”前來請安的賈政快步上前詢問。

  “你自己看吧。”賈母將信箋遞過去,佝僂著脊背,低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賈政看完臉色慘白,咬牙道,“這麼大一個把柄,隨時能將賈家置於死地。母親,那孽子留不得了……”

  “你給我閉嘴!滾!滾出去!誰敢動寶玉一根毫毛,我與他不死不休!”賈母勃然大怒,拿起拐杖追打賈政,直將他趕出儀門。

  鴛鴦留下收拾廳中碰碎的茶杯和花瓶,眼角餘光忍不住朝落在地上的信箋看去,當即倒抽一口涼氣。散發著淡雅清香的信箋上只印了一行字,卻格外令人心驚——氣運逆天觸了龍鱗,唯養廢一途可保寶玉一世安穩,望老祖宗忍痛決斷。

  寶二爺這輩子完了。鴛鴦腦子裡反復回蕩著這句話。

  翌日,環三爺照常去晉親王府上課。賈母卻替寶玉辭了季先生,說不忍他被沉重的課業摧折,唯恐他像賈珠那般早夭,令他只管幹自己喜歡幹的事。

  寶玉大喜,盡情同府中姑娘們廝混玩鬧,被嚇裂的心肝沒兩天又長回原樣。

  探春暗覺不妥,晨昏定省的時候在賈母跟前委婉提了兩句,被賈母一通責駡攆出房門,直言她要害死寶玉;又去賈政那裡說道,被賈政冰冷刺骨的眼神盯得寒毛直豎,不得不悻悻回轉。

  “既已替寶玉捐了功名,就該大力敦促他讀書,好叫他三年後一飛沖天才是。怎關鍵時刻竟撒手不管了?你說是何道理?”探春歪在炕上沉思。

  侍書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探春瞥她一眼。

  侍書定了定神,道,“許是,許是想把寶二爺養廢吧。”

  “不可能!”探春驚聲尖叫,發覺自己失態,忙壓低嗓音,“不可能!寶玉是嫡子,把寶玉養廢了,誰來撐起賈府門臉?”

  “璉二爺,環三爺,都撐得起。”再怎麼著也輪不到寶二爺。最後半句,侍書沒敢說。

  探春心中慌亂,揮手將下人全部打發走,思慮半日終是覺得侍書的話太過離奇,不肯相信。然而隨著時間流逝,老太太,老爺對寶玉越發放縱,令她漸漸看出端倪,只覺得一天比一天絕望。

  偌大的豪門深宅,誰能做她的依靠?

  作者有話要說:老婆,快來看土豪啊!(呆滯臉)

  姐被嚇的眼珠子都快脫框了~~心裡說不出的酸爽~~~太壯觀了,你們敢砸,姐就敢掛!

  手賤,說了虐完一輪休息休息,忍不住又把賈府裡幾個虐了一次。

68、六八


  轉眼已是八月底,暑氣漸消,秋風送爽,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獮時節。皇帝照例在皇家圍場鹿山召開大型圍獵活動,京中四品以上官員連同家眷都可參加。

  往年都沒賈政的份兒,今年他補了工部侍郎的缺,好歹也是從二品的高官,又是開國元勳後代,怎麼著也得在皇上跟前露個臉。至於家眷,迎春幾個未曾學習騎射,去了只有丟醜的份兒;寶玉那身世藏著掖著尚來不及,絕不敢令他抛頭露面;賈環性子野,人又獨,入了圍場指不定鬧翻天去。

  故而他一個家眷都不想帶。

  事情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臨到秋獮那天,賈政接二連三收到‘驚喜’。首先是賈環,一大早就被三王爺接走,直往鹿山出發;其次是寶玉,被表兄王仁硬拉上馬,讓他去圍場見見世面;最後是探春,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套騎裝,與寶玉絕塵而去。

  賈政氣了個倒仰,卻也無可奈何。

  深知環兒惰性,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所以三王爺並沒騎馬,而是令人準備了寬敞舒適的馬車,內裡鋪上柔軟的靠墊,擺上條案備好果品糕點,一路晃晃悠悠,閒適安然。

  “待幾天?”賈環解開足有一人高的包裹,將弓弩、匕首、乾糧、金瘡藥等物品一一拿出來檢查,又一一放回原處。

  “秋獮一般歷時兩月,咱們往深山裡去,待一月半如何?”三王爺手裡拿著一本遊記,看得頗為得趣,連頭也沒抬。

  “馬車裡看什麼書,當心弄壞眼睛。”賈環將書抽走,扔一把匕首過去,“擦乾淨了別在靴子裡,以防萬一。”

  三王爺笑得無奈,拿起絹布細細擦拭。

  “這個荷包拿好,裡面藏了一粒續命丹一粒追蹤丸。續命丹是紅色的,無論多重的傷,服下後可保你不死,然後趕緊找個地方藏好,將黑色的追蹤丸捏碎,我自會循著氣味來找你。”賈環拿出一個陳舊的荷包,翻開後展示裡面存放的一紅一黑兩枚丹藥。

  三王爺接過看了,笑道,“這個荷包不是我當日送給你裝金票的麼?沒想你還留著。”話落,心底泛起一絲兒說不清道不明的甜意。

  賈環見他旁的話一句也沒多問,眼睛微彎乜他一眼,然後低頭將袖箭綁在手腕上。

  三王爺撚起黑色的追蹤丸,置於鼻端嗅聞,語氣疑惑,“什麼味兒都沒有,你怎麼找得著我?”

  “這個味道只有我能聞見。”因為裡面有我的精血,世上最獨一無二的氣味,哪怕遠隔千山萬水,我亦能追蹤而至。後半句,賈環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告訴旁人的。

  三王爺再不多問,將荷包牢牢系在腰帶上,又將取下的那個綁在少年腰間,將他壓倒摟入懷中,輕聲誘哄,“一上車就擺弄包裹,倒把我丟在一旁不聞不問。不准弄了,陪我睡一覺。”

  男人低沉渾厚的嗓音本就十足性-感,刻意放軟後更添了幾分直入人心的魔力。賈環揉了揉酥麻的耳朵,取來一把匕首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窩進他懷中安睡。

  另一頭,寶玉、王仁、探春三個耐不住騎馬的疲累,也紛紛爬上車鬆快。

  “寶玉你怎麼回事兒?季先生那裡為什麼不去讀了?整天玩鬧,三年後科舉你怎麼下場?難道真讓賈環那個賤種壓制一輩子?”王仁甫一坐定便厲聲開口。因從大伯那裡知曉賈環手中握有足夠令王家聲名掃地的把柄,他一直壓著憤懣沒敢替寶玉出頭,見寶玉自己也不爭氣,簡直是恨鐵不成鋼。

  “表哥,我,我知道了。我最近身上不舒服,過了這陣兒會發奮讀書的。”寶玉支支吾吾開口,低垂著腦袋不敢去看王仁表情。

  “我們會拉拔你,可你也得自己爭氣!”王仁語氣陰狠,“你且安心,那賤-種我來對付。雖明面上我動不得他,但暗地裡弄死他卻不是難事!這次圍獵人多手雜,環境混亂,正是個好機會。”

  “表,表哥,你要做什麼?”寶玉愕然抬頭。

  “沒做什麼。”王仁敷衍道,“你只管玩你的,旁的事別多問。”

  “表哥,你可千萬別鬧出人命!他好歹是我兄弟!”寶玉傾身上前,拉住他衣袖。

  “放心,不會鬧出人命,給他個畢生難忘的教訓而已。”王仁詭異一笑。

  寶玉還想再勸,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鎖緊了唇齒,令他張不開口。沒事的,表哥有分寸,不會弄出人命的。他反復告訴自己,然後坐回原位,暗暗壓住噗通狂跳的心臟。

  後頭的馬車上,探春正擺弄幾套騎裝,思量著在圍場好好表現,多結識幾位貴人,沒準兒能替自己掙個好前程。

  圍場被重兵層層把守,皇上與各位宗親的帳篷早已搭建完畢,大臣們的營地卻還未成形,宮人來來往往,擠擠攘攘,顯得十分繁忙。等待中左右無事,文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武將在較遠的空地設了幾塊標靶用來練箭。許多世家子弟也都圍攏過去一展身手。

  三王爺被皇帝叫走議事,賈環閑著無聊,緩緩踱步過去。

  但凡有五王爺在,他必定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十支箭,箭箭穿透靶心,咚咚咚的重擊聲不絕於耳,支撐靶子的木杆似乎不堪箭矢所帶來的絕強衝擊,有折斷的趨勢。幾名武將垂手立在一旁,表情滿是崇敬。世家子弟們也都安安靜靜本本分分,不敢在五王爺跟前獻醜,只憋不住心中激越的時候大聲叫幾句‘好’。

  五王爺在旁人眼中絕對是聲名狼藉,在軍人眼中卻是大慶所向披靡的戰神,是他們的軍魂。

  最後三箭齊發,分別射中三個靶心,五王爺在震天響的叫好聲中放下弓箭,露出百無聊賴的表情,轉頭回望的時候眼睛卻忽然爆□□光。

  賈環暗道不好,拔腿便走。

  “環兒哪裡跑!陪我練箭!”五王爺大步走過去,勒住他脖頸將他硬拽進靶場。

  圍觀的眾人指著身形單薄容貌昳麗的少年議論紛紛。王仁也在其中,看清少年面孔表情大變,萬分驚愕的問道,“賈環什麼時候搭上五王爺了?”因去江南辦事,近日才回,他並不知曉京中變化。

  五王爺雖性子陰晴不定難伺候,但他看上誰的時候,對誰是真好,恨不能掏心挖肺披肝瀝膽,把人給捧上天去,厭棄後也只是不聞不問遠遠丟開,並不會糟踐人。與他相好過的,雖名聲難聽了點,得的好處卻是實打實。

  且五王爺是塊滾刀肉,混不吝,皇帝罵也罵了,打也打了,他不改也無法,只得由著他去,他鬧得高興了自然便消停了。誰若得了他青眼,幾乎可以在京中橫著走。

  王仁瞬間就出了滿頭的冷汗,唯恐計畫出了紕漏把五王爺連帶給得罪了,卻又心存僥倖,暗道他兩未必就那麼要好。

  寶玉心裡泛酸,怏怏不樂的道,“我也不清楚。”

  王仁不再詢問,踮起腳尖往場內探看。

  “還請王爺恕罪,在下不會射箭,怕會掃了您興致。”賈環面色煞白,表情惶恐,一再作揖討饒。

  看見他窩囊透頂的模樣,不少人想起哄嘲諷,礙于對方有可能是王爺新寵,只得拼命忍著,臉都憋紅了。滕吉幾個與五王爺關係特別親厚的,明知賈環在裝,卻也不戳破,反配合的高喊,“不會射王爺可以教你,怕啥!”

  “就是,本王可以教你,怕啥!你先射一箭給本王看看。”五王爺哈哈大笑,笑完摟住少年肩膀,咬著他耳朵低語,“想出醜,你就繼續裝!”

  賈環上輩子疲於奔命,東躲西藏,早習慣了隱姓埋名的生活,今世自然也不願引人注目。救了三王爺又交好五王爺,已足夠令人惦記,若再暴露實力,等同於被放在火架上烤。

  幸而他臉皮夠厚,不怕出醜,裝作誠惶誠恐的拿過一把弓,顫巍巍拉開,拉到一半臉憋得通紅,似乎難以為繼,不得不鬆手,大喘幾口氣又繼續,拉到三分之一再次鬆手,眼眶看著看著就紅了,最後乾脆自暴自棄,將箭矢一搭,弓弦一放,極為敷衍的射出一箭。

  箭矢歪歪扭扭飛出三米遠,斜插在泥地裡,晃了晃,最終躺平。

  圍觀眾人先是一靜,然後哄笑開來,屬滕吉幾個笑得最大聲。他們見識過妖氣四溢的賈環,見識過身手不凡的賈環,眼下再看,又被他精湛的演技所傾倒。這人簡直絕了,同樣的一張臉,他只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把內裡璀璨的光華盡數遮掩,搞得比誰都窩囊!人才啊!

  賈環縮著肩膀,垂著腦袋,似乎很想挖個洞鑽進去,小身板還隨著眾人的哄笑一抖一抖的,看上去極為可憐。

  五王爺傻眼了,他沒想到賈環能把‘窩囊廢’這一角色演繹的如此精彩,反應過來後笑得驚天動地,簡直停不下來。見賈環一步一挪的似乎想逃遁,這才收了笑撲過去,將他摟進懷裡好聲好氣的安撫,諸如‘你還小,再長幾歲就好了’,‘沒事,本王當年剛練箭的時候比這還不如呢’,甜言蜜語不要錢的往外倒。

  見少年垂著腦袋卡茲卡茲磨牙,他又開始哈哈大笑,腦袋磕在少年肩膀上,握著他的手拿起弓箭,一邊手把手的教一邊細細講解,那幾乎嵌為一體的親密模樣叫眾人不敢再放肆。

  滕吉拿起一張弓,同樣窩窩囊囊射了幾箭,好緩解賈環的尷尬。他哪兒知道環三爺臉皮已經厚到不知‘尷尬’兩個字該怎麼寫的程度。

  五王爺又是在耳邊吹氣,又是借機親臉頰,摸完手摸胸,摸完胸摸腰,眼看就沖臀部去了,賈環額頭青筋直跳,低聲警告,“你夠了啊!”

  “不夠。環兒體態如此風-流,容貌如此昳麗,再長個幾歲該是何等傾城絕世的模樣?我一想,就硬了。”五王爺微微眯眼,用早已堅硬如鐵的那處去磨蹭少年臀縫,本就緊貼的身體恨不能合二為一。

  王仁看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五王爺一準兒看上賈環了,若賈環這次圍獵出點什麼事,憑他手裡掌握的京畿大營十萬兵馬,還不得把自己查個底兒掉?屆時不用下獄,也不用等大伯從邊鎮趕回來相救,五王爺當場就能把自己剁成肉醬!

  想到這裡,王仁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撇下寶玉迅速離開。之前那些佈置,全廢了。

  賈環忍無可忍,正想肘擊五王爺腹部,卻不想一支箭矢破空而至,從五王爺耳邊堪堪擦過,咚的一聲釘在五十米開外的靶心,彩色尾羽迎風飄搖。

  五王爺伸手一探,鬢邊髮絲赫然斷了一截。

  “環兒,過來。”三王爺騎在馬上,手裡的弓箭還在發出嗡嗡的鳴響。

  賈環挑眉,也不肘擊五王爺,甚至沖他好心情的一笑,緩緩朝身姿挺拔氣度非凡的男人走去。男人彎腰與他五指相扣,用力拉上馬抱坐懷中,瞥了五王爺一眼,冷冷開口,“告訴過你很多次,要發瘋找別人,環兒不是你的玩物。”話落絕塵而去。

  自躍上牆頭勾走環兒那天起,三王爺就很想教訓老五一頓,憋了許久,終於得償所願。

  五王爺捋了捋斷掉的鬢髮,又回頭看看靶心的箭矢,終是忍不住掰斷手裡的弓,狠啐了一口。兩位王爺又較上勁兒,靶場內誰人敢管?紛紛找藉口遠遁。

  一身明黃的人影立在濃密的樹叢後,搖頭歎息,“這兩個孩子,就沒有心平氣和,謙恭友愛的時候嗎?老五越發桀驁,得好好管教了。”

  總管太監高河笑道,“五王爺心裡苦哇,不讓他發洩發洩,沒準兒哪天就憋瘋了。皇上您素來體諒他,說管教,哪次又忍心呢?”

  “朕確實不忍心。罷了,隨他去吧。你給他帶句話,叫他別招惹賈環,到底是老三的救命恩人,老三也為難。”

  高河領命,兩人一前一後緩緩離開。

  賈環愜意的靠在男人溫熱寬厚的胸膛上,問道,“這就進山打獵?”

  “不,舉行了逐鹿儀式後才能圍獵。”三王爺頓了頓,嗓音略沉,“你能不能離老五遠點?他性子乖戾,恐傷了你。”

  “不能,我一個小小庶民,怎敢明目張膽的與五王爺作對?這話你應該對他說,對我說沒用。”賈環捋著馬鬃,很有些漫不經心。

  三王爺心裡堵得慌,卻又說不出因何緣故,只暗暗收緊環在少年腰間的手臂。

  作者有話要說:寫了二十幾萬字,還沒寫到三分之一,我心裡有點著急了~


69、六九 ...

  所謂的‘逐鹿儀式’便是放生一頭雄鹿,皇帝站在獵鹿臺上挽弓射箭將雄鹿殺死,以展示帝王英姿。眾人分食鹿血後便可自行入山圍獵,最後以獵物多寡選出前三名,賜厚賞。
  
  逐鹿台已搭建完畢,年逾五十卻絲毫不顯老態的帝王緩緩登臨,拿起牛角彎弓卻不射,而是轉身遞給太子。太子沒料到父皇有此一舉,眼睛微睜顯得十分錯愕。
  
  “你已長大了,代朕逐鹿吧。”皇帝一字一句慎重開口。
  
  臺上台下一片寂靜,太子從怔愣中回神,立馬跪地叩首,接過彎弓朗聲道,“兒臣定不叫父皇失望。”
  
  “去吧。”皇帝振袖指向前方。御林軍得令,打開鐵鎖放出籠中蹦跳不已的雄鹿。
  
  太子巍然不動,待鹿跑得足夠遠才一把拉開足有五十石的大弓,金色的箭矢裹挾著罡風呼嘯而去,正中鹿頭。眼看快逃出生天的雄鹿轟然倒地,四肢抽搐幾下便再也沒了動靜。
  
  場中沉寂片刻才爆發出震天的叫好聲。太子笑得意氣風發,與台下的瞿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皇帝撫掌朗笑,仿似十分欣慰,見太子被眾位大臣簇擁著走下獵鹿台去取鹿血,左右逢源眾星拱月,攏在袖中的雙手無法自控的輕微抽搐,幽深的眼裡哪還留存半分笑意?
  
  賈環站在三王爺身後,仰望臺上的天家父子,見皇帝雖極力遮掩,步伐依然顯得遲滯,且袖口做得格外寬大,雙手總攏在袖中無法得見,心裡有了數——果然是帕金森綜合症,再過幾年,恐站也站不起來了。
  
  五十四,說年輕不年輕,說老也不老,對一位極具野心的帝王而言,絕沒到退位讓賢的時候。眼見太子越發勢大,而自己卻因難以治癒的隱疾不得不放棄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地位,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三王爺凝視人群中笑得張揚的太子,又看看臺上眸色幽深的帝王,嘴角微勾。
  
  除雄鹿外,御林軍又宰殺了幾十頭雌鹿,取了血混著烈酒,每人分上一大碗,喝光後拿起箭袋騎上駿馬就可進山圍獵。
  
  賈環將巨大的包裹綁在馬鞍上,又彎腰檢查馬蹄鐵是否牢靠,一切準備妥當正欲出發,卻被五王爺和滕吉幾個攔住。
  
  “環兒,你們去哪?本王與你們一道。”
  
  三王爺擰眉上前,“我們去東區深處,待一個半月才回。你不是只光顧南邊的猛獸區嗎?與我們不是一道的。”
  
  “年年在南區逛,早膩味兒了,今年本王也去東區。”五王爺沖稽延擺手,“去,多準備些乾糧,本王要跟環兒待上一個半月呢!”
  
  三王爺面容冷肅,也不等他,躍上馬就要離開,卻被一名身材頎長,容貌豔麗的少年叫住,“三皇兄,等等我!”
  
  “小九兒,怎不與父皇待在一處?”三王爺轉頭回望,眼中盈滿溫柔的笑意。
  
  小九兒,也就是今上第九子,最年幼且最受寵的皇子。其母容貴妃,自入宮起便盛寵不衰,及至這些年大有獨寵六宮的架勢,聽說明年開府,皇帝便會直接賜他一個親王之位,本人不但容貌俊美,性格也很是乖巧聽話,朝內朝外風評頗佳。
  
  “父皇身體不適先行回宮了,讓你照顧我。”九皇子走到馬前,拉住三王爺衣擺,精緻的臉蛋綻出個乖巧可愛的笑容,叫人看了心頭發軟。
  
  “那便跟上吧,多帶幾個侍衛。”三王爺無奈,俯身捏了捏他挺翹的鼻尖。
  
  “我不要侍衛跟著,人多把獵物都驚跑了。你不也只帶一個侍衛麼!東區沒有猛獸,無事的。”九皇子臉頰微紅,躲開皇兄的大手後沖賈環微微一笑。
  
  賈環躬身行禮。
  
  五王爺與眾兄弟向來不和,見稽延拿了一大袋乾糧過來,躍上馬冷聲開口,“你們繼續唧唧歪歪耗著吧!本王先走一步!”話落舉手揮鞭,抽的卻不是自己的馬,而是賈環的馬。受了驚的馬奮力刨蹄,一下竄出老遠,若不是賈環身手了得,及時拽緊韁繩,恐早就被拋飛了。
  
  五王爺迅速跟上,兩馬齊頭並進時,見賈環不但毫無驚容,還用口型無聲罵了句‘操-你’,當即被逗得哈哈大笑。一幫狗腿子蜂擁跟隨,踢踏聲遠去後留下漫天塵埃。
  
  三王爺眺望已跑得沒影兒的馬隊,握韁繩的手骨節微微發白,閉了閉眼才沖九皇子溫和一笑,“快去牽馬吧,我在這兒等你,得待一個半月之久,別忘了多拿些乾糧。”
  
  “嗯,我這就去。”九皇子粲然一笑,顛顛兒的往馬棚跑。
  
  等人消失在拐角,青年眼裡溫柔的笑意一點一點凝結成寒冰,轉頭朝環兒離去的方向引頸探看,緊鎖的眉宇洩露了心中鬱躁。
  
  本該一起上路,最終卻分道揚鑣,三王爺壓根提不起興致,發現獵物只坐在馬上看,任由九皇子射殺。九皇子卻很是高興,以為這是皇兄在照顧自己,更加賣力的表現。
  
  另一頭,賈環也不出手,混在一幫紈絝中間湊熱鬧。臨到下午,一行人找了塊靠近溪水的空地紮營,將獵物剖洗乾淨架在火上烤。
  
  “你怎麼不出手?真不會射箭?”五皇子切下一塊肥嫩的兔肉,遞給沉默不語的少年,視線在他光滑細嫩的指尖上打了個轉,落實了心中猜測。那麼好的身手卻不會射箭,還出來圍獵幹嘛?掃興麼?
  
  賈環不理他,大口大口啃兔肉,啃到一半鼻尖微動,沉聲道,“不好,塗修齊出事了!”扔下兔肉拔出匕首,往叢林深處狂奔。
  
  “快跟上,晉親王出事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五王爺翻身上馬,直追而去。
  
  日行千里快如閃電的汗血寶馬,卻追不上身姿輕盈飄忽如鬼魅的少年。五王爺一再夾緊馬腹,才堪堪瞥見他朦朧的背影。
  
  近了,逐漸近了,野獸的咆哮在層層疊疊的枝葉間回蕩。
  
  撥開一叢灌木,眼前的情景令人心驚。只見一頭棕熊一掌將一匹馬擊殺,又將另一匹咬死,然後朝三王爺等人撲過去。它的體型格外巨大,人立而起時足有兩丈高,張開的血盆大口不斷發出震天的咆哮。
  
  眼珠赤紅,狂性大發,每一次撲殺,身上厚厚的毛皮和脂肪層便隨之抖動,弓箭顯然對它造成不了任何傷害,細微的疼痛反令它更加憤怒。
  
  三王爺雖武功不弱,卻要護住被嚇傻,只知牢牢抱住他腰杆的九皇子,頗有些應付不過來。蕭澤右臂被抓傷,早已握不住佩刀也射不出箭矢,左手一把三寸匕首還沒劃出去就被巨熊拍飛。
  
  不得已,三王爺閃躲間用力捏碎黑色的追蹤丸,然後讓九皇子往樹上爬。
  
  九皇子腿腳都軟了,爬幾下又滑下來,爬幾下又滑下來,想跑也跑不動,乾脆蜷縮在樹下瑟瑟發抖。三王爺無法,只得以身相護,引得九皇子緊緊扒住他不肯放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再也看不出之前那副尊貴無比的模樣。
  
  眼見巨大的熊掌裹挾著腥臭的罡風狂猛而至,若一掌拍實,不死也沒了半條命,三王爺避無可避之下橫刀格擋,咬牙做好了重傷的準備。
  
  “上樹!”熟悉而清越的嗓音如天籟般響起,隨即便是一條纖細的手臂摟住青年腰肢,將他往最高最大的一棵樹上帶。
  
  熊掌落下,獵物已然遠遁,只刨掉一塊粗糙的樹皮。
  
  本打算奔過去相救的蕭澤大鬆口氣,連忙調頭往另一棵樹跑,攀著枝杈三兩下爬至頂端。
  
  三王爺迅速調整腳步,與少年一同飛奔。九皇子掛在他腰上,腳步踉蹌間不幸摔倒,艱難爬起時兩人已躍上五丈高的大樹,回頭,巨熊咆哮著撲殺而至。
  
  九皇子扯開嗓音尖叫,滿目絕望。
  
  一支利箭狠狠紮進巨熊後腦勺,卻沒刺穿頭骨,只傷了一層表皮,但尖銳的疼痛已足夠吸引巨熊仇恨。它扔下九皇子,轉頭朝箭矢射來的方向撲去。
  
  “五皇兄,快快救我,五皇兄!”看清來人面孔,九皇子嚎啕大哭。
  
  五王爺避開巨熊的撲殺,轉瞬到得九皇子身邊。一幫紈絝也已趕至,看清巨熊猙獰的模樣,哭的哭,喊的喊,逃的逃,非但幫不上忙,反添了許多亂。只有滕吉跟稽延擺開陣勢牽制巨熊,好叫兩位皇子逃脫。
  
  “爬上去,危亂中本王可顧不上你!”五王爺扶住九皇子腰杆,催促他上樹。
  
  “五皇兄,我,我渾身發軟爬不上去!你別丟下我!”九皇子涕淚橫流,反手將壯碩的青年摟的緊緊的,死活不肯鬆開。
  
  “我送你去三皇兄那裡。”五王爺試圖扛起他。
  
  “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九皇子手腳並用,纏上五王爺。比起溫文儒雅的三皇兄,顯然高大壯碩身手不凡的五皇兄更為可靠;且他畏高,丁點高度也能軟了手腳,完全沒法上樹,這卻是不能說的秘密。
  
  “沒用的東西!”五王爺唾駡不止,接連射出幾箭,都被巨熊拍開,壓根沒傷到要害。滕吉與稽延漸漸有些力不從心,身上或多或少掛了彩。
  
  體型如此巨大的熊實屬罕見,且已狂暴到極點,更難制服,又有一幫紈絝和懦弱的皇弟添亂,救了這個又要去救那個,一刀刀一箭箭,卻只傷到毛皮,入不了要害。沒把巨熊磨死,己方便要全軍覆沒。
  
  五王爺被九皇子死扒著不放,既邁不動步也揮不開刀,恨不能扯下他往巨熊口裡塞。巨熊仿似與他心有靈犀,前肢一挪,調轉目標,血盆大口裂到極限,噴出腥臭的罡風,咚咚咚朝兩人疾奔。
  
  “五皇兄,它來了,它來了,快跑啊!”九皇子扯著五王爺就要跑,見他抽-出腰間佩刀,不但不跑,反直直迎上前,再也顧不得這張救命符,放開手腳轉身逃遁,卻不想絆住一根藤蔓,當即摔暈過去。
  
  “廢物!”五皇子嗤笑,根本不去管他,揮舞著大刀殺過去,口裡大喊,“賈環,老三,你們還要看到什麼時候?快下來幫忙!”
  
  “去嗎?”三王爺俯身往下看,嘴角掛著閒適優雅的微笑。只要環兒陪伴身側,再艱險的境地,他亦能安之若素,且老五悍勇無匹,在熊爪下支撐個把時辰不是難事,壓根不需他操心。
  
  賈環砍斷一截手臂粗的樹枝,將前段削尖,漫不經心的道,“再等會兒。”抽空朝暈死的九皇子指了指,“你不帶他上來?”
  
  “有老五在,他死不了。而且熊不攻擊死物,他躺那兒倒好了。”三王爺語氣冰冷。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他。”賈環瞥青年一眼。
  
  “所有兄弟裡,我只認老五。”三王爺沖狼狽不堪的五王爺揚起一抹燦笑,低語,“你有所不知,我這個皇弟年紀雖幼,心思卻極為深沉,別看他對我笑得乖巧,算計起我來卻絲毫也不手軟。天家無情,什麼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都是笑話。”
  
  賈環聳聳肩,不再詢問,繼續削木棍。
  
  五王爺背部受了傷,衣服被撕成一條一條,冠帶斷了,頭發散了,模樣好不狼狽。縱使他再身手不凡,有一幫只知道鬼哭狼嚎的豬隊友,也全無施展的餘地,躲閃間抬頭喝罵,“老三,我-操-你祖宗!你非要看我死了才高興是不是?賈環,都什麼時候了還裝?!快點下來幫忙!”
  
  “行了,把熊引過來吧。”賈環用指腹摩挲尖銳的木矛。
  
  三王爺微微一笑,拿起弓,瞄準巨熊最脆弱的眼珠,隨即俐落的放弦。箭矢呼嘯而去,狠狠紮入眼窩,巨熊仰天咆哮,轉頭瘋狂的朝大樹沖來,拼命搖撼。
  
  五王爺松了一口氣,狠狠踹開扒著自己大腿不放的一名紈絝,心裡咒駡:一幫龜孫子!回去再-操-練你們!
  
  待他抬頭看去時,忍不住露出驚愕的表情。
  
  只見巨熊裂開大嘴沖樹上的兩人咆哮,即便隔得那樣遠,也能聞到它喉頭噴出的腥氣。三人抱的粗壯樹幹被搖的沙沙作響,身形瘦弱的少年卻沒露出一絲一毫害怕的表情,豔紅的嘴角反噙著一抹興奮的微笑,舉起木茅縱身往下一躍,直朝巨熊口中栽去。
  
  所有人嚇得呆若木雞。
  
  然而想像中血濺三尺的場景卻並沒有發生,迅猛下墜的衝力全凝聚于茅尖,以銳不可當之勢插-進巨熊喉管搗破頭骨,又從後腦勺貫穿而出,深深紮進鬆軟的泥土。十幾個人圍攻也傷不了一絲皮毛的怪物,只一個眨眼就喪命在看似孱弱的少年手中。
  
  雖知道賈環在藏拙,卻不知他藏的那樣厲害!一幫紈絝,包括五王爺跟稽延,全都看傻了眼,不知該如何反應。
  
  賈環抽-出木茅,強忍著敲開頭顱翻找晶核的衝動,拎起一隻熊掌翻看,幽幽開口,“肉這麼肥厚,味道一定很美。該蒸還是該煮呢?”
  
  一句話把緊張的氣氛破壞殆盡,三王爺垂首凝望少年烏黑的發頂,朗笑不止。環兒可真是個大寶貝!
  
  
作者有話要說:看了留言,謝謝大家的安慰和鼓勵。我一定沉住氣,慢慢把自己心中最精彩的故事寫出來。
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你們再次把我嚇尿了,看來以後土豪榜必須一日一貼,不然沒地兒放了。


  70、七零


  翻看了四個熊掌,賈環直起身,沖五王爺拱手,“方才真是好險。我一個沒站穩,被這熊搖下來,手裡的木茅陰差陽錯刺進它嘴裡,竟把它殺死了。真是忒奇妙了點!”話落撓撓頭皮,表情十分憨厚,蒼白的臉色又透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慶倖。

  裝,你繼續裝!有完沒完了!

  這是五王爺和滕吉等人的心聲。

  三王爺從樹梢躍下,輕笑道,“若不是五皇弟與眾位神勇,先把它磨了個半死,也輪不到你陰差陽錯得了手。獵到此熊是大家的功勞,五皇弟,你說是也不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在環兒沒長成之前,他不希望他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接收到老三暗含威脅的眼神,五王爺不得不點頭。一個年僅十三的少年,僅一招便擊殺一頭兩丈高千斤重的巨熊,說出去,恐也不會有人相信。

  其餘人雖都是紈絝,平日裡走雞鬥狗不務正業,但腦子卻一個賽一個的精,紛紛出言表示獵殺這頭熊忒不容易,差點要了他們半條小命,回去得好生炫耀炫耀。

  賈環心下滿意,指了指熊屍,笑道,“先說好,四隻熊掌我全都要了,熊皮、熊膽、熊肉等物你們自己去分。”

  “只要熊掌?那豈不是我們占你便宜?”五王爺看向少年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灼熱。

  “只要熊掌,精華都在這兒呢。”賈環蹲-下-身,抽-出匕首便要卸掉四隻爪子,見五王爺湊得極近,連忙閃開,捂住口鼻嗤笑,“一股騷臭,你嚇尿了?”

  “本王千軍萬馬都闖過,怎會被這點小陣仗嚇住?你別胡說!”五王爺瞪眼,撩起衣擺一看,嘿,還真有一塊濕痕,隱隱散發著尿騷味兒。

  三王爺掩嘴而笑,有他帶頭,眾紈絝也都發出吭哧吭哧的憋笑聲。稽延在蕭澤意味深長的目光中捂臉,不敢面對如此丟人的場景。

  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九皇子聽見這番話,恨不能再次暈過去。

  “不准笑!誰他娘的再笑,本王拔了你們舌頭!”五王爺氣得跳腳,略略一想便回過味兒來,大步走到九皇子身邊,用腳踢他,“起來,裝暈的時候眼珠子別動的那麼歡!沒用的東西,一隻小熊也能嚇尿,你也配稱皇子龍孫?!趁早滾回容貴妃懷裡吃奶,別跑到圍場裡丟人現眼!”

  五王爺與眾兄弟的關係向來劍拔弩張,說話從不留情面,再讓他罵下去,面子裡子都丟盡了。九皇子強忍心中的難堪和怨毒,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睜眼,哽咽道,“五皇兄,對不住。你說的沒錯,我,我真是沒用!我拖累你了!”

  僅僅因請安的動作慢了一拍,就能把侍女秘密弄進冷宮用繩索拖拽而死,且掃尾掃的十分乾淨。三王爺太知道九皇子內裡是個怎樣陰毒的東西,怕他遷怒環兒,連忙走過去扶他起來,溫聲勸慰,“沒事,你還小呢,又是第一次碰見猛獸,已表現的很好了。有沒有受傷?讓皇兄看看。”

  九皇子連忙捂住濡濕的褲襠,臉憋得通紅。雖然大家都沒朝他看,甚至體貼的背轉身去,可這樣的舉動更刺傷了他的自尊心。身為皇子,他應該是尊貴非凡的,高高在上的,完美無缺的,若今天的事情宣揚開來,他的名聲就全毀了!朝臣勳貴們將如何看待他?父皇將如何看待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們還不拿這事大做文章,把他宣揚成徹頭徹尾的窩囊廢?

  有這樣一個洗不淨擦不去的污點,那個位置豈不離他更遠?

  在場的人,個個出身不凡,就是再不成器,將來至少也能蔭封四品以上官職。等到他高坐雲端的那一日,他無法想像自己的肱骨之臣正在腦海中回味他嚇尿的片段……

  九皇子深深低下頭,牙齒咬得死緊:若不是賈環多嘴多舌,若不是老五不留情面,他怎會落到這個地步!這兩個人該死!

  五王爺從未把九皇子看在眼中,嗤笑道,“他還小?若本王沒記錯的話,他比環兒還大半歲吧?怎沒有環兒半分能耐?”

  賈環無語的睇他一眼,很‘感謝’他為自己拉仇恨值。

  三王爺還是頭一次對老五沒心沒肺的程度感到厭惡,厲聲呵斥,“夠了老五,你少說幾句!”話落深深看一眼九皇子,轉移話題,“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東區都是些小型動物,像棕熊老虎等猛獸都在南區,且用鐵柵欄圈住,又有侍衛看管,應不會無端端跑到這裡來。”

  “你的意思是……”五王爺正色,腦海中已構想了無數陰謀。

  因九皇子已醒,賈環便沒卸掉熊掌,躺在毛茸茸的熊屍上等他們商量出個結果。

  最終兩位王爺都決定結束圍獵,由於熊屍太過龐大難以拖拽,肢解了又會傷到毛皮,便留下記號,等回了營地再讓御林軍想辦法。

  草草打理傷口,一行人趁著天還沒黑,順著溪水朝山下走,不過片刻,就與一列行色匆匆的侍衛撞了個正著,雙方一問才知道:原來南區一處鐵柵欄不知因何緣故破了個大洞,扭曲的鐵條上留有猛獸深刻的爪痕,看樣子很是狂暴,若不幸與哪位貴人狹路相逢,其後果難以預估……

  這些侍衛不敢耽誤,忙拎起武器漫山遍野的尋找。

  “自己跑出來的?好端端的作甚跑出來?吃錯藥了?”五王爺聽完來龍去脈,冷笑開口。

  “是不是吃錯藥,太醫一驗便知。”三王爺語氣十分平靜,沖蕭澤揮手,“你帶他們去守著熊屍,不准任何人靠近。據本王所知,太子也在東區,這事兒必須查清楚。”

  蕭澤領命而去,兩王對視一眼,繼續沉默的往前走,下到山腰,見前方層疊的枝葉間有青煙升騰,又有少男少女清脆婉轉的嬉笑聲,不禁加快腳步。

  雖然王子騰不在京中,但威勢還在,王仁憑著他的關係,很是結交了一幫勳貴子弟,一群人相約來東區圍獵,因隨行的還有探春和幾名貴女,他們不敢深入,在半山腰就停下紮營。

  寶玉以前從未來過鹿山,看什麼都新鮮,一會兒淌進溪水裡摸魚,一會兒爬上樹抓鳥,一會兒摘野花哄貴女們高興,忙的不亦樂乎。王仁知道他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不指望他能出力,再三叮囑他好生守著幾位妹妹,莫亂跑。

  寶玉面上答應,等人一走就坐不住了,在樹林裡鑽來鑽去,也不知從哪兒抱來一隻圓滾滾的小熊,還饒有興致的給它編了個花環戴。

  小小的,毛茸茸的一團,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你,仿似在請求你抱它一抱。貴女們見了哪還按捺的住,連忙奔上前搶進懷裡撫摸。寶玉撕了幾條肉乾喂它,它一口口吃得歡,還在寶玉指尖舔來舔去,逗得寶玉咯咯直笑,也惹得貴女們驚歎連連。

  男的俊俏,女的嬌美,又有一隻可愛無比的小動物,這幅畫面按理來說應該很賞心悅目,卻叫五王爺看紅了眼,大步走過去怒駡,“操-你-娘的-卵-蛋!本王就說好端端的那熊怎會從南區跑出來發瘋,合著你們把它的幼崽抓走了,卻叫本王替你們擔了無妄之災!”

  他一個窩心腿將呆傻的寶玉踹翻,“賈寶玉,你腦子被狗吃了,啊?猛獸幼崽是能隨便亂抱的嗎?本王今天差點沒被你害死!你他-娘-的還給它編花環!有這個閒情逸致你出來圍獵幹啥?不如待在屋裡繡花!你他-娘-的究竟是不是男人,褲襠裡那玩意兒沒掉吧……”

  五王爺怒火狂熾,越發罵得難聽,忍不住又踹了幾腳。幾位貴女嚇得啼哭不止,探春雖然也怕,見寶玉嘴角沁出血絲,顯是傷了內臟,再打下去恐就沒命了,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攔阻,被五王爺一巴掌扇飛。

  五王爺是個徹頭徹尾的渾人,‘不打女人’這些個話,他從未聽過,惹急了,六親不認也是有的。

  知道今天差點命喪熊口,全拜賈寶玉所賜,一幫紈絝氣得狠了,沒受傷的上前補拳腳,受了傷的罵罵咧咧,不把淤積在心底的恐懼發洩乾淨不肯甘休。

  探春臉頰腫的老高,不敢上前,只得扯開嗓子喊救命,期望表哥聽見了趕緊回來。

  王仁沒走多遠,聽見響動忙折回來,看見發了狂的五王爺和一味閃躲的寶玉,忙沖過去急喊,“煩請王爺手下留情!我這兄弟若是惹了您,我替他賠罪,您大人大量放過他一馬吧!”

  “你替他賠罪?本王今天差點命都沒了,你賠得起嗎?你誰啊?你跟哪兒來那麼大臉!”五王爺立馬轉移目標,一腳將王仁踹的爬不起來,幾個狗腿子圍過去補拳。

  與王仁一道的勳貴子弟們沒敢吭聲,戰戰兢兢縮在旁邊。雖然大家都是貴族,可貴族也分三六九等。王仁那個圈子,頂多只能算三流,而五王爺身邊這群人,個個都是京中頂級門閥的子弟,得罪一個都不得了,更何論得罪一群?

  這賈寶玉屁本事沒有,闖禍的功夫倒是挺深厚的。眾人心內又是怨恨,又是幸災樂禍。往日裡總聽人說賈寶玉銜玉而生福氣大,將來必定不凡,他們早憋了一肚子氣,如今一看:好麼,這完全就是個窩囊廢,只知道圍在女人屁股後頭打轉,還把五王爺惹的恨不能生啖其肉,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賈環蹲-下-身逗弄小熊,任由五王爺發瘋,見小熊似乎很喜歡自己,不停舔舐自己指尖,他仰頭沖三王爺燦笑,“哎,你說它要是知道我是它的殺母仇人,將來長大了會不會尋我報仇?”

  “你腦瓜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失了依靠,它長不大了。”三王爺揉亂少年額發。

  賈環頓覺無趣,將小熊踢進叢林,轉頭朝瘋狗一樣的五王爺看去,輕飄飄開口,“你們鬧夠了沒有?我還沒吃晚飯呢!”到底沒與賈家撕破臉,賈寶玉的死活還得顧著點。

  “哎,環兒肚子餓了嗎?”狂暴的五王爺瞬間恢復正常,關切開口,“那咱趕緊下山吧!走了走了,別耽誤飯點兒!”

  害自己的是賈家人,可救自己也是賈家人,一幫狗腿子咽下心中怨氣,不甘不願的應和,把馬讓給兩位王爺和環三爺,自個兒杵著木棍,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下山。

  王仁被打的鼻青臉腫,爬起來走到同樣面目全非的寶玉跟前,詢問,“五王爺最是記仇,手段亦狠辣無匹,你惹他一時不痛快,他能讓你一輩子不痛快!究竟怎麼回事兒?你哪裡得罪了他,快說出來我好給你想辦法!”

  寶玉哭哭啼啼說不出話,只一味搖頭。問探春,她捂著臉,一個勁兒說都是賈環攛掇的,再要細問就開始支支吾吾。還是一名稍微膽大的貴女將五王爺的話一字不漏複述一遍,這才讓眾人了悟。

  抓了小的招來大的,大的卻又半路碰上五王爺一行,替寶玉擋了災。想起五王爺等人傷痕累累狼狽不堪的樣兒,眾人齊齊打了個冷戰,沖寶玉投去同情的目光。我的娘哎,這仇結的忒大了點!

  王仁氣得肝都疼了,心說我為了不觸怒五王爺,放過了賈環那賤-種,你回頭就給我闖那麼大禍,到底與五王爺結了死仇!我究竟圖個什麼我?

  越想越替自己不值,隱隱亦害怕五王爺接下來的報復,王仁揪住寶玉衣襟,厲聲喝罵,“賈寶玉,你個窩囊廢!難怪被賈環壓得抬不起頭來!整日裡除了討好你那群姐姐妹妹,你還會幹啥?你能不能長點心?圍場裡碰見猛獸幼崽,躲都躲不及,你還抓回來!你活膩歪了!”

  寶玉只知道哭,怯弱的模樣叫人看了更加窩火。

  探春弄明白原委,心裡暗暗把寶玉記恨上了,也不替他分辨。當然,她最恨的終究還是賈環,恨他無情無義、六親不認,但凡他肯照拂她一分半分,她也用不著丟這麼大臉。

  明白再如何打罵,寶玉也開不了竅,他已經被賈老太君和姑媽的過分寵溺給養廢了。王仁抹臉,一字一句頹然開口,“罷,你就是個阿斗,怎麼扶也扶不起來。老子今後再也不管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金主們打賞!奴家挨個兒奉送香吻~~麼麼噠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說不虐了不虐了,寫著寫著總忍不住虐寶玉一把,而且是全無意識的,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虐完了~~~可能是忘了吃藥的關係吧,感覺自己萌萌噠~~


  71、七一


  御林軍用了六匹馬才把巨熊屍體拖回營地,惹的許多人駐足圍觀,都言不愧是五王爺,忒悍勇了些,也就是遇上他,若遇上旁的任何人,都得釀成慘劇。太子接到飛鴿傳書,聯想自己也有可能受害,哪還有心思圍獵,連忙馬不停蹄的趕回來,查了又查終於確定是鐵柵欄銹蝕了一個小洞,讓熊崽鑽了出去,並非有心人故意為之。

  因賈環獵熊有功,又有兩王力保,准其自由活動。賈寶玉幾個,包括賈政,在調查結果沒出來之前都被軟禁在營帳中。

  九皇子驚嚇過度,當晚就發了高燒,兩位王爺與眾勳貴子弟皆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雖說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可賈寶玉終究是出了名,連帶探春也火了,到哪兒都能聽見有人議論。

  寶玉、王仁、賈政被囚禁在一個帳篷內,探春囚於毗鄰的帳篷,外面有龍禁尉重重把守,心驚膽戰的等待太子判決。賈政把賈寶玉又毒打了一頓,若不是王仁拼命攔阻,恨不能將他直接打死。

  探春抱膝坐在榻上,臉頰比之前腫得還高,目光放空,表情呆滯,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同隨行的侍書替她整理散亂的髮絲,強笑道,“姑娘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咱們什麼都沒幹,太子查清楚了必會放咱們自由。咱賈家向來對皇上,對太子忠心耿耿,他們不會半點情面都不顧。況且,環三爺還在外邊兒呢,看在他的面子上,兩位王爺興許不會追究。”

  聽見‘環三爺’三個字,神遊中的探春猛然驚醒,一把將侍書推開,捶打床榻歇斯底里的叫喊,“別跟我提賈環!若不是他見死不救,我怎會落到這個下場?當時只要他一句話,這事兒便能了了,他偏不張口!他就是故意的,他恨我,他要害死我才肯甘休啊!”話落跳下床榻,把屋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遍。

  半夜三更的沒甚消遣,守職的龍禁尉聽見裡面乒呤乓啷一陣亂響,交頭接耳道,“嘿,賈環是誰?”

  龍禁尉跟御林軍不同,能進去的大多是勳貴子弟,耳目通天的人不在少數,其中一個嬉笑開口,“賈環你都不知道?前一陣救了三王爺的那位賈府庶子,不知怎地又得了五王爺青眼,現如今在圈子裡很有些臉面,輕易招惹不得。說起來,他跟這位三姑娘乃一母同胞。怎會鬧到這般劍拔弩張,不死不休的境地?”

  “聽說三姑娘自小養在賈老太太身邊,待遇堪比嫡出小姐,自然看不上庶弟。”不知誰嗤笑一聲。

  靜默片刻,又一人嬉笑道,“五王爺忒不憐香惜玉了些,好好的姑娘竟打成那樣,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了!我可是聽賈寶玉說過,他這位三妹妹名喚賈探春,不但才情斐然,樣貌也是一等一的水靈,寫的詩讓人讀了盪氣迴腸,難以忘懷。我早就想領略一番,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卻碰上這種倒楣事!”

  “沒錯,我也聽說了。賈寶玉拿著她的詩稿四處顯擺,惹得許多人上門去求。不拘她,還有什麼二姐姐、寶姐姐、林妹妹,史妹妹……這姐那妹的數不清,相貌都好,才情都高,還起了極為風-流的雅號,什麼枕霞舊友、瀟湘妃子、蘅蕪君、蕉下客……嘖,一聽,骨頭都酥了!”說到最後,語氣越發猥-瑣-下-流。

  眾人哄笑,末了不知誰搖頭晃腦的吟起詩來,“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浸九秋霜。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聽聽,風不風-流,豪不豪-放?賈探春能作出這樣的詩,哪是‘一般’閨閣小姐可比的?”最後一句,語氣略顯微妙。

  眾人心領神會,嚷嚷道,“果然不同凡響!有賈寶玉那樣的哥哥,這做妹妹的可也不遑多讓呢!都是一樣的風流多情,若能嘗個味兒就更好了!只可惜才情是高,見識卻短淺,瞅見猛獸幼崽不趕緊的避開,竟還抓了來!造孽哇!”

  “只要人長的漂亮,身段妖-嬈又知情識趣就成,要什麼見識!有了見識不好弄上手不是?”

  這話引得大家嬉笑附和,有人拿了幾罎子好酒並宵夜過來,二兩下肚越發口沒遮攔,直把賈府女兒挨個兒意淫一遍,恨不能翻牆入府竊玉偷香。

  他們說得興起,卻不知探春慘白著臉聆聽,身子氣得瑟瑟發抖搖搖欲墜。侍書再三捂住她耳朵,都被她倔強的推開,臨到末了嘴角竟沁出一絲血來。

  “姑娘,你怎麼了姑娘?你別嚇我啊!”侍書摟著她痛哭失聲,掰開嘴一看才知道是舌尖咬破了,並非氣得吐血,這才大鬆口氣,拿帕子輕輕擦拭。

  探春打死也想不到,寶玉竟會將她的詩稿四處宣揚,她的筆跡、性情、容貌、閨名、甚至閨中樂事弄得盡人皆知,成了這些人口裡打發時間聊以取樂的談資。如此,她還嫁什麼人?稍有頭臉的人家誰個敢娶她?不如絞了頭髮當姑子算了!

  “賈寶玉,你好!你好哇!”從齒縫擠出這句話,她眼睛一翻暈了過去,叫侍書好一通忙亂。

  另一頭,賈環卻絲毫也沒受到影響,回了營帳洗漱一番便早早安睡。待他呼吸平穩後,門簾被人悄然掀開,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無聲無息到得床前,探手去觸他臉頰。

  冷光一閃而逝,虧來人躲的快,只劃破一點衣襟,若隨便換一個,喉嚨早被隔斷了。賈環翻身而起,刀光連環相扣,一招更比一招險,直取對方脖頸、心臟、脊椎等要害,下手角度之刁鑽令人防不勝防。

  好在來人也是個身手了得的,將這些殺招一一化解,惹得賈環暗自挑眉。原以為這個世界裡的人武力值普遍偏低,沒想竟遇到一個在自己手裡安然走過十招的,實屬難得。待眼睛適應了黑暗以後,看清來人俊美邪肆的五官,他心道‘果然是你’,立即收了匕首,一拳拳,一腳腳的轟擊。

  “咦?”來人驚詫之下忍不住出聲,連忙揮臂格擋,然後被擊飛出去。明明大腿只有自己胳膊粗,拳頭也只自己一半大,單薄的小身板似乎風一吹便能折斷,可蘊藏的力道卻十分驚人,且速度快如閃電形如鬼魅。

  來不及站起身,一拳又已襲到,高大的身影在地上狼狽的打滾,堪堪避過,勉力格擋幾下便處處掛彩,擺放在帳內的桌椅盡數在少年拳下崩散,就連一個鎏金銅爐也被一腳踩扁,深深嵌入地表摳都摳不出來。由此可見,少年一身氣力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守在外面驅趕巡邏侍衛的稽延只聽見拳頭轟擊*的砰砰聲和自家王爺的悶哼聲,覺得牙齒都酸了,連忙提著燈籠入內,壓低嗓音喊道,“還請環三爺手下留情,那是我家王爺!”

  帳內大亮,賈環反剪五王爺雙手,用力壓住他脊背,冷笑道,“三更半夜不睡,偷偷摸摸上門,你家王爺委實欠打。”

  稽延尷尬的摸鼻子。

  五王爺扭頭回望,氣喘吁吁開口,“好你個賈環,藏得真夠深的啊!看見本王被你耍的團團亂轉,是不是很可樂?!”自以為剝開了對方的假面,哪曾想他把真實的自己裹得那樣嚴實,即便現在,恐也是多有保留的。強,真的很強,況且他今年才十三歲!

  “確實可樂。”似乎想到些什麼,賈環輕笑出聲,黑而大的瞳孔發出瑩亮的光芒,長及腳踝的直順髮絲如瀑布般灑落,褻衣領口的繩結在打鬥中鬆開,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胸膛,一股清冽的藥香味隨著他傾身的動作隱隱浮動。

  燭光中美的妖異的少年,從頭到腳由內而外,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每一縷髮絲,都散發著令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力。況且他還那樣強大,性格亦如深埋在地底的岩漿,熾烈而狂放,倘若靠的太近,說不定會被焚燒成灰燼!

  這簡直是只存在於自己最美好、最隱秘、最渴望的想像中的人,本以為一輩子都碰不見,然而現在不但碰見了,且比想像中更完美無數倍!五王爺眼神癡迷的看著對方,失去了說話的能力,渾身緊繃的肌肉瞬間酥軟如泥。

  發覺他放棄了抵抗,賈環鬆手,將他翻轉過來騎在腰腹,抽-出-靴子裡的匕首,在他眼瞼上比劃,似呢喃愛語般輕聲開口,“警告你,不要再用看玩物的眼神看著我,否則把你一雙招子給挖了。我不是你用來打發無聊時間的玩具。還記得嗎?我曾說過不小心會弄死你,這話可不是虛言。”

  “我,我以前確實把你看成玩具,可,可以後不會了!真的,我發誓!”五王爺結結巴巴表明心跡,哪還有之前半分狂霸酷帥拽的模樣。

  稽延提著燈籠站在門口,把幾欲裂開的面癱臉轉向帳外。這個慫貨真是他主子?別開玩笑了!

  賈環逼近他臉龐,直直看進他眼底,裡面有狂熱、癡迷、愛慕、不知所措……卻再無之前的戲謔和輕慢。

  少年妖異的臉龐離自己那樣近,近的能嗅到他鼻息裡暗含的腥甜滋味,近的能看見他漆黑瞳孔內鑲嵌的淡黃光暈,近的仿佛微微抬頭就能吻住他緋紅的嘴唇……五王爺心臟狂跳,小兄弟以驚人的速度起立,蹭進少年臀縫。

  若被意-淫-的對象不是自己,賈環都有些佩服五王爺了,被人拿刀比著還能發-情,典型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這樣的渾人,簡直沒力氣跟他一般計較。

  心內暗歎,賈環正欲起身,卻猛然被五王爺箍緊腰肢,反壓在地,瘋狂吸允啃咬他唇瓣。因匕首還抵著對方眼瞼,稍有不慎便真的把眼珠子挖出來,賈環不得不放棄抵抗,待匕首挪開正準備踹開他時,五王爺衣領被人拽住,狠狠掀翻在地。

  “老五,你在幹什麼?!”忽然而至的三王爺鐵青著臉低吼,“我曾說過,若你再對環兒出手,便叫你一輩子待在京中老死!”

  五王爺翻身站起,似笑非笑的諦視勃然大怒難以自控的兄弟,回味的舔舔唇,什麼話也沒說便吊兒郎當的走了。再鬧下去,會把環兒推到風口浪尖,以前無所謂,現如今,他卻想保護他。這種心情很微妙,滋味卻十分不錯。

  稽延將燈籠遞給蕭澤,匆匆追上去。

  三王爺回頭,本想詢問兩句,看清少年紅腫水潤的唇瓣,胸口一陣接一陣的發悶,喉頭也似堵了東西,一個字都說不出。

  將少年扯進懷中抱坐在腿上,他面無表情的用力擦拭他嘴唇,見上面的印記怎麼也抹不掉,反越發紅腫誘-人,眼睛慢慢紅了。

  “為什麼不反抗?”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我匕首還抵在他眼瞼上,稍一動,他就得變成瞎子。”賈環直勾勾看進他眼底。

  三王爺不自在的移開目光,觸及少年大敞的衣襟、性-感的鎖骨、白嫩光滑的胸膛、若隱若現的紅櫻……喉嚨瞬間縮緊,連忙將褻衣的綁帶一一系好,這才暗鬆口氣,五指插-入少年順滑的髮絲梳理,目無焦距的看向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賈環打了個哈欠,慵懶開口,“你走吧,我要睡了。走之前把這些垃圾都收拾了。”他沖散架的桌椅孥孥嘴。

  三王爺回神,忙令蕭澤跟曹永利進來收拾營帳,然後將少年輕輕放到榻上,扯過薄毯蓋住他腹部,低語,“今晚我不走了,省得老五去而複返。日後再遇見這種事,不需手下留情,傷了他我自會幫你兜著。”

  賈環嗯了一聲,往裡挪了挪。

  兩人額頭抵著額頭,貼的緊緊的,也不嫌熱。待蕭澤等人退走,少年呼吸漸漸平穩了,三王爺悄然睜眼,支起上半身呆看對方良久,又用指腹擦了擦他紅腫的唇瓣,這才擰眉入睡。

  次日大早,太子將賈政等人趕出鹿山,明言今後再不許他們參加圍獵。九皇子高燒不退,三王爺不得不帶他提前回京。

  賈環覺得沒趣兒,也跟著一道離開。五王爺見狀哪還有心思玩,連忙屁顛屁顛追上去。他的狗腿子們嚇壞了,亦不敢多留,紛紛打道回府。

  今年的鹿山秋獮恐是史上最混亂最冷清的一屆,偏也是太子首次從皇帝掌中接過權柄象徵的一屆。太子窩了一肚子火,全記在賈家和王家頭上,令賈政和千里之外的王子騰很是戰戰兢兢了一段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萌物們!外面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暴雨傾盆,我用繩命在碼字~~以後賈府那幫人我就不一輪一輪的虐了,邊上劇情邊虐,感覺碼字的時候都有勁兒了,我果然是個抖S~~




  72、七二


  一回到榮國府,賈政便拿著一截繩索跑進寶玉房中,咬牙切齒的勒住他脖頸,把襲人幾個嚇壞了,顧不得尊卑有別,連忙撲上去救人。

  賈母收到消息,火急火燎趕來,一邊令身強體壯的小廝把老爺拉開,一邊奔上去抱住直翻白眼氣息奄奄的寶玉,怒駡,“作死的東西!除了喊打喊殺,你還有什麼能耐?寶玉可是你的嫡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這樣幹,連禽獸都不如!”

  “母親,你還要護他到什麼時候?都是你們太過寵溺縱容,才把他養成今天這幅樣子,于國於家無望,整一個窩囊廢,不如死了算了!都說他銜玉而生天降福星,我看是掃把星轉世才對!被他這一攪合,太子、三王爺、五王爺、九皇子,還有一幫頂級門閥的子弟,都得罪光了!待傳入皇上耳朵裡,我這工部侍郎的位置還沒坐熱乎呢,就得給別人讓位!熬了幾十年才熬到從二品,眼見年紀不小了,我容易嗎我?他庸碌無為,不也顯得我庸碌無為麼,且還要擔一項教子無方之罪,日後皇上哪裡還敢用我?母親,我的前程都被這孽子毀了,你也心疼心疼我啊!”

  說到最後,賈政潸然淚下。

  寶玉喘過氣來,偎進賈母懷中連頭都不敢抬,嚇得瑟瑟發抖。

  手心手背都是肉,再如何溺愛寶玉,賈母也不能說他一點錯處沒有。見兒子哭的傷心,她也跟著抹淚,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賈政顧忌身份,很快擦乾淚,沉聲開口,“兒子這就去書房寫一份告罪的摺子,希望皇上能看在父親的面上從輕發落。太子、幾位王爺,還有滕吉等門閥子弟那裡,還請母親準備厚禮,兒子好一一登門賠罪。若是這畜牲傷勢好轉,母親也不要再嬌慣他,令他與兒子一道去,該道歉的道歉,該磕頭的磕頭,誠意必要做足了。”

  “不,我不去,我腿疼的厲害!”寶玉哽咽出聲。他今天委實被打怕了。

  賈母忙彎腰撩起他褲腿,見腳踝果然有些紅腫,心疼的不行,柔聲安慰道,“不去,不去,寶玉傷得這樣重,哪裡能出門?我代他去還不成麼!”

  到了這個時候,賈政也對賈母的偏心感到憤怒。但一個孝字把他壓得死死的,他亦無法,咬牙切齒的怒駡,“好,你就在家好生待著。得罪了半數以上的門閥子弟,我且看你今後如何在京中立足!喪門星,跟你娘一個德行,就該送到金陵老家去!”

  送走寶玉等於挖了自己的心頭肉,賈母如何能忍,尖著嗓門呵斥,“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寶玉怎會是喪門星!頭幾年還好好的,都是你,硬要接賈環回來,咱榮國府才開始風雨飄搖,禍事不斷!要說喪門星,也該是賈環才對!我們寶玉是福星,總有否極泰來的時候!”

  說來說去都是別人的錯,寶玉什麼都好,把天捅了個窟窿也是好的。賈政氣急反笑,一字一句開口,“好,那我就等著他否極泰來!不過在這之前,母親你先替他備好賠罪的禮物吧。都是京中最有頭臉的人家,尤其太子,非奇珍異寶入不了眼,母親你能出多少銀子替他把這事抹了?況且,也不是什麼人都看重身外之物,三王爺那裡,你該怎麼辦?叫賈環那個喪門星去說情?你也得看看人家給不給你這個臉!”說到這裡,他忽然有些羡慕賈環的肆意。

  賈母略一籌算,少說也要二十萬兩,且庫中的珍寶亦要被掏空,再加上之前贖買祭田的幾十萬兩,多年積攢的梯己所剩無幾,全幫母子兩個填了窟窿。到了這會兒,任由她再溺愛寶玉,心頭亦忍不住滴血。

  賈政見她沉默不語,扭曲著臉冷笑。

  賈赦與賈璉前來探望,順便打聽消息,見母子兩個爭吵不休,連忙躲在門後偷聽,心中暗爽。

  就在這個時候,一名小廝急匆匆入門,回稟道,“老爺,文昌侯嫡次子滕吉、神威侯嫡次子閆興軒、勳國公嫡長子殷開山派人來了……”

  不等小廝說完,賈政心驚肉跳的詢問,“這麼快就找上門興師問罪了?”

  “不,不是興師問罪。”小廝連忙擺手,“說是來給環三爺送禮的,小的問他們可要見見老爺,他們說不需,直接去了環三爺那裡,放下禮物就走了。門前停了許多馬車,僕役們一箱箱一件件的往環三爺那裡抬,看上去很是貴重。”

  “不氣勢洶洶打上門來,反送這麼多禮物?奇哉怪哉。”賈政狐疑。

  “那還用問?雖旁人都說那熊是他們一起獵殺的,可你看看這些人,全是一幫繡花枕頭,遇見巨熊還不被嚇尿了?我看環哥兒在裡面出了大力氣,很可能還救了這些人的命,否則哪能一回京就巴巴的派人送厚禮?平時也沒見他們兒跟環哥走得多近。”賈赦立在門邊徐徐開口。

  “小的隱約聽了幾句,說什麼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的,好像是那麼回事兒。”小廝拍著腦門附和。

  這個消息對焦頭爛額的賈政來說不啻於天籟,只覺得壓在心頭的巨石瞬間消失,說不出的輕鬆快意,撫掌道,“大善,有了這層情分,再不用擔心他們拿捏著寶玉的錯處不放!”話落看向賈母,似笑非笑的開口,“母親你看,兒子差點沒被寶玉毀掉仕途,眼下因為環哥兒,反多出許多人脈和退路。你說究竟誰是福星誰是喪門星?”話音未落,人已甩袖離去。

  賈赦暗罵賈政狗-屎-運,生了個好兒子,也沒心思再看戲,怏怏不樂的走了。賈璉沖賈母略一躬身,疾步追上。

  寶玉心弦緩緩放鬆,仰起青紫的小臉,低聲問道,“老祖宗,我現在沒事了吧?”

  怎會無事?賈環是賈環,賈寶玉是賈寶玉,該道謝的道謝,該記恨的照樣記恨,日後不知有多少小鞋等著寶玉去穿呢!尤其五王爺那裡,聽說最是睚眥必報,手段狠辣,日後可怎麼辦喲!而且經由此事,寶玉的名聲也壞了,再無韜光養晦一朝崛起的可能。

  賈母愁得心力交瘁,勉強扯出一抹笑,安慰道,“沒事了。你安心養傷吧,一切有老祖宗幫你擔著。”

  寶玉眼裡的驚惶一掃而空,點點頭,縮進被窩沒多久便睡得香甜。

  賈母起身要走,卻見晴雯撞開門簾大喊,“老太太,您快去看看吧,三姑娘不知怎地跑到寶二爺書房發瘋,誰都攔不住!”

  “小聲點,別吵醒寶玉!”賈母壓低嗓音警告。

  晴雯連忙捂嘴,見寶玉翻了個身卻沒醒,大鬆口氣,正欲再次開口,襲人也進來了,求老太太趕緊過去一趟。

  賈母擰眉往書房走,暗怪探春沒眼色,不省事,跟她兄弟一個樣兒,心裡怒火叢生。

  另一頭,探春闖入寶玉書房見東西就砸,又把牆上掛的字畫扯下來,投入火盆燒掉,弄得到處烏煙瘴氣,淩亂不堪。

  丫頭們怕傷了她不敢狠攔,忙去請各位主子。

  現如今是李紈掌家,得了消息第一個趕來,隨後便是黛玉、迎春、惜春等人。王熙鳳自從手好了以後再不管府中事,與平兒勾心鬥角,又急著拉攏賈璉,很是忙碌。況且賈赦已立了規矩,倘若她再插手二房事務,便把她休回家去。

  “三妹妹,別撕了!心裡不痛快便說出來,咱們大家替你出主意,替你消解,作甚拿寶玉的東西撒氣!這些可都是他的寶貝,當心他跟你急!”李紈苦口婆心的勸阻,黛玉幾個摟腰的摟腰,抱胳膊的抱胳膊,不讓她再發瘋。

  “你們幫我出主意?幫我消解?可笑,若知道出了什麼事,看誰還能說出此等風涼話!”探春氣喘吁吁的尖叫,“你們不知道吧?寶玉那作死的東西,把咱們的詩稿拿到外邊任由人品頭論足,還把咱們的閨名宣揚出去!我賈探春,你賈迎春,你賈惜春,你李紈,人家晚上做夢都叫著咱們的名兒呢!人連咱們的雅號也知道,瀟湘妃子、稻香老農、蕉下客……人聽得骨頭都酥了,拿咱們的詩稿墊枕頭呢!”

  李紈等人聽得怔愣,不知不覺放手。

  探春幾步走到書桌前,將一副來不及燒的畫攤開了給她們看,“瞅瞅,酒後春睡圖,贈摯友棠梨公子。你們看看春睡的是誰,是嫂子呢!她一個寡婦,如此嫵媚撩人的畫像落到外男手裡,且還是個浪蕩公子,日後鬧出事來還活得成麼?母親染上這樣的汙名,賈蘭又該怎麼辦?”

  李紈盯著畫中人熟悉的面孔,只覺得五雷轟頂,氣血逆流,連忙扶住桌子支撐癱軟的身體。寶玉,寶玉他怎能做出這樣天打雷劈的事!他不知道這會害死她,害死賈蘭嗎?!他還是不是人?

  黛玉幾個傻眼了,完全沒法從極度震驚中回神。

  探春三兩下將畫像撕爛,碎片拋得到處都是,癲狂的大笑,“毀了,全毀了!詩稿已經傳出去了,閨名傳出去了,風-流才情也傳出去了,勸你們趕緊回去絞了頭髮當姑子,省得議嫁的時候自取其辱!哦,不對,林妹妹和史妹妹卻是不用擔心的,既是被寶玉壞了名節,便叫寶玉負責就是,一個當正妻,一個做妾,正好,齊活了,寶玉做夢也能笑醒。難怪人家都說榮甯兩府藏汙納垢,除了門前兩口石獅子,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原來根由在這裡,哈哈哈哈……”

  想到外面的男人不知如何意-淫-自己,且還拿了自己詩稿,坐實了私相授受的罪名,事情傳出去誰個能活?黛玉、迎春、惜春三個掩面大哭,恨不能立時死了才好!

  李紈也想哭,卻流不出眼淚,慢慢,慢慢蹲坐在地上,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心底最後一絲期盼也泯滅,只剩下一副軀殼。

  探春還在癲狂的大笑,侍書幫著她翻找詩稿,將見不得人的東西全部燒掉。

  “你鬧夠了沒有,堵了嘴帶下去,不准再出來!”賈母走得近了,正好將事情聽個全乎,強捺心中驚駭,命人將各位主子扶回去,把寶玉書房裡的字畫統統燒掉。

  “冤孽啊!你究竟要做多少孽才肯甘休?”賈母對著沖天的火光呐喊,也不知在拷問上天還是在拷問寶玉,亦或是在拷問自己。

  “呀,老太太您怎麼了?快來人啊,去找大夫,快快快!”見主子忽然仰面躺到,丫頭婆子們慌了神。

  正房那邊鬧得不可開交,賈環院子裡卻十分清淨。

  趙姨娘正拿一塊絹布替沐浴後的兒子擦頭髮,嬉笑道,“聽說那位要勒死寶玉,被老太太擋住了。當年還說你是禍頭子,如今好好看看,究竟誰才是禍頭子!對了,你帶回來四個熊掌,其中兩個我冰鎮了,你明天送到晉親王府去,另兩個咱留著自己吃。你這孩子也真是的,一點人情世故不通,晉親王那麼照顧你,有好東西自該第一個想到他才對!”

  賈環眼裡藏著笑,漫不經心的點頭。

  小吉祥拿了一碟糕點進來,誇讚道,“宋嬤嬤做了一道紅扒熊掌,一道清蒸熊掌,味兒可香了,隔老遠都能聞見!”

  啞巴兄妹暗自吞咽口水。

  “給我和姨娘各盛一碗就好,餘下的你們拿去分了吧。秋天的熊掌算不得好東西,到了冬天,熊積攢了一年的脂肪,睡夢中日日以舔掌為生,掌中津液膠脂滲潤於掌心,那才是地地道道的美味。等入了冬,我帶你們進山獵幾隻回來,保管你們吃到膩。”賈環沖啞巴兄妹揚了揚下顎,兩人歡喜的點頭。

  小吉祥暗自感歎:也就三爺吃得起冬天的熊掌,換個人,誰有那個本事?

  說話間,專門負責打探消息的丫頭戰戰兢兢進來,瞅一眼三爺,又瞅一眼趙姨奶奶,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說吧。”賈環輕飄飄開口。

  丫頭立馬竹筒倒豆子般把三姑娘發瘋的事兒全說了,怯生生的看著兩位主子。

  三爺巍然不動,趙姨娘卻暴跳如雷,掀了炕桌怒駡,“好個賈寶玉!真不是東西!哪能把閨閣女兒的物品隨便外傳?他不知道這會害死人麼!探春日後該怎麼辦才好哇!”到底是自己女兒,再如何不親近,也希望她能一生順遂。

  “他怎會知道呢?男女七歲不同席,他都十多歲了才跟黛玉分房睡。平日裡想摸誰就摸誰,想抱誰就抱誰,丫頭們見天的逗引他去吃她們嘴上的胭脂,誰斥責他一句半句?誰告訴過他這樣做是不對的?在這樣糜爛的環境中長大,他還真幹得出那樣的事。”賈環搶救下一碟糕點,慢條斯理的嚼。

  “不行,我得去看看探春!”趙姨娘跳下炕穿鞋,用希冀的眼神盯著兒子。

  “你自個兒去吧。她只有賈寶玉一個兄弟,這話既說得出口,可不能收回的。”賈環眯眼邪笑。

  趙姨娘立馬歇了硬拽他過去的心思,火急火燎的出門。

  就在這檔口,外間有人通報,“三爺,五王爺來了。”

  這渾人,纏上就不撒手了,還有完沒完!賈環扶額,面容瞬間憔悴。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這兩天又開始卡文了,這一章是擠牙膏一樣擠出來的,希望看上去還順暢。聽說卡文跟生理期有關係,我最近正值黃體期,心情莫名煩躁,也許該出去約個會了~~~(猥瑣笑)




  73、七三


  五王爺風風火火的進門,甫一抬頭,人就看癡了。

  只見少年單手支腮歪在炕上,內穿純白褻衣,外罩緋紅薄紗長袍,腰間一根同色束帶勒出勁瘦的腰肢,長及腳踝的直順黑髮蜿蜒而下,更襯得他膚色如玉,唇紅似火。他僅僅坐在那裡,不需任何語言和動作,也不需華美的飾物點綴,就能把人的眼球灼傷。

  五王爺喉結聳動,暗暗吞下一口唾沫。

  “你那是什麼眼神?”賈環揚起下顎,雙目微眯。

  “絕,絕不是看玩物的眼神!我這是看自己心愛的人呢!”五王爺腆著臉笑,還做了個捧心的動作。

  “滾出去。”賈環扶額,不得不承認當一個霸氣邪肆的人忽然轉型成賣蠢賣萌的哈士奇,前後截然相反的畫風確實有那麼點傷眼。

  “別啊,我說錯了還不成麼?不是看心愛的人,要是,那也得等你心甘情願。我這是看知己呢!”五王爺邊說邊自顧往裡走。

  賈環從枕下摸出匕首,翹起一邊唇角,笑得極富威脅。

  “你能別那麼笑麼?”五王爺摸著自己的小心肝,表情分外陶醉,“我最喜歡你這樣笑,忒漂亮了!我一看心尖就發癢,骨頭也跟著酥軟,都快走不動道兒了!”

  稽延默默將自己的面癱臉扭向窗外。

  賈環額頭青筋直跳,將匕首深深插-入炕桌,一字一句開口,“看我的口型,我叫你滾,哥屋恩——滾!聽懂了麼?”

  “哎,那好吧。本來我帶了一把寒鐵鑄就的寶刀,想送給你,既然你不歡迎我,那我就帶回去了。”五王爺憂愁的歎氣。

  稽延十分配合的打開手裡一直抱著的長條木盒,展示內中擺放的一把環手儀刀。刀身長三十四寸,刀柄由鐵檀木細磨而成,硬度堪比鋼鐵,刀鞘乃黑魚皮所制,嵌入火紅的寶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看上去極為低調,卻又極盡奢華。只一眼,就抓住了賈環全部目光。

  “等等,眼看快到飯點兒了,留下吃了飯再走吧。”變臉變的毫無負擔。

  “環兒果然爽快!”已開始往外走的五王爺迅速轉身坐到炕上。

  稽延木著臉將盒子遞過去,心中腹誹:王爺,這能叫爽快嗎?這叫市儈好不好!不過能市儈的如此坦然,如此毫無違和感的人,也算得上奇葩了,跟王爺你還真挺般配的。

  賈環可不管別人怎麼看自己,立馬拿出儀刀,退去刀鞘,用指尖彈了彈。高頻的震動帶出清脆悅耳的嗡鳴聲,隨著刀身角度的變換,不停反射出陣陣寒光,其中隱含絲絲縷縷的紫氣,一看就知絕非凡品。

  “柄長四寸,刀身長三十寸,切刃造,四方鍛,燒刃,上研,用料乃千年寒鐵摻雜少量紫金銅,可吹毛斷發,可削鐵如泥。怎麼樣?要不要試試?”五王爺笑嘻嘻開口。

  賈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刃口,揮袖道,“走,去練武場。”

  五王爺面露興奮,連忙跟上。

  “借你的刀一用。”抽出稽延腰間佩刀,他與少年對視一眼,率先出手。少年橫刀格擋,刀身交錯撞擊在一起,發出清脆的嗡鳴,一連三招都被輕而易舉的化解,相反,虎口被少年的巨力震得發麻,若十招之內無法取勝,恐連刀柄都握不住了。

  五王爺再次感到了久違的興奮和期待,渾身的血液在咕咚咕咚冒著氣泡。

  在末世存活的要訣是——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代價,砍掉喪屍頭顱。略試探幾招後,賈環便沒再留手,習慣性的揮刀直取對方頭顱、脖頸等要害。沒有眼花繚亂的招式,只有最簡單的劈砍刺,從最刁鑽的角度發出最難以規避的攻擊。

  五王爺閃躲的十分辛苦,稽延看得冷汗橫流,這才明白蕭澤為什麼總說‘環三爺不簡單,全靠他,三王爺才能活著回來’,當時只覺得蕭澤言過其實,一個毛頭小子能頂多大用?如今一看才知他絲毫也沒誇張。倘若連五王爺都不是對手,大慶誰人能取他性命?他才十三歲而已!

  少年的速度越來越快,施加在刀身的力氣也越來越大,當五王爺舉起刀再次格擋時,虎口終於被震傷,刀柄脫手而出,一縷寒光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襲向他脖頸。在這一刻,他真切的感知到死亡離自己那樣近。

  稽延嚇得肝膽俱裂,一邊大喊‘不要’,一邊沒命的跑過去。

  想像中鮮血四濺的場景並沒有發生,寒光爍爍的刀刃剛觸及五王爺皮膚就驟然停頓。以那般巨大的力道和鬼魅的速度揮出的必殺一擊,竟能在最緊要的關頭停住,由此可見少年不但武藝高絕,連控制力也精准的可怕。

  原以為主子已經強到當世無敵,今日見了少年才知曉什麼叫做真正的強悍。用最簡單的招式最極致的速度演繹出的強悍,每一次出招都無懈可擊堪比藝術,也只有王爺,能與他交手十招以上而不落敗,若換個人,恐一個照面就被削了腦袋。

  稽延刹住腳步,勉力支撐虛軟的腿腳。

  當擺開攻勢的一瞬間,少年漆黑的眼眸便迅速被死氣覆蓋,從一個人,蛻變成了一把行走的兇器。五王爺摸了摸涼颼颼的脖子,興奮的渾身發抖。這樣的賈環,他簡直太喜歡了,喜歡到想把他一口口啃噬,然後吞進肚子裡去!

  賈環反手將刀收入刀鞘,微微笑了,“果然好刀!它叫什麼名字?”

  “它叫七煞,從昌平古戰場內挖掘而出,當時刀刃滿都是血,足足擦了三月才徹底擦淨。它身上的煞氣,也只有你才能壓制。看見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個世上,唯有你才配擁有它!它跟你一樣美!”五王爺湊到少年耳邊一字一句低語,末了還饑-渴-難-耐的舔舔唇。

  賈環嘴角抽搐,伸出一根手指,將他的大腦袋推開。兩人回到屋內處理傷口。

  “有點痛,忍著。”賈環取出一瓶自製的金瘡藥,慢慢灑在開裂的虎口上。

  “這點痛算什麼。”五王爺不以為意,問道,“你的招式很簡單,卻非常有效,跟誰學的?隸屬哪個門派?”

  賈環用布條將他虎口裹上,漫不經心開口,“沒門沒派,自創的。有人學武為了自保,有人學武為了強身健體,還有的為了保家衛國。我什麼都不為,只為殺人。最好的自保方法就是把想傷害你的人統統殺掉。”說到這裡,他眼底閃過詭異的紅光,隨即好心情的笑了,“殺人還需什麼技巧?當然越簡單越快速越好。難不成你殺人的時候還要先擺個造型,然後三百六十度轉身接前空翻再接後空翻,又接側空翻,最後接一個湯瑪斯大迴旋?在這個過程裡,我可以殺你幾百幾千次。所以,招式越多,破綻也就越多,最無懈可擊的招式,永遠只有一擊必殺。”

  什麼三百六十度、湯瑪斯大迴旋的,五王爺完全沒聽懂,可這並不妨礙他想像那滑稽的場景,拍著桌子哈哈大笑,直笑得差點翻下炕去。越是瞭解賈環,他就越放不開手。他的思想那般尖銳,口齒那般惡毒、手段那般狠辣,性情那般詭譎……聽上去似乎沒半分優點,可就是令他怎麼看怎麼順眼,怎麼看怎麼喜歡。

  他完完全全就是另一個自己,這種連靈魂都無比契合的感覺,每每體驗,都叫五王爺激動的渾身發抖,血液沸騰。對方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能取悅他,叫他想笑的心情停不下來。

  稽延也在暗暗驚詫:賈環的性格與五王爺太像了,原來世上真有人能夠理解王爺的瘋狂。兩個混世魔王湊一塊兒,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五王爺好容易收住笑,頗為慎重的開口,“環兒,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不如咱們結為契兄弟吧?在你有生之年,我都會竭盡所能的照顧你,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邊不離開,日後我還負責幫你娶妻,置辦彩禮,不拘豪門貴女甚或公主郡主,都能幫你求來。”

  賈環乜著他輕笑,“算了吧,我對你沒興趣。還有,我只對男人才硬的起來,所以壓根沒娶妻的打算。娶了來又撇到一邊任由她自身自滅,何必幹那缺德事兒!”

  雖然早料到會被拒絕,可依然忍不住失落,五王爺眼中的光彩略微暗淡,很快又驚訝的開口,“不娶妻?怎麼能不娶妻呢?難道你不用傳宗接代?”

  賈環面露譏諷,“你活著為了什麼?僅僅是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不是缺了這兩項,你這一輩子就算失敗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究竟需要怎樣的生活?你活著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

  五王爺被他問傻了。

  賈環拿起絹布擦拭儀刀,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辛辛苦苦一輩子就為讓後人過的舒服,就為保家族繁榮昌盛,等快死的時候回頭想想,你得了什麼?後人的安樂終究是後人的安樂,不是你自己的。我這個人比較自私,活著只為了讓自己過得痛快,誰也不能掌控我的生活!孩子?我不需要。血脈延續?關我屁事!這代不絕那代絕,反正總有斷子絕孫的時候!”

  想起末世浩劫,想起人類滅亡,他諷刺一笑。

  五王爺足足過了一刻鐘才消化完這番話,看著他的眼神幾乎能冒出火來,猛然撲過去將他壓倒,含住唇瓣瘋狂允吸,口裡呢喃,“環兒,為什麼我不早點遇見你?你的思想太偏頗了,若叫那些酸儒知道,不定怎麼罵你有違人倫呢!可-他-娘-的一字字一句句,全都說進我心裡去了!我喜歡你,我太喜歡你了!你別喜歡老三了,喜歡我不成麼?我一定好好待你!”

  “你找打嗎?”賈環一腳將他踹開,抹掉唇上的口水沒好氣的道,“抱歉,你來晚一步。我的喜歡不是說分給誰就分給誰的。”

  “可是老三已經娶妻生子了,而且他不喜歡男人,永遠不會接受你。我跟他不同,我還沒有娶妻,也沒有子嗣,我可以全心全意待你!”五王爺沙啞的嗓音裡滿是渴求。

  賈環理了理衣襟,嗤笑,“你的確沒有娶妻,只是坐擁無數姬妾和孌童而已,聽說王府塞不下便往京郊的別院送,現如今連別院都爆滿了,正四處托人買地。你說,屆時要把我安置在哪兒?多久臨幸一回?”

  五王爺斂眉沉思,片刻後正欲開口,卻被少年壓著狠揍一頓,口裡斥駡,“好你個混帳東西,還真敢想!把我當什麼人了?今天不教訓教訓你,我‘賈環’兩個字就倒過來寫!告訴你,我喜歡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與旁人無關,甚至與塗修齊也無關!我的心不再虛無空寂,我的人生不再了無趣味,這才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意義所在……”

  五王爺心虛的很,哪裡敢反抗,任由他一拳一拳捶打,不時哀嚎兩聲,求個饒。

  看見如此沒出息的主子,稽延默默背轉身,四十五度角看著窗外。灑落在窗櫺上的陽光明媚而憂傷,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最終還是小吉祥端著晚膳過來,幫五王爺脫離了苦海。

  罰了許多酒,賠了許多不是,在賈環不耐煩的催促下,五王爺依依不捨的離開賈府。

  探春被捆了手腳堵上嘴巴帶回屋內,侍書亦被關進柴房聽候發落,一群身材壯碩的婆子將小院看管的嚴嚴實實。賈母發了話,三月之內不許她跨出房門半步。

  然而賈母卻忘了,現今的賈府可不是她一個人的天下。當婆子們看見氣勢洶洶趕來的趙姨娘,強橫的態度立馬變得諂媚無比,跪下請安的速度一個賽一個的快。

  趙姨娘誰也沒搭理,徑直朝正房奔,看見五花大綁且被堵著嘴的探春,立馬氣炸了肺,“一群狗-操-的東西!我女兒你們也敢碰?快給我鬆開!趕緊的!要綁,也給我去正院把賈寶玉那天打五雷轟的給綁了,送到老爺那裡叫他看看他嫡子幹得好事!”

  婆子們不敢耽誤,立馬解開繩索抽-出布條。

  趙姨娘奔過去抱住痛哭流涕的探春,恨鐵不成鋼的咒駡,“你這作死的東西!鬧那麼大於你有什麼好處?壞了名節是能隨便宣揚的麼?你悄悄告訴我,我能不替你撐腰?再不濟,還有環兒呢,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反正外頭都傳遍了,就府裡不知道,鬧不鬧開有什麼區別?我既知道了,便不能叫姐姐妹妹們也蒙在鼓裡,否則日後議親還不受盡屈辱?大家都是可憐人……”探春越發哭得傷心。

  “沒事,等環兒考中功名做了官,有了臉面和人脈,叫他替你在外地找一戶好人家,遠遠嫁出去。你別擔心,有他看著,保管那家人不敢欺負你!”趙姨娘輕輕拍打女兒脊背。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哪忍心見她受苦!

  探春埋入趙姨娘懷中嚎啕大哭,一疊聲兒的說‘姨娘真好,女兒知錯了’,低垂的眼裡卻精光電閃。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聽說*上新聞聯播了,應該是處理完了才報導出來,大概就是網站大整改那段時間出的事吧,今天沒收到編編的任何通知,也不見什麼動靜,應該是沒問題了。(當然,一切都是我的猜測,還有,這篇文註定清水到底了!心情沉痛!)

  現在活得可真累啊,幹什麼都不容易~~~


  74、七四


  趙姨娘把一身狼狽的探春帶回來時,賈環正在用晚膳,屋裡飄蕩著一股紅扒熊掌的濃香,令人聞了垂涎三尺。侍書也一併被救了出來,怯生生的縮在門口。

  “探姐兒今天來的可巧,我們這兒正吃著好東西呢。餓了吧,快坐著。瞧瞧,宋嬤嬤親手做的紅扒熊掌,保管你吃得停不了嘴。”趙姨娘把探春摁坐在炕上,轉頭令小吉祥去添碗筷。

  探春只坐了一點兒炕沿,時不時瞅認真吃飯的賈環幾眼,仿佛極不自在。

  “你別管他,吃飯的時候他萬事不理的,恨不能把腦袋埋進碗裡去。還記得他小時候麼?不知多少人笑話他餓死鬼投胎呢!”趙姨娘試圖讓女兒高興起來。

  探春勉強扯唇,拿起筷子一粒米一粒米的夾著吃,糾結的眉宇間滿都是濃的化不開的愁緒。趙姨娘見了心裡別提多難受,恨不能把賈寶玉狠抽一頓,可也知道這事萬萬不能鬧大,否則最終吃虧的還是女兒。所以她拼命讓自己咽下這口氣,悄悄把女兒帶回來。

  因為隨時隨地都準備逃命的緣故,賈環吃東西的速度很快,風捲殘雲一般掃了四碗飯下去,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乜著探春假笑,“喲,真是稀客。怎麼,不是說過你的母親只有王夫人,兄弟只有賈寶玉麼?這會兒倒楣了倒想起姨娘來了。”

  探春咬著筷子流淚,哽咽道,“看我倒楣了,你終於高興了?”

  賈環湊近了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開口,“錯了,見你倒楣,我既不高興,也不傷心。我完全沒有半點兒感覺。佛曰:心中有佛,處處皆佛。能說出方才那番話,可見若是哪天我倒了黴,你必定會很高興。”

  他本就不是原來的賈環,與探春一無關係二無感情,所以對她的遭遇無動於衷,相反,對她的到來反充滿了戒備。這位可是借著親舅舅的死亡來打壓親生母親的狠人,他永遠不會低估她涼薄的程度,更不會給她利用自己的機會。

  少年的目光極具威懾力,仿佛透過皮肉骨髓直接看穿了自己的靈魂。早知道他難對付,可真正接觸的時候,探春才明白那種無所遁形的,令人窒息的氣場是多麼令人恐懼,恐懼到隨時隨地都會崩潰。手心早已濡濕,連筷子都握不住,眼裡的淚珠更是控制不住的流個不停。

  侍書悄悄挪到門外,對著無人的角落呼出一口氣。環三爺太可怕了,他只要坐著,輕飄飄講幾句話,就能把人嚇得膽都裂開。也不知主子這步棋走得對是不對。

  這世道,做女人太難了!趙姨娘很明白女兒現如今的處境,倘若沒個倚靠,她今後怕是活不成了,見她哭得眼睛紅腫,渾身打顫,心裡越發柔軟,連忙摟進懷裡拍撫,瞪向兒子沒好氣的呵斥,“你姐姐都這樣了,你還說什麼風涼話?吃完了趕緊回你屋去!日後你姐姐就住這兒了,你要是趕她走,我跟你急!”

  再怎麼說,賈探春終究是趙姨娘的親生女兒,賈環不能逼著她跟對方斷絕關係,揉了揉太陽穴,終究沒下逐客令。

  就在這檔口,門外有丫頭尖聲稟告,“姨奶奶,不好了,珠大嫂子自縊了!”

  “你說什麼?自縊了?”趙姨娘連鞋都沒穿就跳下炕,扯住丫頭急問,“人救回來沒有?怎這般想不開呢!”

  “珠大嫂子,我對不起你,我就不該跟你說那些話!”探春悲從中來,捂著臉嚎啕大哭。

  李紈一個寡婦,又帶著幼子,名節損毀後未免拖累幼子,只有自戕一途可走。賈環就不相信探春不清楚李紈的處境。然而她若是不鬧,便只能憋憋屈屈忍辱負重的活著,到了議親的年紀被隨便許給哪個小門小戶亦或低-賤商家。那絕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鬧大了引來趙姨娘憐惜,沒準兒還能博個錦繡前程。

  為往上爬就可以肆意把別人當踏腳石,果然是敏探春的風格。也對,連自己親生母親和死去的舅舅都能糟踐,更何況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大嫂。賈環睇著埋頭大哭的探春冷笑。

  趙姨娘是個頭腦簡單的,想不到那麼深,只覺得賈寶玉真是該死,害了那麼多人!

  丫頭擺手說不知道是死是活,趙姨娘正欲趕過去查看,又見一婆子匆匆跑來,大喊,“姨奶奶,不好了,蘭哥兒把寶二爺刺傷了!”

  “什麼!”趙姨娘扯著嗓子尖叫,“還有完沒完了!鬧得這樣大該如何收場?!刺傷了賈寶玉頂個屁用,能把損毀的名節補回來嗎!反把自己害得更慘!哎呀,不能再叫他們鬧了!鬧大了咱們探春還要不要活了!”

  若受害的是自己,以趙姨娘的烈性,保管來個玉石俱焚,可受害的是自己女兒,她恨不能這事兒從沒發生過,悄悄的抹平了也就算了。女兒今後可還要嫁人呢!

  “環兒,你一定要想辦法把這事兒壓下去呀!不然你姐姐就活不成了!”趙姨娘拽住兒子衣袖苦苦哀求,見兒子無動於衷,撩起裙擺就要下跪,“她到底是你姐姐,你忍心看她落得個跟珠大嫂子同樣的下場?姨娘求你了還不成麼?”

  “哪有母親跪兒子的道理,你想讓我折壽?”賈環用力托住她手臂,無奈開口,“走吧,過去看看。”

  “哎,好好好!”趙姨娘立馬套上鞋子,走到門口似想起什麼,把跟在身後的探春摁坐回去,殷切叮囑,“這事兒你就別參合了,有環兒幫你處理。你好生吃飯,然後趕緊的睡一覺,待明兒一睜眼,什麼糟心事兒都沒了。”

  探春抽抽噎噎的點頭,把趙姨娘送到垂花門口。

  回到屋內,遣走丫頭婆子,只留下侍書,她志得意滿的笑了,一邊擦乾眼淚一邊拿起筷子優雅的進食。

  “三姑娘,這道坎兒總算是過了。有姨奶奶跟環哥兒照拂,日後嫁個殷實人家應該不成問題。”侍書大鬆口氣的同時,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殷實人家?恐怕不止。我到底還是低估了賈環的能耐。你瞅瞅這屋子,”探春用筷子四處指點,“那是宣化年間的紅寶石僧帽壺,一個就要萬兩銀子,一對兒價錢還得往上翻兩番;那是汝窯青瓷天紋水仙盆,價值在五千兩以上,那個琺瑯彩瓷、翡翠白菜、李琰的《雙溝竹石圖》,可都是上了《石渠寶笈》跟《秘殿珠林》的好東西,有銀子也買不到。更別說這些個紫檀木或黃梨木的傢俱。這屋子裡的東西林林總總加起來,少說也值一二十萬兩。果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即便太太最風光的時候,屋子裡的擺設也及不上這裡半分。”

  侍書聽了嚇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縮頭縮腦的立在原地。

  探春噗嗤笑了,點著她額頭道,“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把姨娘哄高興了,這些個好物自然也有我的份兒。等賈環科舉入仕,憑他跟兩位王爺的關係,又有姨娘緊著敲邊鼓,我何愁不能嫁個好人家?只要娘家夠強勢,嫁妝夠豐厚,哪個女兒愁嫁?你看看前些年鬧出私奔醜聞的關內侯家的嫡次女,不也嫁給了奉國將軍的嫡長子為正妻麼。現如今人只看見她風光的一面,誰又敢提及她往年做下的醜事。”

  侍書勉強笑了笑,遲疑開口,“趙姨奶奶好哄,可環三爺卻不好糊弄。姑娘你還得小心應對才是。都說唯有真心才能換真心,你把之前那些個齷齪全都忘了吧。”

  “他不真心待我,憑什麼我真心待他?”探春扔掉筷子冷笑,環視這處處透著奢華的房間,又不甘不願的歎息,“你說的我都明白,可我實在對他喜歡不起來。罷,不就是做戲麼,這有何難!為了錦繡前程,我暫且忍耐忍耐。”

  賈環一行到得李紈院子時,李紈正生死不知的躺在地上,丫頭婆子跑的跑,哭的哭,喊的喊,鬧哄哄亂成一團。

  賈蘭手上握著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刀尖沾滿血跡,頭低垂著,呆看李紈青紫的臉龐,不知流淚更不知言語,額角破了個大洞,汩汩而出的鮮血順著脖頸流下,染紅大半邊衣襟。這是襲人為救寶玉用銅爐砸的,後來又遇上匆匆趕至的賈母,狠抽了幾拐杖,若不是他跑得快,又正趕上前來找寶玉算帳繼而跟護短的賈母大吵起來的賈政,恐就不止受這一點傷而已,被當場押下去杖刑也是有的。

  賈母眼中向來只有寶玉,旁的兒孫何曾入她的心?迎春被賣給中山狼,黛玉傷心亡故,探春無奈遠嫁,她統統置之不理,唯獨見不得寶玉受半點委屈,偏心偏的簡直沒邊兒了。

  僕役們還在添亂,絲毫也沒想著給賈蘭處理傷口,亦或把李紈抬到炕上去。賈環掀開門簾,冷聲呵斥,“別喊了!都他-娘-的給老子滾出去!”

  “呀,環三爺來了!”僕役們嚇得面無人色,忙跪下請安,然後踉踉蹌蹌爬起來跑遠。

  賈環快走兩步,去探李紈鼻息,卻見呆滯中的賈蘭忽然暴起,一刀紮向他手背。

  “一邊兒去,你母親還沒死呢!等死了你再替她守屍!”賈環劈手奪過小刀,一腳將他踹開,然後往李紈嘴裡塞一顆黑色丸藥,使人將她安置到榻上。丸藥入口即化,不過片刻功夫,李紈青紫的臉龐慢慢轉為紅潤,似有若無的呼吸也變得平穩綿長。

  “母親!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嚇死蘭哥兒了!不管外人如何看你,蘭哥兒永遠不會嫌棄你,長大了還會好好孝順你,替你掙個誥命回來。母親你聽見了嗎?”賈蘭這才回魂,撲到李紈身邊嚎啕大哭。

  就這會兒功夫,又有丫頭來報,說四姑娘把頭髮絞了,揚言要出家。眼見事情越發鬧得不可開交,趙姨娘心裡火急火燎的,催促兒子趕緊把這事壓下去。

  賈環略安撫幾句,留下她照看賈蘭母子,擰眉往賈寶玉院裡走。院外擠滿了看熱鬧的僕役,賈赦跟賈璉立在門口,冷眼看賈政與賈母爭吵。

  “你別攔著我,今日我非殺了這畜牲不可!”

  “你敢!你若碰寶玉一根寒毛,我就上摺子參你不慈不孝!”

  “母親,你究竟要護他到什麼時候?他闖下這樣的彌天大禍,都是你給縱的!”

  “護到我死為止!有我在,誰也不能動寶玉!把寶玉害死好叫賈環那喪門星承襲家業,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嫡庶有別、長幼有序的道理你懂不懂?你不懂我便上書,讓皇上跟太子來教你……”

  聽到這裡,賈赦諷刺的笑了,看向賈璉冷聲開口,“沒想到老太太也明白嫡庶有別、長幼有序的道理,我還真有些驚訝呢。也不知誰把榮禧堂讓給次子,反把嫡長子逼到偏院安置。”

  賈璉正準備附和幾句,眼角餘光瞥見款款而來的環三爺,忙迎上前笑道,“環哥兒,來得不巧,裡面鬧得正兇呢!我使人把他們拉開?”

  “拉開作甚?”賈環往裡瞅了一眼,見賈政臉紅脖子粗,賈母暴跳如雷,賈寶玉縮在床上瑟瑟發抖,手臂裹了一圈白布,冷聲道,“讓他們吵。狗咬狗,一嘴毛,咱們這些‘人’就不要參合了。”

  賈赦父子暗暗發笑,心道不愧是環哥兒,不但手段狠毒,嘴也夠毒的!

  “你,把府裡的下人全叫到正廳去,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賈環環視四周,指著隱在人群中的林之孝命令。

  林之孝雖然接替了賴大大總管的職務,但有環三爺坐鎮,絲毫不敢倡狂,誠惶誠恐的應諾,佝僂著腰低垂著腦袋飛快退走。

  圍觀的眾人聽見此言半點不敢耽誤,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正廳,奉上好茶跟糕點,不需三爺發話便乖乖跪下聽訓。

  賈赦父子顛顛兒跟去。

  聽說是環三爺要訓話,一眾豪奴誰個敢拿喬,忙不迭的趕至正廳,撲通撲通接連跪下,個個面色煞白,心驚肉跳。

  一杯茶見底,賈環徐徐開口,“今兒這事鬧的大了,府裡恐怕已經傳遍了吧?”

  眾人紛紛磕頭,不敢應話。

  “既知道了,就把這事兒給我爛在肚子裡,誰若再提及半個字,亦或傳到外頭去,我有幾千幾萬種方法令他生不如死。”說到這裡少年輕輕一笑,問道,“你們也不想哪天早晨睜眼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舌頭爛掉了吧?嗯?”最後一個字尾音拖得很長,與此同時,他緩緩傾身,用漆黑的,遍佈煞氣的瞳仁盯住林之孝的眼睛。

  想到賴大、王夫人、璉二奶奶等人的下場,林之孝骨頭發寒,裡外衣裳濕了個遍,都能擰出水來,砰砰砰用力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開口,“三,三爺您儘管放心,我們一定把這事兒爛在肚子裡!”

  “是是是,絕不外傳!”

  “三爺明鑒,倘若我透露半個字,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三爺……”

  求饒聲、磕頭聲、抽氣聲、牙齒打顫聲,聲聲不絕此起彼伏。賈環放下茶杯,漫不經心的拂袖,“很好,都下去吧,該幹嘛幹嘛。”

  眾人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再不敢去寶二爺院子裡看熱鬧,灑掃的灑掃,挑水的挑水,澆花的澆花,個個擺出勤快的樣兒,生怕環三爺對自己不滿。

  鬧得沸反盈天的賈府瞬間安靜下來。

  賈環沖賈赦父子點點頭,撚起一塊栗子糕,邊嚼邊施施然離開正廳。

  “若是環哥兒執掌賈府,賈府何愁不能恢復昔日榮光?”等人走遠了,賈赦長歎一氣。

  “父親說的是。可惜老太太一心想交給寶玉,所以咱還是趕緊的分家吧,否則哪天被那掃把星拖累得抄家奪爵也是有可能的。再者,說句不當說的話,您日後悠著點,別再幹那些欺男霸女喪盡天良的事兒,小心日後遭報應。”賈璉苦口婆心的勸解。

  賈赦本想發火,思及日漸沒落、腐朽動盪的榮國府,終是沉痛的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三四章的樣子,環兒就該長大了,開坑之前構思了很多很多炕戲,全廢了~~


  75、七五


  賈環走到半路,忽然想去迎春那裡看一看。剛醒過來的時候,整個賈府除了趙姨娘,就屬迎春對他最好,經常送些吃食、藥材、布匹等物,偶爾還接濟些銀兩,被打發走那天,也只有她前來相送。

  雖說回府以後,因為賴大、王夫人、王熙鳳等人的事,迎春似乎怕了他,再不敢上門,可這份情,他一直記著。

  繞過抄手遊廊步入垂花門,看見空曠無人的院落,賈環挑了挑眉,繼續往裡走。

  “你在幹什麼?”暢通無阻的走到迎春屋門口,見她坐在梳粧檯前,一手握著剪刀一手攢著髮絲,正猶豫不決,臉上淚痕已幹,眼眶依舊紅腫。

  “環,環哥兒,”迎春嚇得丟了剪刀,結結巴巴詢問,“你,你怎來了?”

  “我來看看你,能進來麼?”

  “快,快進來坐。”迎春垂下頭,用指尖輕觸眼角,發現是幹的,微微松了口氣。她不想讓旁人發現自己的狼狽。

  “丫頭婆子們呢?就把你扔下不管了?”賈環擰眉。

  “三爺,奴婢們來了,奴婢們去聽您訓話,回來的路上耽擱了一會兒,還請三爺恕罪!”得了消息的丫頭婆子們撩著裙擺飛奔而至,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奔到門口立馬乖覺的跪下,砰砰砰磕頭。

  現如今的賈府,誰人敢惹這位閻王?雖明面上還是老太太為尊,可誰不知道真正該敬畏的是哪個?

  賈環沒搭理她們,拿起剪刀把玩,問道,“你想出家?至於麼?”

  “不出家還能怎麼辦?”迎春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卻依然顧著旁人,懇求道,“環哥兒,讓她們別磕了吧,她們也不容易。這世道,做人都不容易。”

  賈環頭也不抬的揮袖,磕頭聲立馬止住,可環三爺不叫起,誰都不敢擅動分毫,戰戰兢兢抖抖索索的跪在原處。

  “這世道,做人確實不容易,尤其是做女人。”將青銅制的剪刀擰成麻花,隨手扔在地上,少年徐徐開口,“所以,才需要更加頑強更加勇敢的活下去。沒人憐惜你,你得憐惜自己。怕將來嫁不出去?外頭那些非議你,嫌棄你,甚至意-淫-你的人,已經從側面反映出他們人品之低劣,所以壓根不值得嫁。而且,這件事錯不在你,你行得正坐得端,為什麼要為別人的錯誤承擔責任?”

  發生這樣的事,一般受非難的都是女人,何曾有人說過‘錯不在你’這樣的話?迎春積壓在心底的委屈盡數爆發,趴伏在梳粧檯上痛哭失聲。

  賈環拍拍她腦袋,歎息道,“別哭了,不就是嫁人麼,過個幾年,等這事兒淡了,我給你找戶好人家。只要有錢有權,哪怕你是夜叉,也有人爭著搶著來娶,愁什麼!”

  迎春哭聲漸小,用帕子擦乾眼淚,抽抽噎噎開口,“多謝環哥兒一番勸解,我好多了。我自己的性子我也知道,是個不中用的,嫁到豪門深宅絕應付不過來的。現如今這樣一鬧,倒還好了,將來嫁個人口簡單的殷實人家,日子過得反比現在舒心。”

  這樣一想,心情豁然開朗,迎春抿著唇笑起來。

  “你能這樣想就好。洗把臉睡一覺,明兒什麼事都沒了。”賈環親手擰了條濕帕子遞過去,又命令丫頭婆子小心伺候,這才施施然離開。

  “二姑娘,你跟環三爺什麼時候這樣要好了?”等人走遠了,迎春的奶嬤嬤立馬爬起來,急切詢問。

  “沒出府前,我與環哥兒本來十分要好,後來發生賴大那事兒,卻是我想岔了,有意疏遠了他。其實環哥兒這人真的很好,愛恨分明,重情重義……”迎春說到這裡頓了頓,語氣中難得帶了幾分怨氣,“比寶玉不知好了多少倍。寶玉那人嘴上討巧、舌尖油滑,把你哄得歡天喜地、心花怒放的,背後捅起刀子來,可也絲毫不留情呢!當真是錯看了他!”

  “日後你遠著他就是。”奶嬤嬤一臉喜色的道,“現如今有環三爺照拂,這點子事壓根不算事!環三爺既發了話,就一定會兌現,姑娘你因禍得福了。”話落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態度說不出的殷勤,想到自己貪墨了迎春那麼多錢財,冷汗瞬間打濕後背。

  迎春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接二連三從地上爬起來,帶著劫後餘生表情的丫頭婆子們,忽然覺得很想笑,於是也就笑了。

  黛玉屋裡。

  “我當真是錯看了他!他怎能這樣!把我的閨名詩作宣揚的盡人皆知,他難道不知道這會害死我麼?王嬤嬤,你說我該怎麼辦?老祖宗一味護著他,也不說給我個交代,我日後如何出去見人……”黛玉趴在床上痛哭,紫鵑等人不停勸解。

  “好姑娘,快別哭了,這些個事兒,環三爺已經壓下去了,府裡人不敢亂嚼舌根。至於外頭,過個幾年也就淡了,沒甚要緊……”王嬤嬤絞盡腦汁的安慰,頓了頓,問道,“姑娘,既然老太太不願意為你做主,咱們寫信回揚州,讓老爺替你做主吧?”

  “不,不能讓父親知道我做了那樣不檢點的事,他會很失望的!不能讓他知道!”黛玉激動的大喊,蒼白的臉色轉瞬變得通紅,不多時便劇烈咳嗽起來。

  “姑娘你別急,咱不說就是。快,吃一粒藥壓一壓!”王嬤嬤連忙給她拍背,紫鵑迅速找來人參養榮丸,喂她吃下。

  黛玉唇色青紫,眼瞳渾濁,氣息短促,看上去十分難受,卻依然緊緊拽著王嬤嬤指尖,哀求道,“不能,不能告訴父親!”

  “好,不告訴老爺。姑娘你別說話了,好好睡一覺吧!今兒你遭罪了!”王嬤嬤替她退去鞋襪和外裳,掖好被角,放下床幔後悄悄用袖子抹淚。

  輕手輕腳走到外間,雪雁壓低嗓音開口,“嬤嬤,這麼大的事兒,真不告訴老爺?姑娘就把這委屈硬生生咽了?”

  “咽個屁!”王嬤嬤啐了一口,“作死的下-流-東西,從小就沒幹過一件好事,整日裡在內帷廝混,吃這個口脂,吃那個口脂,十一二歲就收用了身邊的丫頭,他也不怕元-陽-早-泄-折了壽數!老太太不但不教他個好,反縱的他越發張狂肆意!日前咱們寄人籬下,又沒發生多大的變故,我卻是不好說的,現如今都這樣了,我再不說,豈不是對不起老爺,更對不起死去的太太?而且,你看看老太太那護短的樣兒,一字半字都不許政老爺責難,指不定還真幹得出把咱姑娘跟史姑娘一同許給寶玉的荒唐事!林家五代列侯,雖說家世更清貴,但人口卻凋零,姑娘沒個兄弟姐妹做依靠,等老爺……嗐,反正現在看著還好,將來卻挺不直腰杆;史姑娘雖父母早亡,可一門雙侯,人口繁盛,樹大根深,與咱們林家一比,也是不差的。你說誰當正妻誰當侍妾?亦或一正妻一平妻?美的他!”

  又狠狠啐了一口,王嬤嬤大步往自己屋裡走,言道,“我這就寫信把姑娘這些年的遭遇全說了,也把賈寶玉幹下的荒唐事一一詳述,讓老爺來拿主意。你們回去慢慢把東西收拾了,一樣樣的歸置齊整,說不定下下月,老爺會派人來接咱回去。”

  雪雁連連點頭,紫鵑跟鸚哥本是賈府的家生子,心裡很不甘願,面上忍不住流露出幾分。

  王嬤嬤冷眼瞥她二人,斥道,“你們兩個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老太太若問起來,我自去回她!現在就去收拾東西走人,快著點!”

  紫鵑跟鸚哥這才知道不好,連忙跪下哀求。

  “你兩還有臉求我!若不是你們整日在姑娘耳邊念寶玉的好,姑娘會跟他那般親近?親近到連男女大防都忘了!你們是故意的吧,啊?好叫姑娘失了名節,不得不嫁給寶玉那下作東西。我呸,他也不撒泡尿照照,憑他文不成武不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性子窩囊懦弱下-流-無恥,他也配的上姑娘這般冰清玉潔的人兒?做他-娘-的黃粱美夢!”王嬤嬤越說越氣性大,拿起掃帚追打兩人。

  兩人無法,只得匆匆收拾東西回正院。

  雪雁把她們沒帶走的小玩意全拿去燒了,盯著跳躍的火光,憂心忡忡開口,“嬤嬤,她們若是回去稟了老太太,老太太為保寶玉,恐不會讓咱把信寄出去,更甚者,還會把咱們都-軟-禁-起來。”

  “嗐,多大個事兒!”王嬤嬤擺手嗤笑,“現如今的賈府可不是她的天下了。明兒個我寫了信就去求環三爺,讓他幫忙寄出去。”

  雪雁大鬆口氣,嘻嘻笑了,“還是嬤嬤聰明!環三爺出手,誰敢攔阻,活膩歪了不是!不過聽說三爺愛財,咱們恐怕要出點血。”

  “愛財好,愛財的男人將來必定能攢下一份家業,總比賈寶玉那貪花好色的出息無數倍!我記得咱庫房裡有一個紫檀嵌玉石花圖炕屏,是個難得的好東西,明兒稍給環三爺。”王嬤嬤當即拍板。

  賈府鬧得翻天覆地,五王爺回去後也沒消停,把擺膳的僕役全都轟走,自個兒摸著自個兒的脖子傻笑。

  稽延就鬧不明白了,腦袋差點被人削掉,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

  兩人兀自想著心事,門外婀婀娜娜走進一容貌秀麗,身段纖細的少年,趴伏在五王爺大腿上,仰著小臉嬌滴滴開口,“王爺,聽下人說你又不好好吃飯?這怎麼成呢?好歹用一點吧,來,我伺候你。”說著拉住男人寬厚的大掌,貼在自己臉頰上磨蹭。

  五王爺打了個冷戰,一巴掌將他扇飛,斥道,“你-他-娘的能不能好好說話?別說一個字眨一眨眼,說一句話喘一口氣成麼?你得了什麼病,快死了麼?本王讓大夫給你治治?”

  “王爺,您怎麼能這樣說人家?人家也是關心你啊!”少年側躺在地上,捂著臉哽咽。

  “操,你哭什麼哭?你究竟是不是男人?”五王爺越發火大。環兒就從來不哭,臉上時時帶著笑,殷紅的唇角勾出個邪氣的弧度,叫人看了心癢,繼而心情大悅;環兒無論是走路還是坐臥,也從來沒個正形,可舉手投足就是說不出的狂放不羈,令人心折;環兒嗓音也動聽,可從不矯揉造作,朗笑起來的時候,那清越如擊缶的聲音能讓他半邊臉都麻掉。

  他是世上最純最烈的酒,嘗過滋味兒便再也難以忘懷。跟他一比,這些人全都是淡而無味的白水。

  想起環兒,五王爺什麼火都沒了,盯著受傷的虎口傻笑一會兒,又摸著脖子傻笑一會兒,直到少年啼哭的聲音陡然拔高,才甩袖道,“滾滾滾,本王不需要你伺候!”

  貼身近侍使人把少年拉出去,笑道,“王爺,奴才另挑一個人前來伺候?日前關外候送了一名歌姬,相貌……”

  “你也給本王滾!說了不需要人伺候沒聽見?”五王爺拍著桌子怒吼。

  近侍屁滾尿流的跑了。

  五王爺看向稽延,擰眉道,“你說本王以前怎會看上那樣的妖人?男不男女不女的,走幾步路扭個小腰,說幾句話哭個鼻子,沒事兒就愛對著月亮迎風流淚、傷春悲秋,煩不煩人?本王以前一定是眼瘸了!”

  稽延面癱著臉保持沉默,心中腹誹:王爺您現在眼神也不好使。看上賈環那樣的煞星,以後夠您受的。

  五王爺不需人回應,自顧往下說,“你瞧瞧他說的這話——我喜歡誰是我的事,與你無關,與旁人無關,甚至與塗修齊也無關!我的心不再虛無空寂,我的人生不再了無趣味,這才是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意義所在。我聽了心裡翻攪的厲害,更對他放不開手了!他怎麼能那麼大氣,那麼闊朗,那麼純粹,那麼熾烈,那麼……”一時詞窮,文學造詣十分堪憂的五王爺擺了擺手,繼續道,“總之,能被他喜歡上,也不知燒了幾輩子高香,積了幾輩子福德。老三真他-娘-的幸運!本王這回真的嫉妒他了!你說當初咱兩換個方向逃命,環兒喜歡的人會不會是本王?”

  稽延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潑了一瓢冷水,“王爺,您先把滿府的姬妾孌寵處理了再說。就您這風評,跟三王爺一比……”

  “你給本王閉嘴!”五王爺憤然打斷他,不耐煩的拍桌子,“趕走趕走,統統趕走!本王現在見了他們就煩!連環兒一根頭髮絲兒都及不上,不但平白占本王地方,還令環兒厭棄本王,該死!”

  這不是您自己作死呢麼?稽延暗暗腹誹,坦白道,“趕走可以,但得慢慢來,王爺您平日花銷沒個數,庫房裡存銀不夠,發不出那麼多遣散費。”

  五王爺愣了愣,摩挲下顎沉吟道,“那便慢慢遣散吧,探子、眼線之流先別動,本王另有安排。”話落又開始傻笑,“環兒是個愛財的,非奇珍異寶入不得眼,看來本王日後得學會攢銀子了,還得搜羅些好東西送過去,否則他越發不屑理會本王。你說他對本王怎能那樣狠心呢?本王求的不多,有老三一半就知足了。”

  稽延面癱著臉看向窗外,不忍直視如此窩囊的主子。

  作者有話要說:曬土豪。

  五王爺開始由渣變忠犬了,三王爺還需調教。



  76、七六


  翌日,探春醒來就去看望了李紈、迎春、惜春、黛玉等人,流著淚說了好些個道歉的話。因她也是受害者,且倘若她不說破,指不定日後寶玉越發肆無忌憚,將她們害得更慘。雖手段有些過激,卻也能理解她悲愴憤怒之下的失控。

  總算沒毀了姐妹情分,探春這才安心,回自己屋拿了些貼身衣物,慢慢往趙姨娘院子走。

  這日的賈府很平靜,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平靜,再看不見偷懶耍滑、交頭接耳、聚眾賭博的僕役。大家來來往往都儘量低垂著腦袋,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走一步,尤其遇見探春,跪下磕頭的速度叫人吃驚。

  探春目不斜視的走過,行至一處無人角落,喟歎道,“若不是周圍的景色沒變,我都要懷疑這裡是不是榮國府了。你瞧這些下人,哪天不是吵吵鬧鬧的,今兒怎個個像鋸了嘴的葫蘆?”

  “姑娘你有所不知,以往環三爺從不在府裡露臉,昨兒他把大家叫去訓話,大家都以為他要管事了,能不怕嗎?在三爺手底下可不好混,你看看他院裡那些人,哪個敢多嘴多舌偷奸耍滑?三爺就是一尊金光閃閃的大佛,把一竿子魑魅魍魎壓的死死的。姑娘你這步棋果真走對了,只要三爺肯出手,再大的事兒亦能抹平。”侍書笑呵呵的,心情格外輕快。因入了環三爺小院,她面上有光了,腰杆也挺直了,多少人等著巴結她,不知比以前風光多少倍。

  要仰仗自己看不起的人過活,探春心裡別提多憋屈,抿著唇,肅著臉,一言不發的回到小院。

  趙姨娘正在看李大富送來的帳冊,見女兒進門,下意識的想把帳冊藏起來,想到女兒要跟自己共同生活一直到出嫁,便又硬生生打住。

  探春假裝沒察覺她一瞬間的不自然,挨著炕沿落座,不去看帳冊,反拿起一張繡繃子把玩,笑道,“姨娘,這個花樣真新鮮,得空了教教我,繡在裙邊上一定好看。”

  “哎,這個針法不難,憑你的聰明勁兒,不需半日就能學會。”趙姨娘笑得很開心。跟女兒日日相伴,一起聊聊天繡繡花,一直是她心裡不敢碰觸的奢望,沒想到也有成為現實的一天。

  兩人從繡花聊到梳妝打扮,一個有心迎合,一個情真意切,氣氛很是和樂,仿佛以往的不愉快從沒發生過一般。

  正當時,秦嬤嬤快步走來,立在門口躬身回話,“趙姨奶奶,老太太有事,叫你過去一趟。”

  趙姨娘立馬冷了面色,問道,“找我什麼事兒?”人安安穩穩的坐在炕上,絲毫沒有動身的打算。

  探春很有些不習慣這樣強勢的趙姨娘,以往那個稍不順心就撒潑打滾,哭天搶地的粗鄙婦人已經完完全全脫胎換骨了。不過也是,有賈環在,哪個敢招惹她,被捧得高了,天長日久,多少也能培養出些氣勢。

  想到這裡,探春心裡微微發酸。

  秦嬤嬤畢恭畢敬的作揖,“回趙姨奶奶,珠大嫂子病了,璉二奶奶病了,老太太也病了,現如今府裡沒管事的人,所以……”

  後面的話沒說完就被趙姨娘打斷,“呸!當我好糊弄呢!李紈、迎春、黛玉幾個且不提,惜春的奶嬤嬤昨兒趁夜跑回甯國府去了,今天珍大爺勢必找上門來鬧,這時候抬我出來平事兒,美得你們!去,回了老太太,說我也病了!”

  本以為得了管家權,趙姨娘該歡天喜地二話不說的接了才是,沒想到她也有腦子活泛的時候。即便知道對方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秦嬤嬤亦拿她無法,只得怏怏的走了。

  趙姨娘對著她背影啐了一口,轉回頭笑嘻嘻的看向女兒,“探姐兒,我待會兒就使人把你的東西搬過來,西側的廂房全空著,又大又敞亮,隨你挑。”

  探春點頭,遲疑道,“姨娘,既然老太太把掌家的權利交給你,不如接了便是。雖說這一陣兒會稍微忙亂些,但有環哥兒壓著,想必鬧不出多大的事。待以後慢慢上手了,替環哥兒籌謀起來也方便。”

  既上了同一條船,探春自然希望由她掌管賈府。

  趙姨娘不以為意的擺手,“誰稀罕這破破爛爛的榮國府。僕役們的工錢拖一兩月都發不下來,人雜,規矩亂,藏汙納垢臭不可聞;外邊兒債臺高築,今天拆了東牆補西牆,明天拆了西牆補東牆,眼看連老底兒都快拆掉了!我若接了,那就是眼睜睜往泥潭裡跳,別說替環哥兒籌謀,就連自己都有可能賠進去!你姑娘家家的,又很少出門,這些個內-情想必是不知道的。”

  以往只聽老太太念叨賈府多麼榮耀,多麼顯赫,多麼有臉面,真實情況如何,探春還真不清楚。從身份尊貴的公侯千金變為家世衰敗的落魄小姐,這心理落差,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

  探春臉色當即就變了。

  趙姨娘話音剛落就開始後悔,唯恐女兒受不了接二連三的刺激,幹些絞頭髮之類的傻事,連忙柔聲安慰,“這些個事於咱們卻是無礙的。過幾年環哥兒自立門戶了,會接咱出去單過。你瞅瞅,咱不差賈府那幾個銀子,日後你的嫁妝,姨娘替你備的厚厚的,保管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邊說邊把帳本推到女兒跟前。

  探春定睛一看,心尖忍不住發抖。這是一本海貨生意的帳本,涉及五個店鋪,進出的銀兩每月有十萬之巨。就算出海成本再高,到了年底,少說也有幾十萬的純利。海貨生意在大慶可不是人人都能摻合的,沒有頂天的權勢,還真兜不下來。賈環他憑什麼?

  是了,他身後有三王爺立著,還有手握重兵行事張狂的五王爺袒護,在京裡橫著走都行,更何況做幾樁海貨生意?多的是人為巴結兩位王爺往他手裡塞銀子。

  想到這裡,探春一時嫉恨到發狂,一時又懊悔的無以復加。早知道賈府會衰敗至此,早知道賈環有今天的造化,當初她何苦糟踐這對母子……若一直和和美美的,多少榮華富貴等著她享用……

  見探春臉色依然沒有好轉,趙姨娘又說了許多安慰的話,使人開了自己妝奩,翻出兩套華貴非常的紅寶石頭面相送,這才換得探春展顏。

  侍書縮在屋內一角,不時抬眼偷覷那能把人閃瞎的大顆寶石,暗道姑娘果真來對了,環三爺一個人的家資,就能抵上整個兒賈府。有這麼出息的親弟弟,何苦去巴結蛇口佛心的太太和窩囊無用的寶二爺。

  探春被趙姨娘推搡到梳粧檯前,拆掉原本佩戴的珠釵,換上紅寶石頭面,正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暗自歡喜,賈環掀簾子進來,挑眉道,“喲,真有本事,這麼快就從姨娘這兒掏到好東西了?”

  歡樂的氣氛一掃而空,探春難堪極了,胡亂扯下頭面扔回妝奩,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全亂了。

  趙姨娘狠狠瞪了兒子一眼,卻見兒子拿起帳本沖自己冷笑,立馬心虛的垂頭。

  “啞妹,前一陣兒我教你管賬,也不知學會幾成,這些帳本拿回去看,晚上整理出來給我。倘若過關了,日後鋪子裡的事務全交由你來處理,讓我姨娘好生歇歇。”賈環將帳冊隨手扔過去。

  趙姨娘拿他當親兒子待,他承這份情,自然會讓她過得舒坦,可不代表他拼死拼活賺來的錢願意拿去倒貼一白眼狼。他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被欺騙,被利用。

  啞妹接住帳本,拍胸脯保證,“三爺,您瞧好吧,我一定把帳本子算得清清楚楚,滴水不漏。”

  趙姨娘急了,搶白道,“兒啊,還是讓我來管吧。她那麼小,能頂什麼用?我忙慣了,一閑下來,哪兒哪兒都不舒服。”

  賈環盤腿坐在炕上,一邊令早就憋氣憋得狠了的小吉祥去傳早膳,一邊笑道,“姨娘不會沒事兒幹的。這不,賈探春不是來了麼,你兩聊聊天,繡繡花,玩玩牌,一天很容易打發。”

  趙姨娘剛認回女兒,正想跟她好生培養感情,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心裡卻十分不得勁兒。

  探春心知賈環在針對自己防備自己,帕子都快擰爛了,面上偏要堆出燦笑來。她無比清晰的認識到,趙姨娘做不得賈環的主,他如果願意,可以讓她們過上最富足的日子;不願意,也能隨時隨地收回一切。走進小院的那刻起,她的命運,已經掌握在他手裡了。

  所有志得意滿全部碎裂成渣,繼而化為無盡的惶恐和不安,探春首次為自己的自負感到後悔。

  早膳很快擺齊了,三人默默無言的吃著,卻聽外間有人稟報,“三爺,珠大嫂子來了,說是有急事找您。”

  “讓她進來。”賈環放下碗筷。

  李紈將醒未醒時聽見兒子哭求的聲音,立即熄了想死的心。倘若她去了,兒子確實沒了名聲上的拖累,可偌大的賈府,誰會護他長大?大房一家避之不及,公公只關心自己仕途,環哥兒跟趙姨娘沒有那個義務,至於賈母,呵呵,不提也罷!

  正尋思一條出路,卻不想賈母派人傳話,要把她跟蘭哥兒送到鄉下的莊子裡去。一個失了名節被家族厭棄的寡婦,又帶著年幼的孩子,去了鄉下還不被一竿子豪奴磋磨死?老太太這是打算拿他們當棄子啊!

  驚怒交加之下,她把心一橫,帶上所有銀錢,求到環哥兒這裡。昨天只有環哥兒顧著他們母子死活,也是環哥兒一力彈壓了這樁醜事,給了幾位妹妹喘息的機會。也許,他並不似傳聞中那般心狠手辣。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因為最近黃體期,情緒各種失控暴躁,所以想找個人滋潤滋潤,於是踏上了去看男朋友的旅程。最近幾天都會在路上奔波,碼字的時間有限,所以短小君他又出現了~~~

  短小君:主人今天沒喂我吃藥,感覺自己萌萌噠!o(≧v≦)o~~

  讀者大大們:哥屋恩——滾!(╰_╯)#( ‵o′)凸


  77、七七


  賈蘭聽說母親要去求環三叔,也找出自己存錢的小匣子,顛顛兒捧了來。母子兩入屋後倒頭便跪。

  趙姨娘忙扶他們起來,聽完來意後尖聲斥駡,“她當真老糊塗了!不好生教訓罪魁禍首,反把你們攆走。你們一個是她孫媳婦,一個是她嫡嫡親的玄孫,偏心不能偏成這樣!要送走,也該把賈寶玉送走才對!”

  李紈奉上沉甸甸的錦盒,苦笑道,“她偏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捨得寶玉受半分責難?咱們入不了她眼,合該被丟棄。只是我一個人的話,去哪兒都無所謂,但身邊帶著蘭哥兒,卻不能叫他受苦。所以,所以……”她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賈環漫不經心的撥弄錦盒上鑲嵌的玳瑁,徐徐拒絕,“這些東西你們拿回去吧,我賈環再貪財,也不會要你們孤兒寡母的銀子,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李紈膝蓋一彎就要下跪,被啞妹托住手臂,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賈蘭當即淚流滿面,心裡十分絕望。

  賈環俯身,用指尖在他腦門上輕彈,斥道,“大男人流血不流淚,不許哭了!”瞥向李紈,“我派人送你們去李家莊,同時修書一封寄給老李頭,他看了自然會照顧你們。”

  趙姨娘高懸的心這才落地,歡喜道,“哎呀,去了李家莊,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你們只管問老李頭要,他若不給,寫信回來讓環哥兒教訓他!日後不需晨昏定省,亦不需看見某些下作東西,可比待在這藏汙納垢的地界好多了!我都想跟你們一塊兒回去了!”

  這主意正中李紈下懷,即便有啞妹托著,她硬是彎腰行了個大禮,哽咽道,“多謝環哥兒,多謝環哥兒!你的大恩大德,來日必報!蘭哥兒,快給你環三叔磕頭!三叔是咱們的大恩人,你可要記住咯!”

  賈蘭不哭了,跪下俐落的磕了三個響頭。以往他只親近寶二叔,對這位環三叔避之唯恐不及,總以為他心狠手辣,不是個好人。如今才知道,這世上哪有純粹的好人跟壞人?看著好的人,背後指不定怎麼捅你刀子,看著冷酷無情的,說不準在最危難的時候會伸出援手,免你墜入死地。

  “別磕了。”賈環拉他起來,一字一句開口,“你還有母親需要照顧,所以不能消沉,不能忘了本心。眼下,你也許覺得日子難熬,等撐過去了,你會感謝這段經歷帶給你的好處。你記住,每一次挫折都是一筆寶貴的財富,它們鑄就了一個更強大的你。等功成名就的那天,回來把欺辱你、糟踐你、丟棄你的人一一踩在腳下。”說到這裡,他摩挲唇角,邪氣滿滿的輕笑,“那場景一定很有趣!”

  賈蘭通紅的眼睛爆射出狂熱的光芒,急切詢問,“環三叔,你就是這樣做的嗎?”

  賈環不答,只哈哈一笑。若他沒記錯的話,這孩子在賈府沒落後憑著真本事金榜題名,加官進祿,是賈府重新崛起的希望。放棄他,不得不說,賈母又下了一步臭的不能再臭的棋。

  賈蘭眼裡的崇拜幾乎快溢出來,拼命點頭說自己一定好生讀書,一定替母親掙誥命,一定回來報答三叔恩情,順便讓所有欺辱他們的人後悔。

  李紈抱著他失聲痛哭。

  兩人告辭的時候,從骨子裡透出的頹喪和絕望已消散的一乾二淨,被堅毅和希冀所取代,在李大富的安排下匆匆從後角門離開。馬車繞到大門口,從窗簾的縫隙中瞥見‘敕造榮國府’的燙金匾額,賈蘭眼睛微眯,狠狠啐了一口。

  “進來吧,有什麼事一併說了。”送走李紈母子,賈環看向躲在窗外探頭探腦的王嬤嬤。

  “環哥兒,求您替奴婢送封信去揚州林府,奴婢感激不盡!”王嬤嬤忙不迭的奉上信和禮物。

  林如海可是巡鹽禦史,大慶最有油水的官職,他家的東西,賈環毫無負擔的收了,令啞巴將信送到商行,只大半月就能到揚州。王嬤嬤千恩萬謝的離開,賈環這才能吃一頓安生飯。

  吃完各自回屋,賈環截住探春,警告道,“想過好日子,就儘量哄姨娘開心。等過個幾年,視姨娘開心的程度,我會替你尋相應的人家。當然,嫁妝的多少,跟你有沒有盡到孝心是直接掛鉤的,所以,還請你看在嫁妝的份上,把戲演到底。倘若你不安分,那麼我只能對你說抱歉了,從哪兒來的,就滾回哪兒去!”

  “我沒有做戲!”探春尖聲否認,閃爍的眸光卻暴露了她的心虛。

  “別告訴我你有多看重姨娘,也別告訴我你拿我當親弟弟,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賈環嗤笑,慢悠悠離開。

  探春恨不能把他的背影盯出個洞來,卻也知道自此以後,她只能乖乖的任由他擺佈,絲毫反抗不得。

  侍書嚇得嘴唇都白了,心道姑娘當初若肯對環三爺好點,不需多,只寶二爺的一半,又哪裡有今日的羞辱?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造的孽!

  賈母很快得知賈環把李紈母子送走、替王嬤嬤寄信的事,卻拿他毫無無法。

  賈珍、賈薔、賈蓉連續上門鬧了好些日子,不但接走惜春,還索要了不少銀兩,說是將來為防惜春受苦,得多多替她置辦嫁妝。這話說得賈母辯無可辯,只得開了庫房認賠。一番折騰下來,本就所剩不多的體己銀子又被狠狠掛了一層油皮。

  賈母捏著庫房存單,看著上面被一筆一筆劃掉的物品,眼眶紅了、嘴角耷拉了、身形佝僂了,仿佛一下老了十歲不止。

  “寶玉已經十六,眼看就要定親了,彩禮錢可怎麼辦?”她歪倒在炕上呢喃。

  “您愁什麼?只要寶二爺娶了林姑娘,金山銀山、奇珍異寶,盡有了。”秦嬤嬤跪下給主子捶腿。

  “可信已經發出去,林海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知曉寶玉所作所為,殺他的心都有了,哪還能讓黛玉嫁過來!”說到這裡,賈母越發記恨壞人好事的賈環。

  “林大人只林姑娘一個子嗣,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只要林姑娘願意,他還能逆著她不成?想當初寶二爺跟寶丫頭多說兩句話,林姑娘就得拈酸吃醋甩臉子;一日不見,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喜歡寶二爺已喜歡到骨子裡去了。您勸服了她,再讓她寫信回家勸服林大人,這事兒十有八-九能成。”秦嬤嬤壓低了嗓音唆使。

  接連發生這許多變故,賈母已心力交瘁,想到自己失了榮國府的權柄,又耗盡了體己銀子,將來壓根護不住寶玉,不若替他娶兩房出身顯赫,家資豐厚的妻妾,或可保他一世無憂。這樣一想便什麼都顧不得了,忙使人去喚黛玉。

  黛玉難受了好幾天也不見外祖母來探,甚至連問一聲的人也沒有,正覺心寒,肅著臉抿著唇跨入門檻,剛要屈膝行禮,便被賈母拉到炕上落座,噓寒問暖、情真意切,慢慢把她冰寒的心捂熱了。

  賈母見她面上和緩,這才徐徐開口,“玉兒啊,是寶玉對不住你,我替他向你賠罪。你兩從小一塊兒長大,情分與別個不同,想必能理解他。他就是個有口無心的,又不通人情世故,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壓根不清楚,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孩子犯下的錯,你總得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吧?”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拿捏著尺度繼續道,“現如今詩稿已傳開了,咱也不能一張張的去索回,那樣豈不是在你們身上又潑一層墨水?我想著,不如你嫁給寶玉,既全了名聲,也全了情分。往後日日伴著我,伴著寶玉,比嫁到別個不知根底的人家好無數倍。你說是也不是?你也捨不得外祖母,捨不得寶玉吧?”

  黛玉斂眉思量片刻,一字一句問道,“那史妹妹該怎麼辦?老祖宗是否也得給史妹妹一個交代?”

  賈母當即就笑了,握住黛玉纖手,語氣欣慰,“我就知道玉兒是個心地仁厚的,這時候依然想著史丫頭。寶玉同樣對不住她,自然會給她一個交代。”

  黛玉面上不顯,眸光卻漸漸冷了,繼續問,“老祖宗是想讓我兩都進門?那屆時誰當正妻,誰當侍妾?”

  賈母老眼昏花,連番打擊之下又失了平常心和判斷力,竟沒聽出黛玉話中的諷刺,自顧往下說,“你兩名節已毀,除了寶玉,還能嫁給誰?兩個都是我的心肝肉,我不願委屈了你們任何一個,但玉兒你畢竟從小跟在我身邊長大,與史丫頭卻是不同的,我自然更偏著你。你一定是正妻。”話落用力捏了捏黛玉指尖。

  黛玉真想甩手就走,卻硬生生忍住了,強笑道,“那史妹妹豈不要做妾?這怎麼能行?史家一門雙侯,絕不會同意的。”

  “就說玉兒你為人最是寬厚,不會叫老祖宗為難,”賈母拍拍她手背,“史丫頭自然不能為妾,做個平妻卻是可以的。日後你們三人還像以前那般相處,和樂融融、甜甜蜜蜜、白頭到老。誰也不能離開我身邊,否則我得傷心死。”

  仿佛想到了分離的場景,賈母垂頭抹淚。

  黛玉勉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說要回去考慮考慮,甫一進屋,便趴在床上痛哭,邊哭邊哽咽道,“外祖母,你當真是我的好外祖母,不說替我出頭,反把我當玩意兒一般擺弄。放眼整個京城,哪家的公子那麼金貴,同時聘一正妻一平妻入門?傳出去,我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外祖母,你這是要作踐死我啊!”

  王嬤嬤聽了暴跳如雷,恨不得立馬找賈母拼命,剛抄起剪刀,便被黛玉攔住,哀泣道,“罷,她既然不拿我當人看,我走便是。嬤嬤你寫封信給父親,叫他來接我吧。”話落眼睛慢慢合上,慘白的面孔,流不盡的眼淚,昭示了她已心如死灰。

  王嬤嬤既感到慶倖,又感到難過,服侍她睡下,轉回房立馬將賈母今日的所作所為述諸筆墨,托環三爺快馬加鞭送到揚州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環三爺洗白了~從大反派變成了救世主~~



  78、七八


  被痛打一頓,被嚇了兩跳,又被刺傷手臂,寶玉當晚便高燒不退,直過了七八日才能半坐起身,又將養了七八日才能下地。往日裡生病的時候,姐姐妹妹們天天來探,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盡往他屋裡搬,這回一個人影都沒見,寶玉坐不住了,大喊大叫著要去找姐姐妹妹們玩。

  賈母怕刺激他,事情的嚴重程度,一個字兒都未透露,可從賈政的咆哮中,他依然得到了足夠的資訊。他只是單純,不諳世事,卻並不愚蠢,隱隱有些知道自己闖下大禍了,且還是彌天大禍。

  有這樣一塊巨石壓在心底,他哪裡坐得住,瞅著屋裡人少的時候,一溜煙往外跑。襲人跟晴雯忙追出去,又遣人去報老太太。

  “他一定是跑去看黛玉了。罷,不用攔著,讓他兩好生談談,沒準兒黛玉能想通。”賈母一邊揮手一邊按揉抽痛的太陽穴。

  寶玉一口氣跑進黛玉小院,推開上前攔阻的丫頭婆子,徑直入了內室。黛玉也病了,大熱的天渾身冒虛汗,一身衣裳穿不過一個時辰便要濕透,正由王嬤嬤雪雁兩個伺候著換衣。下-身著一條紗質半透明的鵝黃燈籠褲,上身僅只一件煙綠小肚兜,一隻手-裸-露在外,另一隻手伸入褻衣的袖管內,半遮半掩的,風情正好。

  如此美景,叫寶玉看得眼睛都發直了,半聲模糊不清的‘林妹妹’含在嘴裡,要吐不吐。

  黛玉等人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立馬尖叫起來,王嬤嬤順手抄起雞毛撣子將他打出去,襲人、晴雯剛好趕到,忙上前格擋,口裡大喊,“嬤嬤別打了,寶二爺將養了半月才好,把他打壞了,老太太那裡我們不好交代!”

  至少還要在賈府待兩個月,王嬤嬤心有顧忌,將寶玉打出去後叉腰守在門口,斥駡道,“哪裡來的下-流-東西,姑娘家的閨房也是你說闖就闖的?還懂不懂規矩了?看見不當看的,小心爛瞎你一雙招子!我呸!”

  “往日裡我也是說進就進,怎今日就不成了?林妹妹只是在換衣,又沒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寶玉從未見過如此惡聲惡氣的王嬤嬤,當即委屈的眼眶通紅。

  王嬤嬤聽了這話差點沒被氣暈,恨不能一雞毛撣子把他抽上天去,這輩子都落不了地。

  黛玉更是羞憤欲死,這才想到:往日裡為表示親近老祖宗,她經常把紫鵑、鸚哥兩個帶在身邊,反疏遠了雪雁跟王嬤嬤。那兩個心向著賈母,向著寶玉,寶玉要入她屋,甭管她在幹嘛,甚或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她們都沒攔過。且一開始的幾年,賈母讓他兩睡一個榻上的情況也不鮮見,竟就慢慢養成了不把寶玉當外男的習慣,同吃同睡,同起同臥,甚至梳頭換衣也是不避的,好幾次還讓他摸了身子。

  都說男女七歲不同席,當世禮教對女人的管束何其嚴苛,當她還在為外泄的詩稿、閨名和雅號難過的時候,卻沒意識到——其實她早就沒什麼名節可言了,在某些人的刻意放縱之下;在某些人的不諳世事之下;在某些人的誘導之下……

  仿佛兜頭被澆淋了一桶冰渣子,神湛骨寒,隨即臟腑又被點了一把火,五內俱焚。黛玉只覺得痛不欲生,恨不能立時死過去才好。愛戴了那麼多年的外祖母,竟打一開始就把她給算計了;親密無間的表哥,親手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好啊,真好!黛玉咬牙冷笑,這才理解當日探春的那番話——賈府藏汙納垢,臭不可聞,除了門前的石獅子,連阿貓阿狗都不乾淨。果然,入了這髒汙的地界,誰個能乾淨的了?她不是已經髒了臭了嗎?

  可是,即便髒臭不堪,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這起子小人!

  黛玉看似孱弱,實則性子最烈,思想也最尖銳,屬於那種‘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的偏激分子。見寶玉扒在窗臺上不肯走,且頻頻伸長脖子往裡偷覷,一雙平日看來清澈見底的眼眸,現如今滿滿都是猥瑣下流之態,叫黛玉恨的咬牙啟齒,拿起一個香爐砸過去,歇斯底里的叫駡,“滾,你給我滾!你一出現我就犯噁心,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也許是主子挨打的次數多了,也許是護駕的經驗豐富了,襲人第一時間撲上去,替寶玉擋下香爐,額角瞬間被砸破一個大洞,汩汩流血。

  寶玉嚇傻了,看看還在喘著粗氣的黛玉,又看看搖搖欲墜的襲人,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還是晴雯腦子率先清醒過來,見王嬤嬤和雪雁各自抄起傢伙蠢蠢欲動,忙拉了他往外跑。襲人彎腰行禮,捂著額頭追出去。

  跑出老遠,幾人這才停下歇息。寶玉拍了拍劇烈起伏的胸膛,不敢置信的呢喃,“剛才那人真是我的林妹妹嗎?她,她怎能這樣待我?她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晴雯是個心直口快、嫉惡如仇的,發生這麼些變故,早憋了一肚子火,嗤笑道,“名節是女人的命根子,你害了她的命,她不殺你已算是寬宏大量,罵兩句,砸兩下而已,你便生受了吧,這是你該得的!”

  “晴雯,你能不能少說兩句?!”襲人奔上前捂她的嘴。

  看見她沾滿汙血的指尖,晴雯嫌棄的拍開,冷笑,“我偏要說,你拿我怎得?寶二爺會有今日,也是你們縱的。明裡暗裡的勾-搭他,引他吃你們唇上的胭脂享用你們鮮活的肉-體,把讀書上進、承襲家業等正經事統統丟到腦後,叫他以為但凡是個女人就可以隨意輕薄隨意褻玩。如不是你們這群放-蕩的-婊-子,寶二爺焉能長成今日這番下-流模樣?”

  襲人本就頭疼欲裂,再被這些刻毒至極的話一刺激,差點沒暈死過去,想扶著寶玉穩一穩,卻見寶玉目呲欲裂的瞪著自己和晴雯,鼻孔一開一合喘著粗氣,眼珠子漸次爬滿血絲,好像入了魔一樣。

  晴雯還是第一次看見主子如此兇惡的模樣,怯怯的退後兩步。當她以為寶玉會暴起打人的時候,對方卻忽然轉身跑了。

  襲人無法,用帕子草草把額頭的傷口一裹,疾步追上去,回頭罵道,“還愣著幹嘛?快追啊!寶二爺出了事,老太太非得把咱兩活剮了不可!”

  晴雯立刻回魂,迅速追過去。

  寶玉沒想到只是說幾句閒話,交流交流詩作,其後果會那般嚴重,什麼死啊活啊的,把他嚇得夠嗆。想到其他幾位姐妹,哪還能安心,無論如何也要過去看看。

  到得惜春院子,知曉她絞了頭髮,已經被珍大哥哥接回去家了,說是日後再也不會踏足榮國府;到得探春院子也撲了個空,轉去環哥兒那裡,被一群丫頭婆子拿棍棒打出來,形容好不狼狽;又去拜訪大嫂,空蕩蕩的屋子看上去十分淒涼。

  寶玉憋足的一口氣全漏了,軟倒在門口流淚。從人見人愛的鳳凰蛋子淪落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心理落差之巨,憑寶玉懦弱的心性,沒個三五年怕是緩不過來。

  賈母找到他時,他淚已經流幹了,人癡癡傻傻的不住叫姐姐妹妹,調理了七八日總不見好,使人勸黛玉、探春兩個來探,她們理也不理。眼看孫子一日更比一日瘦,不過短短十幾日,便形銷骨立沒個人樣兒了,腦子也混沌,總分不清誰是誰,拉著晴雯叫林妹妹,拉著襲人叫探姐兒,大有魔怔的趨勢。賈母無法,只得花錢採買了幾個很是青春貌美的小優伶,日日伴著寶玉,這才慢慢好轉。

  以往還打著‘明面上令寶玉藏拙,暗地裡好生教導,等待他韜光養晦一飛沖天’的主意。眼下倒好,竟真個往‘養廢’的道路上大步前進,回不了頭了。每日看著寶玉入睡,夢中也不忘呢喃黛玉的名字,賈母心痛如絞,悔恨難當。

  若是以前不那麼寵著他,溺著他,好好教他禮義廉恥,哪會落得今日這個下場……

  賈赦聽聞賈母的所作所為,沖賈璉言道,“老太太也是老糊塗了,這時候還一味寵溺著,不說把寶玉的淫-心-賤-骨抽掉,下幾貼猛藥治治他那-浪-蕩-性子,反買了幾個優伶往壞裡帶,不知她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正所謂‘學好百日,學壞一天’,過個幾年,我倒要看看寶玉會長成什麼樣兒,必定是個五毒俱全的。”

  賈璉笑道,“他長成什麼樣,跟咱們又有什麼相干?由他去吧。”

  賈赦一想也是,頗有些幸災樂禍。

  因老太太一心一意撲在寶玉身上,賈府無人打理,漸漸亂了套,邢夫人最終接過掌家權,卻不管二房的事,僕役來問,便打發去賈政那裡。

  賈政煩不勝煩,也不知在哪處置辦了房產養了外室,歸家的時日越發稀少。

  林如海接到信很有些驚疑不定,立馬使人把賈寶玉查了個底兒掉,詳細資料遞上來時暴跳如雷、七竅生煙,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到京城,把欺辱自己女兒的下作東西活剮了。過了幾日又接到一封,言及賈母同時要給寶玉聘兩房妻子,黛玉做正妻,史姑娘做平妻,更捅了林如海的肺管子,一疊聲兒的念叨‘好岳母,你算對得起我和敏兒了’云云。

  因無旨不得擅離,他按捺住一腔怒火,使人馬不停蹄的去京中接女兒。臨走的時候賈母軟硬兼施不肯放人,且拿黛玉的名節說事,叫黛玉更加心冷,也叫林如海徹底與賈家撕破了臉。

  最終,寶釵走了,李紈走了,惜春走了,黛玉走了……該走的不該走的全走了個乾淨,只余賈母成天看著寶玉,而寶玉醉生夢死,浪-蕩-度日,越發的沒了理性……

  賈環嫌賈府太亂,在自己後院開了一個角門方便進出,從此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

  日月如梭,白駒過隙,三年時間一晃而逝。

  作者有話要說:三爺終於要長大了,新副本也開啟了。官場鬥、戰場鬥、宮鬥、宅鬥、愛恨情仇,統統要來了。

  到這裡,三分之一總算寫完了,鬆口氣。


  79、七九


  晉親王府,三王爺與幾個智囊正在外書房議事。

  其中一個捋著山羊胡道,“瞿相這一病,甘肅的事怕是瞞不住了。大慶將亂,這個時候皇上能信得過的人也就是王爺您了,您該做好重入朝堂的準備。”

  “是啊,蟄伏三年,正好借此機會一步登天。只是冒賑之事牽涉甚廣,案情重大,王爺您需拿捏好尺度,切莫捲進去無法抽-身,成為眾眾矢之的。”另一人低聲附和。

  “本王會注意分寸。”三王爺微笑擺手,聽見內書房傳來茶杯碰撞的聲音,站起身送客,“本王還有事,改日再聊。各位先生慢走。”

  幾人連忙告辭,最為年輕氣盛的走到門口似想起什麼,回頭慎重告誡道,“王爺,雖賈環確實有幾分才學,接連中瞭解元、會元,沒準兒四月間的殿試還會中狀元,可他成日與五王爺廝混在一塊兒,您還需小心防備。”

  年歲最大的謀士聽了這話忙上前告罪,趁王爺沒變臉之前將他拉出去,走得遠了方歎道,“涉及賈環的事,日後你切莫亂說。龍有逆鱗,觸之必怒。這賈環就是王爺的逆鱗,聽不得旁人說他半句不是。你記住咯!”

  年輕謀士還要細問,那人卻連連搖頭,不肯多說。

  三王爺面色冷沉的盯著眾人遠走,由內而外散發的威勢差點沒壓斷曹永利脊樑,二月的天,竟出了滿頭滿臉的虛汗。

  “人都走光了,你還磨蹭什麼?快點幫我閱卷,我餓了!”內書房傳來一道清越如擊缶的聲音,瞬間驅散了男人眼中的冰寒。

  “就來。”三王爺莞爾,又看了看眾謀士離去的方向,搖頭道,“過於年輕了,還得磨練幾年才能重用。”

  曹永利垂頭抹汗。

  “瞿相中風了,太子要倒楣了吧?”見男人邁著優雅的步伐入內,賈環挑眉詢問。

  “嗯,瞿相隻手遮天,權傾朝野,這些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更別提太子張揚跋扈、荒-淫-無度,攪的大慶烏煙瘴氣。若不是他們黨羽太多,剪除後恐會動搖大慶根基,想必父皇早就動手了。牆倒眾人推,他這一癱,橫行了五十多年的瞿家也到了末路,更別提瞿家一手扶持上去的太子。這次甘肅冒賑的大案,說不準就是為瞿家敲響的喪鐘。”三王爺坐下喝了一口熱茶,拿起少年剛完成的策論閱覽。

  賈環一聽這些爾虞我詐、權貴傾軋的事就覺腦細胞死得特別快,點點頭不再詢問,趁他審核的片刻,拿起一支狼毫,鋪開大張宣紙,練習狂草,歎息道,“寫了三年的瘦金體,我都快寫吐了。一筆一劃瘦的跟蘆柴棍一樣,折巴折巴都可以當柴燒!看來看去,還是章草最為狂放霸氣,也最適合我的風格。”

  三王爺聽了暗自發笑,忍了忍才沒賞他一個爆栗,看完策論見他一副狂草還未完成,確實寫得蒼勁有力,筆走游龍,功力更勝瘦金體十分,便沒忍心打擾,單手支腮欣賞他認真的側臉,眼角餘光掃到右側牆壁上掛著的‘金榜題名’的橫幅,終於忍不住低笑出聲。

  這直白的橫幅出自少年之手,當初弄上去的時候足足膈應了他好幾天,怎麼看怎麼俗氣,而今習慣了,竟覺得挺有意趣,捨不得取下了。

  寫完一副狂草,賈環只覺得心懷大暢,隨手將狼毫扔到窗外,拿起宣紙欣賞。

  “別扔……”三王爺正欲攔阻,可惜已經晚了,扶著額頭道,“這支狼毫用料皆為上上等,造價極為昂貴,只用一次就扔未免太可惜了,若折算成銀兩發放出去,可救濟多少冰天雪地裡無家可歸的民眾……”

  賈環頭疼,連忙打斷他的滔滔不絕,“得得得,我給你撿回來還不成麼!求你別念了!”話落已翻出窗臺,在幾叢常青樹之間摸索。

  “喏,拿去洗洗。”他撿起一支沾滿泥土的毛筆遞過去。

  “這不是先前那支。”三王爺用一個匣子接了,微笑搖頭。

  賈環無法,只得繼續摸,一連摸出八-九支,在三王爺戲謔目光的注視下頗有些惱羞成怒,問道,“你故意整我吧?平日也不見你這般龜毛!”

  “我只是想讓你改改這亂扔毛筆的壞習慣。你瞧,都只用了一次,加一塊兒足有幾千兩銀子。正所謂‘興家好似針挑土,敗家好似浪淘沙’,在你眼裡不過一支毛筆,算不得什麼,但累積下來卻是一筆可觀的數目。”話落,想起被世家豪族揮霍掉的國庫銀子和岌岌可危的大慶財政,三王爺面色冷沉。

  這些年,男人已由清風朗月般的神仙人物成長為這幅深不可測的模樣,上一刻談笑風生,下一刻卻能殺人于無形,越發叫人捉摸不透。連蕭澤都怕了他,再不敢像以往那般插科打諢,嬉笑玩鬧。

  賈環卻是不怕,將髒兮兮的毛筆扔進匣子,捏著他臉頰道,“我知錯了還不成麼,幹什麼陰著臉。來,給大爺笑一個。”

  三王爺莞爾,眼角餘光瞥見他沾滿泥土的指尖,忙拽住他手腕笑駡,“好你個小混蛋,又捉弄我!難怪認錯認的那般乾脆!”話落扔掉匣子,去撓他癢癢。

  賈環笑癱在窗臺上,氣喘吁吁的求饒,“外邊冷,讓我進去再鬧。我賠你,統統賠給你還不成麼,什麼狼毫、紫毫、羊毫、兼毫……隨你挑,多少銀子都成!你先放開我,咱兩坐下慢慢談!”

  “不放。”三王爺朗笑,將少年抱起放在窗臺上坐好,雙臂牢牢圈住他腰肢,鼻尖抵著鼻尖,嗅聞那隱秘而獨特的藥香,低語,“幫我擦乾淨才准進屋。”

  賈環心跳有些紊亂,定了定神才拿袖子將他臉上沾染的泥土擦掉,啞聲問道,“可以了吧?要不要取面銅鏡看看。”

  三王爺揉亂他額發,依然箍緊他腰肢捨不得放手。只要這個人在懷中,什麼疲累煩勞都能忘掉,那感覺叫他一天更比一天沉迷。

  不遠處的院門口站著一名身披狐裘的豔麗女子,正瞪大雙眼死死盯著抱在一起難分難舍的兩人,手裡的食盒應聲落地。

  負責把守院門的蕭澤言道,“側妃娘娘,王爺很忙,不便打攪,您還是回去吧。”

  “好好好,他果然忙得很!”習側妃獰笑點頭,咬牙切齒的瞪了蕭澤一眼才憤憤離開。

  蕭澤覺得她眼神不對,回頭一看,忍不住拍打額頭歎息,“王爺,您若肯把花在環三爺身上的心思分一半,不,分個十之一二出來,您的後院就消停了。”

  說話間,灰暗的天空紛紛揚揚飄落鵝毛大雪,粘在人頭髮和眼睫上很快化成水滴。賈環接了一片在掌心,看著它逐漸融化才幽幽開口,“下大雪了啊!可惜要準備四月的殿試,卻是不能進山打獵了。”

  三王爺忙將他抱進屋,令曹永利趕緊往火盆裡添炭,用濕帕子將他雙手細細擦淨,又捂熱乎了,笑道,“不能打獵,咱可以雪中賞梅。有香爐、琴音、紅梅、白雪相伴,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嗯,一邊喝著西北風,一邊凍的鼻涕都出來了,確實是一大樂事。”賈環正兒八經附和。

  三王爺又好氣又好笑,捏著他鼻尖道,“再加上一桌好菜,一鍋熱湯,幾盆旺火,幾壺好酒,算不算樂事?”

  “終於有點譜了。”賈環矜持的點頭,引得三王爺大笑不止。

  兩人踏雪前行,在後院的涼亭中設了一張圓桌,兩張矮凳,緊挨著坐定。周圍擺上五六個火盆,俱都燒得旺旺的,驟然上升的溫度令半空中的鵝毛大雪都化成了水珠。又有一相貌清秀的優伶,沐浴齋戒後在香爐的嫋嫋青煙中撫琴,悠遠靜謐的琴音在朵朵紅梅片片白雪中繚繞。

  然而,在這極致的優雅中還摻雜著湯鍋沸騰的咕咚聲,喝酒後的嘶嘶吸氣聲,更有濃郁的飯菜香氣幾欲沖散清新淡雅的蘇合香,叫撫琴的優伶好幾次失神,差點撥錯調子。

  “好酒,好菜!再上幾碟鹿肉就更好了。這鹿肉醃制的十分地道,拿熱湯稍微過一遍就能吃,且入口即化,頰齒留香,很是美味。”賈環仰頭喝乾杯中烈酒,歎息道。

  “去,再上幾碟鹿肉。做鹿肉的廚子是哪個?打賞。”三王爺沖曹永利擺手,末了將自己碗內的鹿肉夾起來,送到少年唇邊,待少年含了,又拿起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的醬汁。

  接連上了五六碟鹿肉,伴著四碗飯一一吃下肚,賈環才覺得略飽。三王爺吃了一碗便吃不下了,一邊聽琴一邊含笑欣賞少年的吃相。

  打了個長長的,帶著酒氣的飽嗝,賈環拍著鼓脹的肚皮幽幽開口,“我吃飽了,你也賞夠了吧?走,回去睡覺!”

  “只顧著賞你了,哪來得及賞梅?過來,再陪我待一會兒,要睡在我懷裡睡。”男人邊說邊解開大氅,向少年展開懷抱。

  賈環無法拒絕他任何要求,順勢躺進他懷裡,眯眼看著亭外飄落的雪花。

  三王爺將大氅細細攏好,雙手環住少年腰肢,又握住他雙手,往後靠倒在椅背上,垂下頭去看他卷翹濃密的睫毛、瓷白的肌膚、挺翹的鼻樑、殷紅的嘴唇……不知不覺看入了迷。外面崢嶸怒放、傲雪欺霜的紅梅,哪及得上懷中人的萬分之一!

  耳邊回蕩的是男人沉穩而強健的心跳,周身縈繞的是他獨特的龍涎香氣和淡淡的體溫,賈環覺得舒服至極,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明明喝了那麼多烈酒,卻不臉紅,只紅眼角和嘴唇,”三王爺喃喃自語著去撫少年飛起兩抹桃粉色澤的眼角和瑩潤飽滿的唇瓣,歎息道,“真漂亮,越長越漂亮了,殿試過後,本王便藏不住你了吧……”

  上一刻還輕鬆愉悅的心情,下一刻卻轉為莫名其妙的鬱躁,三王爺端起一杯烈酒,一飲而盡,隨手將杯子扔進厚厚的積雪中。

  感受到主子身上散發的陰沉氣息,曹永利把頭埋得低低的,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側頭凝視少年恬淡而美好的睡顏,用目光細細描繪他俊美妖邪的五官,足過了一炷香,三王爺才輕聲開口,“去,把酒杯撿回來。剛教育環兒要勤儉節約,本王還需做好表率才是。再拿一條厚毯子,本王在這裡睡一覺。”

  曹永利忙撿了杯子回來,小心翼翼勸道,“王爺,還是回屋再睡吧,小心凍著。”

  “環兒眠淺,稍一動就得醒,讓他好生睡一覺。多加幾個炭盆幾條毯子,再用竹簾把四面圍上,應該凍不著。”三王爺擺手。

  曹永利無法,只得下去佈置。

  三王爺微不可聞的歎息一聲,將下顎置於少年肩頭,冰涼的嘴唇緊貼少年溫熱的臉頰,久久不動。

  涼亭對面的臨水閣內,習側妃指著交頸而臥的兩人,冷笑道,“賈側妃,看見了麼?你的好弟弟不只是王爺的救命恩人,還是王爺的暖床人呢!王爺有多久沒去過你那兒了,你可還記得?你好生數數,三年裡統共有幾天?”

  賈元春死死盯著抱在一起幾乎融為一體的兩人,臉色煞白。三年裡有幾天?一天也沒有!本以為王爺因寶玉而厭棄了自己,沒想到根源竟在這裡。賈環當真好大的本事!

  心裡嫉恨欲狂,賈元春卻是個不服輸的,反諷道,“五十步笑百步。你問王爺臨幸我幾天,我也要問你,王爺有多久沒去看你了?哦,讓我數數,”撚著指尖裝模作樣的籌算,她尖聲一笑,“少說也有大半年了吧?是不是身子空曠,耐不住了?”

  “我再空曠也比不得你,瞧你,三年而已,便老得這般厲害,眼角都起皺紋了。每天照鏡子的時候不覺得傷心難過麼?哦,該不會連鏡子都不敢照了吧?”習側妃湊近了一字一句詢問。

  賈元春氣得渾身發抖,正欲張口反擊,習側妃舉起雙手做妥協狀,壓低嗓音道,“王爺越發寵愛賈環,府裡哪兒哪兒都是他的影子。他要參加科考,王爺就辭了官職在家精心教導;他喜歡舞刀弄槍,王爺就填了荷花池建練武場;他喜歡吃,王爺就花大價錢尋摸手藝高超的廚師;他喜歡冬天圍獵,王爺冒著風雪好幾月不歸家……再這樣下去,王爺心裡眼裡滿滿都是他,哪還容得下旁人?咱兩沒有子嗣,又失了寵愛,今後如何過活?所以便別鬥了吧,暫且一致對外怎樣?”

  賈元春沉思良久,輕輕點頭,然後又重重點頭。除掉賈環,她怎沒早點想到呢?只要這災星死了,一切就恢復正常了!

  作者有話要說:曬土豪~~

  我回家了,恢復正常字數。小受整天騷擾本攻,壓根沒法安心碼字,心裡慌的很,玩不盡興,所以果斷拋棄他回家了。聽說他送走我以後哭暈在廁所~~哎,本攻就是這樣讓人迷戀╮(╯▽╰)╭


  80、八十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用竹簾圍起來的涼亭內卻自成一方天地。火炭劈裡啪啦燃燒的熱烈,銅爐徐徐冒著薄煙,帶出一股淡而優雅的清香,矮榻上交頸而臥的兩人睡得很沉,淺淺的呼吸聲被大雪撲簌撲簌下落的聲音蓋住。

  一切顯得那樣寧靜祥和,溫情脈脈,卻不料被一道正值變聲期的粗噶嗓音打破,“攔著本皇子作甚?”

  “九皇子,請您稍等,王爺正在亭內安睡,容屬下將他喚醒您再進去。”蕭澤躬身回稟。

  “這麼冷的天,三皇兄怎會在外頭睡覺?也不怕凍出病來!”九皇子繞過蕭澤,自顧掀開竹簾,看清抱在一起睡得香甜,且十指還緊緊相扣的兩人,臉色變了變。

  “王爺,九皇子來訪。”冷空氣迅速灌入,蕭澤無法,只得上前喚醒兩人。

  三王爺早就醒了,賈環也是,聽見喊聲雙雙睜眼。九皇子忙收起錯愕的表情,步入溫暖如春的涼亭內給三王爺見禮。

  賈環忙起身避讓至一旁,待兩人寒暄過後也行了一禮。

  “起來吧。”九皇子深深看他一眼,笑道,“你們好雅興,大冬天的竟在涼亭裡睡,向來只聞‘隔著竹簾聽雨聲’,卻沒想還能‘隔著竹簾聽雪音’。改天本皇子也試一試。”

  三王爺淡笑,正欲開口說話,牆外忽然傳來陣陣喊聲,“環兒,完事了沒有?快點出來!咱約好的你沒忘吧?”

  喊著喊著,一道高大的身影躍上牆頭,沖守在亭外的蕭澤下令,“環兒在哪裡?快把他叫出來!塗修齊越發擺譜了,竟不許本王入府,早晚有一天劈了他大門當柴燒!”

  不知道為什麼,賈環很不喜歡九皇子,跟他呆一塊兒渾身都不自在,聽見這話立馬起身告辭。

  三王爺心中郁躁,面上卻不顯,笑道,“你先等會兒,我叫曹永利給你拿一件大氅過來,晚上天冷,得多穿點,早些歸家。”叮囑完,垂眸想了一想又補充,“什麼時候歸家,什麼時候給我報個平安。”

  因有外人在,賈環十分恭順有禮的應諾,接過曹永利遞來的貂皮大氅,走進飄飛的大雪裡。三王爺立在亭外靜靜看著他的背影,又狠瞪了笑得萬分得意的五王爺一眼。

  九皇子說帶了個小禮物給賈環,快走幾步追上去,隨便塞了一隻香囊,附在他耳邊低語,“本皇子還當賈環多大的本事,在三皇兄跟五皇兄之間左右逢源,無往不利。沒成想,竟是個以色事人的賤骨頭。”粗噶的嗓音裡飽含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賈環不知道這位九皇子為什麼那樣恨自己,只當他中二病犯了,瞥著他冷笑,視線緩緩下移,停在他褲襠處。

  這意味不明的目光叫九皇子又想起了三年前那丟盡臉面的一幕,咬牙切齒的瞪視他,如不是三王爺在後面看著,說不準便要撲上去咬破少年喉管。誰也想不到,明裡乖巧聽話的九皇子,暗中卻是個偏執的瘋子。

  五王爺目力過人,看清他猙獰的表情,揚聲喊道,“環兒,還磨蹭什麼呢!快著點,我已跟非情公子約好了,他排場大得很,說是過時不侯!”

  世人都道容貴妃和九皇子是皇帝的心頭肉、掌中寶,得罪不起,賈環卻不怕,沖對方輕蔑一笑,捏緊香囊施施然離開。

  九皇子咬牙切齒的盯著他背影,見五皇兄立在牆頭用更為陰森可怖的目光看自己,忙調整扭曲的表情,堪堪扯出一抹笑來。

  五王爺橫手在脖頸處劃拉,無聲警告道,“別惹環兒,否則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這位皇兄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九皇子清楚的很,且詭異的是,無論他闖下多大的禍,父皇都能容忍,甚至將百萬軍權和京畿大營都交由他管轄,這卻是最讓人忌憚的一點。

  九皇子雖然得寵,卻沒有半點實權,又因為母妃在後宮壓過瞿皇后的緣故,處處被太子擠兌迫害,為了生存,不得不在兩位皇兄跟前費盡心思的討好,效果卻及不上賈環一個清淺的微笑。

  巨大的差別待遇令他更恨賈環十分。

  賈環甫一跨出後角門,便被高大健壯的青年扯入懷內抱牢,咬著耳尖詢問,“你怎麼惹著老九了?他那個人最是陰險狠毒,日後你離他遠點。不過不怕的,有我在呢,他要是敢碰你一根寒毛,我叫他死無全屍!不過一罪奴生的賤-種,平白汙了皇室血脈,還當自己真是個人物了!”話音未落,舌尖已探入少年耳蝸舔舐,揩油揩得見縫插針。

  賈環用力肘擊他腹部,冷笑道,“不需你說,我見了他渾身就不舒服,自然會遠著點兒。走吧,不是說非情公子在等著麼?”

  “走,天兒太冷了,咱不騎馬,坐車去。照你上次說的,鋪了厚厚的棉絮又使人做了幾個抱枕墊腰,保管叫你躺著舒服。”五王爺一邊按揉劇痛不已的腹部,一邊掀開車簾伺候少年入內,比貼身近侍還殷切十倍。

  馬車踢踢踏踏駛遠,與此同時,三王爺將九皇子請入書房,指點他課業上的一些問題,告一段落後問道,“九皇弟可知非情公子是何人?”

  九皇子眨眨眼,如實回答,“非情公子乃碧憂亭的四君子之一,在京中極為受人推崇。”

  “碧憂亭?”三王爺放下毛筆,狀似不經意的問,“什麼地方?”

  “就是,就是一個聚會消遣的場所……”九皇子臉紅了,吞吞吐吐不肯明說。

  三王爺乜著他溫聲開口,“皇弟但說無妨。”

  九皇子摸摸鼻子,表情十分尷尬,壓低嗓音道,“碧憂亭就是小倌館,非情公子乃館內頭牌,聽說長相俊美,氣質脫俗,在京中很有一批擁躉。”

  三王爺面上淡淡,心裡卻火燒火燎、鬱躁難言,勉強看完九皇子所作駢文,點明幾處不妥,便站起來送客,然後換了一身衣裳匆匆出府。

  碧憂亭乃京中最大最火的小倌館,環境自然與別處不同,少了歡-場的喧囂與熱鬧,多了幾分悠遠寧靜。除開一座主樓,還有幾間青山綠水環繞中的雅閣,只有四位頭牌才有資格入住。

  賈環與五王爺步入非情閣,就見一容貌俊逸出塵的男子正端坐在案幾後雕刻印章,見有人來也不起身相迎,只淡淡瞥了一眼。

  五王爺正要開口訓斥,卻被賈環攔住,兩人坐下一邊喝茶一邊等候。

  刻完最後一筆,非情公子走到窗邊的盥洗架前淨手,問道,“欲刺青的是哪位?”

  “我。”賈環舉手。

  “有無自備圖案?”

  “備了,你且看看。”賈環從懷裡掏出一張畫作,攤開了放在案幾上。

  背景是大朵大朵的菩提花,色彩十分豔麗,筆觸卻略微朦朧。崢嶸怒放,象徵著聖潔美好的花叢中赫然冒出一顆慘白的骷顱頭,黑而幽深的眼洞內爬出一隻鬼面蛛,毛茸茸的節肢與滴著毒液的口器纖毫畢現。

  這種光與影、明與暗,交織而成的立體畫作,在這個時代從未出現過。刺在肉身上,那種栩栩如生的效果可以想見。

  五王爺看入了迷。

  非情公子面上的漫不經心被慎重所取代。沒有頂尖的刺青技藝,絕複製不了這幅獨特的畫作,更詮釋不出那種‘極致美麗中蘊含極致危險’的意境。

  看完畫再看向單手支腮,笑睨自己的妖邪少年,他不得不承認,唯有他,才能駕馭如此霸氣昭彰、豔麗無匹的刺青。難怪人人都道五王爺這回栽了,為了一個黃毛小子,且還是低-賤-的庶子,把府裡的姬妾遣散大半。

  倘若是眼前這人,倒也情有可原。

  壓了壓翻攪的情緒,他坦白道,“這樣的筆觸,在下從未見過,還需在公子身上描摹一二方敢動手。公子想刺在何處?”

  “後背。”賈環站起身,慢條斯理的解開衣帶。他是賈環,卻也是賈寰,這幅刺青上輩子跟隨他到死,這輩子自然也要烙上,好叫他永遠不要忘了自己究竟是誰,來自哪裡。

  三年的時間,少年長高不少,看似單薄的身材,脫掉衣裳後卻很結實,四肢、腹部等處覆蓋著薄而流暢的肌肉,稍一動便鼓出性-感的紋路。皮膚極為蒼白,卻十分光滑細膩,整個人似一塊最上等的玉石雕刻而成,找不出半分瑕疵,更何論他俊美到妖異的五官和詭譎莫測令人沉迷的氣質。

  他本人就像那副豔麗的畫作,極致美麗卻又極致危險,叫人想遠離卻又忍不住靠近,哪怕知曉靠近的結果也許是死亡。

  五王爺見他轉瞬便脫得一-絲-不-掛,口裡乾渴的厲害,直想含住他唇瓣,吸出清甜的津液好消解身心的火熱,待意識到屋裡還有一個非情公子才堪堪回神,忙扯掉緋紅的窗幔裹住他下-半-身。

  不裹還好,這一裹,若隱若現的修長雙腿、半露股溝的挺翹臀部、延伸入紗幔的人魚線……更把少年惑-人的風情推向至極。

  不僅五王爺-欲-火-焚-身,連清冷的非情公子都有些臉紅,尷尬的撇開頭去。

  賈環卻全無所覺,將窗幔鬆鬆垮垮的系在腰間,趴伏在軟榻上,曼聲開口,“我問了許多人,都說刺不出這樣的畫。聽說你是京中最優秀的刺青師,不要有負盛名才好。”

  “在下勉力一試。”非情公子再自負,這回也不敢打包票,略一躬身便開始專心致志的調顏料。

  五王爺走到軟榻邊緊挨著少年落座,指尖隔著空氣在他光滑白皙的背部遊弋,從線條優美的蝴蝶骨到挺直的脊樑骨,然後是下陷的腰窩,再到挺翹圓潤的臀瓣,最後停留在若隱若現的股溝處,面上露出癡迷掙扎的神色。

  好想渾身上下摸個遍,然後把他壓倒,解開窗幔掰開臀縫,從背後狠狠撞入他身體,讓他由內而外都散發出自己的氣味!

  這樣想著,小兄弟迅速直立,堅硬如鐵。

  賈環解開礙事的發冠,令髮絲自然垂落,側過身單手支腮,觀摩非情公子調試顏料,眼角餘光瞥見五王爺暴-突-的褲襠,伸出腳輕踹過去,語氣慵懶,“別動不動就發情成麼?”

  “我忍不住!”五王爺立即握住他光-裸-的腳,置於掌心細細把玩,紅著眼睛哀訴,“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兒脫光了衣服躺在軟榻上,卻一口也吃不著,你好歹體諒體諒我痛不欲生的心情。”

  非情公子剛調好的一罐顏料差點打翻,心裡暗忖:這人真是傳說中那個霸道邪肆、手段狠辣的五王爺?怎說話的語氣像只討好主人的哈巴狗?

  賈環早習慣了他不正經的風格,翻了個白眼沒搭腔。

  五王爺得寸進尺,從腳掌摸上腳踝,又摸上大腿,見少年挑眉瞥過來,忙收起爪子,腆著臉笑,“要不,讓他來畫,畫完立馬滾出去,我來幫你刺?忘了告訴你,其實我也會刺青,而且技藝非凡。”邊說邊脫了上衣,露出寬肩窄腰,肌肉勃發的完美倒三角身材,轉過去,讓少年欣賞一副由深深淺淺的墨色線條勾勒而成的刺青,介紹道,“這是混沌,上古十大凶獸之一。是我自己描畫的圖案並自己刺上去的,威不威武,霸不霸氣?”

  兇悍之氣撲面而來,果然是一副形神兼備的好畫,與青年的氣質相得益彰。賈環點頭表示同意,而後一腳將他踹開,嗤笑道,“你手那麼長,竟能刺到背後去?現在就刺一個給我看看。”

  五王爺硬著頭皮拿起針,扭著手臂往後刺,差點沒弄折骨頭,那副囧樣看得賈環哈哈大笑,素來蒼白的臉頰都浮起兩團健康的紅暈。

  五王爺愛得不行,放下針專心看他笑顏,等他笑夠了立馬奉上熱茶,又往火盆裡添炭,語氣格外討好,“其實我不會刺,就想逗你笑一笑。你笑起來的時候特別好看,叫我的心狂跳不止,再跳下去都快化成一灘水兒了。不信你摸摸。”話落硬扯住少年的手往他-光-裸-的胸膛摸去。

  不但揩別人油,還強迫別人揩自己油,真是一朵奇葩。可這樣直來直往的性格,偏偏很得賈環喜愛,且分明身居高位,卻任由自己磋磨,賈環實在對他討厭不起來,輕踹他一腳笑駡,“一邊兒去,說來說去就這幾句,膩不膩味?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看中的美人要麼主動攀附,要麼直接搶過來,五王爺哪裡會討好人,立馬反省道,“那我回去再琢磨幾句新的。我有幾個軍師,肚子裡很有些墨水,回去立馬叫他們寫,多多的寫,保證每天不帶重樣!”

  賈環又被他逗得大笑不止。

  五王爺取來一條毛毯,細細替他蓋好,心滿意足的凝視他。

  非情公子一邊調試顏料一邊搖頭暗歎:傳言非虛,五王爺果然栽了!遇上一個更邪氣更霸道的,不栽才怪。

  作者有話要說:預告,下一章老三要開竅了~~



  81、八一


  非情公子果然才情斐然,賈環略指點一二便習得精髓,反復在紙上描摹幾遍也就差不離,再繪到背上已與原作一般無二。

  賈環從銅鏡裡細細觀看,片刻後滿意的點頭,“刺吧。”

  “因顏料裡摻入了不致褪色的藥物,所以刺入肌膚的時候會非常疼痛,還請公子忍耐。再者,這幅圖案十分複雜,敢問公子是分幾天刺完還是一次性刺完?一般人,恐無法忍受長達三四個時辰的劇痛。”非情公子坦誠道。

  疼痛對賈環來說是種享受,他躺回軟榻,慵懶開口,“一次性刺完,來吧。”

  非情公子不再多勸,將針頭置於火上烘烤,粘了顏料一點一點往上刺。

  烏黑的長髮從肩頭垂落,似瀑布般蜿蜒至地面,少年本來白皙如玉的背部,被一副豔麗至極卻又恐怖至極的畫作覆蓋,卻一點兒也不破壞美感,反更增添了幾分撩人的風情。

  五王爺搬了張靠背椅在軟榻對面落座,目光停駐在少年背部拔不下來,褲襠依然鼓脹著,雙手無處擺放,終於緩緩解開褲頭,探入鼠蹊部。

  賈環支起上半身,從案幾上的花瓶裡抽-出一支紅梅,抽打青年不安分的手臂,冷笑道,“當著我的面兒-意-淫-我,那玩意兒不想要了麼?我給卸了如何?”

  “別啊!我忍著還不成麼!看見心愛的人一-絲-不-掛-的躺在跟前,我要是沒有一點感覺,簡直不是個男人。”五王爺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很聽話。

  “把衣服穿上!”賈環勾起他隨意扔在地上的外袍,兜頭兜臉的甩過去。

  五王爺無法,只得乖乖穿上,咕噥道,“脫了衣服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難道我身材真那麼差?應該不會啊。”垂下頭看了看自己排列整齊的八塊腹肌,又捏了捏結實的,泛著蜜色光澤的胸大肌。

  賈環扶額,歎道,“行,你不怕受凍就繼續光著吧。”

  五王爺沮喪的表情立馬被傻笑取代,興奮道,“原來環兒是關心我,怎不早說呢。我這就穿。”急急穿上衣服,走到門口命稽延再添幾盆火炭進來,免得凍著自己心愛的人兒。

  “燒那麼多炭,得把窗戶敞開一些,小心中毒。”賈環閉眼假寐,曼聲提醒。

  五王爺顛顛兒的應了,不許稽延跟僕役進屋,親手把一盆盆火炭挪進去,又把西面的窗戶敞開小半,唯恐外頭有人窺視,將紗質窗簾攏了又攏,還跑到外邊看了幾個來回才真正放心,蹬掉靴子,歪在軟榻的另一頭凝視少年豔麗的-裸-背,表情癡迷。

  他動靜鬧得挺大,連忙碌中的非情公子都忍不住瞥他一眼,表情有些匪夷所思。這個人,真的是五王爺,而不是一個貼身近侍?今兒可算開了眼界了!

  五王爺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不老實,舔著乾燥的嘴唇讚歎,“環兒,這幅刺青紋在你身上真漂亮,我看得都快著魔了,真想一根線條一根線條的舔個夠!等紅腫消退了,你讓我舔一舔行麼?你要什麼我都答應,立時讓我去死也成啊!”

  非情公子拿針的手抖了抖,暗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沒失態。

  賈環額角的青筋直跳,回頭獰笑,“讓你舔也成啊,只要你能把我撂倒。”

  五王爺立馬蔫了,討價還價,“換一個條件吧,不如你把我撂倒了,就讓我舔?”

  “天天被我撂倒的人是誰?你也有臉提這樣的條件?”賈環嗤笑。

  “我這個人沒別的優點,就是臉皮厚!咱就這麼說定了。”五王爺拍板。

  賈環無語的翻白眼。

  非情公子垂頭忍笑,覺得這一對兒真逗,而且看上去特別般配。

  三王爺走近非情閣時,就見稽延跟一名太監一左一右的守在門口。屋內沒什麼大的響動,卻時不時傳出一聲悶哼,沙啞的音調很令人想入非非。

  “晉親王,王爺在……”稽延正欲攔阻,被青年冰冷如霜的目光一刮,竟有些發怵。楞神間,青年已推開房門大步而入。

  屋內的情景並不似他想像中那般不堪,然而其震撼的程度卻更甚。只見少年一-絲-不-掛的躺在軟榻上,只一條薄而透的緋紅紗幔堪堪蓋住下-半-身,下陷的腰窩緊連著挺翹的臀部,還有大半臀縫露在外面,那若隱若現、半遮半掩的風情足夠令人發狂。

  走得近了才發現,他背部繪滿了盛放的菩提花,一顆骷髏頭安安靜靜躺在花叢中,一隻鬼面蛛試探著伸出毛茸茸的節肢,欲從黝黑的眼洞中爬出,擇人而噬。分明是一副恐怖至極的畫卷,蔓延在少年頎長的身軀上卻美麗到了極點。皮膚的病態蒼白,畫作的熾烈絢爛,形成了強烈地反差感,那肆意彌漫的邪氣能把人的咽喉扼住。

  三王爺足足愣了好半晌才艱難的移開目光,卻又發現自家兄弟佔據了軟榻的另一頭,正用癡迷的眼神盯著環兒,褲襠處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很激動。

  一股冷風從身後灌入,他這才意識到門外還立著稽延、蕭澤跟曹永利等人,忙反手甩上房門,沉聲開口,“不准刺了!”

  非情公子不認得晉親王,但看對方俊美無儔的相貌和強勢到令人窒息的氣場,就知此人必定身居高位,下針的手不自覺停了。

  “你怎麼來了?這裡可不是你晉親王該來的地兒!”五王爺冷笑。

  三王爺正欲開口,賈環卻不爽了,半坐起身,挑眉道,“刺了幾朵花就不刺了,當我娘們兒麼?日後脫了衣服如何見人?還不得被笑死?”

  “你脫了衣服要見誰?”三王爺淺淺而笑,內心卻一陣撕扯。

  “當然是見我!”五王爺補刀。

  三王爺看也不看他,只死死盯著少年。兩人互不相讓,足瞪視了半盞茶的功夫,三王爺的目光終於忍不住遊移,從他臉龐滑落至鎖骨,在櫻紅的兩點流連片刻又不可控制的看向不盈一握的蜂腰,最終定格在半遮半掩,略帶幾縷黝黑-恥-毛的平坦腹部。

  環兒長大了啊!十六歲的他就像一把出鞘的刀,美的張揚肆意,美的銳利無匹,美的扎手!

  迎上少年桀驁的目光,三王爺心臟被狠狠刺了一下,雖然不痛,但那種瀕臨失控的感覺卻令他無法呼吸。他咬了咬牙,終是什麼也沒說,甩袖出去。

  “你繼續刺吧。”賈環重新躺回去,曼聲道,“一個大男人,背後紋幾朵花像什麼樣子!”

  “就是,環兒別理他。”五王爺連忙附和。

  非情公子定了定神,繼續下針。

  聽見兩人的對話,立在門外的三王爺緊繃著臉走入空曠的庭院,淋了一頭的雪花,吹了半晌的冷風,才澆熄胸膛莫名燃燒的火焰,轉回去推開房門,沉聲下令,“老五,你給本王出來!立刻!”

  “本王憑什麼聽你的?”五王爺掏了掏耳朵。

  “你的那些兵,快沒銀錢發餉了吧?不想他們餓死,就立馬給我出去!”三王爺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低語。

  五王爺磨了磨後槽牙,跳下軟榻慢騰騰穿鞋。

  “環兒,我知你不喜被人管束。方才是我言語不當,你別往心裡去。”軟了面色,軟了語調,他快速瞥一眼少年又快速移開目光,啞聲叮囑,“天冷路滑,你刺完立即回去,不要在外逗留。”話音剛落,已拉著五王爺大步離去,不忘反手關緊房門。

  終於都走了,非情公子暗暗松了口氣。

  賈環盯著門扉,良久後噗嗤一笑。

  兩人上了馬車,三王爺瞥著自家兄弟還未消停的褲襠,冷冷開口,“把你那丟人的玩意兒遮一遮,看著礙眼!”

  “這丟人的玩意兒你也有!”五王爺沒好氣的反駁,見他盤起雙腿,用衣擺將那處牢牢遮擋,坐姿很有些不自然,忽然覺得不安。老三這個樣子,該不會是對環兒有感覺了吧?

  “別招惹環兒,否則我斷你糧餉。幾十萬近百萬張嘴,你養不起。”三王爺端起案幾上已冷掉的茶水。

  曹永利連忙攔阻,欲換一杯熱的。

  “不用,冷的正好。”正好澆澆越燒越旺的心火。三王爺將茶水一飲而盡,盯著自家兄弟一字一句開口,“聽見了麼?這次我可不是跟你鬧著玩兒!”

  不安感更重,五王爺沉默片刻,放緩了聲音徐徐道,“三哥你知道麼,環兒說他只喜歡男人,這輩子都不成親,不要子嗣,只守著心愛的人一起過。我聽了這話簡直快著魔了,當時就想,他正是我念了一輩子,找了一輩子的那個人。我兩是天生一對,合該在一起!三哥,我這輩子沒什麼念想,就這一樁,你得支持我。”

  三王爺內心觸動,卻也僅僅是觸動,冷笑道,“你有沒有問過環兒的意思?他願不願意跟你在一起?”

  “嗐,這算什麼,”見打悲情牌沒用,五王爺立馬恢復了不正經的風格,擺手道,“都說烈女怕……不對,烈男怕纏郎。只要我鍥而不捨,一心一意,環兒早晚會被我感動。你瞧瞧我,”指了指自己的臉,“要長相有長相,”又拍了拍自己碩大的小兄弟,“要身材有身材,”最後掏出系在腰間的皇子玉牌,笑得得意,“要身份有身份,他早晚有一天會中意我。三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環兒一向很合得來,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幹不完的事兒,每時每刻都像在天上飄,歡喜的不行。三哥,你就放心把環兒交給我吧。你看,為了他,我把府裡的姬妾孌寵全送走了,我不是鬧著玩的。”

  三王爺內心翻攪的厲害,想也沒想便沉聲拒絕,“不行!任何人都可以,唯獨環兒不行!你現在圖新鮮,為了他什麼事都肯幹,五年、十年、二十年以後呢?我無法相信你。”

  五王爺還欲再表白心跡,卻被一腳踹下馬車,吃了一嘴的積雪。等他從雪地裡爬起來,吐出口裡汙物,馬車已踢踢踏踏去的遠了,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你別癡心妄想了’。

  “呸,環兒早晚會是我的,你就幹看著吧!”對著馬車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五王爺爬上停靠在路旁的自家馬車,揚長而去。

  屋內只點了幾根蠟燭,昏黃的燭光不停搖曳,把一切照的曖昧又朦朧。置於桌案上的香爐正徐徐冒著青煙,一股濃郁的芬芳在溫暖的空氣中蔓延,幾欲令人沉醉。

  青年穿著褻衣,光著腳,一步一步朝床榻走去,掀開層層疊疊的紗幔,看見一渾身-赤-裸-的少年正背對著自己趴伏在枕頭上,白皙的身體是那般完美無瑕,長及腳踝的黑髮像瀑布一般蜿蜒,披散,鋪了滿滿一床。

  青年心如擂鼓,不自覺走近,彎腰撩起他長髮把玩,被那絲滑的觸感迷惑,愛不釋手。遮蓋住背部的黑髮被一縷縷撥開,露出豔麗無匹的刺青,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也被狠狠刺了一下,疼痛的厲害,卻又捨不得移開目光。

  看了良久,他終於慢慢,慢慢垂下頭,用舌尖舔舐那絢爛的花朵,蒼白的頭骨,危險的鬼面蛛。

  少年的輕-吟-低-喘令他發狂,他紅了眼珠,三兩下脫掉衣物,狠狠撞入,口裡忘情的呼喊:環兒,環兒,環兒……

  三王爺騰地一下坐起,看向正推門而入的曹永利,表情由倉惶無措轉為如釋重負。原來是個夢!怎會做這樣的夢?魔怔了麼!

  “王爺,巳時了,您該起了。”曹永利小心翼翼的回稟。

  “叫人進來伺候本王更衣。”三王爺掀開被子,撲面而來的麝香味令他呆了呆,然後伸手摸向褻褲,冰涼粘膩,竟然-夢-遺了。

  本就抑鬱的心情越發糟糕,他命曹永利下去備水,待他快跨出房門時遲疑開口,“去,給榮國府遞個消息,說本王今日有事,讓環兒別來了。”做了那樣詭異的夢,他還沒想好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少年。

  “啟稟王爺,方才環三爺派人送了信,也說今日有事,不能來了。”曹永利小心觀察主子面色。

  三王爺愣了愣,失望、沮喪、想念、自我懷疑等錯綜複雜的情緒不停往外冒。勉強壓下煩亂的心緒,他裝作不在意的揮手,想拿起茶杯潤喉,卻把一整壺熱茶都碰落在地。

  砰的巨響令門外的僕役們心驚肉跳,而三王爺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盯著散落一地的碎片,不知在想些什麼。

  曹永利連忙遣人入屋收拾,心裡暗暗忖道:方才王爺果然在夢中喊著環三爺的名字吧?明明想見幹嘛又不願意見呢?弄得自己如此難受,何必!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82、八二


  自碧憂亭一別,賈環與三王爺足有半個月沒見。

  這日乃三王爺二十四歲生辰,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給榮國府發了帖子。

  雖然三年沒有參與朝政,但皇帝每隔一段時間總要召見晉親王一回,留罷晚膳才讓歸府,榮寵絲毫不減當年。雖晉親王性子淡泊,不慕名利,所有官職皆辭了個一乾二淨,卻不代表就能因此而輕視他。倘若他有心入朝,也不過一句話的事罷了。

  故而生辰那日,文武百官、皇室宗親多有到場,太子亦帶著皇帝賞賜的厚禮親至。

  賈環被僕役迎進府,自動自發往小人物那幾桌湊,撿了筷子埋頭開吃,見三王爺遙遙望過來,沖他舉了舉酒杯,又擺了擺手,表示不用搭理自己。

  三王爺亦不想他引起太多人注意,只得按捺住心底的掛念與眾兄弟周旋。

  五王爺卻沒那麼多顧忌,立馬顛顛兒跑過去,將坐在他身邊的人趕開,搶過他手裡的酒杯一飲而盡,喟歎道,“你可算是來了。那幫人說一句話總得繞十個彎兒,差點沒把我憋死!要不是為了等你,我-他-娘-的早走了。”

  賈環笑睨他一眼,拿起酒壺添酒,發現裡面空空如也,沖立在不遠處的侍從招手。

  侍從很快拿了一壺酒過來,卻因灌的太滿,放下時灑了一串在賈環衣擺上。他駭了一跳,忙跪下磕頭求饒。

  五王爺正欲一個窩心腿踹過去,卻被賈環攔住,低聲告誡,“今兒是塗修齊生辰,別掃他的興。”話落對侍從擺手,“無妨,你退下吧。”

  “三爺,奴才帶您下去換一身吧?大冷的天可不能穿濕衣裳。”那侍從小心翼翼開口。

  “走,趕緊的換一套!別凍病了惹我心疼!”五王爺急了,連連催他離席。

  賈環無法,跟隨侍從往後院走,行至半路挑眉問道,“怎不去廂房,反去書房?”

  “回稟三爺,今日來了許多女客,廂房都被騰出來供她們酒後小憩亦或換衣添妝,男客不好去的。”侍從畢恭畢敬的解釋。

  賈環不再多問,慢慢往前走。好在王府內留有他許多衣物,侍從找來一套乾爽的遞進去,退至門外等候。五王爺死皮賴臉的坐在書桌上,不肯離開。

  賈環瞥他一眼,大大方方的脫了外袍。

  “褻衣沒浸濕嗎?”

  “很遺憾,沒浸濕。”

  “沒浸濕也一塊兒換了吧,紅色的褻衣搭配淡青色外袍,多醜啊!”

  “醜嗎?我不覺得。”系好腰帶,賈環抬眼沖他冷笑。

  五王爺仰天長歎,不情不願的跳下書桌往外走。那犯了錯的侍從已不見蹤影,許是前廳忙亂把他叫了去。兩人都不愛彎彎繞繞的應酬,踩著積雪一路玩鬧一路晃蕩。

  到了前廳,五王爺被幾名武將拉去拼酒,賈環埋頭吃飯,八分飽的時候扔掉筷子,抬頭四顧。

  俊美無儔的青年被人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笑得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不拘文臣還是武將,都能說上兩句,且句句在理,針針見血,引人欽佩。他天生就是個政治家,越複雜的環境越如魚得水,不似自己,哪怕表面裝得再像正常人,也永遠適應不了正常人平穩安逸的生活,總要時不時殺戮見血,以喂飽心中禁錮的猛獸。

  收回視線,沒與任何人辭別,賈環悄然離開晉親王府,登上馬車後,往鬆軟的錦被裡一躺,長歎了口氣。

  “三爺怎這麼早就出來了?”啞妹一邊從暗屜裡拿出糕點,一邊脆生生的詢問。長高不少也長壯不少的啞巴沉默的在外趕車。

  “感覺跟他們不是一路的,再待下去著實沒意思,所以就出來了。”賈環悠悠開口,正欲撚一塊糕點往嘴裡塞,看見案幾上擺放的一個小包裹,問道,“這是什麼?誰送的?”

  “一個太監送來的,說是三爺您換下的髒衣服。我都看過了,沒問題。”啞妹笑嘻嘻回稟。

  賈環不再多問,拿起糕點慢慢咀嚼,視線卻一直停駐在刺繡繁複,做工精緻的包裹上,忽而覺得不對,三兩下吞掉糕點,解開包裹查看。

  裡面確實是他今天穿的衣物,攤開後還散發著淡淡的酒香。賈環翻看兩眼便隨意丟到一旁,拿起包裹布一寸一寸摸索,摸到略厚實的一處,冷冷笑了。

  “三爺,發生什麼事了?這包裹有問題?”啞妹也覺出不對,低聲詢問。

  賈環擺手,似笑非笑的道,“沒事,把車停在路邊,我等幾個人。”

  啞巴忙拽住韁繩,令馬兒停下。雪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紛紛揚揚的飄落,蓋住了街道上縱橫交錯的車轍和斑駁雜亂的腳印。

  一刻鐘不到,踢踢踏踏的馬蹄聲漸近,蕭澤帶著一列侍衛疾馳,瞥見路邊靜候的馬車,連忙停住高聲詢問,“車上可是環三爺?”

  “是我。”慵懶而清越的嗓音響起。

  “還請三爺跟屬下回去一趟,王爺有事找您。”蕭澤拱手。

  “走吧。”少年問也不問,令啞巴調轉車頭。

  晉親王府。

  眾位皇子相繼離開,文武大臣也走得差不多了,九皇子想借一本書回去看,與三皇兄並肩來到書房,起初還沒覺著什麼,在書架上翻找的時候卻發現幾本遊記放得特別雜亂,抽掉一看,牆內赫然是一個暗格,九曲連環鎖已被人打開,露出一遝書信。

  京中稍有頭臉的勳貴,哪個不在書房裡設一兩個暗格存放私物?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然而被人撞見卻著實有些尷尬,亦會惹上不小的麻煩。

  九皇子臉色大變,忙放下書沖皇兄告辭。然而不等他退走,守在門外的侍衛忽然跪下磕頭,言道他今日失職,因顧念環三爺對王爺的救命之恩,放了他跟五王爺入內,這才導致密信被盜。他不敢奢求主子原諒,願以死謝罪。

  話音剛落便抽出佩刀自刎而亡,令蕭澤等人措手不及。

  鮮血濺了滿滿一地,九皇子嚇得面無人色,搖搖欲墜,忙扶住皇兄胳膊才沒暈倒。

  發現暗格被人開啟的時候,三王爺就沒想放九皇子離開,眼下見事情涉及環兒,已決心在真相大白之前都將他扣住。

  立馬命蕭澤去追環兒,三王爺取出信箋,不管滿地的鮮血,也不管倉皇無措的九皇子,自顧一封封查看,片刻後歎道,“丟了三封外祖父寫給本王的信。”

  九皇子哪敢問信中內容,唯唯應諾後坐在他身邊,很有些心神不寧。

  “喲,怎麼了這是?你被人刺殺了?”五王爺與幾名武將喝的很酣暢,留到最後才走,正準備翻身上馬,就聽幾個侍衛說什麼‘快追,賈環,走不遠’之類的話,哪還邁得動步,忙轉回來查看情況。

  三王爺瞅著他淡淡開口,“你來的正好,本王書房內的密信被盜了。據侍衛交代,今日晚宴只你跟環兒入內。”

  “老三,懷疑本王也就罷了,你竟懷疑環兒,良心被狗吃了麼?!他偷你的信做什麼!”五王爺怒而拍案。

  九皇子連忙埋頭,不敢捲入兩位皇兄的對持。

  三王爺按揉太陽穴,徐徐開口,“本王從未說過懷疑環兒的話。他來了,這件事也就了了。你若覺得不痛快,可先行離開。”

  “離開好讓你污蔑環兒麼?”五王爺冷哼,“你若敢動環兒一根毫毛,本王管你生不生辰,這就拆了你的王府!”

  護犢子的語氣惹的三王爺非常不快,冷下面色看向窗外。

  五王爺見他不搭理自己,也覺得沒趣,死死盯著門口不放。

  九皇子杵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想走卻又不敢開口。

  書房裡的氣氛很是尷尬。

  正當時,一名侍衛急匆匆奔到門口,跪下說話,“啟稟王爺,屬下們在偏院的枯井中發現一具屍體,胸口被人刺入,一刀斃命!”

  “把人抬過來。”三王爺沉聲下令。

  屍體很快被抬了過來,九皇子側過身躲避,兩位王爺卻緩步上前,細細查看。

  “這人便是領本王跟環兒進書房換衣的侍從。”五王爺指認,蹲-下-身-看了看插在對方心口的兇器,冷笑道,“這是本王送給環兒的匕首,因只是造型別致,刃口並不如何鋒利,環兒便拿來削水果,用完了慣愛隨手一扔,也不知被哪個賊子摸了去!好一個栽贓嫁禍之計!老三,不把這件事查清楚咯,本王絕不甘休!”

  見他對環兒的事知之甚詳,竟比自己還瞭解的深刻,三王爺心裡極不舒服,冷著臉不說話。

  五王爺卻誤會他在懷疑環兒,揪住他衣襟一字一句警告,“老三,再說一遍,這事與環兒無關。你懷疑本王,,懷疑幾位兄弟,懷疑任何人都成,就是不能懷疑他。他對你……”說到這裡,話音堪堪打住。

  三王爺眉心一跳,追問道,“他對本王如何?”

  “總之,他絕對不會背叛你。”五王爺不甘不願的開口。

  三王爺定定看他半晌,忽而好心情的笑起來,拍開他手臂,坐回書房悠閒的喝茶。

  約莫過了兩刻鐘,少年踩著沉穩的步伐跨入門檻,瞥見地上的兩具屍體,笑道,“一個包裹引發的血案。塗修齊,你可得還我清白,否則我就賴在你府裡不走了。”

  “求之不得。”三王爺拉他到身邊落座,朝隨後跟來的蕭澤看去。

  蕭澤奉上一個包裹。

  “你們想找的東西可能被縫在包裹布裡面。”賈環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淺啜一口。

  見他如此鎮定,五王爺高懸的心緩緩落地,沒好氣道,“環兒,眼下死無對證,贓物又莫名到了你手裡,老三怕是懷疑到咱們頭上了。你放心,本王絕不讓他隨意冤枉了你,還會幫你找出背後的人,再將之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這是本王的家務事,不勞煩你動手!來人,送客!”三王爺對他的挑撥離間忍無可忍,沖門外高喊。

  蕭澤立馬帶了一隊侍衛進來,佩刀盡皆抽-出-一半,語氣卻十分恭敬,“還請五王爺移步回府,好叫咱們主子處理內賊。”

  五王爺正欲拍桌發火,賈環卻率先站起來,拱手笑道,“東西已經送回,在下就不多留了,這便與五王爺一同離開。若查明了真相,還請務必告知在下!”注意到九皇子也在場,他說話不似先前那般隨意。

  五王爺熊熊燃燒的怒火立即熄滅,拉住他手腕便往外走,也不與主人家告辭。

  三王爺立在書房門口目送兩人遠走,心臟一陣一陣撕扯,既疼痛又酸澀,還有些憋悶,說不清究竟是個什麼感覺,因何而生。

  “皇兄,你這就讓他們走了?他們偷了你的密信。”九皇子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憤憤開口。

  “沒有什麼密信。”三王爺轉回屋用匕首割開布料,取出三封信箋。

  “可是,信不是在這兒麼?皇兄,你就是待人太過寬厚,五皇兄處處針對你,還費心籠絡賈環,其心叵測……”九皇子話沒說完就愕然停住,只因三王爺已拆開信封,展開信紙,上面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九皇子略一思索,道,“三皇兄,這暗格是用來迷惑人的?裡面的密信都是白紙?如此,也不能洗刷賈環的嫌疑!畢竟他還是將信偷了出去,只因太過緊張,沒來得及查看內容。”

  “不,其它的信都是真的。”三王爺淡笑,一一將信拆開給九皇子看,不待他看清內容又放回去。果然封封都寫了滿紙的字,唯獨丟失的三封是空白。

  “旁的信都不拿,唯獨拿這三封,環兒沒那麼蠢。”將信重新放回去,他站起身言道,“今日叫九皇弟見笑了。天色已晚,皇兄親自送你回去。”

  “不不不,皇兄府上出了這樣的大事,皇弟就不勞煩你了。”九皇子連忙推辭,滿頭霧水的離開,一邊走一邊暗罵:那麼多信不偷,偏偷了三張白紙栽贓,如此愚蠢的賊子,死了活該!

  等人都走光了,三王爺退去溫和的假面,冷笑開口,“虧環兒給本王配了特殊的藥水,噴在紙上後只要離了本王書房,字跡便會立即消失,否則環兒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塗擎蒼(九皇子)早不借書晚不借書,偏這時候來借,是巧合還是刻意……蕭澤,把府裡人都給本王叫過來,本王一個一個的查!能知道暗格所在,且不費吹灰之力開啟本王特製的九曲連環鎖,定是本王親近之人所為……”說到最後一句,語氣格外冰冷。

  蕭澤垂頭應諾,替碰了暗格內信箋的人默哀。環三爺曾經說過——隨便拿人東西,手會爛掉的!

  作者有話要說:新副本過渡階段,我竟然卡文了,腦門的劉海扯禿一塊~~


  83、八三


  晉親王府後院,兩位側妃送走女客,在打掃乾淨的臨水閣內小憩。一侍女匆匆入內,附在習側妃耳邊低語。

  “如何了?”待侍女退走,賈元春迫不及待的追問。

  “已遣了蕭澤去擒拿。”習側妃撚了一顆蜜餞放入嘴裡,眯眼道,“與王爺最痛恨、最忌避的五王爺攪合在一塊兒,且動了書房暗格,盜走機密,以王爺多疑的性子,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

  賈元春緩緩點頭,片刻後沉聲道,“我這裡已掃尾乾淨,你那邊不會出什麼紕漏吧?”

  “放心,那人從小便伺候姚妃娘娘,又把王爺帶大,王爺懷疑誰也不會懷疑到她頭上。”習側妃吐出蜜餞核,掩嘴而笑。

  “習側妃好大的本事,連她都能收買,佩服。”賈元春面上含笑,內心卻十分忌憚。

  習側妃站起身撫平衣擺,慵懶開口,“妹妹的本事也不差,在府裡竟佈置了如此多的暗樁,今後可不敢隨意動你了。賈環這回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咱們這便散了吧,明早恐有好消息傳來,告辭。”

  “稍等,哪怕那人再如何好用,還請習側妃找個機會把她除了吧。她年紀那般大,也該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有死人才保得住秘密。”賈元春語氣冰冷。

  “不愧是賈府嫡女,心夠狠。你的話,本側妃記住了。”習側妃定定看她半晌才轉身離開。

  兩人各自回屋,取下滿頭珠釵,正準備洗漱,卻有親信匆匆來報,言及賈環已與五王爺安然離開,鄭嬤嬤卻被王爺擒住!兩人駭的驚跳而起,連連派人打探消息,一夜難眠。

  賈環卻睡得十分香甜,翌日大早就收到晉親王來信,邀他過府一敘。走近書房,就見兩位側妃並鄭嬤嬤披頭散髮的跪在臺階下,形容好不狼狽。

  賈環走過去,在鄭嬤嬤跟前稍停,見她雙手已開始紅腫潰爛,不免微微皺眉。連情同生母的人都能背叛,這回,塗修齊要傷心了吧。

  “環弟,一切都是誤會啊環弟。咱們血脈相連,榮辱與共,我怎會害你!還請環弟替我在王爺跟前分辨一二!”賈元春膝行上前,哀哀哭泣,卻被少年一腳踹開。

  習側妃睇著他大步而入的背影,又瞥一眼癱倒在積雪中爬不起來的賈元春,心情前所未有的慌亂。

  “你來啦。”看見少年,三王爺冷沉的面色稍暖。

  “你可還好?”賈環在他身邊落座。

  “不好。”三王爺搖頭苦笑。

  “打算怎麼處置她們?”賈環拿起桌上被用來栽贓嫁禍自己,現如今已洗乾淨的匕首把玩。

  青年沉默良久。

  “別告訴我你準備輕輕放過。她們想害的人是我!”少年挑高一邊眉毛。

  三王爺握住他指尖,徐徐開口,“環兒,大慶將亂,我亦準備重入朝堂,越是在這個時候,府裡越不能出現動盪,授人以柄。且我目前還需世家支持,所以這兩人不得不留下。”

  賈環深深看他一眼,拂袖便走。

  “環兒你信我,日後我必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三王爺連忙站起來拉住他手臂,因動作太急切帶倒了椅子,巨大的轟響令門外跪伏的幾人心驚肉跳。

  “那我便等你給我交代的那日再來吧,告辭。”賈環回頭沖他冷笑,輕易掙脫鉗制大步離開。

  三王爺急追出去,眼睜睜看著少年越去越遠。似乎,他總是看著他逐漸模糊的背影卻無法挽留,這感覺像匕首插-入-心扉翻攪,痛不可遏。

  “王爺,奴婢對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鑒,還請您查明真相還奴婢一個清白啊!您還在繈褓裡的時候,便是奴婢日日抱著哄著,生怕您受凍受餓,二十多年的情分,難道抵不過不知打哪兒來的外人?什麼救命之恩,沒準兒是有心人安排的也不一定,畢竟五王爺那會兒也在蟒山,安插個把人不是難事……”鄭嬤嬤用力磕頭,聲聲泣血。

  三王爺盯著少年消失的方向許久不動,直到鄭嬤嬤膝行上前抱住他雙腿搖晃才猛然回神,抬手便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把鄭嬤嬤扇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

  主子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失控到親自動手還是第一次。蕭澤跟曹永利等人皆怔愣一瞬,而後低下頭裝鵪鶉。

  兩位側妃更是駭得瑟瑟發抖。

  三王爺從懷中掏出手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細細擦淨,然後面無表情的將之扔掉,大步轉回書房。良久,一道冰寒刺骨的聲音傳來,“鄭嬤嬤即刻杖斃,兩位側妃押回去,今後沒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院門半步。”

  鄭嬤嬤嚇得昏死過去,賈元春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習側妃卻忽然癱倒。王爺竟打算-軟-禁她一輩子,失了寵愛,失了權柄,又失了自由,還不如一刀殺了她乾脆!

  打那以後,賈環果然再不登晉親王府的大門,無論三王爺發多少帖子亦無用,親自前去總是避而不見。

  這日,與智囊們議完事,三王爺換了一身便服,乘馬車往白梨堂去。最近大慶第一花旦方翠娘在這裡演出老牌黃梅戲《白娘子》,引得許多人前來觀看,甫一跨入門檻便聽見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前排視野最佳的位置上坐著一名身穿緋色錦袍的少年,肌膚如雪,紅唇似火,桃花眼微微眯起,正斜倚在貴妃榻上抽水煙。輕薄的煙霧繚繞不去,將他本就俊美無儔的臉龐襯托的更為妖邪神秘。儘管臺上唱的熱鬧,依然有不少觀眾頻頻向他看去,目露癡迷。

  三王爺略微停步,算了算日子,竟有十七天零四個時辰未及相見,只一眼,心跳便又開始失控。環顧四周,發現老五沒在,他抑鬱的心情稍緩,加快腳步走過去,沖滕吉幾個擺了擺手。

  滕吉等人連忙起身行禮,然後知趣的離開,唯獨賈環淡淡瞥他一眼,不做反應。

  “環兒,還生氣呢?”緊挨著少年落座,他溫言軟語的問。

  賈環紅唇微啟,沖他噴出一口煙霧。

  苦澀的煙味中隱含一縷獨特的藥香,十分好聞。三王爺暗自深嗅,低語,“好環兒,莫再惱我了好不好?發了那麼多帖子亦不見回應,難道真打算與我絕交?你瞅瞅,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都是你,已好幾夜未曾闔眼了。”

  賈環隔著煙霧睇他,果然看見兩團濃重的黑青。

  三王爺握住他指尖,言道,“那些人,總有一天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你且等我一兩年可好?我絕不叫你失望。”

  賈環定定看他半晌,終是什麼也沒說,轉頭看向戲臺。

  “環兒,你給我一句話,求你……”青年的嗓音十分黯啞。

  又是良久的沉默,賈環磕了磕煙管,忽然開口,“她們是你的姬妾僕役,處決她們的權利本就屬於你,我沒有資格干預。好吧,我承認我心眼很小,要一句話也可以,唱戲給我聽,女腔。”他指了指臺上的白娘子。

  “讓我上戲臺唱?”三王爺皺眉。

  “我可沒那個膽子讓堂堂晉親王上臺客串戲子。就在我耳邊唱,唱的好聽,唱的我滿意了,咱們就兩清了。”賈環抽了一口水煙,將煙霧從嘴裡吐出,又徐徐吸入鼻孔,眼瞼微合,眉梢微挑,姿態說不出的跌宕不羈。

  三王爺按了按狂跳的心口,苦笑道,“只要你願意理我就好。”

  賈環眯眼笑了,指尖隨著鼓樂在桌面輕敲,數道,“一,二,三,唱吧。”

  臺上的白娘子咿咿呀呀唱起來,三王爺側耳細聽,慢了兩拍才將唱詞續下去,“青妹呀!雖然是叫斷橋橋何曾斷,橋亭上過遊人兩兩三三。面對這好湖山愁眉盡展,也不枉下峨嵋走這一番。驀然見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陽道巧遇潘安。這顆心幹百載微波不泛,卻為何今日裡陡起波瀾?”

  前半段唱的十分勉強,後半段,特別從‘驀然’二字開始,三王爺偏頭看向俊美的少年,竟漸漸入了戲,僵硬刻板的唱腔忽而變得溫柔繾綣。

  賈環回視他,唇角越翹越高,接唱道,“适才掃墓靈隱去,歸來風雨忽迷離。此時哪有閒情意,柳下避雨怎相宜……”艄公的唱詞-插-入,賈環停下抽一口水煙,徐徐吐在三王爺臉上。

  三王爺直想把他摟入懷中揉搓,卻又礙於人多,不得不強自忍耐,張口想把下麵的續完,卻不料吸入一口濃煙,劇烈咳嗽起來。

  “接著唱,不准停。”少年蠻不講理的要求。

  三王爺無法,只得一邊咳嗽一邊哼唱,眼淚都快出來了。蕭澤跟曹永利默默垂頭,不忍直視。

  賈環放下水煙袋朗笑,而後站起身輕撫男人微紅的眼角,道,“行了,咱們兩清了。”話音剛落,人已大步走遠。

  “環兒真不生氣了?”三王爺連忙追上去。

  “你有你的難處,我知道。”賈環頭也不回的擺手。

  三王爺無聲一笑,攬住少年蜂腰一把抱上自己馬車,放下車簾後將他壓倒在厚厚的錦被上,湊得極近去看他俊美的臉龐。他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應該說些什麼,但頭腦裡卻一片空白,只想好好看他一眼,抱他一會兒。

  賈環屏住呼吸等待。

  湊得更近了,溫熱的鼻息互相交纏,氤氳出曖昧的味道。三王爺卻忽然閉了閉眼,摁住少年後腦勺,將他惑-人的臉龐壓入自己胸膛,無聲一歎。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大大!

  老三動心了,但他是那種背負太多也想得太多的人,所以不會很快跨出那一步。一段長長長長的虐心過程在前方等待。

  狂風暴雨天氣,晚上突然斷電了,小本本電量不夠,所以只碼了這麼多,見諒見諒!


  84、八四


  一月初,大慶西北五省頻發民亂;二月,民亂變為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三月,軍隊鎮壓不力,五省已失了三省。正當皇帝為平叛而焦頭爛額的時候,又收到四川巡撫一封密折,言及叛亂之事皆為撫遠大將軍橫徵暴斂、欺壓百姓所致。在他擔任甘肅總督的五年裡,貪墨賑災銀、捐監銀、稅銀,共計一千多萬兩,整個西北官場一百七十三人皆為他一人所用,將冒賑之事遮的嚴嚴實實,五年裡未露一絲端倪。其推舉的繼任者亦秉持傳統,將徵收本色私自改為折色,兩年貪墨賑災銀四百萬兩之巨。

  而西北民眾連年遭受旱災饑荒卻得不到救助,妻離子散、賣兒賣女、顛沛流離,甚至易子而食都屬常態,在忍受了長達七年之久的苦難後,終於憤而叛反。

  撫遠大將軍瞿澤厚乃瞿皇后胞兄,太子的親舅舅,先後擔任過甘肅總督、川陝總督、撫遠大將軍等職,去年回京述職時還因政績斐然,被加封太保、世襲隆昌公,大有繼承瞿相衣缽權傾朝野的架勢。

  皇帝看完密折後雷霆震怒,連夜派人將遠在西北平亂的撫遠大將軍押解回京,另派定遠平寇大將軍,也就是當朝五王爺立即前往西北鎮壓。

  翌日,太子跪地不起,懇請父皇徹查此事還大將軍一個清白,朝中近七成官員為大將軍上書請命,甚至有幾個重臣以死相諫。

  皇帝對太子一系更為忌憚,思來想去,遣了自己親信孟谷亮,也就是領侍衛內大臣前往西北調查此事,又怕他不夠分量,在幾位皇子中挑挑揀揀,最終擇定三年未入朝堂,為人處世最為忠正耿直的三子協同。

  三王爺接到聖旨時毫不意外,稍作準備便要出發。

  “我跟你一起去。”賈環堵在書房門口。

  “四月下旬就要殿試,此一去不知何時能回。你留下。”三王爺果斷拒絕。

  “大不了我四月初自個兒回來便是。”賈環抬起一隻腳踩住門框,將青年攔在屋內不准出去。

  “王爺,您就讓三爺跟咱們一塊兒去吧。孟穀亮明裡是皇上的人,暗中卻早被四皇子籠絡,更別提太子很可能手段盡施阻撓調查。此去十分艱險。”蕭澤立在門外拱手。

  賈環一聽這話,更是不肯讓步。

  “行,一塊兒去吧。無論案情查沒查清,環兒四月初必須趕回來!”三王爺無奈,一把抱起少年扛在肩頭,往停靠在前院的馬車走去。

  陝西、青海兩省尚未被叛軍攻佔,三王爺一行率先前往兩處調查。剛抵達陝西境內,便受到了幾十名大小官員的跪地相迎。三王爺親手扶起陝西巡撫,跟隨他入住巡撫府。

  敲響房門,孟穀亮躬身入內,行禮問安後言道,“王爺,時日拖的越長,可供調查的線索就越少。下官斗膽,煩請王爺即刻與本官同去糧倉查驗,並封存錢糧往來的帳目。”

  “拖個一兩晚並無大礙,孟大人無需憂心。”頭髮仍冒著水汽的三王爺淡笑擺手。

  孟穀亮還要再勸,卻聽屏風後一陣稀裡嘩啦的水聲,一道慵懶隨性的嗓音響起,“幫我拿衣服進來。”隨即又是一抹修長旖旎的剪影出現在鏤空的紫檀木屏風上。

  三王爺立即起身,擋住孟穀亮視線,笑容看似可親,實則強勢,“本王自有打算,孟大人只需協助本王就是。本王現下不得空,你可以走了。”

  孟穀亮無法,只得躬身告辭,臨出門前回望,卻見三王爺拿起絹布繞到屏風後,替少年細細擦拭身體。

  “孟大人,非禮勿視。”暗含刀鋒的警告從屏風後傳來,孟穀亮心下一凜,忙收回視線急急退走,出了院門對長隨冷笑道,“都說晉親王能力卓絕、公私分明,如今再看,不過爾爾。西北動亂事關國體,他肩負重任卻還不忘與孌寵享樂,當真有負盛名!”

  長隨忙低聲附和。

  是夜,陝西巡撫設宴款待二人,因晉親王一口答應,孟穀亮再如何反感亦不得不出席。宴中少不了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又有美人奏樂起舞,左右相伴,直叫人樂不思蜀。

  賈環坐下後既不與人搭話,也不欣賞歌舞,只管埋頭開吃。三王爺時不時給他夾菜,又將魚刺蝦皮等物盡皆剝掉,留下淨肉放入他碗內,柔聲叮囑他慢著點,別噎著。

  陝西巡撫湊上來不停套近乎,又示意幾名容貌絕世的歌姬和陪同官員輪番敬酒,三王爺淺淺而笑,來者不拒。

  吃了八分飽,賈環扔掉筷子,從一名歌姬手裡接過酒杯,輕笑道,“王爺不勝酒力,我替他喝。”話落一飲而盡,然後又連擋數十杯。

  三王爺已微醺,知曉少年千杯不醉故而並未攔阻,單手支腮笑睨他,眼神迷離。

  在座眾人見他如此豪爽皆撫掌叫好,態度更為殷勤。及至半夜,孟穀亮已爛醉如泥,被兩名歌姬攙扶回房,賈環起身如廁,再歸席時三王爺也不見了蹤影。

  匆匆趕回房,甫一走近,就聽見裡面鶯聲燕語,嬌-喘-連連,氣氛極為熱烈。賈環忍了再忍,終是抬起腳踹開房門,疾步而入。青年仰倒在軟榻上,衣衫半解,髮絲垂落,兩名歌姬趴伏在他身上磨蹭,並捉住他大掌,揉捏自己高聳的酥-胸。

  青年目光渙散,表情迷離,忽而將一名穿著緋紅襦裙的歌姬壓在身下,萬般溫柔的親吻她額頭、臉頰、鼻尖,口裡喃喃有詞。

  賈環眼底閃過一抹暗紅血光,緩步前行,朝那歌姬的脖頸探去,卻不料聽見一聲繾綣的‘環兒’,令他微微一愣。

  又一聲‘環兒’將他從怔愣中喚醒,眼裡鼓蕩翻攪的殺氣一瞬間褪盡,拎起兩名歌姬隨意扔出房門,走到榻邊凝視青年俊美的臉龐。

  “你剛才叫的是誰?”他貼近對方耳蝸,一字一句問道。

  青年呼吸綿長,雙眼緊閉,已睡著了。

  賈環站起身,在屋內走了一圈,看見桌上的茶壺,用手背試探溫度,不燙亦不涼,拿起來緩緩澆淋在青年臉上。

  “咳咳咳……”鼻孔浸入幾滴水,三王爺立馬被嗆醒,咳的昏天暗地,撕心裂肺,酒氣瞬間去了大半。

  “小混蛋,我哪裡惹你了,這樣整我?”看清懸在頭頂的面孔,他抹掉滿臉水珠,哭笑不得的詢問。

  “醒了?知道我是誰嗎?”賈環在他身邊落座,拍了拍他通紅的臉頰。

  “環兒,別鬧。”三王爺捉住他指尖輕輕揉捏,慵懶開口,“我渴了,喂我喝杯茶。”

  賈環倒了一杯茶水,喂他慢慢喝下,狀似不經意的道,“方才你摟著一緋衣女子親吻,口裡卻喚著我的名字。”

  “噗~”一杯茶水盡數噴出,三王爺面色通紅,目光閃爍,神情好不尷尬。

  賈環側身避過,待他噴完了立即湊近他臉龐,一字一句開口,“你跟人親熱的時候,心裡是不是想著我?嗯?”越湊越近,直至體溫暈染,鼻息交纏。

  被少年鼻息噴灑到的皮膚火辣辣的疼,卻又酥酥麻麻令人沉醉,三王爺腦子陷入混沌,壓根沒辦法思考。

  賈環偏頭睇他,繼續追問,“你喜歡我?嗯?”

  三王爺閉了閉眼,讓少年妖異而俊美的臉龐消失片刻,這才啞聲開口,“環兒,別鬧!”

  性向的轉變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且同性之戀這條路,素來比常人艱難千倍萬倍,絕不能憑一時激情而草率踏足。大多數直男,在經歷過一段‘荒唐’後都會幡然醒悟,對這段感情諱莫如深,恨如頭醋。

  賈環並不希望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看見塗修齊痛恨、厭惡、反感的眼神。如果他不願主動靠近,他亦不會越雷池一步。

  想到這裡,他退開去,輕笑道,“玩鬧而已,千萬莫當真。我走了,你早點休息。”

  關門聲輕輕響起,三王爺僵直的身體陡然放鬆,仰倒在軟榻上苦笑。

  翌日,兩人對昨晚的事均閉口不談。起初三王爺還有些尷尬,但見少年與平日一般無二的親密態度,也慢慢放鬆下來。

  孟穀亮雖受用了兩名歌姬,態度卻半點也沒和軟,用罷早膳,便提出去糧庫查看。

  陝西巡撫康泰無法,只得拿上帳冊,帶一行人前去。

  偌大的平地上高聳著一座座糧倉,每座都存滿了黃橙橙金燦燦的糧食,從未封口的頂端冒出個尖兒,看上去十分喜人。

  康泰指著糧倉道,“王爺、孟大人請看,這就是陝西今年徵收的三十四萬石糧食,均在這裡等候查驗。至於四川巡撫所言本色變折色的事,全是無稽之談,還請王爺、孟大人替下官昭雪。”

  三王爺點頭微笑,孟穀亮卻走近了,用指節輕敲倉壁。厚實的嘟嘟聲響起,看來糧倉果然是滿的,而非用木板隔斷,只碼了頂端一層。

  等孟穀亮一座一座敲擊完,三王爺笑問,“如何?”

  孟穀亮拱手,“回王爺,均是滿倉。”

  康泰心裡暗鬆口氣,拿出帳冊翻開,一頁一頁說明,“王爺請看,陝西近七年來共徵收糧食一百六十萬石,每年用於賑災十至二十萬石,除今年收繳的二十二萬石外,另有許多餘糧存放在東郊的糧倉。王爺若有意,屬下可帶您前去查看。這麼多糧食,足夠救濟受災百姓,不至令他們朝不保夕,然而他們依然叛反,卻是受哈薩族首領羅布臧丹靜的蠱惑,絕非撫遠大將軍的責任。”

  三王爺微笑聆聽,頻頻點頭,待他說完了走到糧倉前,道,“只是敲擊如何算徹查?還需把糧食都取出來驗看稱量才是。”

  “這,這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康泰心尖狠狠一顫。

  孟穀亮本來對三王爺的消極怠工有些不滿,這會兒也沒話說了,立即沖長隨擺手,示意他去尋找勞力。

  “無需花費人力物力。”一直站在晉親王身側沉默不語的少年忽然開口,環顧四周,拆掉支撐糧倉的一根竹竿,砍下一截後用匕首削尖,又捅穿橫隔,輕而易舉插-入木質的倉壁,在倉壁上輕輕一敲,金黃的顆粒汩汩而出,卻不是飽滿的糧食,而是細小的河沙,很快就瀉了滿滿一地。

  康泰盯著快沒過自己鞋面的細沙,瑟瑟發抖。

  賈環-抽-出竹筒,插-入下一座糧倉,傾瀉而出的依然是細沙而非穀粒。接連驗了十幾座,三王爺終於擺手,溫聲道,“環兒,夠了。”看向已癱軟在地頻頻磕頭的康泰,聲音陡然變得冷沉,“來人,將陝西巡撫康泰押入大牢候審!陝西境內三十四名官員,無論職務大小,皆扣起來!”

  蕭澤拱手領命,將在場官員盡數擒拿。

  孟穀亮辛苦敲了一早上,骨節都紅了,卻差點被糊弄過去,相反,三王爺只片刻功夫,就掌控全場,令他不得不服。定了定神,他拱手道,“王爺高明,微臣自愧不如!”

  “孟大人太心急了,心急就容易陷入混沌。”三王爺淡笑擺手,指著一排排糧倉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陝西乃貧瘠之地,若每年能出產二三十萬石糧食交予朝廷,百姓又何至於挨餓受凍,揭竿而起?無論康泰花費多少心機遮掩,拆了糧倉一驗便知……”

  說到這裡,他揉揉少年額發笑語,“有環兒在,倒不必那麼麻煩。”又看向孟穀亮,“這批假糧食就是最大的線索和罪證,絕跑不了,所以快一天慢一天無妨。眼下所有涉事官員已收押,其它四省不日便能得到消息,從此刻開始,咱們才應該著急,務必用最快的速度拷問出供詞!”

  孟穀亮連聲附和,送走晉親王一行,踱步到還在瀉沙的竹筒前,低聲詢問,“像-插-入豆腐般將削尖的竹筒-插-入加厚的木板,你可能做到?”

  自詡功夫了得的長隨羞愧擺手,“屬下無能。”

  孟穀亮搖頭歎息,“晉親王能力卓絕,母家聲名顯赫,身邊又藏龍臥虎,將來必是主子勁敵。”

  “可他素來淡泊名利,未必會參與奪嫡之爭。”長隨遲疑道。

  “自古以來,就沒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待扳倒了太子,且看晉親王如何應對。眼下你分派些人手盯緊他,好好查查他底細。諸位皇子中,屬他最讓人難以捉摸。”孟穀亮接住一捧細沙,輕聲下令。

  長隨領命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又卡出一章,感覺每天碼字像擠牙膏~~擠啊擠~~~


85、八五

  瞿澤厚在西北的勢力根深蒂固,且不但自己貪,更鼓勵下屬貪,與他關係親厚的,還能杜撰災情擬定數目,定期定額從國庫裡掏錢。西北五省官員皆被他拉攏收買,上至一省總督巡撫、下至衙差小吏,無不聽他號令,竟不知上有君王國法。

  說西北是國中之國,瞿澤厚是王中之王亦不誇大。

  也因此,審訊的難度成倍增加。所有人咬死了牙關不肯鬆口,打的狠了就大聲喊冤,甚至有人乾脆一頭碰死了事。

  大半夜過去,竟一個字兒都沒問出,孟穀亮按揉太陽穴,滿臉疲憊的道,“王爺,今日怕是問不出什麼了,咱們暫且回去休息,養足了精神明日再審如何?”

  “三更半夜是人最疲憊困乏的時候,也是審訊的最佳時機。你要休息便走吧,本王親自來審。”三王爺沖立在身後的蕭澤揮手,“你去。”

  蕭澤腿肚子直打顫,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百無聊賴的環三爺。

  賈環灌下一杯濃茶,捋起袖子笑道,“還是我來吧,我速度比較快。”

  三王爺深深看他一眼,最終點頭同意。十六歲,已經不小了,該放手讓他去飛,而自己只需護在左右便好。

  賈環抽-出匕首,在一排刑架前踱步,最終挑選了一名身材肥碩的官員,輕聲慢語道,“不知你可曾聽說過剝皮之刑?由脊椎下刀,一刀把背部皮膚分成兩半,像蝴蝶展翅一樣慢慢撕開,露出其下掩蓋的肌肉、血管、經脈。整塊皮子剝落,人卻還活得好好的,能說話、能進食、甚至還能跑動跳躍。聽說這種刑罰最難施展在胖子身上,因為皮膚和肌肉之間還有一堆肥油,不好分開。我今日便挑戰挑戰難度。”話落鬼魅一笑,繼續介面,“待會兒行刑完畢,不管你招或不招,我都放你回去。怎樣,是不是很高興?”

  那官員僅憑想像就駭得肝膽俱裂,還未行刑,就有了招供的衝動。其他人亦面色發白,渾身打顫。

  勉強留下的孟穀亮覺得後背一陣陣發涼,偷眼去看晉親王,卻見對方正睇著少年淺笑,表情說不出的溫柔寵溺,好似對方吐出的不是令人驚恐至極的話,而是些喃喃愛語。

  “把他翻轉過來,手腳都綁牢了。”賈環沖蕭澤招手。

  蕭澤忙遣人將那官員反綁在刑架上,又剝掉他全身衣物。

  “吃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養出這麼厚的板油?今天就幫你刮一刮。”賈環用刀背拍打他腰間的贅肉,待他僵冷打顫的片刻,忽而揚起刀鋒快速在脊背劃下一道血線。胖子本人沒感覺到絲毫疼痛,被綁在左右刑架的官員卻看得真切,齊齊倒抽口涼氣。

  少年左手拽住薄薄的皮膚,右手握刀分割油亮發黃的脂肪,鮮血在攢動的肌肉和跳躍的青筋間流轉,散發出濃重的腥味。

  所謂的剝膚之痛,痛不欲生,那肥胖官員淒厲的慘嚎起來,唯一能活動的頭顱不停甩動,狀若癲狂。囚室內所有人,除開悠閒飲茶的三王爺,皆緊閉雙眼不敢觀看。

  “啊,忘了一件事。”少年忽然停手,轉頭沖蕭澤微笑,“麻煩把他們的眼睛撐開,如此精彩的表演,少了觀眾可不行。”

  蕭澤咽了咽口水,使人將所有囚犯的眼皮用竹簽撐起,又將他們的腦袋硬掰向行刑的方位。

  “好了,我們繼續。”少年割下一塊板油,隨手扔在地上。

  “王爺饒命!我招,我全都招!”那人再也無法忍受,聲嘶力竭的大喊。

  “不能招啊!撫遠大將軍絕不會有事!不招還有一條活路,招了必死無疑,且還會累及九族!你可得想清楚啊!”一名囚犯忽然開口警告。

  肥胖官員聽了這話猶豫不決。孟穀亮揚了揚下顎,示意長隨將他的嘴堵上。

  “無需。有什麼話,讓他們說就是。”三王爺淡笑擺手。

  賈環不理這些人招是不招,他已經被滿室的血腥味迷住了,眼珠通紅,精神亢奮,簡直停不下來,拿起匕首繼續剝皮,嘴角始終掛著一抹愉悅的微笑。

  背部皮膚皆已剝離,紅的肌肉、紫的血管、黃的脂肪,隨著肥胖官員的抽搐不停顫動,看上去恐怖至極。

  孟穀亮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按壓翻攪的胃部,朝身旁的晉親王看去,卻見他依然悠閒的喝茶,身後的侍衛也面不改色。轉頭回望,自己的長隨已奔至角落大吐特吐,一股酸餿味夾雜在濃烈的血腥氣中,十分難聞。

  就這會兒功夫,相繼又有七八人嘔吐不止,令室內味道更加熏人。

  晉親王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

  賈環心有所感,回頭笑道,“很快就好,你且忍耐片刻。”

  晉親王沖他微笑擺手,表示自己無礙。孟谷亮卻被少年通紅的眼珠駭得差點跳起來,不由自主的握緊椅子扶手。

  須臾,那肥胖官員果然忍受不住,再次高喊饒命。賈環遺憾的罷手,讓蕭澤把人帶下去,挑了方才出聲警告那人繼續。

  本就經歷了殘酷的精神折磨,真輪到自己的時候,毀天滅地的恐懼感一下就把人壓垮了。剛割開一道血線,那人就大喊要招,被帶下去的時候竟露出劫後餘生的狂喜表情。

  賈環繼續挑揀,目光看向誰,誰便高喊饒命,招供的動作特別爽利。賈環無法,只得走到水槽邊沖洗沾滿血跡的雙手,遺憾的歎了口氣。

  孟穀亮揉了揉翻攪不休的胃囊,站起身強笑道,“王爺,下官這便帶人去抄錄口供,先行告辭了。”

  “孟大人慢走。”三王爺笑得風光霽月,把一室血腥都沖淡不少。

  與長隨互相攙扶著走出刑房,孟穀亮表情凝重,“身處煉獄之境,卻還安之若素,優哉遊哉,三王爺此人深不可測。那賈環也不知他如何-調-教的,竟一絲生氣也無,活脫脫一隻幽冥血池泡大的惡鬼!我得給主子寫封信,叫他早作防備。”

  “大人,而今西北戰亂,炮火連天,死個把人很是平常,不若……”長隨低聲開口。

  孟穀亮立即打斷他,“沒摸清他們底細之前,最好不要輕舉妄動。還是那句話,先扳倒了太子再說。”

  長隨點頭應諾,扶著他前往監牢提審。

  等人都走光了,蕭澤立馬撐住牆根大吐特吐。賈環已洗乾淨雙手,慢悠悠踱步到三王爺身邊,垂頭,直到鼻尖抵著鼻尖才堪堪停住,望進他漆黑的雙眼。

  “怎麼了?”三王爺強裝鎮定。只要再靠近半寸,他就能含住少年緋紅的雙唇,吸允他口中隱含藥香的津液。他必須拿出十成十的自製力,才能扼住這道瘋狂的-欲-念。

  少年又靠近一點點,見青年瞳孔微縮,隱有退卻之意,忽而輕笑起來,用指腹摩挲他眼角,道,“這裡沾了一滴血,晦氣,回屋後別忘了用柚子葉洗澡。”頭也沒回的擺了擺手,大步走遠。他不會主動跨越朋友與朋友之間的界限,卻總也忍不住想刺破這人平靜的假面。

  直到少年消失在拐角,三王爺才放開屏住的呼吸,情不自禁朝火燙的眼角摸去,表情悵然。

  蕭澤吐完了,又等候良久,見主子依然沉浸在惆悵的情緒中無法自拔,這才開口催促,“王爺,這裡環境髒亂的很,您還是趕緊回房洗漱吧。”

  “嗯?嗯。”青年先是怔愣,然後點頭,站起身撫平衣擺,緩緩走出去。

  三十多人全數招供,將供詞結合起來查看,孟穀亮發現案情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百倍。

  大慶律例有言,官員貪墨數額達到兩千兩以上者,革職查辦;五千兩以上者,斬首示眾。然而陝西境內所有官員,能逃脫死罪的竟無一人,連身邊的衙役長隨,貪墨之數也在萬兩以上。倘若依律處決,西北五省將再無人可用,形成政治的荒漠地帶。

  其中康泰的供詞更透露了一個了不得的消息,瞿澤厚設立了坐省長隨制度,令各省官員派自己的長隨定期入府納貢。在長時間的接觸中,他擇定自己心腹下屬秦觀濤的長隨秦業總管賬務。七年中各省貪墨災銀數目皆記錄在冊,自己花用還是小頭,大頭全送入京城供太子和瞿皇后揮霍,七年下來竟高達兩千萬兩之巨,乃國庫總收入的十餘倍。

  只要找到帳本,便是鐵證如山,足以將瞿家和太子打入深淵。

  孟穀亮立即將供詞送與晉親王閱覽,兩人不敢耽誤,馬不停蹄的趕往甘肅擒拿秦業。

  五王爺的定遠平寇大將軍之位靠的不是祖輩蔭庇,而是實打實拼出來的軍功。他的軍隊甫一踏入西北便勢如破竹,接連收復兩省,直將叛軍逼入地形最為險要複雜的昆侖山躲藏。

  故而,三王爺一行並沒遇上叛軍作亂,十分順利的抵達了蘭州。

  “哎,終究還是來晚一步啊!”孟穀亮對著已燒成灰燼的秦宅哀歎。

  三王爺在焦黑的斷瓦殘垣中踱步,片刻後沖蕭澤揮手,“義莊找不見屍體,廢墟亦有被人翻查的痕跡,去問問附近居民,可曾看見行蹤詭秘之人出現。”

  蕭澤領命而去,很快回轉,稟告道,“王爺,聽人說火是亂軍放的,秦宅二十四口人皆被燒死,財物也被搶掠一空。次日朝廷派了軍隊,將所有屍體連同未被劫掠的物品全部帶走,黑色軍旗上用金線繡了一個‘青’字。”

  “是老五。”五王爺名喚塗闕兮,字青遠。

  三王爺跨出廢墟,欲登上馬車前往軍營,似想起什麼又無奈回轉,將蹲在斷瓦中埋頭翻撿物資的少年半拖半抱的弄上馬車。

  孟穀亮連忙跟上。

  此時正值休戰期間,軍營的防衛卻毫不鬆懈。三王爺拿出聖旨並腰牌,越過九重警戒才到得核心地帶。

  練武場上站著黑壓壓一片士兵,手握長矛大刀正在操練,面上殺氣淩然,口裡呼喝不止,一股磅礴的戰意隱隱浮動,不愧為敵人口中的虎狼之師,大慶人眼中的精銳之師。

  噴薄的殺意,洶湧的煞氣,將賈環刺激的熱血沸騰。他走到練武場前停住,無論如何也邁不動步,微眯雙眼,深深嗅聞空氣中肆意彌漫的血腥味。

  “環兒,你可還好?”三王爺用指腹摩挲他緋紅的眼角。

  “我很好。”少年嗓音黯啞,“你們先進去吧,我在這裡待一會兒。”

  不去見老五倒好了。三王爺心弦略松,與孟谷亮朝主帥營帳走去。

  五王爺正-赤-裸-著上半身,任由軍醫給他受傷的胳膊換藥。軍醫剪斷染血的布條,看見紅腫化膿的傷口,皺了皺眉,拿起燒得滾燙的匕首,將腐肉小心翼翼剔除。

  步入營帳的兩人見此情景皆是一愣,孟穀亮連忙開口表示關切,三王爺自顧坐下,啜飲一杯熱茶,不鹹不淡的道,“老五,別來無恙。”

  “本王好得很!”五王爺冷笑,用未受傷的手臂掄起酒罈,大口大口往喉嚨裡灌,退至腰間的衣袍被灑落的酒水盡數打濕也毫不理會。

  “王爺,您重傷未愈,還是少喝酒為妙。”孟谷亮溫聲勸阻。

  “重傷未愈?你在說笑麼?不過被螻蟻小蟄一口罷了。”五王爺乜他一眼,沖軍醫下令,“要割就割,你磨蹭什麼!”

  軍醫唯唯應諾,下手卻更是小心翼翼。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來找本王何意?”又灌了一口烈酒,五王爺開門見山。

  心知三王、五王素有齷齪,雖不至於大打出手,但相看兩相厭卻是肯定的。孟穀亮哪敢讓進帳後就冷著臉的晉親王說話,連忙拱手將事情委婉的敘述一遍,討要被軍營扣押的屍體和物品。

  “誰說東西在本王手裡?你們找錯人了。”五王爺冷笑,瞥見軍醫正對著一團腐肉猶豫不決,怒斥道,“你他-娘-的不敢割就滾出去,本王自己動手!”話落便要奪過匕首。

  “東西要到了嗎?”清越而慵懶的嗓音傳來,叫五王爺怔愣一瞬,隨即猛然轉頭朝門口看去,表情驚喜非常。

  “環兒,我受重傷了環兒!快來救我!”上一刻還生龍活虎的大將軍,下一刻卻趴在桌上氣若遊絲的哀叫,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死去。

  三王爺握茶杯的手陡然一緊,骨節微微發白。

  孟穀亮錯愕的看著這一幕,心道方才是誰說被螻蟻小蟄一下?怎眨眼就重傷了?王爺,您演得忒假了點兒!

  稽延在蕭澤飽含嘲諷的目光中默默扭頭。

  作者有話要說:拿起筆,老子就是天下第一!今天默念了十遍,文思如尿崩!!!於是決定明天默念二十遍!

  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大大!

 


86、八六

  賈環在三王爺身邊落座,睨視五王爺,眼角眉梢俱帶著笑意,用口型無聲道,“裝,你接著裝!”

  “疼,疼,疼,我渾身疼的厲害,腦袋也有些發熱,環兒,你幫我摸一摸。”五王爺拽住少年手掌,放置在自己額頭上。

  “來人,把軍營裡所有軍醫都叫過來!立刻!馬上!”三王爺重重放下茶杯,轉頭看向稽延。

  稽延被他冰冷的目光鎖定,只覺得脊背發涼,卻也不敢擅專,遲疑不定的朝自家主子看去。

  五王爺緊緊握住少年白皙的指尖不肯放鬆,冷笑道,“老三,你好大的威風,在本王軍營裡也敢使喚本王的人,誰給你的權利?”

  “父皇有令,西北境內所有官員,必須聽從本王號令,協同本王追查案情。這是聖旨,你自個兒看看,是要合作還是抗旨,儘快給本王一個准話,本王也好遞密折回京,上稟父皇。”三王爺從袖中-抽-出-聖旨,規規整整擺在桌面上,而後拿起茶杯小口啜飲,姿態安閒。

  五王爺咬牙切齒的瞪著他。

  賈環順勢掙脫鉗制,單手支腮,笑而不語。

  孟穀亮心驚肉跳的看著兩王對持,心道傳聞果然不假,這二位還真是冤家,聚一塊兒就從來沒有心平氣和的時候!

  五王爺拿起聖旨一目十行的看完,面色沉了沉,忽然扶額-呻-吟-起來,“本王頭疼,手疼,腳疼,心口疼!快,快去傳軍醫!不行,太難受了,本王得好生躺一躺!”說著便要站起,往屏風後的床榻走去,硬拉住少年胳膊,語氣虛弱,“環兒,也不知怎地,我睡覺的時候總覺得渾身發冷,你幫我暖一暖!”

  “老五,等你腦袋被人割下的時候,再叫疼不遲!”三王爺起身,用力按壓他肩膀,目光如刀鋒般森冷銳利。

  “得,快別裝了,我幫你把傷口處理了,你帶我們去看證物。我四月下旬還得參加殿試,你別耽誤我功夫。”賈環看戲看夠了,這才慢悠悠打圓場。

  五王爺立馬消停了,乖乖坐下撐起受傷的手臂,腆著臉笑。

  三王爺垂頭飲茶,舌尖微卷,竟從濃烈的苦澀中品出一絲酸楚。孟穀亮笑而不語,心底卻暗暗衡量三人的關係。這賈環,很有些不簡單啊!

  雖然五王爺經常-犯-賤-賣蠢,可笑容卻熾熱而單純,叫賈寰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三年裡,他早已視他為密友,走過去仔細查看傷口,溫軟的嗓音中暗含責備,“發炎了,怎不早些處理?否則哪會受這許多苦!”

  “嗐,上了戰場,哪能說下就下!我追了羅布臧丹靜五天五夜,等回來的時候,傷口就這樣了。他很有些本事,手拿一張百石大弓,千米之外直取我頭顱,所幸我武藝更勝他一籌,堪堪避過,然後反射一箭,正中他心口,卻沒想他還有餘力逃跑……”五王爺極力展示自己的神勇,然而下一刻卻嗷嗷叫喚起來,只因少年一聲不吭就往他傷口傾倒烈酒。

  “這麼點傷就哼哼唧唧的,你還是不是男人?”賈環嗤笑。

  “每個人都有脆弱的時候,特別在心愛的人面前。”五王爺撅著嘴,神情好不委屈。

  賈環無語,默默翻了個白眼。

  三王爺額頭青筋直跳,側過臉看向帳外,以免自己一個忍不住扭斷老五脖子。孟穀亮被茶水嗆了一下,想咳又不敢咳,憋得臉都紫了。

  稽延站得筆直,假裝自己聾了瞎了,這樣才不會被殘酷的現實擊垮。蕭澤垂頭忍笑。

  五王爺還不肯消停,少年每割一刀,便哀哀叫喚,粗噶的嗓門打著彎彎繞繞的小轉兒,分明想撒嬌,可聽在耳裡卻覺得格外滑稽。

  “老五,你給本王閉嘴!”三王爺臉徹底黑了。

  “環兒輕點,疼~”五王爺理也不理,反叫的更起勁兒。

  “疼就咬住這個,不要像個娘們兒一樣嘰歪。”賈環從懷裡掏出一條手帕,欲塞進他嘴裡,卻被他截住,置於鼻端嗅聞,然後表情陶醉的拽在手心,過了小片刻又舉起來聞一聞,簡直愛不釋手。

  三王爺按壓額頭狂跳的青筋,強自忍耐。孟穀亮眼觀鼻鼻觀心,故作淡定的喝茶。

  撒上最好的金瘡藥粉,用煮沸過的白布條包紮好傷口,賈環掄起酒罈豪飲幾口,曼聲道,“三日內不可沾水,不可飲酒,不可食用辛辣食物,記住了麼?”

  “記住了。我那些好酒,你全都幫我喝了吧!你喝高興了,跟我喝高興了沒啥區別!”五王爺笑得諂媚至極。

  退至一旁當助手的軍醫只覺得一陣酸楚。昨日也說了同樣的話,卻被王爺踹出營帳!這人跟人啊,還真是不能比!

  “乖了。”酒氣上頭,少年漆黑的眼瞳霧濛濛的,泛著瀲灩的水光,放下酒罈後拍了拍男人臉頰。

  五王爺定定看他一眼,古銅色的肌膚竟透出兩抹潮紅,將外袍披掛在身上,語氣格外討好,“你才知道麼!我什麼時候沒聽過你的話!走,屍體和證物都放在後邊的雜房,我帶你去,燒的跟黑炭一樣……”

  兩人攜手出去了。孟穀亮作揖道,“三王爺,咱們也跟去看看?”

  “嗯。”青年略微頷首,站起身時廣袖翻飛,將桌上的酒罈、茶杯、茶壺等物盡數掃落,乒呤乓啷的響聲令人心驚肉跳。

  五王爺回頭,挑高一邊眉毛沖他冷笑。

  進入雜房,撲面而來的屍臭味令人作嘔。孟穀亮忙用帕子捂住口鼻,兩王與賈環卻仿若未聞,徑直踱步上前。

  三王爺按下心中鬱結,沉聲發問,“你怎會想到把秦宅的屍體和物品都搬走?”

  五王爺也恢復了公事公辦的態度,解釋道,“五天前,秦觀濤一家被亂軍殺害,當時本王已攻下蘭州,全城戒嚴,亂軍不可能混入。且看那一刀割喉的手法,更合乎死士的風格,本王心有疑惑,當時便查封了秦府。次日秦宅亦被火燒,秦業又是秦觀濤長隨,兩件事必有牽扯,故而本王下令嚴查,卻不想把環兒引來了。”說到這裡哈哈一笑。

  三王爺摁了摁額頭的青筋,道,“你說得沒錯,此事不像亂軍所為。倘若先搶掠,再放火,總有幾具屍體是被砍殺而亡。但這些人,卻都是被燒死的。”

  “聽左鄰四舍供述,大火燒了許久,才隱約看見幾個詭秘人影在秦宅內出入,好似在尋找什麼東西。宅內所有人在那之前已經被燒死,也不知誰動的手。兩處宅邸本王都翻找了很多遍,並未發現可疑。唯恐疏漏,亦唯恐歹人趁夜回轉,本王把所有東西都帶回軍營嚴加看管。你們自己找找吧。”五王爺沖一堆破爛指點。

  “但願帳冊沒被大火燒掉。”孟穀亮心存僥倖的在一堆焦黑物品中翻查。

  三王爺緩緩卷起衣袖,正欲上前,卻聽環兒言道,“你們錯了,這些人不是被燒死的。在大火燃起之前,他們已經死亡。”

  “你怎知道?”五王爺感興趣的問。

  “被活生生燒死的人會呼救,會痛苦掙扎,故而死相大多極為猙獰,肢體亦蜷縮成一團,口鼻心肺內嗆入大量塵灰。”掰開一具屍體的下頜骨,叫眾人觀看被燒得通紅卻乾淨的口腔,賈環徐徐開口,“這些人肢體自然伸展,口鼻內無煙塵,表示在大火之前,他們已經停止呼吸了。”

  “果然說得沒錯!環兒,你竟會驗屍?”三王爺極為驚愕。

  “我曾說過,除了生孩子,這世上就沒有我不會的東西。”賈環自傲的揚了揚下顎,惹得五王爺哈哈大笑。

  三王爺亦忍俊不禁,心中鬱結稍微被沖淡。

  孟穀亮不著痕跡的打量少年,暗暗嗤笑他不知天高地厚,一點微末小技,也敢拿出來顯擺。

  賈環挽起袖子,看向五王爺,“哪具屍體是秦業?指給我看看,順便把他體貌特徵、身高年齡、傷病史都詳述一遍。”

  五王爺走到一具焦黑的屍體前,道,“這就是秦業,未燃盡的衣服內藏有秦業私印,脖子上掛著秦業未曾離身的金算盤,應該錯不了。至於他生平,你等等,我找個人問問。”正欲遣稽延去尋書記官,卻聽三王爺徐徐開口,“秦業,原名周同,時年四十六歲、高五尺一寸、身形瘦弱、面白無須、好吸食五石散,十七歲從軍,摔斷左腿致殘,歸鄉後為生計不得不賣與秦府為奴,成為秦觀濤親信後賜名秦業……”

  過目不忘真是個好本事。賈環讚賞的睇他一眼,掰開屍體下頜骨,查看牙齒。

  五王爺瞪視老三,卻見他挑高一邊眉毛,沖自己笑,心氣兒立馬不順了。

  “不對,這人不是秦業。”賈環一句話吸引了兩人注意,連孟穀亮都停下看他。

  “雖身高、性別符合,但從牙齒看,這人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絕不是秦業本人。”賈環斬釘截鐵的道。

  “可他左腿確實有殘疾。而且,你怎能從一具焦黑的屍體上看出年齡?太匪夷所思了!”孟穀亮走過來,指了指屍體明顯短了一截的左腿,又指了指面目全非的臉。

  “一個人的年齡大小,可以從牙齒的多少和磨損程度看出來,具體的原理,我跟你說了你也不懂。不過,單這樣看確實會出現誤差,把屍體煮了,取出骸骨一驗便知。”賈環挑眉看向三王爺。他上輩子是學醫的,又在屍骨遍地的末日掙扎求存,勘驗屍骨簡直小菜一碟。

  “來人,取幾口大鍋,把這些屍體煮了。”三王爺正欲下令,五王爺已高聲發話。

  稽延跟蕭澤慘白著臉下去,心中腹誹:就知道碰上環三爺沒好事!

  煮,煮屍體?想起昏暗的,滿是腥味的刑房,想起少年微笑剝皮的場景,孟穀亮揉了揉胃囊,忽然覺得自己沒力氣反駁了。

  幾口大鍋很快架好,稽延使人將幾具焦黑的屍體投入沸水,然後背轉身不敢多看。蕭澤為了臉面,站得筆直筆直的,眼珠子卻有些呆滯。

  **的氣味經水煮過後更顯濃烈,孟穀亮抱著一個銅盆狂吐,兩位王爺相對而坐,默默飲茶。

  “我餓了,弄一碟糕點過來。”賈環甫一開口,便收到了孟穀亮、稽延、蕭澤等人驚愕的目光。這個時候還吃得下東西,心志忒堅定了點吧?究竟是不是人?

  “我也餓了,來一碟醬牛肉,一碟白斬雞,一壇燒刀子!”五王爺朗聲下令。

  “再加一碟花生米,一碗豆腐羹。”三王爺淺淺而笑。

  “醬肘子。”賈環想了半天,追加一道。

  侍衛臉色慘白,腳步虛浮的下去。菜一上桌,便引得孟穀亮吐出一口膽汁,如不是鼻端緊貼著鼻煙壺,恐會當場昏厥過去。

  賈環拍掉五王爺拿酒杯的手,引得他呵呵笑個不停,表情跟吃了蜜一樣甜,“環兒,我不是自己想喝,我是給你倒的。別光顧著喝酒,來,多吃點菜,瞧你,都瘦了!”邊說邊不停的夾菜。

  三王爺冷笑,“環兒瘦了麼?本王日日摟著他入睡,怎不覺得?”

  “你-他-娘-的-不說話會死麼?”五王爺忽然砸了酒杯,表情猙獰。

  “奔波一天,讓我吃頓安生飯成麼?”賈環用筷子敲擊碗沿。

  兩人冷冷睨視對方,看向少年時又都柔和了面色,一邊低聲道歉一邊夾菜,氣氛終於和諧了,如果忽略周遭不停嘔吐的人的話。

  一頓飯吃完,腐肉也煮至脫落,賈環用鉗子將慘白的屍骨撈出,按照順序擺放在木板上,細細查看片刻後搖頭,“此人不是秦業。左腿這道傷從骨頭癒合的情況來看,不超過兩年。且此人骨頭沉而實,生前應該很強壯,未有吸食五石散的惡習。”

  孟穀亮擦掉嘴角的膽汁,又洗了把臉,一邊聽一邊不置可否的冷笑。大慶最優秀的仵作,也只能勘驗半**的屍體,爛成骨架的屍體連性別都分辨不出,又從何處得知如此詳細的內情?這人真是嘩眾取寵!

  然而下一刻,他卻再也笑不出。只見少年從另一口鍋內撈出一副骨架,驗看片刻後篤定道,“此人三十有七,性別女,身形矮小瘦弱,有過一次懷孕史,額角有一道長三寸的疤痕,應是跌倒後磕碰尖石所致,受傷時年齡約在十五六歲。”

  “等,等等!讓我查查!”孟穀亮心裡一驚,忙去翻看秦業一家的詳實資料。這些都是長隨剛從民間搜集上來,他自個兒也只是草草翻閱一遍,還來不及遞交給晉親王,更別提讓賈環看見。

  翻到妻妾那一頁,他一個字一個字指點過去,表情驚愕,“賈公子,按你的說法,這人應該是秦業的髮妻黃氏。”

  賈環點頭,又取出一副骨架,勘驗後道,“此人年齡十八至二十左右,性別男,身體瘦弱,背部微駝,有吸食五石散的歷史,性漁色,經常出入煙花之地,染有-梅-毒,也就是楊-梅-瘡。”

  孟穀亮又是一陣翻找,驚歎道,“這人應是秦業之子秦宣林。他確實得了楊梅瘡!賈公子,你好生厲害!”

  賈環淡淡點頭,接著勘驗下一副骸骨。孟穀亮服了,徹徹底底服了,在一堆慘白的骨頭裡轉了又轉,看了又看,實在弄不明白少年究竟從哪兒得知如此詳實的細節。

  賈環真乃神人也,只他一個,把大理寺的精英全都比了下去!難怪當初晉親王力排眾議,定要帶他出行!

  兩位王爺抱臂旁觀,臉上不約而同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看向對方後又齊齊冷笑。

  作者有話要說:暴雨一直一直一直下,連下了七八天,一樓車庫被淹,出門要坐船,家裡斷電斷水斷網,簡直沒法活了~~

  幸虧我小本本裡存的有電,無線網卡也剛交了錢~~斷啥也不能斷更,否則一整天都坐立不安,強迫症傷不起啊!


  87、八七


  連夜把二十四具屍體全都煮了,一一勘驗完畢,賈環走到水槽邊淨手,曼聲道,“秦業、秦業愛妾、愛妾所生幼子的屍體,與資料上所述不符。其他人確認無誤。”

  三王爺與孟谷亮斂眉沉思,片刻後異口同聲的道,“秦業死遁!”互相對視,又齊齊開口,“查,將秦業死遁前的行跡一一詳查,或許能找到線索。”

  蕭澤等人領命而去。

  賈環回到營帳,立刻叫人備水,沖洗身上濃重的屍臭味,剛跨入浴桶,門簾便被掀開,五王爺腆著臉笑,“環兒,我幫你搓澡如何?”

  賈環不理他,自顧浸入水中,漆黑的長髮似浮萍一般飄蕩。

  五王爺等了良久,見他還未出來便有些急了,正欲伸手拉拽,少年卻撩起長髮嘩啦啦鑽出,沖他臉上噴了一串水珠,朗聲而笑。

  五王爺舔了舔嘴角,傻呵呵的道,“環兒的口水果然是甜的,好喝!別噴了,直接用嘴渡我一口。”邊說邊撅起唇,目露-饑-渴。

  這人雖然愛-犯-賤,但賤的可愛,用前世的話來形容就是賤萌賤萌的。賈環眯眼乜他,又是一陣朗笑,背轉身趴伏在桶沿,慵懶開口,“別鬧了,幫我擦背。”

  “哎,小的得令!”五王爺暗暗咽了口唾沫,撩開少年海藻一般的長髮,伸手揉搓他背部。當日刺上去的菩提花被水浸濕後色澤更顯豔麗,在少年蒼白肌膚的映襯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五王爺口渴的厲害,搓著搓著就變了味,改為愛撫揉捏,溫熱的唇慢慢貼上去,親吻盛開的花瓣花蕊,又巡遊流連而上,舌尖在少年耳蝸內勾纏,挑-逗,呵出滾燙粗重的氣息。

  賈環眯眼-輕-吟,手臂纏繞上青年脖頸,忽而一個用力,將他掀翻在地,然後跨出浴桶,取下搭放在屏風上的緋紅外袍,鬆鬆垮垮系在腰間,赤腳踩住他激-凸-的襠-部,彎腰冷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別隨便占我便宜。”

  “那你來占我便宜吧。好環兒,你想怎麼對我都成!”五王爺挺了挺臀部,用自己的小兄弟磨蹭少年柔軟的腳板,又拉開衣襟,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架勢。

  守在門口的稽延默默扭頭,心中的悲傷逆流成河。

  腳下的東西迅速變大變硬,還微微跳了跳。賈環按揉隱痛的眉心,極力告誡自己千萬別踩實了。不過,這人真的很賤,紅著臉撅著嘴的表情讓他很有暴揍對方的衝動。

  “你們這是……”三王爺立在門口,面上含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我們在親熱呢,你難道就沒有一點眼色?”五王爺立刻收起賤兮兮的表情,冷笑道。

  三王爺卻不理他,一把將少年攔腰抱起,放在榻上,取來浴巾,替他擦拭沾滿灰塵的白皙腳掌,柔聲道,“勞累一天了,快點睡吧。”

  “你呢?”賈環用腳趾碰碰他膝蓋。

  三王爺乜一眼從地上爬起來,正整理衣擺的老五,笑道,“我自然留下陪你。”

  “老三,我有給你準備營帳吧?”五王爺急了,上前將他拽開。

  “我愛睡哪裡用得著你管?”三王爺挑眉冷笑。

  “這是我的軍營,自然該歸我管!你可別忘了,整個西北官場,上至一品大員,下至刀筆小吏,皆已被瞿澤厚收買。你查案子總得用人吧?屆時別哭著喊著來求我!”

  “老五,你想抗旨不遵?”三王爺詰問。

  “你能奈我何?”五王爺不以為意的冷笑。

  兩人氣勢相當,互不肯讓,令營帳內的空氣都稀薄幾分。

  賈環斜倚在軟榻上,托腮笑看兩人,悠悠開口,“不然你們出去打一架,誰贏了,誰今晚就留下侍寢。”話落曲起一隻腳,動作慵懶的拍了拍身旁空置的枕頭。

  立在門口的蕭澤跟稽延齊齊咳嗽,心道環三爺啊環三爺,您可真敢說!吾等拜服!

  少年渾身冒著熱氣,海藻一般蜿蜒的長髮滴滴答答掉著水珠,將緋紅長袍浸濕,隱約透出蒼白的肉色。衣襟完全敞開,一半掉落至腰際,一半搭在臂彎,泛著水光的鎖骨極其-優美性-感,平坦結實的腹部遮掩在半濕半幹的長袍下,引人遐思。曲起的一條腿筆直修長,將衣擺稍稍撐開,隱約可見毛髮未豐的那處……

  少年好似一隻精怪,美的妖邪,美得奪魄,美得叫人把持不住。

  三王爺鼻頭一陣發癢,喉嚨亦堵塞的厲害,想上前,卻忽然轉身離開。

  五王爺可不管那麼多,眼睛都看直了,脫了外袍就往軟榻上爬,卻被大步回轉的老三強拖出去。

  掙開自家兄弟鐵鉗一般的手,五王爺氣急敗壞的低吼,“老三,你要搞清楚,那裡面可是我媳婦!”話落狠狠瞪向對方-微-凸-的襠部。

  三王爺站得筆直,任由他打量,冷笑道,“你有本事,把這話當著環兒的面說一遍!”

  五王爺還真沒那個本事,立馬慫了。

  三王爺又是一聲冷笑,鋒利的眼刀刮了他撐的高高的褲襠一眼,轉身離開。

  五王爺對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正欲掀簾進帳,卻聽少年慵懶-撩-人的嗓音傳來,“我累了,別來擾我,否則三月不與你說話。”

  五王爺抖了抖,立馬放下掀簾子的手,抓耳撓腮好半晌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翌日,眾人聚在主帳內用早膳。

  兩王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比著替少年夾菜。孟穀亮食不知味,對埋頭吃得香甜的賈公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夾在三王、五王之間竟還活得這般愜意,不簡單啊!

  正胡思亂想著,一名侍衛快步進來,急聲稟告,“回王爺,回孟大人,陝西三十四名犯官,于昨夜子時俱中毒身亡。”

  “你說什麼?”孟穀亮啪的一聲放下筷子。

  “下毒之人可曾抓到?”三王爺用手帕慢條斯理的擦嘴。

  “下毒之人乃為囚犯煮食的婆子,已投繯自盡了。”侍衛拱手回話。

  三王爺正欲開口,又有一名侍衛進來,稟告道,“王爺,昨日還咬死不肯鬆口的甘肅犯官今日全招了,言及冒賑之事乃甘肅總督王林仁、甘肅巡撫巴彥指使。王林仁、巴彥二人也供認不諱,於獄中雙雙自盡。”

  “好啊,一口氣血洗陝西官場,其他人哪裡敢招?而今又有了兩個替死鬼,把瞿澤厚撇的一乾二淨,太子好手段。”三王爺扔掉手帕,眯眼冷笑。

  “眾口一詞,死無對證,這案子該如何查?”五王爺睨視自家兄弟,語氣嘲諷,“老三,你無能了!”

  三王爺飛快睇少年一眼,眸色略沉。

  就在這檔口,一名身穿黑衣的暗衛躬身入內,湊在五王爺耳邊低語。五王爺頻頻點頭,打發他出去後笑道,“我的人已找到秦業愛妾與其幼子蹤跡,拿了他兩個,不日就能順藤摸瓜找到秦業。這帳冊該是在他手裡,老三,你欠我一次!”

  “找到人再說吧。環兒,我們走。”三王爺甩袖離開。

  賈環揣了兩個肉包子,慢悠悠跟上。五王爺哈巴狗一樣繞著他打轉,一路吹噓自己如何治下有方,如何能力卓絕……

  到得秦業愛妾藏身的山洞,三王爺指著四具屍體,徐徐開口,“老五,這就是你找到的人?”

  五王爺臉色鐵青,幾名受傷的暗衛忙跪下請罪,“王爺,這些刺客本欲搶奪此二人,見吾等傾力護衛,無法得手就起了殺心。他們袖中藏有暗箭,又淬了劇毒,吾等上前救治時已經晚了。還請王爺降罪!”

  “回去自領二十鞭!”五王爺沉聲開口。

  賈環蹲下,查驗秦業愛妾及其幼子的屍體,又看了看兩名已死透的刺客,沖三王爺搖頭表示毫無線索。

  三王爺按揉隱痛的太陽穴,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譏笑道,“在重重護衛之下竟還叫刺客得了手。老五,你無能了!”

  五王爺飛快瞥環兒一眼,表情尷尬。

  除了生死不知的秦業和下落不明的帳冊,所有線索皆已斷絕。三王爺跟孟谷亮一籌莫展,五王爺卻憋了一口氣,特地派出一支軍隊,專門搜尋秦業蹤跡,差點沒把他祖墳都刨出來。這日,終於傳來喜訊。

  一行人馬不停蹄的趕往深山老林裡的肖家村,挨家挨戶搜查,終於在一間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裡發現了秦業的屍體。

  他被捆綁在椅子上,外露的皮膚印有血肉模糊的鞭痕,牙齒被拔光了,滿口鮮血,指甲縫裡插著一根根寒光爍爍的銀針,衣襟大敞,胸膛上有幾個紅腫潰爛的烙痕,臉龐扭曲,雙目圓睜,死相十分淒慘。

  “他被人刑訊過。”三王爺查看屍體後沉吟,又在屋內轉了幾圈,指點道,“屋內淩亂不堪,桌椅門窗皆留下不必要的刀痕,似乎為洩憤所致,與這些死士乾脆俐落的行事作風不符。看來,他們白跑了一趟。”

  “王爺說得有道理。我們再找一遍,掘地三尺也要把帳冊找出來!”孟穀亮揮手,身邊幾名侍衛立馬在屋內翻找起來,每一塊地磚都掀開了看,牆根處的老鼠洞都沒放過。

  從日上當中找到日落西山,連一片紙屑都沒找著。

  三王爺扶額沉吟,孟穀亮表情頹然。

  賈環在屍體邊轉悠,忽然握住他雙手,翻來覆去的看,又用匕首挑開他手背上小顆小顆的皰疹,湊於鼻端嗅聞。

  “環兒,可有什麼發現?”兩位王爺異口同聲的詢問。孟谷亮滿懷期待的看過去。

  “暫時還不清楚。”賈環搖頭,聽見隱隱約約的哼唧聲,負手前往後院,果然發現一座髒臭不堪的豬圈。

  “賈公子,這裡吾等已經搜查過了,沒有發現可疑。裡面濕滑髒亂,您最好別進去,要幹什麼只管吩咐吾等。”兩名侍衛拱手說話,靴子和衣擺上沾滿黃褐色的糊狀物,也不知是豬糞還是泥土,臭烘烘的十分難聞。

  “無事,我只看一眼。”賈環擺手,立在豬圈外觀察,見兩頭豬眼眶、口角、顏面部、頸部、肩部,俱有手掌大小的癬斑,心下稍微有了底,又見豬圈內有一重達幾百斤的石槽,專供豬進食飲水,心下更為篤定。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他忽然翻身入內,一腳把幾百斤重的石槽輕而易舉踢開,露出壓的平實的地面,劈手折斷一根欄板,往下挖,片刻後挖出一個鐵盒,扔給匆匆趕來的三王爺。

  三王爺也不嫌髒,立即打開盒蓋,拿出一本厚厚的帳冊翻看。

  “王爺如何?可是我們要找的東西?”孟穀亮喉頭發緊。

  大約一刻鐘後,三王爺淡淡點頭,將帳冊遞給他。

  孟穀亮指尖都在發抖,立即翻開細看,心中大喊:找到了,終於找到了!太子此次,再無翻身的可能!

  五王爺對帳冊沒興趣,把少年抱出來,拽著他去井邊沖洗,一臉自豪的問,“環兒,只看了一眼秦業的手,你怎知曉帳冊在石槽下邊兒?簡直神了!”

  賈環挽起袖子,漫不經心的道,“他手上長的不是普通的皰疹,而是豬皮膚黴菌皰疹。這種黴菌多存在於豬圈的土壤中。你看秦業本人,雖在逃難之中,卻依舊穿著蜀錦製成的褻衣,吃用亦十分奢侈,可見是個好安逸,愛享受的。無端端的,他怎會接觸豬圈內臟汙不堪的泥土?故而我猜測,他肯定在泥土裡埋了什麼東西。”

  “原來如此!”兩位王爺異口同聲的喟歎。

  孟谷亮沖少年作揖,贊道,“賈公子眼力卓著,見識不凡,實在令吾等佩服不已!此次歸京,吾等必上稟皇上,記賈公子頭功。”

  “不用了。四月底我還要參加殿試,反正會中狀元,無需你替我揚名。”賈環用帕子擦掉手上的水珠,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

  孟穀亮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卻再也不覺得少年嘩眾取寵。資料上顯示,賈環這人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必定落到實處。鄉試、院試、會試,一路走來,這頭名就沒旁落過別家。如此奇才卻被三王爺率先籠絡了去,當真可惜了!

  兩位王爺不知孟穀亮所想,被少年的坦率直白逗得忍俊不禁,又為他強大的自信深深折服。

  作者有話要說:晉江出了個讀者審評制度,沒活路了!我正準備寫炕戲呢!我艸~~~我們這裡發大水,一樓淹沒,二樓危險,出門要坐船,我這朵聖母白蓮花還把存糧分給隔壁從沒說過話的小妹妹吃了~~~如果是末世,絕對早死的命!幸好明後天雨就停了。

  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88、八八


  是夜,三王爺在昏黃的燭光下翻看帳冊,冷笑道,“西北五省皆為苦寒之地,七年裡瞿澤厚竟能聚斂兩千多萬兩白銀,不但貧瘠的土地被他榨幹,恐連老百姓身上的血肉,亦被活活刮走兩層,難怪他們要反!”

  蕭澤遲疑片刻,拱手,“主子,這本帳冊可是個燙手山芋。太子血洗了整個陝西官場,又連殺百十人,均為尋它。倘若太子知道它在你手裡,也不知會使出何等手段。”

  “不只太子,本王那幾個好兄弟也都盯著呢。無妨,讓他們來搶,本王正好把這燙手山芋拋出去。”三王爺淡笑擺手。

  正說著話,孟穀亮在帳外求見,言及想借帳冊一覽。

  “孟大人看完便存放在你處保管,無需還給本王。”三王爺溫聲道。

  “如此重要的證物,下官不敢擅專,還是放在王爺處更為妥善。夜已深沉,王爺早些安歇吧,下官明日清晨再把帳冊送來。”孟穀亮彎腰作揖,畢恭畢敬的退走。

  待他出去了,三王爺盯著晃動的門簾,詭異一笑。

  因案情重大,又有鐵證如山,且罪魁禍首已被打入天牢候審。兩人不敢耽誤,翌日便啟程回京。

  亂軍在昆侖山一帶出沒,五王爺親自領兵將他們送到西北邊界。這日行至一處峽谷棧道,五王爺大聲命令將士們提高警戒,眼看快要安全通過,兩處高地忽然沖出許多亂軍,將他們團團圍住,又有幾十個黑衣人夾雜其中,揮舞著寒光爍爍的儀刀直取三王爺手中的錦盒。

  “不好,他們要搶奪帳冊,保護王爺!快!”孟谷亮大聲呼喝。

  這一喊徹底暴露了便裝打扮的三王爺,連亂軍都沖他砍殺而來,誓要用塗氏一族的鮮血告慰西北五省被盤剝而死的貧苦百姓。

  賈環陰測測睇孟穀亮一眼,抽-出腰間匕首,護在三王爺左右。沖出重圍的過程中難免有些磕絆,且黑衣人身手鬼魅,行跡飄忽,又隱藏在亂軍之中難以分辨,僅僅一個錯眼,就被其中一人近了身,無任何多餘動作,用刀尖挑斷拴住錦盒的繩索,拿了便走。

  “不好,錦盒被搶走了!”不知誰高喊一聲。

  賈環立刻回望,見三王爺無恙,心下稍安,又見他眉心緊皺,臉色鐵青,當即對蕭澤言道,“你保護塗修齊,我去拿錦盒!”話音未落,人已躍上半空,踩著一個個人頭朝搶走錦盒的黑衣人奇襲。

  “環兒,別去……”三王爺的呼喚被亂軍聲嘶力竭的喊殺聲淹沒。

  身穿緋色錦袍的少年在黑壓壓的人群上空飄忽,往往還來不及感應到他的重量,他腳尖已輕點而過,轉瞬就到得黑衣人身後,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銀亮的光線,指尖勾住錦盒,輕而易舉奪走。他身影已經遠去,那黑衣人才緩緩倒地,頭顱跟身軀驟然斷成兩截,嘶嘶鳴叫的鮮血灑了周圍人一頭一臉。

  哪怕在戰場上,頭顱被齊頸割斷亦是十分恐怖的死法。周圍人抹掉臉上的鮮血,淒厲慘嚎。黑壓壓的亂軍中忽然空出一片區域,赫然是那黑衣人倒下的地方。

  黑衣人們慌了,紛紛朝少年圍攏,甫一近身,便被他小巧的匕首削斷頭顱,眨眼間又是四五條人命。紅色的,霧蓬蓬的鮮血像煙花般綻開,所過之處神鬼皆避。不但黑衣人膽寒,連亂軍都怕了怯了,萌生退意。

  三王爺見錦盒到手,表情不見輕鬆,反而顯得更為凝重,又見所有黑衣人在少年手裡皆走不過半招,眸色微黯,當機立斷的下令,“所有人都去保護環兒!快去!”

  蕭澤回頭看他,目露遲疑。

  “快去!統統去保護環兒,不必管本王!”三王爺厲聲呵斥。

  蕭澤不再躊躇,留下兩人護衛主子,余者全部帶走。拼殺中的五王爺怒吼道,“老三,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本王自然知道!”三王爺慘笑,揮劍將襲到近前的一名亂軍殺死。

  蕭澤等人的應援,于賈環來說可有可無,他淩空飛度,所過之處人頭落地鮮血噴湧,及至最後,見他腳尖踩踏而來,下面的亂軍紛紛抱頭,奪路狂奔,竟是駭得連魂兒都丟了。

  孟穀亮見此情景,更為主子沒籠絡到這一人才感到可惜。

  三王爺劈出一條血路,打馬沖向棧道盡頭。亂軍本欲截殺他,見紅衣少年緊緊跟隨在他身後,又連忙退開數丈,絲毫不敢近前。

  五王爺護著孟穀亮亦殺出重圍。

  開闊的官道近在眼前,路基下是翻滾咆哮的黃河,最後十米,五米,兩米……眼看就要衝出昏暗狹窄的棧道,逃出升天,護在三王爺身邊的一名侍衛卻忽然舉刀橫在他咽喉,口吐威脅,“把錦盒交給我,否則讓他魂歸西天!”

  另一名留守的侍衛不敢稍動,用求救的眼神朝賈環看去。被遠遠拋在後面的五王爺等人目眥欲裂的看著這一幕。

  “環兒,不要聽他的。”三王爺十分冷靜的下令。

  只要此人稍微抖一抖手,塗修齊就會血濺三尺,人頭落地!哪怕自己再快,也快不過他輕輕劃拉的一瞬間。賈環怎麼能不聽他的?立即舉起錦盒,沉聲道,“我數一二三,我們同時交換籌碼,行嗎?”

  叛反的侍衛朝緊墜在後面的黑衣死士和五王爺等人看去,猶豫了兩息,點頭道,“可以!”

  “一、二、三……”最後一個字音落下,兩人同時將手裡的籌碼拋出。賈環將錦盒用力投向五王爺等人,侍衛卻將三王爺拋向怒浪滔滔的黃河。

  賈環心中一凜,想也不想便跟著跳下去,捲入渾濁漩渦的時候,依稀聽見五王爺聲嘶力竭的喊聲。

  那侍衛身手十分了得,抓住錦盒,淩空翻了兩個筋斗,輕輕落在三王爺的汗血寶馬上,在其他黑衣死士的掩護下疾馳而去。

  五王爺氣的眼珠血紅,沖到黃河邊對著翻滾的巨浪嘶吼咆哮。

  見無人關注自己,孟穀亮與長隨對視一眼,眸子裡暗含詭秘的笑意。

  賈環是逃命專家,上天入地、飛簷走壁,無所不能。他曾經為了躲避追殺橫渡整個海峽,奔騰的黃河看似聲勢浩大,真入了水,那點小小漩渦還奈何不了他。

  只是河水太過渾濁,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人,他立即摟住對方腰肢,往水面浮去。

  河流湍急,破水而出的時候,他們已經離棧道有了好些距離,抱著一名成年男子逆流而上委實困難,賈環無法,只得朝下游,終於在一處避風灣上了岸。

  青年呼吸正常,額頭卻有一道紅腫,應是入水後被浮木或礁石撞擊所致。賈環輕輕拍打他臉頰,喊道,“塗修齊,快醒醒!”

  青年咳嗽兩聲,悠悠轉醒,看見懸在頭頂熟悉的面孔,呢喃,“環兒?”

  “是我。入夜後氣溫驟降,咱們衣服又都濕透,得趕緊找個地方棲身。快起來!”賈環伸手拉他。

  卻不想青年反握住他手腕,用力將他拉到懷中,翻身壓住,漆黑的眸子閃爍著璀璨的亮光,“環兒,我就知道你絕不會讓我出事。”所以我敢把自己的性命都交給你!最後那句話,他默默刻入心底。

  被一個人全心信任的感覺太過美妙,賈環心緒鼓蕩,表情怔愣。

  三王爺粲然而笑,垂頭含住他唇瓣允吸,舌尖緊緊勾住他舌尖,不捨得片刻分離,狂猛的力道弄得彼此舌根生疼。

  這突如其來的一吻弄懵了賈環,但他很快回過味來,手掌按壓在青年後腦勺,不准許他離開,亦不准許他後悔,靈活的舌頭反客為主,在青年口腔內的敏-感-點流連舔舐,嘖嘖有聲。

  過了好半晌,兩人才氣喘吁吁的分開,深深凝視對方。

  “與一個男人接吻,感覺噁心嗎?”少年清越的嗓音此時此刻顯得十分黯啞。

  三王爺沉默良久,直到少年冷了面色,欲推開自己,才用唇瓣摩挲對方唇瓣,笑著低語,“我覺得,我有些食髓知味了!”話落,又是一記深吻。

  兩人在沙灘上輾轉-交-吻,熱切的用雙手探索對方的身體,直到一個浪頭打來,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起來,咱們得趕緊找個地方生火,把濕透的衣服烤幹。否則入夜後溫度驟降至零下,會被凍死。”賈環用指尖在青年結實的胸膛畫圈。雖已是三月底,倒春寒卻還沒過去,冷起來絲毫不遜於寒冬臘月。

  “我捨不得起來。”三王爺喘了口氣,握住少年作亂的手。

  “那咱們抱在一起凍死好了。”賈環挑眉,摟住他勁瘦的腰肢。

  “好。”三王爺低笑,真的躺在少年身上不動了。

  兩人靜靜擁抱,直到又一個浪頭打來,才互相攙扶著起身,朝林中走去。走了小半個時辰,眼看天快黑了,才找到一座破敗的房舍,裡面有一張斷了弦的弓,幾根箭矢,幾塊被蟲蛀蝕的兔子皮,一堆灰燼,一口黑乎乎的鐵鍋,一堆稻草,應是獵人搭建的臨時落腳點。

  賈環懷裡的藥品、銀兩、火摺子、打火石等物均被大水沖走,唯有插-在靴子裡的匕首安然無恙。他找來一塊乾燥的木頭,鑽了一個小孔,塞入乾草屑用木棍摩擦。

  “粗活我來幹吧,你歇著。”三王爺將貼在少年腮側的濕發攏到耳後,語氣說不出的溫柔。

  “怎麼,不過接幾個吻,就把我當女人看了?”賈環挑眉乜他。

  “拿你當心愛的人看。無論你是男是女。”三王爺一邊低笑一邊湊近了去啄他緋紅似火的唇瓣。醒來後的那個吻劈碎了他為自己設下的藩籬,壓制在心底的-欲-望-如潮水般洶湧而至。他的目光、思緒、觸感,一切的一切都只圍繞少年打轉。

  心臟竄過一道微弱的電流,賈環啟唇微笑,用力摁住他後腦勺,加深這個吻。兩人又纏在一起難分難舍。

  “我覺得,不用生火,只要咱兩抱在一起,就絕不會凍死。”好不容易分開,三王爺喘著粗氣笑道。

  “你在暗示咱兩**麼?”賈環舔舐他耳蝸,嗓音黯啞,“那是你的錯覺,事實上,你現在的體溫低的有些危險。起來,你生火,我去找點吃的。”

  三王爺沒答話,用力箍緊他腰肢,在他喉結上啃咬,直至印下一串紅痕,才滿意的坐起,用棍棒摩擦草屑。

  賈環湊過去親吻他臉頰,出門尋找食物。

  摩的手掌都起了燎泡,草屑終於冒出青煙,三王爺忙將火星移到幹樹枝裡,小心翼翼的吹燃。不多時,賈環抱著一堆木頭進來。

  “這就是咱兩今晚的食物?”三王爺拿起一根木頭翻看。

  “這裡面才是咱兩的食物。”賈環指了指木頭上的一個小孔,用匕首剖開,挑出一根白白胖胖,還在蠕動的蟲子。

  “我想起了咱兩初遇時的情景。”三王爺絲毫也不嫌棄,反露出懷戀的神色,將蟲子置於火上烘烤,待焦黃後放入嘴裡咀嚼,笑了,“好吃,有點微微的甘甜。你也嘗一個。”依樣挑出一根蟲子,烤好後送入少年微啟的唇瓣。

  賈環伸出舌頭,卷走食物的同時亦卷住他指尖,輕輕吸允。

  三王爺眸色暗沉,扣住他後腦勺又是一個深吻。兩人就如同幼小的孩子迷上了最新的遊戲,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碰觸,都能交纏在一起。

  良久後,賈環撫了撫紅腫發麻的唇角,繼續挑蟲子吃。

  火越燒越旺,屋內漸漸暖和起來,濕透的衣裳蒸騰出白色的霧氣。賈環找來兩根竹竿,撐在火堆旁邊,將衣服搭上去烘烤。

  少年細膩而蒼白的皮膚上印刻著色彩絢爛的菩提,陰森的骷髏和致命的毒蛛半隱在聖潔的花朵中,分明是一副詭異而恐怖的畫卷,卻透出令人窒息的誘惑力。三王爺鼻息陡然加重,一步一步走過去,從背後擁住他,用滾燙的唇和靈活的舌尖去舔舐那些花瓣、花蕊、花葉、甚至骷髏和毒蛛……

  一股淡淡的鹹味在舌尖彌漫,隱含少年獨特的體香。僅僅品嘗他肌膚的味道,三王爺就覺得理智在離自己遠去,只剩下猛烈燃燒的身體。

  少年仰頭喘息,反摟住他脖頸去吻他乾燥的唇。火光搖曳,印在牆上的兩道模糊剪影慢慢合二為一。

  作者有話要說:三爺的第一次絕對不是老三的。

  今天洪水退了,出了太陽,高興沒多久又開始黑雲壓頂大雨傾盆,省內多條火車停運,早上起來發高燒,渾身無力。像不像末世?像不像?好基友說我可能要觸發異能了,哈哈哈~~~



89、□□


  少年趴伏在乾燥的草堆上,渾身-赤-裸,長及腳踝的烏髮如最華美的綢緞鋪撒開來,在搖曳的火光中泛出瑩潤的光澤。只披著一件外袍的青年跪在他身側,撩起一縷髮絲親吻,又著魔一般去舔舐他背部的刺青,動作說不出的虔誠。

  “環兒,環兒,環兒……”每落下一個親吻,他就低喚一聲少年的名字,不知疲倦。

  “叫魂呢?”少年側過臉睨他,沙啞的嗓音、慵懶的語氣、眼角眉梢中微微透出的媚意,幾欲令人發狂。

  “能把你的魂兒吸出來就好了。”青年低笑,含住他唇瓣用力吸允,直到舌根有些發麻才戀戀不捨的分開,神情恍惚,“這場景,與夢中一般無二。”

  賈環舔唇,笑問,“你經常夢見我?說老實話,是不是喜歡我很久了?”

  “對,喜歡你很久了。”三王爺輕柔地啄吻他發頂,鼻息加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賈環低笑,反手摟住他脖頸,道,“這時候作什麼酸詩,用行動表示更快些!”手一點一點下滑,捉住他腫脹堅硬的那處揉捏。

  三王爺倒抽一口氣,掐住他腰肢覆身上去,用力舔吻他脖頸、背部、腰窩、股溝……深邃的眼眸中早已沒了往日的冷靜睿智,只餘下瘋狂的-欲-火。

  指尖往少年-緊-致-濕潤的那處探去,剛要入內,黑漆漆的山林中卻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獵犬的吠叫,三王爺不得不停下所有動作,取下烘乾的外袍裹住少年。

  “是塗闕兮,他嗓門真夠大的。”賈環耳力過人,一邊慢條斯理的穿衣服,一邊失笑。

  “這麼快就找過來,辛苦他了。”三王爺咬牙切齒的道。

  兩人剛整理好衣物,五王爺就牽著兩條獵狗出現在門口,理也不理自家兄弟,一把抱住少年,狂喜道,“環兒,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

  賈環拍打他脊背安撫,“小小一條黃河,還奈何不了我。”

  五王爺正欲朗笑,瞥見少年頸側斑斑駁駁的紅痕,喉頭哽住了,然後慢慢轉臉,用吃人的目光朝老三瞪去。

  三王爺正與孟穀亮寒暄,察覺到他視線,沖他挑高一邊眉毛,道,“亂軍猶在昆侖一帶出沒,咱們還是趕緊離開吧。”看向少年時溫柔一笑,伸出右手,“環兒,走了。”

  賈環應諾,推開五王爺,走過去自然而然與他十指相扣。

  一行人舉著火把下山,五王爺卻還站在破敗的茅屋內,面無表情的盯著他們遠去的方向。稽延躊躇片刻,拱手道,“王爺,該走了。”

  “走?走去哪兒?失了環兒,這天下哪裡還有本王的去處?”搖曳的火光映照出青年扭曲的臉龐,他忽而狂性大發,抽-出腰間佩刀將屋內所有擺設砍成碎片,連烈烈燃燒的火堆都沒放過。四濺的火星點著茅草、兔皮、桌椅等物,又燒穿他袍角,沿著華麗的,金線織就的龍紋往上爬。

  稽延嚇了一跳,忙跪下拍打火星,苦苦相勸,“王爺,您冷靜點。眼下您失了一城,可回京以後,您有大把的機會……”

  “沒錯,你說的沒錯!環兒可不是誰都能隨意擺弄的,哪怕老三也不行!”五王爺急促的呼吸平緩下來,忽而仰頭大笑,一刀割斷袍角,昂首闊步的離開。

  稽延抹去滿頭滿臉的冷汗,沖守在屋外表情古怪的將士們揮手。一行人隱沒在漆黑的山林中。

  孟谷亮發現晉親王與賈公子之間的氣氛變了,起初還只是朋友間的親密,眼下卻越來越黏糊。形影不離也就罷了,還常常十指緊扣,耳鬢廝磨,毫不避諱旁人目光。一次用膳,晉親王竟取下賈公子唇角的飯粒,放入自己口中咀嚼,而賈公子不但不覺得尷尬,反湊過去親吻他腮側。兩人凝視對方溫柔淺笑。

  如此曖昧的場景,差點沒灼傷孟穀亮的眼睛。好在幾日後晉親王因落水感染了風寒,待在馬車內將養,這才令他暗鬆口氣。

  二十多天后,馬車終於緩緩駛入京城地界。

  “我先送你回府,再去宮中覆命。”三王爺將少年抱在懷裡,細細密密啄吻他脖頸,又握住他纖長的十指,一根根允吸,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滿是癡迷之態。

  “丟了帳冊,你該怎麼向皇帝交代?”賈環側過頭,親吻他堅毅的下顎。

  “無礙,我病得如此厲害,父皇不會忍心苛責於我。”三王爺擺手淡笑。

  “這瓶藥你拿著,實在病得重了就吃一粒。使苦肉計也要有個限度。”賈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瓷瓶。

  三王爺接過,將他壓倒在錦被上深吻。兩人髮絲纏繞,鼻息交融,難捨難分。

  蕭澤立在路旁,尷尬的聽著裡面唇舌咂摸的聲音,直至兩人消停了,才小心翼翼開口,“三爺,榮國府到了。”

  “我該走了。”賈環推開青年,整理散亂的鬢髮和淩亂的衣擺。

  “實在是捨不得。若能將你日日夜夜栓在身邊該多好。”青年從背後擁住他,側頭含他濕潤的唇。

  賈環低笑,主動加深這一吻。過了許久,兩人喘著粗氣分開,賈環半坐而起,正準備掀簾子下車,卻又被青年拽回去,繼續擁吻。

  半坐而起,被拽回去親吻,又半坐而起,又被拽回去親吻,如此反復,不只蕭澤頭大如鬥,連賈環都有些不耐煩,手掌覆在他唇上,沒好氣的道,“你有完沒完?當真要跟我吻到地老天荒不成?”

  “倘若真能地老天荒,倒還好了。”青年面上含笑,眸中卻暗藏一絲苦澀,捏了捏少年指尖,低語,“環兒,無論發生任何事,請你暫且忍耐。一切有我,一切都會好的。”

  賈環定定看他半晌,不說話亦不點頭,掀開車簾大步離去。

  青年凝望他頎長的背影,神色恍惚,直過了一刻鐘,才沉聲道,“回宮覆命吧!”

  孟谷亮在神武門外等候良久,見晉親王車馬到了,立刻遞牌子求見。

  兩人行至養心殿外,皇帝先召見孟穀亮,令晉親王在外等候。足過了小半個時辰,大內總管高河才笑眯眯出來,宣晉親王入內。目光對視,高河隱晦的遞了個眼神。

  “兒臣參見父皇。此次西北之行,兒臣有辱使命,還請父皇責罰。”三王爺跪下請罪。

  “起來吧。”已顯露老態的皇帝頷首,指著禦桌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三王爺打開盒蓋,取出一本帳冊,略翻看兩頁後表情錯愕,“父皇,這本帳冊不是……”

  “啟稟王爺,事情是這樣。微臣察覺侍衛中暗藏奸細,唯恐帳冊遺失,未經您同意便將之替換。那些死士搶走的不過是本贗品,真帳冊一直在微臣這裡。為防還有奸細潛伏左右,微臣一直隱瞞不報,請王爺降罪!”孟穀亮撩袍子跪下。

  不待三王爺發話,皇帝率先擺手,“你不要怪他。出發前,朕有言在先,只要能查明真相,他大可以見機行事,無需通稟。”

  “兒臣感謝孟大人尚來不及,怎會怪罪?孟大人快快請起。”三王爺親自扶他起來,笑容真切。

  皇帝欣慰的看他一眼,待孟穀亮退走,忽然拍桌怒斥,“孽子,還不給朕跪下!”

  三王爺立即跪下,臉色蒼白。

  “朕此次對你寄予厚望,卻沒想到為了一個孌寵,你竟罔顧自己性命,亦有負朕之所托。你年幼時朕曾教導你: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而今自省,你身上可還有半點君子之風?”

  三王爺垂頭沉默。

  皇帝冷哼一聲,越發疾言厲色,“且朕聽聞,那賈環在你與老五之間左右逢源,挑撥離間,何其膽大,何其奸猾!為了這麼個玩意兒,你竟把所有侍衛皆派去他身邊護衛,不顧自己半點!朕白教養你一場!孽子,你可知錯!”

  三王爺磕了一個響頭,徐徐開口,“啟稟父皇,環……賈環並非孌寵奸佞之流,他見識卓著,能力非凡,又幾次三番救兒臣性命,兒臣護衛他實乃應當應分,並不有違君子之風!請父皇明鑒!”

  “哦?你可敢向天發誓,對賈環只是朋友之誼,並非兒女私情?”皇帝目色深沉的看進他眼底。

  三王爺斂眉沉默。

  “倘若他只是個庸碌之輩,留在你身邊當個樂子也就罷了。但他能力卓絕,見識不凡,且性情還十分邪佞,仗著你與老五庇護,常常無法無天橫行無忌。朕不能留著他左右你。”皇帝語氣冰冷。

  “父皇,錯在兒臣,不在賈環,且看在他又救了兒臣一命的份上,不要傷害他。若您不允,兒臣便長跪不起。”三王爺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額角立時紅腫。

  “你要跪便跪吧。”皇帝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甩袖離開。

  兩個時辰後,夜已深沉,三王爺依然筆直的跪在養心殿內。皇帝派高河前去規勸,不理,又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緩步而至,端坐在禦案後問道,“要朕不傷他可以,你願拿什麼來換?”

  “兒臣願拿一身王爵來換。”

  “一身王爵?好好好!當真是朕教出來的好兒子!朕不殺他,你給朕滾,即刻滾出宮去!”皇帝怒而拂袖。

  三王爺大喜,磕了三個響頭,踉踉蹌蹌離開,剛出宮門便昏厥過去。

  高河奉命送他回府,及至臨晨才歸,走進養心殿磕頭。

  皇帝一夜未曾闔眼,疲憊開口,“太醫可曾看了?”

  “看了,說是受了風寒,又心力交瘁,需將養數月才好。”

  “為了一個孌寵,竟甘願捨棄王爵,甚至性命。荒唐!實在是荒唐透頂!”想到這一茬,皇帝又是一陣惱怒。

  “那可不是普通的孌寵,卻是王爺的救命恩人呢。王爺重情重義,皇上您該高興才是。”高河小心翼翼開口。

  “你說的沒錯。齊兒性情、能力、心智,皆是不凡,只一個弱點,就是太過重情。與幾位兄弟,除了老五,他皆相處得宜,尤其對小九兒照顧有加,朕對他自然是滿意的。倘若他棄賈環於不顧,朕倒要心寒了。”

  說到這裡便想起派死士截殺自己兄弟的太子,又想起謀逆的大皇子,皇帝對晉親王的怒氣瞬間消弭。連血脈兄弟都不肯放過,倘若他禪位於這樣的人,早晚也會被迫害而死。

  高河受晉親王所托,靜默片刻後多嘴一問,“皇上,您要如何處置賈環?”

  皇帝沉吟片刻,徐徐開口,“他到底救了齊兒,又是賈公後人,朕不殺他,便留在家中禁足兩月。齊兒亦禁足一月,掠奪所有職務。他不是甘願捨棄王爵嗎?朕便讓他嘗嘗做庶民的滋味!”

  “皇上您又忘了,晉親王三年不肯入朝,只管徜徉書海,逍遙快活。您讓他做庶民,沒準兒他還求之不得呢。”高河笑呵呵的打趣。

  皇帝先是怔愣,繼而扶額喟歎,“他這性子,十成十隨了姚老先生,忒淡泊名利了點兒!”雖語帶不滿,眼裡卻泛出笑意。

  皇帝壯志未酬,野心難消,身體卻已經支撐不住,半年前不得不做好禪位的打算,卻捨不得手中權柄,又恐晚年淒涼,一心想尋一個易掌控、性溫和、重情義的繼承人。這一點,旁人不知,高河卻看得通透,當然,晉親王也同樣看得通透。

  今日這一出,看似晉親王有負聖恩,難以重入朝堂,實則在皇帝心中加分不少。

  三王爺從昏迷中醒來,就見曹永利守在床邊,表情凝重。

  “父皇意欲如何處置環兒?”他心心念念的只這一樁。

  “皇上降旨,言及環三爺保護王爺不利,命其在府中禁足兩月。”曹永利低聲回稟。

  “禁足兩月?父皇好心思,竟變相的阻了環兒仕途!若不是因為本王,環兒今科該中狀元的,該是我大慶百年來第一個連中小三元,又連中大三元的不世之材!他本該前程似錦,眼下卻全都毀了,是本王的錯……”三王爺眼眶通紅。

  曹永利躊躇片刻,小心翼翼開口,“皇上讓高公公帶話,叫您日後遠著環三爺,再不許被他擾了心志。五王爺既然喜歡,便讓給他,也好緩緩兄弟情義。倘若日後再聽聞你兩為了他爭來搶去鬧到兄弟失和貽笑大方,便要,便要讓環三爺永遠消失。”

  “讓給老五?他當環兒是什麼?可有可無的玩意兒?那是本王的心頭肉,是本王的心頭肉啊!”三王爺心痛如絞,及至最後竟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能一拳一拳捶打床榻。

  “王爺您別打了!小心弄傷自己!”曹永利忙將雙手墊在他拳下,嗓音壓得極低,“等過了這一陣兒,王爺您大業有成,一切都會好的。誰也不能逼您。況且,環三爺也不是任人擺弄的主兒,五王爺再如何喜歡,環三爺心在您身上,他也無法不是!不過一次科舉,錯過了便錯過了,三年後,讓環三爺做您欽點的第一任狀元郎豈不更好?”

  三王爺逐漸冷靜下來,整理亂髮,撫平衣擺,平淡的語氣仿佛剛才崩潰失控的那個人不是他一般,“拿藥來,本王要喝藥。”

  環兒,你可千萬要等著我!

  作者有話要說:劇情大轉折了~~老三暫時出局。

  觸發了邊睡邊碼字異能,好開森~

 

  90、九十


  賈環回屋後倒頭就睡,直到翌日淩晨才醒,剛用完早膳,宮裡就來人宣旨,命他在家自省,兩月不得跨出府門半步。

  西北之行辦砸了差事,賈環早已料到皇帝會降罪,故而並不如何吃驚,接過聖旨後給那太監塞了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問道,“晉親王眼下如何?”

  那太監是個圓滑練達的,作揖道,“回賈公子,晉親王那裡也被禁了足,為期一月。不過……”頓了頓,他壓低嗓音繼續,“反正這事遲早會鬧得大慶皆知,雜家這會兒先告訴你也無妨。皇上對晉親王十分失望,已捋了他八府巡按、顧命欽差之職,又收了尚方寶劍、丹書鐵劵,而今只留下一個親王的虛銜。”

  “你可曾去王府宣旨?”賈環又問。

  “先去王爺那裡宣的旨,而後才到的榮國府。”

  “王爺可還好?”賈環又遞了一個荷包過去,裡面塞了一遝銀票。

  那太監用手指撚了撚,笑得十分諂媚,“賈公子你放心,王爺並無任何不妥。雖皇上一時震怒,卻也派了太醫常駐王府照看,可見王爺並未完全失了聖心。”

  賈環滿意的頷首,又打點了一些小巧精緻的好物,將他送出府門。

  出了榮寧街,那太監附在一隨從耳邊低語,隨從應諾,慢慢墜在人後,逮著機會悄無聲息的離開。不多時,曹永利便得了消息,匆匆來到書房。

  三王爺正盯著牆上‘金榜題名’的橫幅發呆,足過了好半晌才看向跪在門邊的曹永利,眼珠佈滿血絲,嗓音沙啞不堪,“環兒可還好?”

  曹永利作揖,輕聲回稟,“江公公說三爺很好,接到聖旨後並無鬱色,亦不見惱恨,態度很是平淡。”話落扯開一抹笑,輕快道,“他還給江公公送了許多好處,打聽您的消息,可見心裡一直記掛著您呢。”

  “是麼,那就好。你退下吧。”三王爺緊繃了一天一夜的心弦終於放鬆,拿起少年遺留在書房內的策論、習字帖等物,認真翻看,一坐便是一整天。

  晉親王府波瀾不興,賈府卻炸開了鍋。賈母、王熙鳳等人如何幸災樂禍暫且不提,趙姨娘聞聽消息,差點沒昏厥過去,連忙用力掐自己虎口,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兒?怎好端端的將你禁-足?四月底的殿試怎麼辦?不考了嗎?”

  “自然是考不成了。”賈環用絹布擦拭儀刀,神情專注。

  “差事辦砸了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皇上怎能這樣,一句話把你大好的前程都毀了!”趙姨娘眼眶紅彤彤的,不停用手帕抹淚。眼看兒子就要連中三元,離登天只一步之遙的時候被踹下來,那種大起大落的滋味真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

  可賈環卻不是普通人,眉頭不皺,心緒不亂,語氣亦十分平淡,“三年後再考也是一樣,不急。”

  “可三年後探姐兒就二十一歲了,你不著急,她著急啊!”趙姨娘眼淚掉的更凶,唉聲道,“我本想等你中了狀元光耀門楣後,替探姐兒尋一戶好人家。而今你仕-途受阻,且阻你那人還是皇上,探姐兒要想嫁個好人家卻是難了。”

  賈環將寒光爍爍的儀刀插-入-刀鞘,漫不經心的開口,“作甚一定要嫁入豪門深宅?你看看你自己,在賈府過得可還快活?嫁一戶人口簡單,家境殷實的不好嗎?沒有森嚴的規矩束縛,沒有妻妾相爭,沒有爾虞我詐、藏汙納垢,日子過得安穩又鬆快,壽數都比別人長。”

  趙姨娘慢慢止住哭泣,斂眉沉思,越發覺得兒子說得有理。

  賈環這才抬頭,淡淡瞥向半掩的窗戶。

  探春心下一驚,連忙帶著侍書悄無聲息的離開,回房後坐在梳粧檯前發愣,過了小片刻竟嚶嚶哭起來。

  “姑娘,快別哭了,當心環三爺聽見。”侍書連忙上前勸慰。

  “聽見就聽見,他能奈我何?我還當他如何出息,卻不想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西北出了那樣大的紕漏,多少老臣重臣避之唯恐不及,他一介白身跑去摻合什麼?辦砸了差事,只有被推出來頂-缸的份兒!蠢貨!自己蠢也就算了,作甚要連累我!”氣性越發大了,探春掃落妝奩,怒駡,“叫我堂堂公侯千金嫁入寒門小戶,過衣-不-遮-體、食不飽腹的日子,虧他說得出口!我寧願絞了頭髮當姑子,也絕不屈就!”

  “可眼下環三爺仕-途受阻,趙姨娘又是家生子出身,眼界人脈有限,您就是再著急,也沒辦法不是?來,喝口玫瑰香露緩緩神。”侍書低聲規勸。

  探春拂開香露,掩面哀泣,“我怎會如此命苦!攤上那樣的姨娘兄弟,便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投靠過來,好處沒有,反倒平白受了拖累!倘若太太還在,哪會落到這般境地……”

  侍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抹淚。兩人都沒發現,趙姨娘在門外站了許久,終是撕掉手裡豐厚的嫁妝單子,鐵青著臉離開。

  兩月之期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夠大慶變個天數。

  太子與瞿澤厚冒賑之事爆發,牽連數百官員。西北-官-場從一品大員到刀筆小吏,能保住性命的竟然一個沒有,倘若全部處斬,西北官衙將陷入癱瘓。皇帝不得不劃下兩萬兩的死亡線,即便如此,被斬首的依然有七八十人之眾。

  重入朝堂的晉親王因辦事不力被捋奪所有實權,成了空頭王爺。四皇子取而代之,授命監察使、顧命欽差、刑部尚書,又賜尚方寶劍,帶頭徹查西北大案,一時風光無限。

  隨後太子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反撲,向皇帝揭發四皇子聯合七皇子八皇子收-受-賄-賂,賣-官-賣-爵之事,言及江南官-場皆為四皇子所控,連年來泄-露-科舉試題,為投效麾下的舉子大開方便之門,秘密安-插-到要位,就連深得皇帝信任的領侍衛內大臣孟谷亮、總管內務府大臣姜經緯,暗地裡都聽命于四皇子。

  皇帝震怒,立即撤換幾人,將遠在南疆巡邊的九省統制王子騰召回,一力徹查西-北-大-案和江南舞-弊-案。短短十天,王子騰連任刑部尚書、領班軍機大臣、保和殿大學士,使了雷霆手段查清案件後又受封一等忠勇公,成為大慶又一權勢滔天的人物。

  瞿家抄家滅族;太子被廢貶為庶人;瞿皇后被打入冷宮,投繯自盡。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圈-禁府中,無旨永世不得出。

  西北、江南官-場被清洗一空,又因今科試-題-泄-露,涉事舉子皆革除功名,其餘人等成績作廢。朝中極度缺人,皇帝不得不將留在京中候缺的官吏全部派遣出去,又從基層小吏中提拔了一大批人擔當實職,這才解了西北、江南之危。

  經此一事,皇帝迅速衰老,隱隱透出禪位的意思。有心者細數眾位皇子,這才驚覺大皇子、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皆被圈-禁;二皇子被廢;三皇子失寵;只有五皇子與九皇子最有希望登頂。然而五皇子行事向來荒唐,不得人心,加之母妃早逝,沒有助力,比不得九皇子,還有一個寵冠六宮的容貴妃杵在後面。

  事情平息後,皇帝果然將九皇子封為義勇親王,命他前往戶部歷練,隨即擢升容貴妃為容皇貴妃,授予鳳印,代為管理後宮事務,又提攜容貴妃母家,隱有替九皇子造勢之意。

  如此舉動,大臣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紛紛向九皇子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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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僅大慶朝風雲突變,連榮國府也翻了天。因王子騰位極人臣,被發配至金陵老家的王夫人終於迎來了出頭之日。

  “姑娘,你聽說了嗎?太太要回來了!”侍書氣喘吁吁的跑進門。

  “她的臉……”探春悚然一驚。

  “聽說王大人在南疆尋到一位神醫,拔除了太太體內毒素。昨日王夫人前來拜訪老太太,商量迎回太太的事。”

  “老太太何意?”探春捏緊手帕,嗓音發抖。

  “太太娘家如今權勢滔天,能給予寶二爺不小的助力,又能壓制環三爺,老太太自然是千肯萬肯。”侍書憂心忡忡的開口。

  探春垂頭沉吟片刻,果斷道,“把我私庫裡的好東西都取出來,咱們去探望寶玉跟鳳嫂子。”

  “環三爺和趙姨奶奶那裡你怎麼交代?”侍書躊躇不前。

  “我都十八了,哪家姑娘十八了還嫁不出去?要交代,也該他們給我交代才是!”探春冷笑,走到屏風後換衣。

  兩人跨進寶玉屋內,就見他正趴在桌上,用一小竹管吸食一堆白色的粉末,臉上露出癡迷之態。一群花枝招展的優伶環繞身周,嬌-笑-連連。

  時下的貴族子弟均有吸食五石散的嗜好,探春不以為怪,等他享受完了才笑著開口,“寶玉,近來可好?”

  “三妹妹來了,快請坐。”寶玉倒進一優伶懷中喘息。

  三年裡,寶玉消瘦不少,臉色亦十分蒼白。雖然賈環也同樣蒼白,可他周身縈繞著一股森冷煞氣,顯得很不好惹。不似寶玉,一看就是個孱弱的。探春不著痕跡的打量他,暗暗皺眉。

  五石散-欲-仙-欲-死-的效果沒了,寶玉這才睜眼,自顧穿上錦繡外袍,道,“三妹妹來得不巧,我與義勇親王有約,即刻便要出府。你請回吧。”他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少了姐姐妹妹就日日哭泣,夜夜失眠的無知少年。三年不來探望,這個時候再來卻是有些晚了。

  “那還真是不巧。”探春勉強一笑,走到門口停步,問道,“聽說太太要回來了?什麼時候?”

  寶玉精神大振,眯眼而笑,“下月初就回,我親自去金陵接她。”

  “是麼,終於要回來了,真好,屆時你路上小心……”直出了垂花門,探春才從恍惚中回神,憂心忡忡往璉二奶奶院子行去。

  王熙鳳聽說探春來訪,面也不肯露就將她打發走,一應貴重禮物倒是留下了。

  探春挫敗而回,正心煩著,卻被趙姨娘叫到房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你怎又去見賈寶玉?不記得他將你害得如何淒慘了麼?是不是聽說太太要回來了,又起了攀附的心思?我這裡廟小,終究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想走只管開口!”

  “太太本就是我嫡母,我孝敬她是應該的,怎就成了攀附?”探春驚聲尖叫,表情怨憤,“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連個像樣的人家都沒定下!你們不能幫我,還不許我自個兒替自個兒謀劃?”

  “我這不是替你找著呢麼!你來看看,都是些好人家。”趙姨娘瞬間氣短了,將一本花名冊遞過去。

  “商戶,秀才,小吏,鄉紳……這就是你說的好人家?你怎不乾脆把我配給小廝算了?我是榮國府的三姑娘,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不是-卑-賤的家生子!”探春音量陡然拔高,不等趙姨娘分辨,掀開門簾沖出去,看見立在院中揮刀的賈環,冷冷一笑,“你還有閒心舞刀弄槍,不知外頭傳成什麼樣兒了麼?都說你與晉親王-耽-於-享-樂才辦砸了差事,又引得他與五王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皇帝視你為奸佞-孌-寵之流,卻顧忌你賈公後人的身份,又念在你兩次救了晉親王,這才沒殺你,只阻了你仕-途。而今九皇子即將登位,三王爺、五王爺日子都不好過,可再也護不住你了!沒發現三王爺解除禁-足以來連問也不問你一聲麼?三年後科舉入仕,你趁早省省吧!”

  賈環舉起儀刀將一截兩抱粗的木頭劈成兩半,又橫向劈成碎塊,這才斜眼睨她,嘴角掛著一抹輕蔑的笑。

  “你可勁兒的笑吧,多早晚有你哭的時候!”探春咬牙切齒的離開。

  “來人,幫賈探春挪院子,當年怎麼來的,現在還怎麼出去,不屬於她的,一樣不許帶走!”賈環輕飄飄開口。

  僕役們躬身領命,即刻把三姑娘‘請’出去。

  這下,趙姨娘卻是顧不上女兒了,心急火燎的追問,“環兒,探姐兒說得可是真的?你當真是晉親王的-孌-寵?”

  “我不是他的-孌-寵,”賈環將儀刀舞得獵獵作響,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可我們關係確實不一般。姨娘,我只喜歡男人,只對男人才-硬-的起來,所以這輩子根本不打算娶妻,亦不會有子嗣,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趙姨娘身子搖晃,白眼一翻,厥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從現在開始,虐老三,虐賈府,虐所有作死的人,環三爺要發飆雄起了!

  碼字碼到半夜,一粒米沒吃,一口水沒喝,站起來的時候差點像趙姨娘一樣厥過去~~~

  提示說章節中含有六個不良詞彙,尼瑪,找了好幾個小時!看見那麼多小橫杠別驚訝,我實在不知道究竟哪些詞才算不良!




  91、九一


  五月,京中的桐花開的正好,微風拂過,紛紛揚揚由枝頭飄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四處彌漫著淡而雅致的花香,沁人心脾。若是往年,必然有狀元郎鮮衣怒馬而過,今年卻毫無動靜,連過路的行人都低眉順眼,戰戰兢兢,生怕招惹什麼禍端。

  御林軍全副武裝,晝夜不停的在各處要道巡邏。一切都昭示著——大慶要變天了。

  與外界的壓抑氣氛不同,這日的榮國府顯得特別喜慶。銅質大門被擦的亮蹭蹭的,臺階掃得纖塵不染,連兩隻石獅子亦被水沖洗一遍。入了正門,各處樓閣都掛著大紅的燈籠,更有鮮花錦簇,僕役成群,一派繁榮富貴之象。

  王夫人目不斜視的走到正廳坐下,摸摸自己光滑細膩的手背,長舒了口氣。終於回來了!

  王子騰如今執掌八十萬兵權,又聖眷優渥,實乃大慶朝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賈政待王夫人自然與往日不同,不但親自去金陵接人,且一路小意溫柔,體貼周到。賈母強撐病體到儀門外相迎,牽著她的手說了許多偎貼話。

  婆媳兩個抱頭痛哭,仿似全無芥蒂。

  抹掉眼淚,王夫人徐徐開口,“怎不見趙姨娘跟環哥兒?”

  “回太太,環哥兒禁足院中,趙姨奶奶憂思過度病倒了,皆無法前來。”秦嬤嬤小聲開口。

  “原來是這樣。”王夫人用繡帕掩嘴,笑道,“那便改日再聚吧,反正日子長著呢,不急。”她倒是很想立馬整死這二人,只可惜一來她不敢踏足那小院,生怕又沾染什麼邪門的毒藥;二來有把柄在賈環手裡,還得徐徐圖之。索性哥哥飛黃騰達了,三王爺、五王爺與大位無緣,皇帝又因他二人厭了賈環,弄死他,也只是早晚的事。

  一轉念就看見隱在角落裡的探春,王夫人眸光微閃,招手道,“探姐兒,三年不見,竟出落的如此水靈了,快過來讓母親好生看看。”

  探春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過望,連忙上前蹲身行禮。

  “若我記得沒錯,你今年該滿十八了吧?可曾定了人家?”王夫人攏攏探春鬢邊如雲的秀髮。

  探春苦澀開口,“回母親,姨娘把全副心思都放在環哥兒身上,卻是沒準備女兒的婚事。”

  “是麼,她怎能如此粗心大意。”王夫人輕拍探春手背安撫,“無事,既然母親回來了,自然替你尋一戶好人家。而今你舅舅頗有些聲望,咱不需著急,只要放出話去,門檻都能被冰人踩破。”

  “姑媽說得沒錯,都說皇帝女兒不愁嫁,咱賈府的女兒雖多有不及,可也同樣不愁嫁呢。”王熙鳳掩嘴打趣。雖說王子騰是她堂伯父,可關係到底隔了一層,不如王夫人,卻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妹,且感情十分深厚。王熙鳳是個有決斷的,立馬拋卻前塵,亦不顧賈璉的萬般阻撓,與王夫人重歸於好。

  眾人聽了這話,紛紛笑了。

  探春狀似羞澀的垂頭,眼裡卻精光電閃。王夫人摒棄前嫌,親熱待她,無非又是玩得老把戲,純為膈應打擊趙姨娘而已。可只要自己過得好,嫁得好,一生順遂,榮華富貴,她哪管那麼多?反正那兩人,也不拿她當回事的。

  趙姨娘額頭裹著一條方巾,病歪歪的躺在榻上,見兒子無動於衷,只顧著喝酒吃菜,終於耐不住了,拍桌子道,“我不管,從明日起,我就替你物色人選。你不肯出面,我就讓她跟公雞拜堂,怎麼著也得把人弄進門!你還小呢,喜歡男人只是圖個新鮮,長大了就知道女人的好處了!要不,我先給你納兩房小妾,叫你體驗體驗?”

  “吃你的東西吧!”賈環往她口裡塞了一個水晶蝦餃。

  趙姨娘囫圇吞下,覺得裝病這招忒沒意思,扯掉方巾胡吃海塞,化悲憤為食欲。

  正當時,小吉祥掀簾子進來,附在她耳邊竊竊私語,令她臉色大變。

  “早說過賈探春是只白眼狼,你偏不信。勞心勞力替她相看人家,到頭來卻得一句‘全副心思都在環哥兒身上,顧不上我’,說這話的時候,她也不怕閃著舌頭。有奶便是娘,夠涼薄的。”賈環嗤笑,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趙姨娘目光放空,仔細回憶與女兒在一起的時光,發現這樣的踐踏、背叛、拋棄、落井下石,總是如影隨形,未曾有半分改變,亦從未捂熱她冰冷的心,忽然覺得萬般疲憊。

  “算啦,由她去吧。”她擺手。

  “你這是第幾次說這話,又是第幾次心軟回頭幫她?”賈環給她倒酒。

  “再沒有下次了。你老娘我也是有氣性的。”趙姨娘丟掉酒杯,舉起酒罈豪飲。

  賈環低笑,同樣舉起酒罈豪飲,心裡卻暗暗數著日子。

  兩月之期很快過去。這日一大早,賈環剛跨出府門,就見五王爺站在賈府對面的酒樓上,沖他招手,“環兒,上來!我有話與你說。”

  解禁後看見的第一人不是塗修齊,賈環心裡十分失望。禁足中不許外人探望,亦不許隨從夾帶私信,他已經很久未曾得到過塗修齊的消息了。

  “快上來!不然我就下去逮人了!”見少年不動,五王爺拔高嗓門催促。

  賈環無奈,只得踱步上樓,跨入廂房後開門見山道,“有什麼話趕緊說,我忙著呢。”

  “忙著去見老三?別白費功夫了,他如今是關鍵時刻,又與你傳出那樣的流言,肯定不會見你。當日他把所有侍衛派去保護你,絲毫不顧自己安危,你聽得明白亦看得清楚吧?是不是很感動?”五王爺替少年斟酒。

  賈環沒碰酒杯,淡淡瞥他一眼。

  “別裝了,若不是他當日的言行觸動了你,你豈能跟他走到一塊兒?”五王爺見他不搭理自己,自顧把兩杯酒喝了,嗤笑道,“實話告訴你,那天的事,他早有預料。他知道途中會碰見亂軍和死士,知道帳冊會被奪,知道孟穀亮是老四的人,知道他暗中換了帳冊,亦知道身邊的侍衛是個叛徒。但唯一沒料到的,是你身手竟那般厲害,於千軍萬馬中來去自如,一個眨眼就結果了太子麾下最精銳的死士,拿回帳冊。當他說出‘全力保護環兒’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想到那侍衛會挾持自己威脅你,亦想到你會用帳冊交換他,就連你們回京後的處境,他都早有預料。”

  抹掉唇角的酒漬,五王爺繼續開口,“你以為他很看重那本帳冊?錯了!他巴不得帳冊被搶,好順利從這些汙糟事裡抽身,然後看太子一系跟老四一系鷸蚌相爭。他就是那麼個人,喜歡不費一兵一卒將敵人扼殺。都說我是大慶戰神,可比起他來,我卻是差得遠了!他把太子的把柄拋給老四,又把老四的把柄拋給太子,自己隱在幕後冷眼旁觀,掌控全域。他平日裡結交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雖然有才,卻不得重用。可你看看現在,那些人都去哪兒了?在西北,在江南,皆身居要職,一飛沖天。不知不覺中,他就把大半江山拽在掌心,哪怕父皇不禪位於他,反屬意老九,可只要他動動手指,這大慶就能改天換地。他算計了我,算計了你,算計了太子,算計了老四,算計了父皇,算計了全天下所有人,甚至他自己!我曾說過,他的腦子跟咱們不一樣,裡面有數不清的彎彎繞繞。跟他玩,你遲早會吃虧!這不,快到手的狀元沒了,仕途也毀了,你還要繼續跟他纏一塊兒?環兒,你不是那樣傻的人!”

  五王爺用力握緊少年僵冷的指尖。

  賈環一言不發的掙脫,掄起酒罈豪飲,片刻後將空罎子隨手一扔,直接從窗臺躍下。

  五王爺大驚,探身出去查看,少年頎長的背影已消失在轉角。

  “備馬,去晉親王府!”他想也沒想便跟著往下跳。

  五王爺說得那些話,兩月裡,賈環也常常思慮,可又被他暗暗壓下。無論如何,他都要給塗修齊一個親口解釋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然後再決定是繼續走下去,亦或就此結束。

  到得晉親王府,賈環幾步跨上臺階,正欲敲門,卻不料門忽然開了,某人與他撞了個滿懷,腰間一塊玉佩沒系牢,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裂成兩半。

  “哪個該死的走路不長眼睛?”那人抬頭怒斥,看清賈環面孔,冷笑道,“賈環?你竟然還有臉登三皇兄的門?你把他害得還不夠慘麼?”

  賈環神色淡漠,瞥他一眼就要往裡走。

  “王爺,他把你的皇子玉佩摔碎了,這可是殺頭的死罪!”與他一道來的王仁高聲提醒。自從王子騰受封一等忠勇公,王家轉瞬成了京裡最有頭有臉的人家之一。王仁的交際圈廣了,不知何時竟攀上九皇子。兩人一拍即合,關係親厚。

  九皇子本就對賈環恨之入骨,只無奈他背後有兩位皇兄庇護,不敢妄動。而今他已然快要登基,哪裡還有顧忌,看看地下裂成兩半的玉佩,咬牙命令,“給我打,打死不論!”

  兩名侍衛應諾,抽-出佩刀砍殺過去。賈環舉手反擊,卻聽九皇子叫囂道,“你若敢還手,本王連你那低賤的姨娘也一塊兒斬了!”

  賈環遲疑一瞬,刀風已呼嘯而至,將他後背砍出一道一尺長的,深可見骨的傷口,又一刀襲向下盤,嵌入腓骨,拔出時只聞骨頭斷裂的哢擦聲,令人聽了頭皮發麻。他想反擊,可思及這裡是毫無人權的封建社會,弄死一個皇子,連姨娘也會被牽累,只得咬牙按捺。反正他死不了,日後必要這些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

  九皇子負手而立,愜意的欣賞少年的慘狀。王仁嘴角含笑,眼眸晶亮。墜在最後的賈寶玉先是怔愣,而後撇開頭去。

  “本王的人,你們也敢動?活膩歪了!”匆匆趕來的五王爺看見半跪在地上滿身鮮血的少年,心臟都快裂了,跳下馬後疾奔過去,一腳將兩名侍衛踹翻,然後拔出佩刀一下一下劈砍,鮮血四濺,臟器橫飛,不過小片刻功夫,就把兩人砍成一堆肉泥。

  九皇子等人駭得魂飛魄散,五王爺看過來時,下腹竟隱隱抽搐,幾欲尿崩。

  “環兒,沒事了。本王護著你,誰敢動你,本王就叫他死無葬身之地!”避開傷口,小心翼翼抱起少年,五王爺嗓音沙啞,隱含哽咽,走過九皇子身邊時,殺意翻騰的血紅眼珠瞪得對方肝膽欲裂。

  “五,五皇兄,他撞碎了我的皇子玉佩,我這才……”九皇子指著地上,委屈開口。

  五王爺瞥一眼裂成兩半的玉佩,走過去一腳將之碾成粉末,冷笑,“皇子玉佩?以為自己封了親王,就了不得了麼?憑你也配?罪-奴-官-妓-所生的-賤-種,爬得再高,依然是-賤-種,成不了龍鳳!與你站一塊兒都汙了本王身份!”話落一個窩心腿,將九皇子踹出老遠,然後大步離開。

  五王爺此次西北平亂,一月裡連奪五省,立下不世之功,回京後被皇帝加封為忠順親王,又由定遠平寇大將軍往上擢升為撫遠大將軍王,手握精兵強將無數。哪怕九皇子如今已成為隱形太子,亦無法與之抗衡,只得硬生生受了這一腳,低垂著頭,連怨毒的眼神都不敢讓他瞧見。

  賈環回頭,遠遠看見塗修齊大步走來,眼眸幽深,表情平淡,竟無法窺見他半點心緒。這人如果願意向你敞開心扉,便清澈見底,一旦蓄意隱藏,便深不可測。在這一刻,賈環忽然意識到,他們分立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片刻的交集從不代表任何意義。

  少年黑而亮的眼睛漸漸蒙上一層霧靄,再也印不出自己的倒影,然後撇開頭,不肯多看自己一眼。三王爺用力掐爛掌心才沒讓自己追出去,看向癱軟在地上的九皇子,溫聲詢問,“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五皇兄怎能這樣,因一個外人對我喊打喊殺的。我不過見那賈環把三皇兄害的如此落魄,想教訓教訓他而已……”九皇子驚魂未定,看見地上兩灘肉泥,更是怕得厲害,話沒說完便要拱手告辭,“皇兄,我先回去了。今晚父皇為我和母妃舉行宴會,你一定要來。你如今解了禁足,也該多多在父皇跟前露臉。至於重入朝堂的事,我會向他說情的,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如此,便多謝九皇弟了。”三王爺微笑將幾人送走,轉回府內時一腳一腳碾碎已僵死兩人的手骨,俊美的臉龐扭曲而猙獰,“給皇叔公遞個消息,就說哈巴狗兒不乖了,叫他幫忙調-教-調-教,讓那兩隻畜牲莫忘了自個兒身份!”

  蕭澤領命而去,心內暗暗為九皇子和容皇貴妃默哀。惹誰不好,偏惹王爺的心頭肉!本來還有幾天好日子可過,眼下卻是要倒大黴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被折磨慘了,今天貼文的時候小心肝都是顫的!!八十九沒鎖,九十鎖了,我真有點想不通了!難道真是誤傷?

  明天開虐,三爺、老三、老五,全部狂性大發~~~(叉腰獰笑)





  92、九二


  一上馬車,五王爺便火急火燎的催促,“回王府!趕緊派個人把王太醫找來,快!”

  “不用了,別忘了我也是大夫。”賈環取出金瘡藥灑在傷口上,撕掉衣擺草草包紮,又背轉身去,將藥瓶遞給五王爺,道,“幫我上藥。”

  心知環兒的醫術比太醫好上無數倍,關心則亂的五王爺這才回神,小心翼翼脫掉他外袍,替他處理傷口。

  “老九那個-賤-種,本王定要將他碎屍萬段!”看清皮肉翻卷,深可見骨的傷口,五王爺神色猙獰,面容扭曲。

  這點小傷,在旁人眼裡萬分淒慘,可對賈環而言,委實算不得什麼。他享受著劇痛刺激神經的暢快感,眼珠一點一點染上血色,用力拽住五王爺腦後的髮髻,將他拉近,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他臉上,一字一句開口,“他的命是我的,你別動!還有,今晚不要獨處,找些人徹夜狂歡!”

  五王爺傻愣愣的盯著他如火的紅唇,道,“你要作甚?你傷成這樣,我心都快碎了,哪還有心思狂歡!”

  “你聽不聽我的話?”賈環又將他拉近幾分,近的無需碰觸,亦能感受到他嘴唇的溫熱。

  五王爺腦子徹底燒糊了,壓根沒辦法思考,古銅色的肌膚一點一點泛出潮紅,結結巴巴開口,“我,我自然聽你的話!我什麼時候未聽你的話了!今晚宮中設宴,我本來不想去的,你既開了口,我去就是,宴後再與麾下將士相邀醉紅樓喝酒!”

  說到這裡驚覺不對,忙急赤白臉的解釋,“環兒放心,我去醉紅樓只單純的喝酒,絕不讓閒雜人等近身!”

  賈環勾唇笑得邪魅,拍拍他通紅的臉頰,柔聲贊許,“乖了!”

  五王爺傻呵呵一笑,避開傷口將他珍而重之的摟入懷中,以免車廂的震顫對他造成二次傷害,問道,“環兒,你要作甚?”

  “自然是討債。”少年清越的嗓音裡飽含森冷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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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宮宴,皇帝、容皇貴妃、九皇子相攜來到保和殿,和樂融融親密無間的氣氛看上去不像關係冷漠疏離的皇族,倒似尋常的一家三口。朝臣們見此情景,更確定了聖上中意的繼承人非九皇子莫屬。至於容皇貴妃之前的出身,聖上既然已經替她母家昭雪,又重新啟用她族人,自然是無礙的。

  牽著容皇貴妃走到帝后位置落座,又將九皇子安置在身邊,皇帝揮袖道,“開宴吧。”

  三王、五王分坐左右文臣武將之首,離正中那金燦燦的皇位,卻是有些遠了。

  鐘鼓琅琅,琴音錚錚,鋪著紅毯的大殿走入一群身段婀娜的舞姬,踩著時而婉轉,時而激昂的旋律翩然起舞,引人入勝。

  皇帝卻無心欣賞,與年近四十依然豔色奪人的容皇貴妃耳語談笑,好不親熱。一眾妃子看紅了眼珠,就連台下的臣子,也都頻頻側目。

  九皇子端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晶亮的眼裡滿是愜意和自得。隱忍了那麼久,終於要登上這世間最至高無上的位置,他拼命按捺,才沒讓自己露出狂喜之態。

  五王爺瞥他一眼,眸色森冷。三王爺沖他舉起酒杯,笑得溫文爾雅。

  宴會過半,大臣們酒酣耳熱,漸漸放得開了,逮著機會便湊上前給九皇子敬酒。九皇子來者不拒,臉上至始至終帶著親和的微笑。

  皇帝與容皇貴妃小酌幾杯,從她豔麗無雙的醉態中回神的時候,卻發現么子已被大臣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個個臉上帶著恭敬而諂媚的表情。平素乖巧聽話,性情內向的么子今日高談闊論,意氣風發,顯得很是陌生。

  他臉上慈愛的微笑淡了淡,朝左右看去。老五正與一幫武將劃酒拳,依然是那副跌宕不羈的混樣兒;老三安安靜靜獨坐一旁,不見失落,亦不見妒恨,與他視線對上,舉起酒杯遙遙致敬。

  皇帝心裡偎貼,亦舉起酒杯回敬。

  就在這檔口,喝得醉醺醺的睿親王踉蹌上前,扯開自己標誌性的大嗓門,道,“皇上,老臣敬你!”

  睿親王比皇帝還小幾歲,卻是皇□□么子,先皇的嫡親兄弟,兩人生前皆對他寵愛萬分,著他管理宗人府。按輩分,皇帝還得叫他一聲皇叔,在皇室宗親中地位十分超然,且與五王爺一樣,是個混不吝的人物。

  一見他上來,皇帝就覺得頭疼,卻又不能駁他臉面,舉起酒杯笑飲。

  “哎,慢著!小杯喝不爽快,換大碗來!”睿親王扔掉拇指粗的小酒杯,撈起兩個大碗,滿上後硬塞進皇帝手裡,催促,“喝喝喝,痛快點!想當年皇兄與我對飲,不喝完十壇不許離桌的!”話落咕咚咕咚喝得乾淨,然後把碗口往下一摜,仰首大笑。

  皇帝無法,勉強飲下半碗,從喉頭到胃囊均火燒火燎的疼,額角更是一抽一抽,眩暈的厲害。

  睿親王喝得比他更多,身子搖搖晃晃站立不住,歪在禦案下一會兒傻笑一會兒抽噎,然後慢慢轉頭看向容皇貴妃,扯開嗓門叫喚,“這,這不是織月嗎?多年不見,身段越發豐碩迷人了!還記得你在教坊裡的時候,咱兩多快活麼?碧玉池裡,擷英閣內,甚至假山洞裡,你纏著本王不許-抽-身,小嘴兒叫的多動聽,多歡快啊!本王如今還記得你左邊-椒-乳-兒上那粒豔豔的紅痣,隨著本王-夯-入-的動作起起伏伏,好看極了!本王恨不能把它吸進嘴裡嘗嘗那甜絲絲的味道!你可真狠心啊,叫本王授你血囊塞-穴-假扮-處-子之法,轉臉就勾搭上了本王的皇侄兒!還未入宮便身懷有孕,也不知是誰的種!你這水-性-楊-花的-蕩-婦!本王當初就該掐死你,以洗清皇室血脈,否則也不會淪落到而今不敢下黃泉面見父皇、皇兄的地步,本王錯了,嗚嗚嗚……”

  說到最後,他竟像個小孩一樣嚎啕大哭,悲傷之情溢於言表。

  織月乃容皇貴妃發配教坊做-官-妓-時的藝名。她當年豔冠京城,又標榜賣藝不賣身,引得許多達官貴人趨之若鶩,而睿親王就是她當年最強有力的庇護者,直至她被皇帝看中納入後宮。

  其中內情少有人知,眼下聽了睿親王的醉話,眾臣心裡驚駭莫名又鄙夷萬分。血囊-塞-穴、假扮-處-子、未入宮先懷孕……這,這實在是荒唐至極!齷齪至極!更別提睿親王之前所說那些放-浪-形-骸-的場景!

  再轉眼看看呆愣中的九皇子,眾臣心裡不約而同浮現一個想法——此人,究竟是不是皇帝血脈?莫不是誰的野-種-吧?

  皇帝喉嚨灼燒的厲害,想阻止睿親王的瘋言瘋語卻無法出聲,及至聽到最後,混沌的頭腦慢慢轉為清明,眸色陰森的朝容皇貴妃看去。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一直以為她出淤泥而不染,卻沒想到,其中竟還有如此精彩的內-情!她左-乳-的紅痣,他曾舔過無數遍,簡直愛不釋口,而今思及,真真想吐……

  容皇貴妃嚇懵了,哆嗦著唇瓣無法成言,迎上殿內眾人鄙夷的目光,恨不能立時死過去。她用力拽住皇帝冰冷的手掌,正欲分辨,九皇子卻猛然沖上大殿,對睿親王拳打腳踢,口吐穢言,“本王跟本王母妃也是你能胡亂編排的,你這老不死的東西,嘴裡噴糞……”

  那可是睿親王啊!歷經三朝屹立不倒盛寵不衰的睿親王!皇帝的皇叔,皇子的皇叔公啊!哪怕他說得再難聽,九皇子也不能對他動手吧?這可是大不敬大不孝之罪!

  眾位大臣,包括皇帝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狗-操-的-雜-碎!本王的皇叔公你也敢碰!”五王爺箭步上前,一個窩心腿將九皇子踹飛出去,然後彎腰扶起滿臉涕淚的睿親王。

  “皇叔,您怎樣?要不要緊?”大慶以孝治國,皇帝氣炸了肺也不得不上前垂問睿親王,見他又哭又笑酒還沒醒,怕他再說些驚世駭俗的混話,忙轉頭對三王爺吩咐,“齊兒,你皇叔公喝高了,即刻送他回府。把李院正也一塊兒帶去!”

  三王爺躬身領命,把小孩一樣賴著不肯走的睿親王攙扶下去。

  皇帝強裝無事,吩咐繼續開宴,略坐了小片刻後帶著失魂落魄的容皇貴妃先行離開。九皇子受了內傷,被宮人抬去診治。眾位大臣面面相覷如坐針氈,想即刻回府壓驚,卻又礙于五王爺大馬金刀壓陣,只得硬著頭皮相陪。

  三王爺將腳步虛浮,癡話連篇的睿親王扶上馬車,駛出宮門後從暗格中取出一瓶藥酒拋過去,曼聲道,“皇叔公,別裝了,起來擦藥。”

  睿親王騰地一下翻身坐起,罵罵咧咧道,“竟敢對老子動手!如此不知禮數,行為粗鄙,怎會是我塗氏血脈!皇侄兒老糊塗了,竟還想禪位於他!他是怕咱大慶百年基業倒的不夠快怎地?”

  三王爺微笑聽他抱怨,待他罵得爽快了,徐徐開口,“父皇最近可能不想看見你,明日一早你便請旨去大元山祭拜皇陵,等一切塵埃落定再回來。父皇未必就是屬意他,不過抬舉他以觀世間百態罷了。”

  “不是最好!除了你,誰坐那個位置,老子都不認!”睿親王呲牙咧嘴的擦藥,不一會兒又吭哧吭哧的笑起來,“老五那一腳踹的好極了,痛快!本王回來請他喝酒!”

  三王爺但笑不語,將他送回府,小坐片刻,出來後已換了一身黑衣,與蕭澤騎上快馬消失在夜幕中。

  養心殿內,容皇貴妃面無人色的跪在皇帝腳邊。

  “皇叔說得那些話,可是真的?”皇帝閉眼倚在榻上,表情平靜。

  “小九兒他的的確確是皇上的子嗣,皇上不信,與他滴血驗親也是使得的!”容皇貴妃膝行上前拽住他手臂。

  皇帝終於睜開黑沉的雙眼,冷聲道,“如此,你就是承認了與皇叔有過一段-私-情?不,也許不止皇叔?是了,你到底是官-妓-出身,哪能出淤泥而不染呢……”他猙獰的笑起來。

  “皇上,臣妾與睿親王毫無瓜葛,您要相信臣妾啊!”容皇貴妃面色驚惶,目光閃爍。

  皇帝定定看她半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心裡鬱積的怒火狂猛燃燒。就這麼個玩意兒,竟被他當寶一般捧了十多年!可惱!可恨!

  正當時,一名太監在外說話,“啟稟皇上,五王爺與都指揮使袁大人打起來了!”袁大人名為袁文正,乃容皇貴妃胞兄,平反後被皇帝從流放之地召回,破格提拔為正二品的都指揮使,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

  容皇貴妃聽了這話面色更顯蒼白,心臟汲汲皇皇,驚跳不已。皇帝對這位大將軍王的容忍度,比之她跟小九有過之而無不及。同他杠上,不用想就知道吃虧的會是哪個,況且在她如此狼狽危難的時刻,簡直是雪上加霜!

  皇帝額角的青筋劇烈抽痛,強自按捺滿腔怒火,追問道,“好端端的怎打起來了?”

  太監戰戰兢兢開口,“回皇上,袁大人喝高了,斥責五王爺竟敢對太子動手,實乃大逆不道……”

  不等他說完,皇帝氣笑了,詰問,“太子?朕最近有冊立儲君嗎?愛妃,你可有印象?”他陰沉難測的目光朝抖得篩糠一樣的容皇貴妃看去。

  “臣妾,臣妾……”容皇貴妃不知該如何回答,乾脆掩面哭泣,梨花帶雨的模樣好不動人。

  皇帝卻無心欣賞,冷笑道,“看來朕最近對你們太好了,竟讓你們起了不該起的心思。朕本想拉拔拉拔你跟老九,待朕禪位甚或百年後你們不至讓人欺負。卻沒想把你們的野心喂大了。呵~朕忘了,你們到底出身-卑-賤,承受不起朕的抬舉!罷,罷,罷……”

  他喟然長歎,果斷下令,“來人,去鐘粹宮收了皇貴妃金冊與鳳印,交予淑妃暫管!也是朕糊塗了,竟讓一個罪奴-官-妓-統轄六宮,誰人能服?”

  說話間,九皇子哭哭啼啼跪在門外請求覲見。

  “取一滴九皇子的血進來!”皇帝語氣十分冷漠。

  九皇子的啼哭聲戛然而止,容皇貴妃也忘了裝可憐。

  兩滴血在水中交匯,然後慢慢,慢慢融合在一起。容皇貴妃霎時癱軟,激動的淚流滿面。皇帝冷眼瞥她,甩袖離開。

  門外的九皇子拽住宮人詰問,表情猙獰,語氣癲狂,“血融了嗎?血融了嗎?快告訴本王!快呀!”

  宮人被他搖得腦袋發暈,連忙答道,“融了,融了!”

  “我是皇子,我是皇子!哈哈哈……”九皇子失心瘋一般笑起來,也不管容皇貴妃境況如何,跌跌撞撞跑出宮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現在在火車上,去看親愛的小受受,想我想哭了~~





  93、九三


  五月的晚風充滿了醉人的花香,又暗含一絲不屬於春天的燥熱。屋簷的燈籠被風兒撥弄的左右搖晃,將錦繡的花團和茂盛的樹木照耀的影影綽綽,朦朦朧朧。不知哪兒來的野貓從陰影中走出,拱起脊背伸了個懶腰,嘴裡發出慵懶的喵嗚聲。

  賈環把玩著一個黑色的小瓷瓶,徐徐開口,“站在外面幹什麼?進來吧。”

  吱嘎聲傳來,緊接著是珠簾晃動的脆響,長身玉立的俊美男子在床榻前停駐,想伸手摸一摸少年腿上的傷口,卻又忽然覺得膽怯,沙啞的嗓音難掩痛苦,“環兒,你可還好?”

  “我很好,等會兒會更好。”少年抬頭乜他,唇角微勾,“宮宴結束了?”

  “結束了。”三王爺坐到床沿,五指-插-入少年濃密的墨發慢慢梳理,溫柔的語氣中暗藏一絲刻骨的殺意,“環兒放心,早晚有一天,我會讓老九變成一個死人!”吻了吻少年的發旋,繼續道,“既然你無法參加殿試,那狀元之位我便替你留著,誰也休想染指。再等半年,不,三月,三月後我重開恩科,欽點你做我的狀元郎。好不好?”

  他垂頭,用期待而惶恐的目光朝少年看去。

  “不好。”手掌覆蓋在男人狂跳的心臟上,賈環將他一寸一寸推離,語氣前所未有的淡漠,“那天,那個為了我可以奮不顧身的塗修齊,只是一個陰謀,一個算計?”

  三王爺面色慘然,無言以對。

  “我曾如此信任你,愛慕你,將你視為我的精神支柱……”似乎想起了令人愉悅的過往,少年緋紅的嘴角隱含笑意,“我可以放心的把自己的後背依託給你,可以安然的在你身邊入睡,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你在我心裡是最獨一無二的存在,甚至超越了我的姨娘。我曾想過,如果你永遠不回應我,我就永遠守在你身邊,以一個普通朋友的身份亦甘之如飴。倘若你要回應,那便給我一份最純粹,最熾熱,最乾淨的感情,因為我會拿同樣的感情作為回報。”

  唇邊的笑意變為冷嘲,他喟然長歎,“可到了最後,你卻讓我所有的悸動都變成了一個笑話……”

  “環兒,我錯了。”三王爺用力握住少年微涼的指尖,哀求道,“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你在我心裡,同樣是最獨一無二的存在,最貴重,最不能遺失的珍寶。我同樣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賈環慢慢湊近了去分辨他眸中的痛苦。

  蘊□特藥香味的氣息吹拂在臉上,三王爺想靠近去含住少年緋紅的唇瓣,卻又渴望他能主動送上一個代表原諒的親吻。心臟跳的太快太亂,竟隱隱抽痛。

  少年終於開口了,卻一瞬間將他打落深淵,“可是,我已經不能再相信你了。你-走-開。”最後三個字緩慢而堅定,與此同時,他驟然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漆黑的眼瞳失去最後一縷光亮,變得漠然冰冷。

  這是少年在面對陌生人時才有的眼神。看著你,卻從不把你看進眼底。

  三王爺心痛如絞,死死扣住他手掌不肯放鬆,心裡無聲呐喊:環兒,求你再看我一眼!

  賈環掙扎起身,冷笑道,“還不走?難道要我親自送你?”

  染血的紗布看上去觸目驚心,三王爺慌忙鬆手,小心翼翼將他摁坐回去,啞聲道,“你快躺著,不要亂動,我走就是!”行至門邊頓了頓,幾次張口,卻發現乾澀的喉嚨無法成言,只得緩慢而頹唐的消失在夜色中。

  賈環面無表情的看著晃動的珠簾,久久不動。

  三王爺出了賈府,走入一條暗巷。

  “王爺,環三爺他……”借著月光看清男人滿是痛悔的表情,蕭澤立即打住話頭,默默把韁繩遞過去。

  三王爺翻身上馬,踩住鐙環的腳卻忽然打滑,跌了下去。

  蕭澤連忙跑過去攙扶。

  三王爺推開他,輕輕拍撫焦躁不安的駿馬,過了片刻再次翻身躍上,卻又再次跌落。

  “王爺,您踩著屬下上去吧。”蕭澤半跪,指了指自己膝蓋。

  三王爺沉默良久才徐徐開口,沙啞不堪的嗓音嚇了蕭澤一跳,“不用了,去給本王找一輛馬車過來。”他直到此時此刻才發現,渾身的力氣,在踏出賈府的時候,已經被抽幹了。

  蕭澤沖黑暗的虛空打了個手勢。不一會兒,一名容貌普通的男子趕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駛來,到了巷子口緩緩停靠,安靜等候。

  車廂內點著一盞昏黃如豆的壁燈,雖然空間狹小,卻十分舒適,案幾上備有幾碟可口的糕點和幾壺好酒。三王爺坐定後呆怔半晌,忽然拿起酒壺仰頭狂飲,大片酒水由唇角灑落,浸濕衣襟。

  蕭澤十分糾結的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勸阻。

  一連灌下兩壺烈酒,三王爺靠倒在軟枕上,以手覆面,輕輕哼唱,“青妹呀!雖然是叫斷橋橋何曾斷,橋亭上過遊人兩兩三三。面對這好湖山愁眉盡展,也不枉下峨嵋走這一番。驀然見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陽道巧遇潘安。這顆心幹百載微波不泛,卻為何今日裡陡起波瀾?”

  往日耳鬢廝磨,親密無間的場景仿佛就在眼前,男人沙啞的嗓音帶上了幾分哽咽,翻來覆去的吟唱同一句,“驀然見一少年信步湖畔,恰好似洛陽道巧遇潘安。這顆心幹百載微波不泛,卻為何今日裡陡起波瀾?卻為何今日裡陡起波瀾……”

  微亮的水光從男人指縫緩緩溢出。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失去的究竟是多麼純粹而熾熱的一份感情,哪怕用世上最珍貴的寶藏,最烈的酒,最美的女人交換,也不能代替的感情!從此以後再沒有那麼一個人,能把所有的信任、鍾愛、甚至靈魂,寄放在他身上。

  “王爺,您別喝了。”蕭澤斟酌半晌,輕輕開口,“等您日後大業有成,這天下間就沒有您得不到的東西,得不到的人。您無需如此傷神……”

  鏤空的壁燈內,一豆燭火微微顫動,發出嗶啵聲響,照亮了男人被淚水打濕的手背。他久久不動,待心臟的劇痛稍微平復,才直起身掀開車簾,朝月光中巍峨聳立的皇宮看去,黑沉的眼裡燃燒著令人驚心悼膽的野望。

  ********************

  待月上中天,賈環慢條斯理的拆開紗布,脫掉衣服,換上一套夜行衣。白天還猙獰可怖的傷口,眼下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從未曾存在過。啞巴從抽屜裡取出一個荷包遞上,對此奇景恍若未見。

  賈環將荷包置於鼻端嗅聞,輕笑道,“一股子-尿-騷-味。”這荷包是九皇子主動送到他手裡,而今正好依著氣味尋人。留下它的那天,他便想著某一刻或許能用上。

  鬼魅般翻進義勇親王府,憑藉超人的目力和嗅覺,賈環逐漸向九皇子靠近,終於在一座精緻的小閣樓頂落腳,從屋簷倒掛而下,朝微敞的後窗看去。

  窗下是一片荷花池,故而無需擔心侍衛經過。大朵大朵的荷葉下傳來此起彼伏的洪亮蛙聲,將一切聲息掩蓋。

  九皇子正趴在桌上吸食一堆白色的粉末,表情十分扭曲。一名肩披薄紗,身段-曼-妙的女子攀在他背上,輕輕舔舐他脖頸,雙手遊弋,四處點火,卻不料被狠狠推開,跌倒在地。

  “王爺,您怎麼了?誰惹您生氣了?”女子膝行上前,抱住他大腿嬌嬌怯怯的詢問。

  “不該問的,最好不要多嘴!”九皇子通紅的眼珠朝她瞪去,容色似惡鬼一般猙獰。

  女子定了定神,用臉頰摩挲他腿側,笑道,“王爺別氣了,等您將來做了皇帝,大可以把得罪您的人統統斬了!”

  藥效沖頂,九皇子心情亢奮起來,聽了這話更是激越,將她拉入懷中褪掉衣物,直直撞進去,瘋狂的念叨,“你說得沒錯,等本王做了皇帝,就把所有得罪本王的人碎屍萬段!塗修齊,塗闕兮,塗瑋晨(睿親王),賈環……一個都不放過,一個都不放過!”

  女子被撞得-骨-酥-肉-軟,尖叫連連,哪還有閒心細聽他念叨誰的名字,喘著粗氣附和,“碎屍萬段沒意思,得下油鍋炸,上炮烙蒸,下火海烤才是……王爺用力,再用力一點……”

  九皇子狂笑,越發用力搗弄,恨不能把女子捅穿,扯住她頭髮命令,“叫本王皇上,快,快叫啊!”

  女子一邊-嬌-喘,一邊聲聲的喚著皇上,絲毫不怕外人聽了去。

  賈環漠然的看著這一切,直到兩人酣戰告一段落,幾個小廝抬了一大桶熱湯入屋,又躬身退走,才快速扔了一粒黑色的藥丸進去。

  藥丸悄無聲息的滾到桌腳,轉瞬化為一縷煙塵消散,正欲起身洗漱的兩人倒頭栽在一塊兒,人事不知。

  賈環腳尖發力,躍入屋內,坐在床沿拍打九皇子灰青的臉龐,漫不經心的考慮他的死法,唇角帶著一抹詭異而愉悅的微笑。

  片刻後,他-抽-出匕首,在九皇子白嫩的脖頸劃下一道血線,刃口觸及微微震顫的頸動脈時又忽然改了主意,走到屏風後脫掉全身衣物,赤著腳再次走回床邊……

  ……

  小半個時辰過去,少年跨入浴桶,緩緩地,有條不紊地清洗身上沾染的血跡,待他跨出時,浴桶已經變成血池,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味。少年取出一粒綠色藥丸置於雙掌揉搓,搓出的藥泥細細塗抹在皮膚表層,確定全身肌膚無一遺漏,才走到屏風後穿衣,繼而翻窗出去,眨眼間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淩晨,義勇親王府。

  九皇子一邊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一邊翻身坐起,忽然覺得掌下十分粘膩,定睛一看,眼眶都快裂了。只見昨晚還-嬌-喘-連連的側妃,今晨已死得僵透,更為可怕的是,她肚腹被人剖開,臟器被人取出,扔在他懷中,更有一截腸子拖拖拽拽掛在他脖頸,觸感冰冷而濕滑,糞便的惡臭夾雜著鮮血的腥甜沖入鼻孔直達大腦,令人不可遏制的聯想到十八層地獄。

  目之所及,到處都是赤紅的鮮血,一大片、一大堆、一大灘……床上、床幔上、錦被上、地上、牆上……到處都是。

  “啊啊啊啊啊啊……”一大串尖叫從九皇子喉嚨湧出,掀翻屋頂,衝破雲霄。他想扯掉脖頸上的腸子,卻發現它繞了好幾圈,還打了個死結,根本扯不掉,不小心抓破腸壁,竟瀉出黃褐色的糞便,惡臭難聞。

  無心再管腸子,九皇子奮力從一堆血肉中掙脫,剛跳下床,就因地上一大片濕滑粘膩的血液而摔倒,本就滿是鮮血的褻衣褻褲更像從血池中撈出來的一樣,不僅口鼻,連眼眶和耳朵都浸入鮮血。

  濃稠的腥味無處不在,刺目的豔紅無處不在,哪怕世上最膽大妄為的人,也抵禦不住如此驚駭,如此殘忍,如此恐怖嗜血的刺激。

  九皇子好不容易爬起來,卻腳軟的走不動道,一邊嚎哭一邊嘔吐。

  推開房門闖入的大丫頭嚇得驚聲尖叫,淒厲的嗓音能把人的耳膜都刺穿,然後白眼一翻昏厥過去。隨後趕至的侍衛們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然後轉臉,嘔吐不止。所有人堵在門口,卻無一人膽敢踏入這幽冥地獄一般的房間。

  最終還是九皇子拼盡力氣往外爬,一爬出門檻便連打了幾個滾,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然後又開始瘋狂的嘔吐,差點沒把苦膽都吐出來。

  “義,義勇親王遇刺,趕緊去宮裡稟告皇上!快!”吐完一輪的侍衛長虛弱開口,看一眼渾身浴血,脖頸還掛著一串腸子的九皇子,又開始嗷嗷的幹嘔。

  副手捂著口鼻答應,抬起千斤重的腿,踉踉蹌蹌離開,出了閣樓便拔腿狂奔。

  “你們把王爺抬回前院洗浴,順便找個太醫。”侍衛長指著幾名下屬吩咐,又指著一名涕淚橫流的丫頭,“你去後院通知正妃娘娘。”

  幾人各自領命。等把九皇子洗乾淨了,看清他額頭被匕首刻下的‘賤-種’兩個字,再要追回進宮稟告的侍衛已經晚了。

  皇帝聽了那侍衛詳盡的描述,對京中竟然存在如此手段通天,殘忍嗜血的人物感到恐懼不已,立刻指派大理寺卿和晉親王嚴查此案,言及挖地三尺也要把兇手找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小受說想我想哭了,我說哭死吧(冷傲臉),然後立馬打包行李去火車站,打算給他一個驚喜。火車上更新了章節,又腦補了突然推開他房門看見兩具-赤-裸-肉-體-交-纏-後的場景的我該怎麼展開一場-撕-逼-大戰,入戲入的很深。結果到站的時候,小受給我打電話,問我到了沒有。

  我艸~~原來他看了我前一章的作者有話說。我暴露了!被自己蠢哭了腫麼破?!

  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94、九四


  三王爺與大理寺卿彥靖來到義勇親王府,欲探望飽受驚嚇的九皇子,卻被王府總管攔在門外,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因記掛環兒討債的事,五王爺一直關注著義勇親王府的動靜,見老三和大理寺卿帶著許多龍禁尉把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忙登門查看情況,不與任何人打招呼,一腳將那總管踹開,大步進去。

  “不要進來!本王並沒遇刺,不需你們查案,都給本王走開!走開!”九皇子躲在錦被中癲狂的大喊,身體抖個不停。

  五王爺理也不理,掀開錦被將他揪出來,看清他額頭刻下的兩個血字,愕然道,“賤-種?”這招忒損了點兒,再加上昨晚宮宴容皇貴妃出醜的事,母子兩個徹徹底底毀了,絕無翻身的可能。

  緊跟在後面的彥靖心下十分震驚,連忙撇開頭,暗忖:這兇手定然與九皇子有不共戴天之仇,否則哪會用如此惡劣的手段?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刮了九皇子的臉皮,比直接殺了他更殘忍。

  三王爺表情沉痛,細看,深邃的眼眸卻毫無波瀾,上前幾步正欲安撫九皇子,卻不料將身後的彥靖暴露在對方視線中。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過來!出去,快出去!”九皇子一邊淒厲的慘嚎,一邊屁滾尿流的鑽進被窩,抖的跟篩糠一樣。

  “他這是怎麼了?瘋了?”五王爺厭惡的皺眉。

  “啟稟王爺,主子受了刺激,害怕看見紅色。您瞧,這屋裡的紅色物件全都給換了,連院子裡盛開的紅花,也全都捋禿嚕了。”總管指了指窗外幾棵殘枝敗葉的海棠,又隱晦的看了看大理寺卿身上豔紅的官服。

  彥靖沖兩位王爺拱手,自動自發退到門外。

  三王爺沉聲問道,“害怕看見紅色,為何?”

  “這,您看了那小閣樓,就知道了。”總管雙手置於胃部,暗暗壓下嘔吐的-欲-望。

  見九皇子狀若癲狂,語無倫次,幾人不便多待,轉道往小閣樓走去,一路詢問王府侍衛案發時的情況。侍衛長斷斷續續將早上的見聞說了,然後趴伏在荷花池邊嘔吐。七尺高的彪形大漢,半跪在地幹嘔連連,眼中含淚容色灰敗的模樣,看上去竟十分孱弱可憐。

  彥靖這才知道,額頭刻字根本算不得什麼,開膛破肚、血肉橫飛、大腸繞頸……一樣比一樣更為駭人,一樣比一樣更為嗜血!他審理過各種各樣的案件,唯獨這件,行兇者的手段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且殘害的對象還是一位元親王。雖說這親王究竟是不是皇上的種還有待商榷,可也夠膽大妄為的了!

  五王爺聽得有滋有味,簡直迫不及待要往那傳說中幽冥血池一般的房間走一遭。三王爺卻暗覺心驚,這手段,怎越聽越像環兒的風格。可他的傷……按下疑惑,他快走兩步。

  一行人到得門邊,還未入內,便聞見一股濃濃的惡臭,令人幾欲昏厥。侍衛長又開始幹嘔,捂住口鼻悶聲道,“兩位王爺,彥大人,恕奴才多嘴,你們最好還是別進去,從窗戶縫裡瞅一眼也就是了。裡面的景象太過恐怖,已逼瘋了兩個丫頭一個太監……”

  不等他說完,五王爺已大步而入,三王爺緊跟其後,彥靖深吸口氣,這才抬腳。隨同查案的仵作,書記官,侍衛等人也紛紛跨入門檻,不過眨眼功夫又都爭先恐後的跑出來,趴在荷花池邊狂吐。

  侍衛長又吐完一輪,抹掉嘴角的膽汁,虛弱道,“早告訴過你們別進去了!我有好幾個兄弟都嚇病了,這會兒還在醫館裡躺著呢!”

  兩位王爺沿著不沾血的牆根在屋內遊走觀察,表情平淡,彥靖卻有些受不住了,卻不得不為了臉面強撐。雖已經聽過一遍描述,可看見真實的場景,依然被那鋪天蓋地的血腥和暗藏在血腥背後的惡意駭的不輕。

  能將富貴溫柔鄉轉變為陰森恐怖的幽冥地獄,這兇手還是人嗎?

  見兩位王爺走到床邊查看側妃的屍體,同樣俊美的臉龐未有絲毫變色,眸光亦平靜如水,彥靖搖頭暗歎:不愧是天家血脈,這份心志,這份定力,遠超常人數倍!反觀已經瀕臨崩潰的九皇子,高下立見。都說九皇子不是皇上的種,沒準兒是真的。

  “你過來看看。”三王爺直起腰,沖他招手。

  彥靖連忙結束胡思亂想,避開地上的血跡走過去。他本就是個兢兢業業的人,一旦投入,很快就忘了恐懼,驗完屍體又在屋內各處查看,最後停在浴桶前,表情甚為驚異。

  三王、五王各自撿了張椅子落座,靜靜等候。他兩的侍衛統領分立門口兩側,對屋內煉獄一般的場景仿若未見,還體貼的叫人奉茶。外面無人敢應,推來搡去的耽誤了不少時間,那侍衛長無法,只得端著茶盤哆哆嗦嗦進來,乒呤乓啷放下後像兔子一樣跳過地上血跡,沒命的跑出去。

  五王爺盯著他的背影哈哈大笑。

  三王爺斟了一杯熱茶,慢慢啜飲,舉止優雅,神態安閒。

  查驗完房間,彥靖轉頭看向二人,歎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笑得歡快,一個喝得自在,兩位王爺果真不是凡人!

  “可有線索?”三王爺放下茶杯,挑眉詢問。

  五王爺也不笑了,虎目微張。

  彥靖定了定神,拱手道,“啟稟兩位王爺,下官已有了一點頭緒。”

  三王爺表情淡然,攏在袖中的指尖卻微微一顫,道,“說說看。”

  五王爺將手置於刀柄上,盯著彥靖意味不明的笑。倘若這人看見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他不介意再為這房間添一盆鮮血。

  彥靖命在旦夕卻猶不自知,徐徐開口,“只是一點頭緒,並無確切的線索。方才在義勇親王屋內的時候,下官發現他脖頸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本該劃斷血管卻戛然而止,反殺了側妃剖開肚腹,然後扯出腸子環繞王爺頸項,又在王爺額頭刺字,可見與王爺有不共戴天之仇,寧願令他飽受摧折生不如死,也不願給他一個痛快。等會兒問了王爺,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至於這屋內,下官實在是看不出任何有用的東西,蓋因行兇者手段之高明,心性之殘忍冷酷,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彥靖咽下一口唾沫,指點屋內各處道,“屋內如此多的血跡,那行兇者本該渾身沾滿鮮血,衣袍鞋襪浸濕後總會留下腳印掌紋才對。可兩位王爺請看,這屋子裡除了義勇親王掙扎的痕跡,再無其他,可見行兇者應是脫掉了全身衣物,搭放在此處屏風上,然後-赤-身-裸-體行至榻前,以嫺熟的手法剖取側妃臟器,環繞義勇親王頸間,刻下字跡,然後走到此處,跨入浴桶清洗身體,最後穿上衣物避開血跡,揚長而去。整個過程行雲流水,有條不紊,沒留下一絲半點可供追查的痕跡。由此可見行兇者手段之狠辣,武藝之高絕,心性之堅定遠遠超越常人。如不是親眼所見,下官委實想像不出,這世上竟有這般,這般……的人物!”

  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彥靖放低音量,略去不提。眼下他開始懷疑,自己追蹤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隻惡鬼。

  五王爺在聽到‘赤-身-裸-體’四個字的時候,就開始想像環兒蒼白的皮膚沾染豔紅的鮮血該是何等驚心動魄、刺人眼球的美麗,下-半-身迅速腫-脹-堅-硬卻還不遮不掩,揚起下顎微眯雙目,露出狂放的癡態。

  “抱歉,一時不查。”三王爺起身振袖,將滿滿一壺熱茶掃落他襠部。

  “老三,你他-娘-的忒損了!”小兄弟燙得不輕,五王爺捂著襠部蹦跳,咬牙切齒的謾駡。

  彥靖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啥都沒看見,心裡卻暗暗佩服五王爺。在這麼個鬼域一般的房間內也能興致大起,五王爺果然不是一般的渾。眾皇子中,唯餘下這碩果僅存的三位王爺。九王爺血統不明;五王爺立身不正;看來看去,下一任帝王,非三王爺莫屬了吧!

  三王爺毫不理會咋咋呼呼的老五,看向彥靖說道,“既然毫無線索,那便走吧,去問問九皇弟可有仇家。”

  “王爺且慢!”彥靖喊住他,篤定道,“屋內氣味如此濃重,只一桶水清洗一遍,是無法完全祛除異味的。煩請王爺找幾條最好的獵犬來,倘若行兇者還在京中,下官有把握追查到他的蹤跡。都說百密必有一疏,此人,也不是個完人。”

  五王爺又把手按回刀柄上去。

  三王爺警告性的瞥他一眼,擺手,“蕭澤,去貓狗坊找幾條最好的獵犬過來!”

  蕭澤領命而去,很快牽來幾條獵犬。

  獵犬在屋內各處嗅聞,還伸出舌頭舔舐血跡,又把破碎的臟器捲入口中吞咽,仿似在參加一場饕鬄盛宴,完全忘了追蹤氣味。

  彥靖忙遣人將它們拉出去,屋前屋後的指點它們嗅聞,終是毫無所獲。

  “看來此人用特殊的方法祛除了異味。”彥靖喟歎道,“行事縝密,算無遺漏,下官實在是無法了,還請兩位王爺恕罪。”

  “彥大人無須自責,此一案著實詭譎,查無可查,本王亦是計拙了。索性九皇弟那裡或可提供一些線索,這便去吧。”三王爺負手朝前院走去。

  彥靖躬身讓兩位王爺先行,自己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出了閣樓,才覺得浸入骨髓的陰冷感覺開始慢慢消退,不禁大鬆口氣。也不知一手炮製了如此驚天慘案的,是何等樣的人物,有三頭還是六臂?亦或青面獠牙,背生雙翼?

  他止不住的胡思亂想。

  行至前院,守在門口的大總管忙迎上來行禮,又將一件黑色外袍遞過去,艱澀開口,“奴才斗膽,煩請彥大人換一身衣裳,免得刺激王爺。”

  彥靖擺手說無事,接過外袍穿上,倒是能夠理解九皇子之前癲狂的舉動。倘若是他在血泊中睜眼,又有一堆臟器置於懷中,一截大腸繞於頸項,也會嚇瘋掉。

  這樣一想,越發覺得九皇子可憐。招惹了厲鬼一般陰毒的仇人,今後恐夜夜都無法闔眼了!

  兩名太醫低眉順眼的跪在床邊替九皇子把脈,心裡卻在糾結回宮後該如何向皇上覆命。昨晚容皇貴妃的醜事鬧得眾人皆知,今日九皇子額頭就多了-賤-種-兩個字,皇上知道了還不得氣吐血?當然,這母子兩個就更慘了,成了皇室的污點,也不知會不會被秘密處決……

  想到此處,兩人頓覺脖子涼颼颼的。

  “情況如何?”三王爺踱步而入,低聲詢問。

  臉色青白,雙眼緊閉的九皇子聽見響動忽然驚跳起來,迅速躲進被子裡連連尖叫,又聲嘶力竭的喊著救命。

  “回王爺,九王爺受驚過度,失了神魂。此乃心病,非藥力供養能夠治癒,下官只能開些安神定志之藥輔助,或能暫且緩解。若想痊癒還得靠他自己。”一名太醫拱手回話,另一人點頭附和。

  “這便讓他喝一劑藥定定神,本王有話問他。”三王爺沉聲下令。

  從今日起,這位便是板上釘釘的儲君,下一任帝王,兩名太醫莫敢不從,忙開了一劑猛藥,讓宮人拿去熬煮。

  把九皇子拉出來,灌了一碗藥下去,他果然平靜很多,目光卻有些呆滯。

  “九皇弟,你最近可得罪了什麼人?報出名字或可揪出兇手。”三王爺俯身詢問。

  “揪出兇手?對對對,只要揪出兇手,朕就安全了!得罪朕的人太多了,塗闕兮、塗修齊、塗瑋晨、賈環、滕吉、閆興軒……”九皇子一口氣爆出一大串名字,獰笑道,“朕早晚有一天要把他們碎屍萬段!不,碎屍萬段忒沒意思,得下油鍋炸,上炮烙蒸,入火海烤,哈哈哈哈……”

  彥靖聽得冷汗直冒。要知道與他同來的副手裡面,可有兩個是皇上御前的一品帶刀侍衛,專為督查案情進展而來。他敢保證,不出一刻鐘,九皇子大逆不道的言論便會傳入皇上耳裡。本來就夠慘的了,偏還管不住嘴巴,真真是自尋死路!

  三王爺面無表情的直起腰,朝門外走去。到了這一刻,已經無需再問些什麼了。

  五王爺聽得火冒三丈,幾個大耳瓜子把九皇子扇的暈死過去,步出房門啐了一口,冷笑道,“就這-狗-操-的-玩意兒也想當皇帝?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還不得被氣活過來!”

  彥靖埋了埋本就垂得很低的腦袋,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見。

  作者有話要說:虐完一個,後面還有N個,環三爺躲在屋裡磨刀,哢擦哢擦哢擦哢擦……



  95、九五


  出了義勇親王府,五王爺沖稽延高聲下令,“去榮國府看看環兒!”話落,挑釁的瞥了三王爺一眼。

  三王爺容色平淡,攏在袖中的手卻暗暗握拳。

  稽延咳了咳,小聲提醒,“王爺,您要不換一身衣裳?”襠部這麼一大灘,實在是太那個啥了。

  五王爺臉色黑沉,立即翻身上馬,往最近的錦衣閣奔去。

  彥靖心知兩王不合,故而躲得遠遠的,躬身相送,等混不吝的五王爺走了,這才上前與三王爺同往大理寺官衙而去。

  兩人登上馬車,各自思量。

  在大慶,誰人有如此殘忍的心性,如此狠毒的手段,做下如此驚天慘案?雖有些大逆不道,但彥靖第一個懷疑的,卻是素有鬼將之稱,能止小兒夜哭的五王爺。且皇上之前隱隱透出傳位於九皇子的意思,五王爺完全有理由向他下手。

  只是,這血肉橫飛,腥氣四溢的場景,怎越想越熟悉呢?仿佛久遠的時候,有一個人曾用乾澀沙啞的嗓音這樣描述過:

  他手裡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一刀切出細長的傷口,快得讓人感覺不到疼痛,像蝴蝶振翼一般把背部的皮膚左右拉開,緩緩剝離。房間裡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他卻笑得像月光一般皎潔溫柔,仿佛手中-操-弄-的不是殺業,而是至高無上的享受!一切塵埃落定,他走到水槽邊清洗,那漫不經心的表情,慢條斯理的動作,好似將人推下煉獄只是件不痛不癢,平平常常的小事。

  他在亂軍之中淩空飛渡,奪過錦盒,分明有千百種更省事的手段,卻偏愛一刀割去頭顱,所過之處鮮血四濺,人頭飛落,神鬼皆避!千萬亂軍,竟怕了他一人,直直退出數丈,眼睜睜看他離去……

  那是未入獄之前最後一次見到孟穀亮。他已十幾天未曾闔眼,看見紅色物件便露出驚恐之態,聞到肉味便幹嘔不止,那症狀,與九皇子何其相似?

  而他描述的那人,卻是年僅十六,聲名不顯,傳說中引得兩王相爭、兄弟失和的賈府庶子賈環!他當時還在念叨孟穀亮是不是失眠太久以至於神志不清了,竟將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形容的似惡鬼一般。今日見了這幽冥地獄才知曉,他的話,不但毫無誇張之處,反有些隱而不提。

  想到這裡,彥靖蹲坐而起,表情驚異。

  “怎麼了?”三王爺淡淡瞥過去。

  “回王爺,下官無事,只是在想該如何擬摺子向皇上交代。案情毫無進展,下官實在是羞愧!”彥靖連忙收斂表情,搖頭苦笑。賈環于三王爺,可是有兩次救命之恩,三年師生之誼,傳言中更起了兒女私情。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懷疑對方的話是萬萬不能在王爺跟前提及的!可找不出兇手,他又覺得心裡火燒火燎,萬分不痛快。

  越深想,越發覺得這兇手實乃賈環無疑。放眼整個大慶,還有誰能如他那般將殺戮視為享受?又有誰有那個嫺熟的手段能將人開膛破肚,掏取臟器?入亂軍如入無人之境,夜探親王府,恐也是輕而易舉之事吧?

  思及此處,彥靖不著痕跡的朝斂眉沉思的三王爺看去,暗暗忖道:我一個外人都如此懷疑,向來明察秋毫的晉親王怕是早有猜測。我且提上一提,看他如何處理。皇上雷霆震怒,下旨嚴查,什麼東西都查不出,委實無法交代。

  斟酌片刻,他徐徐開口,“王爺,既然皇上下令嚴查,義勇親王又提供了嫌疑者名單,那便一個個問詢一遍吧。只這麼一條線索,咱們理當盡力才是。”他料定以晉親王兢兢業業、秉公處事的原則,絕不會拒絕自己的提議。

  三王爺淺笑的表情絲毫不變,語氣亦十分平淡,“彥大人說的是,那便先從本王查起吧。昨夜宴後,本王與法華寺的方丈在書房徹夜長談。皇叔公醉得不省人事,是本王送他回去的,你可以找相關人等查證。至於老五和賈環那裡,本王與你同去詢問,再派些人手去查滕吉與閆興軒幾個。當然,此法並不能排除買兇殺人的可能,本王回去後自會擬定奏摺,懇請父皇派兵在京中各處大力搜索,務必將兇手緝拿歸案。”

  彥靖此人素有鐵面包公的稱號,不懼皇室宗親,亦不畏高門顯貴,但凡他接手的案件,必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三王爺對此人本來十分欣賞,也曾想過登臨高位後重用於他。但是倘若他死腦筋,硬要與環兒過不去,少不得要尋個由頭將他除了。大慶人口千千萬萬,找個得用的並不難,可環兒,世上只有那麼一個!

  思及此處,三王爺抬眸沖彥靖微微一笑。

  彥靖不知怎地,忽然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

  賈府偏院。

  五王爺換了一身華麗衣袍,反復查看後確認自己風流倜儻,貌比潘安,這才打馬往榮國府疾奔,也不叫門,直接翻牆進去。

  賈環正半躺在靠窗的軟榻上,雕刻一枚印章,淡淡開口,“你來了。”

  “我來了。”五王爺在榻邊落座,眼睛盯著他腿上染血的紗布,道,“我剛從老九府上過來。”

  “他如何了?”賈環頭也不抬的問。

  “在一堆血肉中醒來,懷裡抱著臟器,頸上纏著大腸,身邊躺著死人,已經嚇得神志不清,瘋瘋癲癲了。”

  賈環聞言唇角微勾。

  五王爺垂頭去看他眼睛,問道,“這事兒是你幹的吧?你這傷……”環兒的傷他那天看的真切,的確是腿骨被砍斷了,做不得假,卻是怎麼跑到老九府上去的?

  賈環坐直了,鼻尖輕觸五王爺鼻尖,手指抵著他唇瓣,笑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澀澀的藥香味噴灑在臉上,又鑽入鼻孔,令人心馳神往。少年唇紅齒白,笑得張揚肆意,妖邪無比。從如此近的距離看去,簡直要了人命!五王爺古銅色的肌膚不可遏制的泛出潮紅,心臟撲通撲通狂跳不已,鼻息亦逐漸加粗加重,頗有些窒息的苗頭。

  他就想不明白了,環兒厭惡自己,抗拒自己的時候,為何能死皮賴臉的貼上去,可一旦他主動親近,就手足無措,忐忑難安,簡直像個初嘗-情-事-的毛頭小子!

  塗闕兮,你出息一點成嘛!再不出息何時能抱上媳婦!他暗暗給自己鼓勁兒,口一張,試圖含住少年纖長白皙的指尖,卻不料少年忽然拉開距離,揚起下顎挑高眉毛,沖他戲謔的笑起來。

  他-娘-的,這樣一笑更令人無法抵抗了!真快把我三魂七魄都勾了去!五王爺心下暗咒,臉卻紅的跟煮熟的蝦米一樣。

  賈環越發笑得大聲。

  正當時,啞妹在門外喊道,“三爺,晉親王與大理寺卿彥大人來了,說是有事問您。”

  賈環立即收了笑,淡淡擺手,“讓他們進來。”

  兩人入內,只見少年半躺在榻上沖他們歉然拱手,“見過晉親王,見過彥大人。賈某有傷在身,不便相迎,還請二位恕罪。”

  如此疏離的態度,真像一把刀直刺三王爺心底,還用力翻攪幾下,痛不可遏。但他面上卻絲毫不顯,略略點頭後在少年對面的椅子落座,沉默不語。

  彥靖連說無事,向虎視眈眈的五王爺行禮後不著痕跡的打量對方。

  少年側躺在軟榻上,身形消瘦,皮膚蒼白,看似十分孱弱,與孟穀亮口裡那個無所不能的賈環很有些出入。

  他定了定神,先是詢問五王爺昨晚蹤跡,得知他與一眾將士在醉紅樓徹夜狂歡,這才轉而去問少年,“賈公子昨晚身在何處?”

  “環兒傷成這樣,還能跑去哪,自然是在家!彥靖,你腦子糊塗了吧?”五王爺厲聲詰問。

  直覺告訴自己,兇手近在咫尺。彥靖不依不饒的開口,“傷勢可以造假,證言亦可以編造,為了查明案情,本官還需親自驗看才是。賈公子,得罪了!”邊說邊伸手去解少年腿上染血的繃帶。

  “彥大人,你僭越了。”三王爺用力握住他手腕,力道大的幾乎能捏碎他骨頭。

  五王爺抽-出-腰間佩刀,眼裡翻湧著狂暴的殺意。

  兩位元王爺身居高位,氣勢驚人,果真威逼起來,那彷如泰山壓頂一般的威能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彥靖為官多年,首次感覺到死亡離自己那樣近,額頭緩緩落下一滴冷汗。

  “不勞彥大人動手,我自己解開就是。”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賈環溫聲開口。

  他三兩下拆掉繃帶,將傷口展露。只見被砍傷的皮肉微微向外翻卷,呈現一種灰敗的紅褐色,森森白骨隱在肌理之下,另有一小截以詭異的角度戳出皮膚,顯然是斷了。此番景象委實駭人,立馬讓認定了他是兇手的彥靖消停下來。

  三王、五王不約而同的暗忖:該讓瘋瘋癲癲的老九再去死幾遍才好。

  “彥靖,你可滿意了?若是不滿意,本王將你腿骨砍斷,讓你跑上幾裡路再去殺幾個人試試?”五王爺用刀背拍打彥靖小腿肚子。

  “是彥某誤會了賈公子。但彥某身負皇命,職責所在,還請賈公子莫要怪罪。”彥靖深深彎下腰去,真誠致歉。

  “彥大人嚴重了,快快請起。”賈環伸手扶他,對上他視線後勾唇一笑。

  彥靖的瞳孔劇烈收縮一瞬,忽覺頭皮發麻,心如擂鼓。少年不笑還好,一笑,那蒼白至極的皮膚和豔紅如血的嘴唇便顯得格外刺目,更有一股濃烈的妖邪之感張牙舞爪地撲來,將那浮於表面的孱弱之氣吞噬殆盡,顯出青面獠牙,兇神惡煞的真面目。

  這幅模樣,真真像極了傳說中狂猛殘暴卻又美得勾魂奪魄的羅刹惡鬼。難怪引得兩位王爺你爭我奪放不開手,難怪皇上要阻了他仕途。這樣的人,不是尋常人能夠駕馭的!

  思及此處,彥靖剛消下去的懷疑又開始冒頭,可少年腿上猙獰的傷口卻做不得假。

  究竟是不是他?除了他,誰還有那個能耐?彥靖心裡十分糾結。

  賈環興味的瞥他,道,“賈某身負重傷,精神不濟,恐無法招待二位,還請二位見諒。”

  彥靖是個知情識趣的,連忙拱手準備告辭,卻不料三王爺忽然開口,“彥大人不是說要徹查嗎?乾脆把府裡僕役都叫過來問詢,徹底洗清環兒身上的嫌疑。”

  “不用了……”彥靖尷尬的擺手。

  “去吧,就在這院裡審,本王等你。”三王爺黑沉的眼眸定定朝他看去。

  “下官遵命。”彥靖呼吸窒了窒,垂頭應諾。

  府中僕役排著長隊等候審問,黑壓壓跪了一大片。趙姨娘五內俱焚卻不敢找兒子詢問,急得在屋裡團團亂轉。

  五王爺拍打桌面,厲聲斥道,“老三,你有完沒完?立馬帶著彥靖滾蛋,莫擾了環兒清靜!”

  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見環兒一面,三王爺如何肯輕易離開?連個眼角餘光也不給老五,只靜靜看著少年,目中滿是傷感和懷戀,更有熾熱的情-潮和糾結的苦痛在心底翻攪。

  賈環視兩人如無物,拿起半成品的印章繼續雕刻。

  小院的僕役人數不多,很快就審問完畢。輪到外院時,一人跪下言之鑿鑿的道,“奴才是打更巡院的,夜半的時候曾看見環三爺院子裡有一道黑影翻牆出去。奴才膽小,當時沒敢追上去細看……”

  五王爺本就被死賴著不走的老三氣得夠嗆,聽聞這話立馬-抽-出佩刀,正欲抬腳出去將那人砍成肉泥,卻不料一直靜默不語的三王爺忽然發難,語氣陰森至極,“按大慶律例,奴才狀告主子,先打一百大板。來人啊,就地行刑!”

  蕭澤高聲領命,使人將之摁倒,舉起板子重重的打。敢陷害,不,沒準兒不是陷害,不過,敢把火引到主子的心頭肉身上,就夠他死幾百回了。

  那人淒厲的嚎叫,一疊聲兒的求饒。

  三王爺依然覺得心火難消,沉聲道,“環兒不良于行,如何翻牆出去?誣告主子,再加一百大板。”

  行刑之人高聲應諾,下手的力道更重。

  彥靖端坐在案幾後觀刑,心裡卻忍不住腹誹:賈公子的腿就是最有利的證據,根本沒有審問僕役搜集證言的必要。且讓審問的是您,不讓人說賈公子半句不是的也是您。您這一打,我這兒問了也是白問!您到底要幹嘛?瞎折騰麼?

  三王爺想幹嘛?他腦子很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些什麼,只但願能與環兒多待片刻,哪怕一句話不說,一個眼神不給,也覺得心裡安寧極了。

  那人很快被打成一灘肉醬,血糊糊的十分嚇人。滿府的僕役哪裡還敢多說一句,行至彥大人跟前,他問什麼,只管一個勁兒的搖頭,將環三爺撇的乾乾淨淨的。彥靖累得夠嗆,心知這是在白白耽誤功夫,伸長脖子往屋裡一看,卻見三王爺絲毫未有甘休的意思,只一邊飲茶一邊凝視少年,嘴角掛著溫柔繾綣的微笑。

  五王爺坐在他對面滿臉的不耐,手置於刀柄上,仿佛只要三王爺稍微靠近少年,就會暴起將他砍了。

  少年專注于刻刀,時而撅起紅唇將碎料吹落,把兩王視如無物,也絲毫未受兩王濃重的威壓影響,心志果然堅如磐石。

  王爺如此折騰我,折騰賈府眾人,莫非只為找個藉口待在賈公子房裡不走吧?彥靖忽然悟了,卻又覺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那人可是心性淡泊,驚才風逸,穎悟絕倫的晉親王啊,怎會幹出如此無腦的事兒!

  呵呵,不可能的,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彥靖搖搖頭,朗聲喊道,“下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玩了一整天,好開森~~碼字的時候特別順~~

 

96、九六


  正院,王夫人與王熙鳳聚在賈母房裡閒磕牙,寶玉急匆匆進來,問道,“晉親王召集全府的僕役盤查,所為何事?”

  “誰知道呢,反正跟咱們無關。龍禁尉把那母子兩個的小院圍得水泄不通,許是賈環犯了大事了。我就說以他那無法無天的性子,早晚會把自己作死!”王熙鳳吐出嘴裡的瓜子殼,笑得格外痛快。

  寶玉聞言臉上憂色盡斂,坐下給賈母捶腿。

  “也不知那幾個奴才提供的線索,于晉親王有沒有用。”王夫人抿了一口熱茶,幽幽開口。

  上一刻還閉眼假寐的賈母,下一刻卻猛然睜眼,疾言厲色的問,“你做了什麼?”

  “媳婦使了幾個人把嫌疑引到賈環身上……”王夫人不明所以。

  “蠢婦,前來調查的是晉親王和大理寺卿,可見事情不小。倘若賈環犯得是株連九族的大罪,你將嫌疑引到他身上是想幹什麼?嫌咱一家子幾百口人活得太長了是麼?蠢婦,三年來全無長進……”賈母本欲舉起拐杖捶打容色大變的王夫人,顧忌她那個權勢滔天的嫡親哥哥,只得勉力把怒火壓下。

  倘若賈環的罪過牽連不到旁人,那便讓他去死。倘若危及全府,少不得得求到王子騰那裡把這事兒抹了。

  思及此處,賈母忽然有些後悔當初為何不把那母子兩個分家出去。而今寶玉與九皇子私交甚篤,背後又立著王家,正可謂身價百倍、前程似錦,該是讓他執掌賈府的時候了。如此,必要除掉賈環才行!因問道,“聽說趙姨娘最近在替賈環相看人家?”

  王夫人又幹了一樁蠢事,頗有些驚慌失措,心不在焉的答道,“是呢。”

  “暗地裡搜尋一個絕色的送上去,成婚後叫她盡力籠絡賈環,然後想辦法把你們那些把柄毀了,我好放開手腳收拾他兩個。日後,這賈府就是寶玉的,等九皇子登上大位,咱寶玉飛黃騰達的時候就到了。”說到最後,賈母怒氣全消,自顧自的樂呵起來。

  寶玉輕輕拍打她手背,面上笑得雲淡風輕,眼裡卻劃過一抹暗光。這三年,他日子過得委實艱難,終於慢慢體會到權勢地位的重要性,也學會了鑽營。早晚有一天,他要讓賈環也嘗嘗落魄的滋味!

  正當時,賈政掀開門簾進來,冷笑道,“九皇子登位?這話母親今後再也別說了,免得惹下彌天大禍!”頓了頓,他壓低嗓音繼續,“昨日睿親王大鬧宮宴,直斥九皇子不是皇上的種。容皇貴妃在教坊裡那些風流韻事也被揭了出來,聲名掃地,臭不可聞。母子兩個能不能在皇上手底下活命還是未知數,提什麼登位?笑話!”

  “九皇子不是皇上的種?怎麼可能呢!”王夫人驚聲尖叫,在賈政吃人目光的瞪視下立即捂嘴,表情悚然。見王仁與九皇子走得近,她也吩咐寶玉去接近九皇子,兩人一拍即合十分要好,京裡的勳貴人家都看著呢!這個時候九皇子倒臺,豈不是生生斷了寶玉的路?

  王夫人幾乎快哭了。

  賈政瞥她一眼,緩和了語氣道,“不過這于咱賈家來說卻是件天大的喜事。九皇子與大位無緣,這儲君人選自然該歸到三皇子頭上。”

  三皇子繼位,大姐兒豈不是成了皇妃?憑賈家的底蘊,王家的權勢,獲封皇后也不是不可能的!王夫人一轉念,欣喜若狂。

  賈母心裡也高興,可眼下卻有一樁大事需要處理,沉聲道,“政兒,也不知賈環在外面惹下多大的禍事,引得三王爺與大理寺卿連袂來查。你快去前院探探虛實!”

  賈政滿臉的喜色一掃而空,站起身便走。

  “父親,我跟你一塊兒去吧。許久未見姐夫,正好與他敘敘話。”寶玉亦步亦趨跟上。

  賈政欣慰的看他一眼。

  ********************************

  父子倆到得小院,就見地上滿是鮮血,一堆似人非人的肉塊裹在一張草席裡,十分觸目驚心。一眾僕役排著長龍候審,個個面如土色。

  “敢問彥大人,犬子所犯何事?”賈政走到彥靖案桌前,拱手相詢。寶玉嚇得瑟瑟發抖,拼了命才壓抑住奪路而逃的衝動。

  就憑九皇子額頭那兩個字,這案子絕對屬於皇室的最高禁忌,不能為外人道。彥靖沖身後一指,“晉親王在屋內,賈大人自個兒去問吧。”

  賈政走到門口停步,畢恭畢敬的懇請,“工部侍郎賈政及其子賈寶玉求見晉親王。”

  賈環放下刻刀,朝三王爺看去,“我這屋不歡迎他兩個。你問完了沒?問完了趕緊把他們帶走,我要睡了。”

  喝了六壺茶,呆坐了一個時辰,這還是環兒首次搭理自己,首次給自己一個正眼。三王爺摁了摁鼓動的心臟,軟語道,“你好好休息,我馬上離開。”

  賈環挑眉沖面露喜色的五王爺看去,“你也走。”

  “環兒……”五王爺委屈的大叫。

  “要我親自趕人不成?”賈環挪動傷腿,作勢下床,本就染血的紗布又沁出一股濃稠的液體。

  五王爺心疼的厲害,連忙舉起雙手做妥協狀,心不甘情不願的跟在老三身後。

  三王爺走到門邊戀戀不捨的回頭,道,“環兒,如此說來,你這屋子還是歡迎我的是嗎?我日後……”

  賈環不等他說完就冷冷笑了,指著門口一字一句催促,“快-些-出-去!”

  三王爺定定看他半晌,終是長歎一聲緩步而出,理也不理賈政父子,沖彥靖下令,“把人全都遣走,安靜點,不許大聲呼喝。另外,把這些髒汙收拾乾淨,莫使滋生異味。”

  彥靖悄無聲息的驅散眾僕役,又使人打掃一堆肉末血跡,然後隨同兩王離開。

  賈環閉眼歪在榻上,久久不動,剛刻好的印章已被捏成粉末,從指縫中緩緩泄出,撒了一地。

  賈政疾步追上一行人,忐忑不安的開口,“敢問王爺,犬子所犯何事?”

  “誰他-娘-的告訴你環兒犯事了!?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則那堆肉醬就是你的下場!”五王爺猛然回頭,眼珠血紅。

  賈政嚇了一跳,畏畏縮縮不敢答話。賈寶玉更是把頭埋得極低,噤若寒蟬。

  五王爺湊近了,盯住賈政一字一句開口,“我家環兒傷得不輕,你給本王好生照料著。倘若他少了一根頭髮,亦或心氣兒不順了,你知道本王脾性……”他拍了拍腰間的佩刀。

  賈政汗如雨下,連聲應諾。

  五王爺滿意的捶打他肩膀,舉步離開。

  三王爺容色淡漠的瞥兩人一眼,正要負手直行,卻被賈寶玉叫住,“姐夫,姐姐近來可好?若有空閒,寶玉請您去悠然居一聚何如?”

  “本王未立正妃,哪兒來的妻弟?且你與九皇弟孟不離焦,焦不離孟,怎有空閒與本王一聚?還是算了罷……”話音未落,姿態高高在上的青年已去得遠了。

  這番話徹底將賈元春與賈家的臉面撕下來踩踏;又將九皇子党的烙印打在寶玉身上,算是徹底斷絕了他攀附進階之路。真真是殺人不見血。

  寶玉面色慘白,僵立當場。

  賈政狠狠一巴掌扇過去,罵道,“儲君未立你便上趕著巴結,而今站錯了隊,把你姐姐,把整個兒賈家都帶累了!果然是個掃把星!蠢貨!孽子!”

  “我是掃把星,蠢貨,孽子,你當賈環又是個什麼好東西!明知兩位王爺素來不合,還與五王爺攪合到一塊兒。等將來三王爺繼位,他跟五王爺都討不了好去!我且等著看他倒楣呢,哈哈哈……”一陣癲狂的大笑後,寶玉踉蹌跑遠,把賈政氣得倒仰。

  兩王行至門外,正要各奔東西,三王爺卻忽然走近,狠狠一拳砸在五王爺腹部,直把他砸得彎腰拱背,幾欲內傷。

  “老三,你瘋了!”五王爺氣急敗壞的大喊。

  三王爺用力摁壓他肩膀,附在他耳邊溫聲細語,“老五,勞煩你在環兒跟前替我‘美言’,這一拳是我謝你的。”

  “你當環兒是傻子麼?即使我不說,他也早晚有一天會想明白!”五王爺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

  三王爺沉默半晌,終是歎息道,“我還有幾月才能成事,在這之前,煩請你好生照顧環兒,莫使人欺他辱他,莫使他掉一根頭髮,莫使他心氣兒不順,重要的是莫占他半分便宜。倘若你做不到,你是知道我脾氣的……”他緩緩轉動手上的龍形扳指。

  五王爺氣得眼珠都紅了,壓抑地低吼,“你兩已經完了,你就接受現實吧!他現在是我的!是我的!”

  三王爺垂眸冷笑,淡淡開口,“環兒過去是我的,現在是我的,將來依然是我的,沒你什麼事兒。”

  “你-他-娘-的欺人太甚……”五王爺將手按在刀柄上,表情十分猙獰。

  三王爺退開兩步,彈了彈微皺的衣襟,緩緩離開。

  彥靖跟幾名侍衛站在遠處眺望,生恐兩人打起來,急出一頭一臉的冷汗。這二位的關係,好似比傳言更為糟糕呢。五王爺手握軍權,三王爺眾望所歸,也不知皇上宣佈儲君人選後會否鬧出亂子!

  緩步靠近的三王爺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走吧,繼續排查。”

  彥靖躬身應諾,走出兩步,回頭朝賈環的院子看去。他依然覺得,那少年,就是兇手。

  三王爺深深看他一眼,上了馬車便下令疾駛,直駛出榮寧街才低聲詢問,“事情辦成了麼?”

  蹲坐一角的蕭澤畢恭畢敬道,“回王爺,辦成了,嫌疑已引到那幾個胡人身上。”

  “彥靖此人,你給本王盯牢了。他若是死咬著環兒不放,你便用同樣的手法將他殺了,再推到胡人頭上。他是個人才,只可惜,偏要跟本王的環兒過不去。”三王爺溫柔的摩挲腰間陳舊發黃的荷包和裡面幾顆藥丸。

  “同,同樣的手法?王爺的意思是……”蕭澤咽了口唾沫。

  “當然是開膛破肚。”三王爺忽然笑開了,語氣說不出的溫柔,“分明能一刀殺了省事,他偏要玩如此多的花樣,真是調皮!”

  蕭澤唯唯應諾,心裡卻大聲呐喊:調皮?王爺您得多愛環三爺才覺得他只是調皮,而不是喪心病狂?您還讓我用同樣的手法去殺人,您也不怕我像九皇子那樣瘋掉!

  被環三爺荼毒了那麼久,稽延覺得自己沒瘋真是忒不容易!而且心理承受能力和辦事效率連連提升了好幾個境界,力壓之前拽得不行的稽延,叫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悲。

  不過,環三爺也忒膽大妄為了點,連堂堂親王都敢如此殘害,倘若王爺得罪了他……

  思及此處,蕭澤打了個寒顫,遲疑道,“王爺,您與環三爺已經鬧翻了,他會不會對您不利?”

  摩挲荷包笑得溫柔的三王爺當即沉下面色,陰森開口,“誰告訴你本王與環兒鬧翻了?只是暫時的誤會,早晚會解開。環兒絕不會對本王不利,本王信他,連命都可以毫不遲疑地交到他手上。”

  能讓生性多疑的王爺說出這番話,可見環三爺在他心底佔據著何等重要的位置,怕是僅在皇權之下。蕭澤不敢多言,連忙跪下告罪。

  ****************************

  養心殿內,皇帝剛收到容皇貴妃投繯自縊又及時得救的消息,正欲前往鐘粹宮探看。畢竟是捧在手心裡呵護了十幾年的女人,再加之年老,更為念舊,總有些於心不忍。

  卻在這時,高河匆匆入內,附在他耳邊低語。

  “好得很,瘋成那樣還不忘自稱‘朕’,可見盯著朕的位置許久了!平日裡乖巧懂事,恪守本分,卻是做給朕看的。真真是狼子野心!”皇帝氣得面色鐵青,立馬熄了去看容皇貴妃的念頭。

  目光放空,看向金碧輝煌的殿頂,他直過了一刻鐘才沉聲開口,“刻下那樣的字跡,倒不好叫更多人知曉,把彥靖撤了,讓齊兒和老五秘密審理此事,務必要將兇手緝拿歸案!能對一個親王下手,改天就能對朕下手!”

  高河垂首領命,正欲下去擬旨,卻聽皇帝發問,“老五昨晚在何處?”齊兒仁厚,絕無向老九動手的可能。

  “五王爺昨晚與眾位將士在醉紅樓喝酒,淩晨時分才醉醺醺的回來。”高河輕言細語的回稟。

  皇帝點頭,不再多言,只對著殿頂發呆,片刻後欲拿起茶杯啜飲,手卻顫巍巍地抖起來,滾燙的茶水灑在衣袍上,杯子亦摔得粉碎,發出刺耳的響聲。

  分明頭腦還清醒,可身體卻漸漸不受掌控,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能把人逼瘋。皇帝用可怕的眼神盯著滿地碎片,忽然暴起將茶盤、花瓶、香爐等物一一砸碎,然後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跪在禦桌下擬旨的高河連忙奔過去安撫。

  皇帝頹然地倒在龍椅上,歎道,“朕這病,怕是好不了了,莫說茶杯,連御筆也提不動。罷,該準備禪位事宜了。將尚方寶劍、鐵卷丹書等物,都給老三送去,叫他即刻進宮見朕!”

  高河垂頭應諾,眼裡迅速劃過一抹亮光。隱忍多年,主子終於要成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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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九七

容皇貴妃的醜事雖已鬧得盡人皆知,可事關皇上顏面,無人敢提及半分。皇帝亦不想將事態擴大,弄得自己更加沒臉,只把容皇貴妃幽禁宮中也就罷了,甚至沒下旨剝奪她封號和位份。倘若那樣做了,豈不側面證實了睿親王的話?故此,皇帝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九皇子遇刺案終於告破,一群胡人假扮薩滿進宮刺殺皇帝時被五王爺逮了個正著,從一人身上搜出九皇子側妃的一塊繡帕,想來是殺人後留下的紀念。

因胡人向來性情殘暴,慣愛在戰後剝下俘虜皮膚,破開胸膛,砍斷頭顱,製成稻草人樹立在邊境震懾大慶軍隊。皇帝對胡人的殘暴深惡痛絕,又為他們的刺殺計畫沒能成功感到後怕不已,連審也沒審便將這幾個人推出午門斬首,了了這樁震動全京的慘案。

九皇子徹底瘋了,整日裡喊著要父皇、母妃,心智退化,仿若幼兒。皇帝深夜前去探看,對上他澄澈的目光終是下不了狠心,接回宮中與容皇貴妃幽禁一處,好叫母子兩個相互照應,莫再添亂。

隨即,三王爺重入朝堂,一邊在御前聽差,一邊又在六部輪值,頗受重用。幾日後,皇帝更是下旨,將心腹重臣王子騰的嫡次女指給三王爺為正妃,又命欽天監折一吉日,儘快完婚。

碩果僅存的兩位皇子中,三王爺雖然聲望更高,可五王爺卻重兵在握。倘若兩位王爺爭起來,反倒是五王爺的贏面更大,只要他稍有不服,邊境的百萬雄兵隨時聽候他調遣,屆時大軍壓境,兵臨皇城,三王爺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力挽狂瀾。

然而與同樣手握兵權的王家聯姻就不一樣了。有了王子騰支持,三王爺便有了制衡五王爺的實力。皇帝此舉,是在給三皇子鋪路呢!

被皇帝耍了一遍又一遍的朝臣們這才慌起來,紛紛向晉親王府遞帖子。可三王爺卻關起門來謝絕訪客,對各種諂媚之言,攀附之舉皆置之不理。

皇帝面上不顯,對這個兒子卻更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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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回來後仗著王家給自己撐腰,將管家大權從邢夫人手裡奪了去,交予自己侄女兒。邢夫人幾次哭鬧,都被賈母不耐煩的駁回。

三王爺重入朝堂,聖眷優渥,眼見就要登上那世間最崇高的位置,而自己的女兒會成為皇妃,甚至皇后。王夫人又抖起來,走到哪兒都雄赳赳,氣昂昂,只能叫旁人看見兩個鼻孔。

然而好日子沒過幾天,又聽聞哥哥的嫡次女獲皇上賜婚,十月底將嫁予三王爺做正妃,日後三王爺繼位那就是板上釘釘的皇后,她心裡又是震驚又是酸澀,把屋內的瓷器統統砸了一遍。

然而當日王子騰的嫡妻方氏便登門拜訪,說了好些個姐妹同心,互助互利,把持六宮的話,又暢想了賈王兩家的輝煌未來和國舅爺寶玉的遠大前程,王夫人的心氣兒慢慢順了,笑呵呵的把嫂子送走。

賈環自‘腿傷’以後就關了院門,不與賈府諸人來往,裝了小半月便拆了布條,宣告痊癒。

趙姨娘見他沒落下殘疾,心裡別提多高興了,這日拿著幾件新裁好的夏裳,興匆匆走進來讓他試穿。

賈環套上外袍,正欲下榻靸鞋,啞妹撞開門簾,喘著粗氣道,“三爺不好了!今天一大夥地痞流氓在京中鬧事,一連砸了咱們六家鋪面。掌櫃的喊來京畿衛處理,他們不但不幫忙,反訛了咱們一大筆銀子!零零總總加起來,至少損失了五萬兩!”邊說邊遞上一個帳本。

“一連砸了咱們六家鋪面?”賈環挑眉朝趙姨娘看去,“那些鋪子全掛在莫須有的戶籍下,誰人知道是我賈環的產業?然而他們一砸一個准,顯見是沖我來的。五王爺被奪了京畿大營的兵權,轉交于王子騰,可見這背後主使者非王家人莫屬。我的人絕不敢背叛,卻是要問姨娘,這些秘事為何會傳入王夫人耳裡?”

趙姨娘正肉疼的厲害,聽兒子一說才覺出不對來,思量片刻後顫聲道,“環,環哥兒啊,是姨娘不好,逛街的時候把這些鋪面一一指給探春看過。我當時只是想讓她知道,咱們絕對供得起她最豐厚的嫁妝,哪曾想,哪曾想……”說到最後無法成言,捂著臉哀哀哭起來。

“哪曾想她會以此為籌碼,向王夫人遞投名狀是麼?難怪王夫人那麼痛快,將她說給廣陵侯世子做正妻。呵~”賈環扔掉帳冊冷笑。

“兒啊,那可是咱們最掙錢的幾家鋪子。如今王夫人知道了,王子騰又手握京畿大營軍權,把整個兒皇城都拽在手心,封咱們鋪子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咱們日後拿什麼過活啊?”趙姨娘悲憤難平。她的好女兒,總是一刀一刀紮她的心,當她以為不能更痛時,又轉瞬把她推落深淵,好似不讓她活在絕望中便不肯甘休一樣。她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才生下這麼個無情無義,沒心沒肺的畜牲!

“民不與官鬥。等他們來封,咱們倉庫裡的貨物就全入了王夫人腰包。不若自己封了,將財產轉移到妥善的地方保存,日後再徐徐圖之。”

賈環命啞妹迅速下去處理諸事,也不理哭得死去活來的趙姨娘,盯著帳冊思忖。在法紀嚴重缺失的封建社會中生存,沒有權勢,沒有地位,簡直活得比狗還不如。

可他賈環從來不是狗,而是獸,是吃人的凶獸。沒人能讓他不痛快!

將情緒激動的趙姨娘安撫好,賈環喚來啞巴,吩咐道,“把王夫人的幾個陪嫁莊子全給我燒了,做得隱秘點兒。”

啞巴早已長成壯實的大小夥兒,站起來比主子還高出半頭,聽了這話目露凶光,略一拱手便匆匆離開。

賈環這才斂去陰森的面色,拿起水煙袋,歪在炕上緩緩抽吸。

“環兒,我為了你,把府中所有姬妾都遣散,你卻是這樣對我的?你當我是什麼?你閒時消遣的玩意兒?無聊了就逗弄逗弄,膩味了就隨手扔掉?”五王爺風風火火進來,話音未落就滿屋子的砸東西。

“百子千孫圖?狗-屎!”他扯下牆上一幅畫踩踏,轉而去撕大紅的床幔,“石榴花開,富貴吉祥?真是好喜慶!”

屋子裡乒呤乓啷一陣亂響,活似颱風過境一般。僕役們躲的躲,散的散。趙姨娘在窗外瞅了一眼,實在沒上趕著找死的勇氣,只得跑到隔壁廂房,耳朵緊貼牆皮偷聽。

賈環依然優哉遊哉的抽水煙,紅的刺目的嘴唇微啟,吐出一股香濃的煙霧,又絲絲縷縷的吸入鼻孔,直過了好半晌才從熏熏然的狀態回轉,曼聲道,“鬧夠了沒有?鬧夠了就過來坐下,好好說話!”

一見他那妖異的模樣,五王爺再大的火也發不出了,紅著眼珠坐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賈環摸摸五王爺狗頭,見他眼睛眯起,十分享受,又忍不住撓了撓他下巴。

五王爺哼哼兩聲,勉強撐起兇神惡煞的表情,詰問,“你不是說這輩子都不成親,只與伴侶好好過嗎?可我怎麼聽說你下月初就要成婚了?你把我的心都捅碎了!”說到最後捂住胸膛,仿佛下一刻就會死去。

“我?成婚?”賈環指了指自己鼻尖。

“聘禮都給了,你還裝什麼?”五王爺眼珠子又開始發紅。倘若不是還有一絲理智尚存,他早沖過去把那女人砍成肉醬了!

賈環略略一想就回過味兒來,擺手道,“你等等。”然後將手裡的水煙袋擲出去,砸在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牆那頭的趙姨娘捂著嗡鳴的耳朵跑回屋,心裡七上八下忐忑的要命。眼見就要成事,又被五王爺攪合了!自己喜歡男人也就罷了,作甚要拉環哥兒下水!這些皇子龍孫沒一個好東西!

這頭,賈環挑眉看向五王爺,揚了揚下顎道,“說吧,定了哪家?”

“你真不知道?”五王爺大鬆口氣,滔滔不絕的說起來,“定的是尤氏,隔壁甯國府賈珍的妻妹。那可不是個好東西,早與賈珍父子勾-搭-成-奸,又攀上了賈璉,而今養在外面……”

“等等,哪個尤氏?二姐還是三姐?”賈環一邊打斷他一邊回憶原著。

“你倒是消息靈通,連他家有幾個姊妹都知曉的一清二楚,平日裡沒少關注吧?也是呢,那尤氏姐妹可是難得的尤物……”五王爺渾身上下冒著酸氣,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仿佛只要少年點個頭,就一口把他吞了。

“能不能好好說話?”賈環捏了捏青年佈滿胡渣的下巴。

五王爺滿身的酸氣立馬沒了,義憤填膺道,“環兒,你姨娘被騙了!那尤氏明面上為賈珍妻妹,實質上跟他們圈養的粉頭-娼-妓無差,有時還推出去供客人享用,真真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嘗的髒物!她怎配得上你!而且,她肚子裡還懷了賈璉的種!”

聽到此處,賈環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肅然問道,“你確定?”

“我把他一家查了個底兒掉,自然確定!環兒,你不信我麼?”五王爺面露委屈。

“自然是信你的。”賈環讚賞的拍了拍他腦袋,笑道,“既然聘禮已經下了,這婚,我還結定了。”

“環兒!”五王爺撲過去將他壓倒,瘋狂的啃咬他嘴唇,表情糾結苦痛。等了許多年,就等來這麼個結果麼?如此,倒不如把他強奪過來永生永世囚禁!

“別鬧,”賈環揪住他腦後的髮髻,將他拉遠,冷冷開口,“給我姨娘推薦這麼個傾國傾城的尤物,賈家費心了。婚禮上,我也送他們一個驚喜,正好跟他們徹底撕掠開。至於尤二姐,我自然會幫她找個好去處,若她肯為我所用的話。”

五王爺愣了愣,隨即歡喜的跟什麼似得,問道,“環兒打算如何行事?需要我出力麼?”

“無需你出力,只管等著看戲就好。起來,咱們去探探尤二姐府邸。”賈環推開他,找出一件鴉青外袍穿上。

作者有話要說:在回家的火車上,車廂裡吵鬧,沒法安心碼字,所以字數有點少了,見諒見諒!!

沒錯,下文就要暴虐賈府諸人和王子騰了,三爺也要離開賈府了。




  98、九八


  為了避人耳目,賈環與五王爺乘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來到尤二姐住處。

  自王夫人回來,王熙鳳又故態復萌,上趕著給二房當槍使。賈璉心煩的很,找門路在江南補了個縣令的實職,外放去了。臨走唯恐尤二姐受王熙鳳迫害,將她接出甯國府,安置在偏僻的小胡同裡。因大房一家沒甚產業,賈赦花錢又沒個數,早把家底兒掏空了。賈璉實在囊中羞澀,只找了個簡陋的四合小院,雇了一年幼的丫頭和一老婆子照顧,等在外站穩了腳跟就派人來接。

  二人下了馬車,卻見小院的大門敞開著,裡面沒半個人影,晾曬在竹竿上的衣服淅淅瀝瀝滴著水。二人略略探查,發現正房無人便直接推門進去,盤坐在炕上等待。

  不多時,便聽外面傳來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聲音,二人立即翻上屋樑,垂頭探看。

  賈蓉哐啷一聲踢開房門,將掙扎不休的尤二姐壓在炕上揉弄。那尤二姐發似堆雲,臉若銀盤,膚如凝脂,眉宇間更含似嬌似嗔楚楚動人的風情,果然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尤-物。她一手拽住衣襟,一手捂住肚子,嘴裡哀哀哭求。

  賈蓉-淫-笑-道,“怎麼了?往日迫不及待的想我弄你,人未上炕就先褪了衣裳張開腿兒,今日怎矯情起來了?”

  聽到此處,五王爺看向賈環,用口型道了句‘狗男女’。賈環眯眼而笑。

  尤二姐用力蜷縮起身體,哭道,“蓉大爺,求您放過奴家罷!奴家現在可是璉二爺的人,是您的嬸嬸啊!”

  “嬸嬸?笑話!你跟我璉二叔可有明媒正娶,可有拜堂成親?怎麼就成我嬸嬸了?再者,以前我跟璉二叔還同時上過你呢,你怎不叫喚?現在再來裝三貞九烈卻是晚了!”賈蓉三兩下撕掉她衣服,解下自己褲頭就要入巷。

  尤二姐驚恐的尖叫,死死捂著肚子滿炕打滾,極力避開賈蓉那紫紅的物件。

  梁上的五王爺將大掌置於賈環眼前,咬牙切齒的低語,“別看!要看回去讓你看我的,又粗又長,狀如兒臂,乃十大名器之首的霸王槍,保管滿足你一切需求!”

  賈環笑擰他腰間的軟肉,讓他無聲哀嚎。

  梁下兩人還在糾纏,不管賈蓉如何擺弄,尤二姐硬是不讓他入內,更不忘護住肚腹。折騰了小半會兒,賈蓉丟開手,冷笑道,“得,我算是看出來了,你有孕了是麼?”

  尤二姐容色大變,立即把錦被全都攏到懷裡遮擋,警惕的看著他。

  賈蓉下炕穿衣,沖門外喊道,“嬸嬸,事兒替你辦妥了,我可走了啊!”

  王熙鳳帶著一群婆子氣勢洶洶進來,給賈蓉塞了一個荷包將他打發走,而後睨視尤二姐,冷笑道,“小-賤-人,瞞得倒挺嚴實,以為買通了大夫我就不知道了?!來人啊,給她灌藥!”

  幾個婆子高聲應諾,抓手的抓手,摁腳的摁腳,還有一人拿著一碗打胎藥,步步逼近。

  “二奶奶,求你放過這個孩子吧!他好歹也是璉二爺的骨肉啊!你不是讓我嫁予賈環嗎?他少不更事,我把這孩子栽給他也是使得的。等毒死了他,我自然會帶著孩子離開賈府,礙不著你什麼!求二奶奶大發慈悲吧!”尤二姐哭得涕淚橫流好不淒慘。

  毒死環兒?打得好主意!五王爺差點沒把一口鋼牙給咬碎。賈環卻只是眯眼笑了笑。

  王熙鳳在炕沿坐下,饒有興致的欣賞尤二姐的慘狀,直過了好半晌才溫聲細語的道,“賈環可不是你口裡少不更事的黃毛小子。相信我,只需一個照面,他就能把你看得透透的,然後叫你生不如死。我把這胎打掉也是為你好呢!”話落沉聲下令,“趕緊灌藥!”

  那婆子不再猶豫,捏住尤二姐下顎,將一碗藥涓滴不剩的灌下去。

  藥效十分兇猛,不過片刻功夫,尤二姐就開始滿炕打滾,不住喊疼,強撐起身體下地,抱住王熙鳳雙腿哭求。

  瞥見她裙擺暈開鮮血,王熙鳳終於滿意了,一腳將她踹翻,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離去。小丫頭和老婆子被堵住嘴巴,五花大綁的塞在院牆邊,想救也無能為力。

  尤二姐頹然躺倒在地上,肚子每抽痛一下,渾身就顫一顫,目光放空朝屋頂看去,卻驟然對上一雙大而幽深的瞳孔,叫她悚然一驚。

  少年曲起一隻腿側坐在房梁上,身穿一件鴉青色的錦袍,將本就蒼白的皮膚更襯托的如雪一般剔透,紅的刺目的嘴角噙著一抹笑,幽幽開口,“想不想救你的孩子?想不想去江南跟賈璉過安生日子?幫我的話,我能送你上天堂,不幫我,我能讓你下地獄……”濃烈的邪氣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尤二姐揚起脖子,毫不遲疑的應承,“幫,我幫!”只要能保住孩子,只要能與璉二爺重聚,叫她幹什麼都行!再壞,也不會比現在更壞了!

  ……

  從尤二姐院子出來,五王爺覺得神清氣爽,心懷大暢,卻不料馬車剛駛出巷子口,就被賈環一腳踹翻,然後反剪雙手壓制在案幾上。

  “今兒砸我的東西砸的可歡實,可過癮?”少年唇瓣微涼,吐出的氣息卻如火,把五王爺半邊臉都燒紅了。

  “好環兒,我錯了!以後再不敢了!要不你罰我吧,罰我給你當牛做馬也使得!”五王爺賤兮兮的提議,又一疊聲兒的哀嚎博取同情。

  賈環哭笑不得,拍了拍他厚實的臉皮,道,“把我屋裡的東西一樣不少的還回來,咱們就兩清了。”

  “不能兩清!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完,怎麼能兩清呢?環兒你不能這樣輕易的放過我!忒便宜我了……”五王爺激動的大喊。

  賈環實在聽不下去了,一腳將他踹出馬車,揚長而去。

  五王爺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灰頭土臉的站起來,盯著馬車遠去的方向傻笑。隱在暗處跟隨的稽延這才顯出身形,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道,“王爺,該回去了。”

  “啊,對對對,回去把庫房裡的好東西全搜羅出來給環兒送去!幸好本王這幾年省吃儉用,積攢了一些家底兒,否則怎養得起環兒這般金貴的媳婦兒。”五王爺拍了拍衣擺,昂首闊步的朝自己府邸走去。

  思及越發高深莫測,威勢奪人的三王爺,稽延晦暗的眸子裡透出一絲蒼涼。

  賈環回屋的時候,就見趙姨娘忐忑不安的等在門口。

  “進去說話。”賈環揚了揚下顎。

  趙姨娘忙不迭的跟進去,還沒坐定便滔滔不絕的開口,“環兒,你可是跟五王爺去見尤二姐了?沒為難她吧?雖說她比你大三歲,可世人都道女大三抱金磚,這個歲數正正合適!而且我把你們的八字拿去無方寺測過了,大和尚給的批語是‘天作之合’。你看她那相貌,那身段,那儀態,簡直絕了……”

  “得,打住!”賈環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道,“這門婚事我同意了,你只管準備吧。”

  趙姨娘大喜過望,連聲問,“真的?你果真同意了?”

  “同意了,去吧,多準備些聘禮,據我所知尤家也不是什麼殷實人家。”賈環甩甩袖子。

  “他家確實不殷實,可你只是庶出,又沒考上功名,能娶到這樣的絕色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分。”趙姨娘嘮嘮叨叨去了,一心籌備兒子婚禮,倒把探春背叛,鋪子被燒的糟心事丟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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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親王府,三王爺正與幾個幕僚在書房中談話。

  一人捋著鬍鬚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皇上將王家嫡女許配給您,卻是讓您有了能與五王爺抗衡的軍權。如此看來,那個位置,非王爺莫屬了!”

  “一切但憑父皇決斷,我等臣子只需謹遵聖命,不可妄自揣測。”三王爺擺手淡笑。

  那人意識到自己失言,連忙轉開話題。三王爺毫不介懷,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其寬廣的胸襟,沉穩的心性令幾人萬分欽佩。

  蕭澤立在門外,大搖其頭。主子的心機,豈是這些人能夠看透的?除了極親近的寥寥幾人,誰又知曉三王五王本是一體、而那即將聯姻的王家,卻是主子的心腹大患,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思忖間,一名侍衛急匆匆奔過來,附在他耳邊低語。蕭澤容色乍變,遣走侍衛後高聲開口,“王爺,屬下有要事稟報。”

  幾個幕僚見王爺臉色沉了沉,立即識趣的告辭。

  “怎麼了?別告訴本王你們連一個女人都處理不了!”三王爺緩緩轉動手上的龍形扳指。

  “正欲動手的時候,環三爺跟五王爺突然而至,因他兩個武藝高強,底下人不敢靠近,只知王熙鳳帶了一碗打胎藥進去,然而等三爺跟五王爺離開,那女人肚子裡的孩子卻還好好的,隨後趙姨娘又添了許多聘禮,也不知是怎麼個情況。”蕭澤如實回稟。

  三王爺垂眸沉思,片刻後低笑起來,“好環兒,他這是要收拾賈家了。”

  環三爺要收拾一個人,那真是剝皮抽筋,刮骨搜魂的節奏,絕不會讓你死得痛快,也不會讓你活得舒心,總之怎麼生不如死怎麼來。那賈家一夥人真要倒大黴了!

  想到這裡,蕭澤打了個寒顫。

  “環兒手裡還握著大小王氏的把柄,屆時拋出來,不僅賈家要倒楣,王家也得跟著栽跟頭。去給老五遞個口信,讓他做好彈劾王子騰的準備!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那王子騰是父皇的心腹,卻不是本王的心腹,讓他把皇城拽在手裡,本王當真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三王爺冷冷一笑,繼續道,“王家婦人無才無德,不知廉恥,本王的後位,豈能授予這樣的人!倒不如一直空懸。”

  說到這裡忽然柔和了面色,呢喃道,“好環兒,每一次無心之舉,都恰恰幫了本王大忙。你是上天送給本王的福星,這輩子合該跟本王在一起!”

  蕭澤見主子又陷入怔忪,不敢打擾,略一拱手便下去了。

  一月之期轉眼就到。雖只是賈府庶子成婚,但賈府嫡母委實厚道,依然辦得風風光光,熱熱鬧鬧的,邀請了不少達官貴人觀禮。

  新郎官穿著火紅的喜袍打馬遊街,那俊美無儔的臉龐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望。三王爺藏身在某家酒樓的雅間內,面無表情的盯著少年,緩緩轉動手上的龍形扳指。

  “環兒穿上喜袍真漂亮,你說是也不是?”他語氣看似平淡,眼裡卻凝結著寒霜。

  蕭澤垂頭,不敢答話。

  “真想把這些人的眼珠子都摳掉。”他舉起一杯烈酒一飲而盡,低笑出聲。

  脊背爬上一縷寒氣,蕭澤抖了抖,把頭埋得更低。世人都道晉親王仁厚,可只有他知曉,王爺骨子裡壓抑著令人心驚的暴戾和煞氣。他脾氣比五王爺更反復無常,性情比五王爺更嗜血殘忍,只不過,他同時還擁有絕頂聰明的頭腦和絕強的自控力,這才塑造了一個完美到虛幻的形象。愛上環三爺那樣的人,不是巧合,當真是命中註定。因為只有跟環三爺在一起,他才會覺得輕鬆,安全,無拘無束。那是誰也無法給予他的歸屬感。

  可倘若環三爺最終從他手裡溜走,也不知他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兒來。想到這裡,蕭澤越發覺得心寒,卻又很快鎮定下來。全天下都是王爺的,環三爺再跑,又能跑到哪兒去呢?

  思忖間,卻見那新郎官忽然抬頭看來,眸色晦暗。

  三王爺激動的摔了酒杯,連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扯出一抹微笑,回望。

  新郎官率先移開目光,揚鞭催馬,迅速消失在街角。

  三王爺驚喜的臉色轉瞬變為冷厲,呆站片刻又忽然輕笑起來,負手離開。能算計得了整個天下,總有一天也能算計到環兒的心。他無需著急……

  新娘子身穿華貴的嫁衣,光看那婀娜多姿的身段也知是個美人。喜婆背她下轎,行至大門口放下,高聲呼喝,“跨火盆咯!”

  眾人莫不引頸探看,嘻嘻哈哈的指點。

  新娘子站了片刻才伸出腳,卻不知是緊張還是怎的,不小心把火盆踹翻,自己也摔倒在地。

  眾人駭了一跳,忙奔過去將火炭刨開,怕燒著她,卻不料新娘子捂住小腹哀哀的哭起來,喊道,“救孩子,快救救我的孩子!”

  眾人定睛一看,那大紅的裙擺已染上一片濡濕,地下更流出一股鮮血。這,這是小產了?剛進門的新娘子就小產了?忒聳人聽聞了吧!

  眾人又不約而同的朝新郎官看去,卻見他緩緩扯開嘴角,露出個猙獰的笑來,一字一句質問,“我未過門的媳婦,卻是跟哪兒來的野種?誰能給我個交代?”

  王夫人跟王熙鳳徹底懵了,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趙姨娘扶住額頭,搖搖欲墜。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應該看出來了吧,五王爺的屬性是假鬼畜,真賤萌,三王爺的屬性是假溫柔,真鬼畜!後期還會繼續黑化~~~不過不會虐到三爺的,三爺是他真愛!

  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麼麼噠!


  99、九九


  尤二姐見無人理會,捧著肚子喊得更淒厲了,“好疼,璉二奶奶,太太,快救救我的孩子啊!求你們了!”

  喜婆覺得她實在是可憐,腳尖一挪便要去請大夫,卻不料新郎官忽然開口,聲音冷沉,“不給我說清楚了,誰也不准動!這肚子裡,究竟哪兒來的野種?”

  尤二姐尖聲道,“三爺,他不是野種,是你璉二哥哥的孩子,求你大發慈悲救救他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全說,我全說還不成嗎?早在二爺外放之前,我兩就在一起了。因璉二奶奶善妒,容不得人,把二爺身邊稍有姿色的丫頭賣的賣,殺的殺,二爺唯恐我也遭了迫害,便將我接出來妥善安置。哪曾想依然叫璉二奶奶知道了,找到我先是要將我勒斃,見我略有幾分姿色便想著讓我嫁予你,迷惑你,在你膳食裡下毒慢慢把你弄死,好拿回你握在手中的她和太太的把柄。又知曉你在外頭略有些產業,便叫我把孩子栽在你頭上,等日後你死了,她和太太便借我孩子的名頭把產業奪過來。他們王家權勢滔天,連璉二爺都被她們逼得遠走,我一個弱女子又豈是對手,不得已答應下來,卻沒想老天爺都在看著呢,讓我還未進門就遭了報應!三爺,我知道錯了,你救救這孩子吧!他是你們賈家的骨血啊!”

  尤二姐痛得厲害,故而嗓音特別尖利,語速也十分湍急,一番話下來幾乎不帶停頓,叫觀禮的眾人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把柄?究竟是什麼樣的把柄讓這兩個婦人使出如此陰毒的手段?混肴血脈、毒殺親夫、強奪家業,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實在是駭人聽聞!所有人不約而同的朝王熙鳳和王夫人看去,目光裡全是質疑和審視。

  “你胡說什麼!一月前我分明把你的孩子打掉了!你哪裡會小產!我只叫你毒死賈環,可沒叫你弄個野種出來奪家產!你陷害我!你不得好死!”王熙鳳再如何精明,終究是個養在深宅,目光短淺的婦人,何時經歷過這樣的大場面,腦子一下就懵了,歇斯底里的喊叫起來。

  這,這便是承認了?眾人大嘩。

  王夫人心道不好,正欲開口分辨,卻沒料沉默不語的趙姨娘忽然發瘋般撲過來撕打,口裡謾駡不休,“狗-操-的-王熙鳳!喪了天良的王昕雅(王夫人)!你們究竟要把我們母子逼到何種地步才肯甘休?環兒六七歲大的時候便一次又一次的下毒手!好不容易捏著你們把柄,過了幾年好日子,只等著將來分家出去兩不相干,從未想過要賈府一兩銀子。可你們倒好,還不依不饒了!竟讓我親手給環兒娶一個奪命煞星進門!與其被你們害死,不如拼個魚死網破!我今兒就掐死你們,再吊死在賈府門梁上!”

  披頭散髮的婦人已經理智全無,用力掐住王夫人脖頸不肯鬆手。

  賈政和賈母這才從震驚中回神,忙使人去拉。

  賈環趁亂命人將尤二姐抬走,上前幾步將趙姨娘拽到身後,語氣平淡,“承蒙二位關照,賈環感激不盡!你們想拿回把柄,開口跟我說就是,何至於要我的命?來人,把東西還給鏈二嫂子跟太太!”

  啞妹脆生生應了,使了幾個彪形大漢,抬著幾口大箱子過來。

  “賈環,環哥兒,咱們安安生生過日子不成嗎?那些個把柄,咱們不要了,不要了,你快抬回去!”預感到他要做什麼,王夫人聲嘶力竭的大喊。

  “上,把他們給我抓起來,快呀!”賈政一反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形象,扯著脖子嘶吼。

  賈母更是駭得口吐白沫,癱軟在地,寶玉連忙伸手攙扶,雖鬧不清狀況,卻惶恐至極。

  探春撲通一聲跪在趙姨娘腳邊,眼淚汪汪的哀求,“姨娘,你們不能幹得這樣絕啊!女兒今後可還要嫁人活命呢!姨娘你可憐可憐我吧!”倘若那些東西傳出去,前日裡剛記在王夫人名下,得了嫡女名分的她就全毀了,今後哪還有顏面見人啊!

  “活命?你把那些鋪子指給王昕雅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跟環哥兒如何活命?你如今已是王昕雅的女兒了,你找她去罷!”趙姨娘冷笑,把裙擺一點一點從探春手裡-抽-出-來,退開兩步看向別處。

  十幾個護院正欲撲上去搶奪,卻沒料環三爺腳尖一點,把那幾口沉重的大箱子踢至半空,狂猛的力道震碎箱壁,裡面裝載的紙片嘩啦啦綻開,紛紛揚揚四下飄落。

  此處正是大門口,外面是熙熙攘攘看熱鬧的路人,裡面是前來觀禮的嘉賓,三教九流,士子勳貴,什麼層面的人物都有。但凡是人,就管不住好奇心,更何況‘把柄’二字出現的那樣頻繁,早把眾人的胃口吊得高高的,見紙上有字,連忙撲上去哄搶,絲毫顧不得身份儀態。

  撲搶的人中甚至還有些雍容矜貴的豪族宗婦。

  搶到紙定睛一看,瞬間被震得目瞪口呆。好傢伙,嫡母謀害庶子發賣祭田,嫂子偷盜小叔財物,更有兩人包攬訴訟逼死人命,聯合放利子錢盤剝百姓等記載,什麼事兒喪盡天良就盡撿著什麼事兒去幹,簡直絕了!這二位還是人嗎?簡直是青面獠牙的厲鬼啊!

  與賈政交好的都是清流一派,眼裡容不得沙子,此時哪還呆得住,冷笑連連的走了,回到家就奮筆疾書,狠狠彈劾賈府諸人。

  “別拿,紙上有毒!手會爛掉的!都別拿!”王夫人悽惶的大喊,眾僕役也都避得遠遠的,無人敢靠近。

  可誰人理她?都笑她做賊心虛,這等胡話也說得出口,對紙上所載諸事更為深信不疑。

  院子裡的財物已收拾乾淨從後門運走,賈環扯掉身上的大紅繡球,隨手扔進火盆裡,語帶蒼涼,“存著這些東西不過為了保命,三年裡我未曾威脅你們半句,也未曾拿過賈府半厘,只等分家出去後便把這些東西燒了,大家安安生生過日子。只可惜,你們偏不讓我活命。也罷,自此以後,我與賈家橋歸橋,路歸路,再無干係!姨娘,咱們走!”他朝滿眼含淚的趙姨娘伸出手。

  “這哪裡是咱們的家,卻是個閻王殿,早晚要索咱的命呢!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咱還是堂堂正正的人?環哥兒,咱走!”趙姨娘握緊兒子的手,大步離開。

  賈政氣得跳腳,還要派人去擒,卻被幾位德高望重的族老攔住,勸他給庶子留一條活路。賓客路人也都紛紛指責。

  賈環此舉很有些大逆不道,可那些紙上記載的事實在太聳人聽聞,眾人設身處地一想,覺得賈環沒去宮門前敲登聞鼓告禦狀,也沒與王夫人王熙鳳同歸於盡,只帶著姨娘一走了之,一分家產都沒拿,真是厚道的不能再厚道了。

  賈赦與邢夫人隱在人群中觀望,見環哥兒安然-抽-身,這才跳出來謾駡,“好你個王熙鳳,成親七八年不見你給璉兒下一個蛋,好不容易璉兒有後,你還把他侍妾跟兒子強塞給他弟弟,還想謀財害命,你是不是人啊?你怎能如此陰毒?”

  話落指向賈母,嚎啕大哭,“母親,你忒也偏心,讓老二一家竊居榮禧堂,讓老二媳婦掌管中饋,我堂堂正正的大房嫡脈,卻被你趕到偏院蝸居,幾十口人住十二間耳房,連腳都挪不開。這也罷了,誰讓您是我母親,我得盡孝呢?可您還眼睜睜的看著王昕雅跟王熙鳳把璉兒的子嗣害了去,那些懷孕的姬妾,就沒一個落得好下場!你們這是想絕大房的後哇!大房無後,您就能名正言順把爵位讓給寶玉是不是?這個家,兒子也待不住了,夫人,女兒,咱走!”話落牽著邢夫人和迎春,爬上早已備好的馬車揚長而去。

  賈母腦袋眩暈,氣息短促,差點沒被氣死過去,哪還說得出反駁的話。

  到了最後又爆出奪爵醜聞,真是一樁比一樁狠毒,一樁比一樁勁爆。圍觀的眾人大搖其頭,口裡念叨著‘最毒婦人心’之類的話,相繼離開。有幾個走到門口,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義憤,往那石獅子上啐了一口。

  緊跟其後的眾人紛紛效仿,不僅平民百姓,連位自持身份的達官貴人也都唾棄不止。及至最後,兩口石獅子上沾滿汙物,臭不可聞。坊間的傳聞又變了,說而今的榮國府,連那兩口石獅子也不乾淨了。

  賓客走光,大門反鎖,賈母才從眩暈中掙脫,頹然道,“咱賈府的氣數,終於要盡了!”看向賈政,冷冷一笑,“政兒,你娶的好媳婦!”

  賈政目色通紅,忽然暴起掐住王夫人,癲狂的嘶吼,“你這個喪門星,做了那麼多惡事,把我賈家害得好苦!你怎麼不去死?”

  “父親,不要啊!”寶玉連忙去拉。

  探春還沉浸在悲痛中無法回神,表情呆愣。廣陵侯夫人臨走時瞥她那眼讓她明白,她的婚事吹了,什麼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高高在上,全沒了!日後等待她的就是千人唾萬人罵的日子,即便絞了頭髮當姑子,也不會有佛門收留,人家怕她髒了佛門淨地。

  早知如此,還不如聽姨娘的話,嫁給小鄉紳,小地主,過平凡卻富足的生活。想到此處,探春悔的腸子都青了,掩面大哭。

  被獨個兒留下的王熙鳳也跟著嚎啕。她清楚,沒過幾天,賈璉的休書就會上門。她再沒有改過的機會了。

  王夫人很快鎮定下來,用力摳撓賈政手背,迫使他鬆開,冷笑道,“不過一個庶子,再橫又豈能鬥得過我王家?別忘了,我哥哥可是一等忠勇公、領班軍機大臣、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學士,又手握京畿大營,監管皇城,滅了賈環抹平此事,還不輕而易舉?”

  “對對對,快去找舅兄求助!來人,備馬!”賈政火急火燎的沖出去。

  探春跟王熙鳳止住啼哭,滿懷希冀的抬頭。

  王夫人撫平衣擺,笑道,“瞧你們那點出息!些許小事鬧得像天塌了一樣!都散了吧。明兒一早我要賈環那小-賤-種跪在府門前給我磕頭求饒!還要把我今日所受的屈辱,百倍千倍的還回去!你們且等著看好戲!”

  寶玉大鬆口氣,忙跑過去攙扶她回房。府裡的僕役也都安心了,覺得只要有太太在,賈府絕不會倒。

  唯獨賈母,盯著她諷笑起來,語氣悲涼而絕望,“你哥哥?快別說你哥哥了。你以為你犯得是小事兒,不足為懼,焉知俗話說得好——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謀害庶子、發賣祭田、偷盜財物、包攬訴訟、放利子錢……喪盡天良的事兒你全都幹光了,也把王家女兒的名聲徹底毀了。只要言官一封奏摺上去,你那侄女兒的後位便要落空,被你哥哥奪了軍權的五王爺也會率領舊部群起而攻之,不把你哥哥拉下馬絕不甘休。他可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三王爺與你王家聯姻,讓他今後的日子難過。這背後沒有比王家更權勢滔天的人物授意,你當賈環哪來的膽子與賈王兩家撕破臉?你便等著你那落魄的哥哥前來找你算帳罷。蠢婦,蠢婦,我當初怎偏偏相中你這麼個蠢婦?我也老糊塗了!”

  賈母杵著拐杖,一步一挪的離開,本就有些佝僂的脊背,而今是徹底直不起來了。

  王夫人仔細一想,先前的那點子得意轉瞬拋得精光,扶著腦袋搖搖欲墜。王熙鳳和探春也不是蠢人,明白賈母說的話,九成九會變為現實,又開始掩面痛哭。一眾僕役淒淒惶惶,心驚肉跳,各自回屋收斂值錢的東西,準備跑路。

  王子騰夫婦自持身份,又對賈環深惡痛絕,自然不會上門觀禮給他長臉。見賈政跌跌撞撞的進來,很是吃了一驚,問明情況後五內俱焚,肝膽欲裂。與賈母一樣,他們也把這事兒聯想到五王爺頭上,正欲派人前去善後,卻不料五王爺一党已聞風而動,即刻便把奏摺遞進宮去了。

  不僅彈劾了王夫人王熙鳳的醜事,更有王子騰擅用職權,欺壓百姓,私自調兵等殺頭的大罪羅列其中。原來前一陣兒王夫人陪嫁莊子被燒,王子騰派了一列軍隊前去調查,把周圍村莊的百姓全都抓起來審問,還打死了幾個人。受害村民結伴上京,這頭賈府的醜事剛鬧出來,那頭他們就敲響了登聞鼓,告了禦狀。

  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倘若罪名落實了,不僅嫡次女做不了皇后,連自己的仕途也毀了。王子騰恨不能沖進賈府把妹妹掐死,卻又礙於事情緊急,只得壓下滔天怒焰,甩袖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走吧,進宮向皇上告罪,或可從輕發落!”

  賈政一下子就軟了,被幾個僕役攙扶上轎,抬往宮門。

  作者有話要說:環三爺要開啟從軍副本了。



  100、一百


  在賈府門口接了賈環母子,來到位於京郊的某所宅邸,五王爺喋喋不休的規勸,“雖說世人都知曉這是我的宅邸,不敢前來搗亂,可畢竟空置久了,不適合住人,環兒還是跟我回府去吧!房間我都替你備好了。”

  “不了,這裡挺好。”賈環在敞亮的屋子裡轉了一圈,認真開口,“還有一件事需你幫忙。”

  “莫說一件,就是百件、千件、萬件,你只要開了口,我定然為你辦妥!”五王爺用力拍打胸脯。

  賈環瞅著他直笑,見他耳尖悄悄紅了,才道,“眼下我同時得罪了賈王兩家,賈家不足為懼,王家卻不會輕易放過我。今後我總不能過喪家犬一般東躲西藏的日子。”

  五王爺握拳,正欲開口,卻被他打斷,“我不能永遠躲在你羽翼之下,我是個男人,可不是你圈養的寵物。我需要權力和地位來保護自己,保護姨娘,所以我打算投軍。你覺得如何?”

  如何?想像自己與環兒肩並肩征戰沙場的情景,五王爺心跳的特別快,沸騰的血液咕咚咕咚冒著氣泡。勉力壓下激動的情緒,他啞聲道,“好,自然是好!五年了,被我打趴下的胡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侵擾邊境。我這幾日正籌畫征戰事宜,倘若順利,十月中旬便要出發。正欲勸你跟我一塊兒走,沒想你竟先開口了,呵呵……”好環兒,夫唱夫隨,真是賢慧!

  當然,最後這句話,他是打死也不敢說出口的。

  賈環亦輕快的笑起來,道,“事不宜遲,我今日便入大營吧,也好早些習慣軍營生活。”

  五王爺哪敢拒絕他的要求,立即命人收拾行裝。趙姨娘差點沒哭暈過去,可拗不過兒子,只得哭哭啼啼將他送走。

  兩人剛到大營門口,五王爺就收到皇帝急召,進宮去了。稽延本欲帶環三爺到主帥營帳安置,卻被他笑著拒絕,“我不需要塗闕兮保護,你們把我當成普通士兵就好。”

  可關鍵是您一點兒也不普通好麼?讓您混進普通士兵裡,跟狼入了羊群有何區別?!稽延在心底呐喊,面上卻毫無表情,腳尖一轉,將他帶到一座可容納二十人的營帳安置,臨走前肅然開口,“環三爺,王爺看著有些不靠譜,可治軍十分嚴格。這營裡有三條規矩,還望您一定要准守。”

  賈環挑眉道,“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我自然也不例外。哪三條規矩,你說說看。”

  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這話說得太貼切了!稽延暗自琢磨了一會兒才道,“第一,不得逃訓,違者鞭五十;第二,允許私鬥,不允許殺人,違者杖斃;第三,上了戰場不得退縮,違者斬首示眾。”

  規矩簡單明瞭,是塗闕兮的風格。賈環點頭表示知道了。

  稽延面癱著臉幫他收拾出一個乾淨的床榻,見飯點兒到了,訓練中的士兵快要歸營才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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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騰、賈政跪在養心殿外已有小半個時辰,皇帝卻遲遲不肯召見。而今正是八月中旬,日頭十分毒辣,兩人汗如雨下,官袍濕透,卻不敢抬手去擦。

  養心殿內放置了許多冰盆,幾個宮女不停打扇依然平息不了皇帝的怒火。他一把將所有奏摺拂落,冷笑道,“朕萬萬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婦人,朕算開了眼界了!”

  高河上前一步,正欲往火上澆幾瓢油,外面有人稟道,“忠順親王覲見!”

  “讓他進來!”皇帝沒好氣的冷哼。

  “兒臣見過父皇。”五王爺半跪行禮。

  “那賈環所為,是你授意?”皇帝撩了撩眼皮。

  五王爺渾不在意的承認了,“是兒臣授意。父皇你不知道那王家女兒都是些什麼德行!殘害庶子,倒賣家產也就罷了,竟還包攬訴訟,放利子錢!兩個女流之輩肆意操縱官衙,盤剝百姓,誰給她們的膽子?她們眼裡可還有國法,還有君主?那王子騰則更倡狂,把京畿衛視為他王家的私兵,隨意調遣,京郊十好幾個村莊被他掃蕩一空,村民任意打殺!他當他是誰,京城的土皇帝?他又當您治下的百姓是什麼,豬狗麼?憑王家女兒的擅權、貪婪,王子騰的倡狂專橫、肆意妄為,您讓老三娶了他家嫡次女還得了?前朝後宮都要被王家把持,外戚逐漸坐大,皇室逐漸衰微,待王氏生下嫡子,這萬里江山還姓不姓塗了?兒臣日思夜想,終是決定參他一本!”

  皇帝久久不言,直過了一刻鐘才道,“你就沒有一點私心?”

  五王爺面上的肅然一掃而空,訕笑道,“私心自然是有的。父皇你忒也偏心,把什麼好的都送予老三手上,今後他登基了,兒臣還要不要活了?”

  “老三仁厚,不會把你怎樣。”皇帝歎了口氣。

  “那可說不準!”五王爺嗤笑,“兒臣中了那樣的毒,這輩子都生不出子嗣,要了皇位也無用。這事兒您知道,他可不知道,今後不定怎麼折騰兒臣呢!父皇,兒臣只能靠您了!”他跪在皇帝腳邊,眨巴水汪汪的眼睛。

  這副虎頭虎腦的樣子實在是憨態可掬,又十足的可憐,皇帝被他逗笑了,拍拍他腦袋道,“父皇自然護著你,快起來吧。”

  五王爺心滿意足的起來,正欲說些閒話,得了王子騰好處的小太監輕聲通稟,“皇上,養心殿外王大人,賈大人求見。”

  想起王家女兒的醜態,又想起王子騰擅自動用京畿衛,儼然不把君權君威放在眼裡,皇帝剛消下去的怒火又開始猛烈燃燒,冷聲道,“高河,出去告訴王子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身不修,家不齊,何以治國平天下?命他褪去官袍,解下頂戴花翎,回府自省!置於賈政,這便壓入天牢革職查辦!”王子騰是他一手扶持起來的肱骨之臣,卻沒想心野了,雖不至於棄而不用,可該敲打的還是得敲打。

  “父皇,高河還要伺候您呢,這差事兒臣替您去辦!”五王爺忙不迭的開口。

  “小子,給朕滾吧!”皇帝沒好氣的踹他一腳。

  五王爺顛顛兒出去,看見跪在門外面色煞白的兩人,笑道,“父皇的話,二位可都聽見了?來人,把賈政押入天牢!王大人,脫吧!”

  王子騰磕了三個響頭,嘴上高喊,“微臣有負聖恩,罪該萬死”等話,然後乾脆的脫掉官袍,解下頂戴花翎,弓著背,慢慢倒退而走,終究是心慌意亂,下臺階的時候踉蹌了一下。

  “王大人小心。”匆匆趕來的三王爺扶了他一把,溫聲提醒。

  “多謝王爺。”王子騰連忙行禮,暗淡的眼睛放射出希冀的光芒。

  三王爺沖他安撫一笑,行至殿外求見。

  見王子騰不走了,立在原處伸長脖子眺望。五王爺獰笑道,“王大人,窺探養心殿,你是想死呢?”

  “罪臣不敢!罪臣這便離開!”王子騰心裡氣極恨極,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一鞠到底後深一腳淺一腳的離開。

  養心殿內,皇帝拍拍三王爺手背,歎道,“齊兒,朕之前替你張羅的婚事,卻是害了你啊!那王家婦人要不得,朕打算廢了這樁指婚,委屈你了。”

  “父皇都是為兒臣好,兒臣感激尚且來不及,如何會覺得委屈?況且,分明是王家女兒德行有虧,汙了皇室顏面,怪不得旁人!”三王爺溫言細語道。

  “沒錯。王家的女兒不配為妻,更不配為後!”皇帝冷聲開口,停頓半晌後又道,“王子騰擅自調動京畿衛欺壓百姓,這京畿大營朕委實不放心交給他。你可有合適的人選?”方才他已經想明白了,齊兒手段忒溫和了點,而王子騰卻霸道專橫,久而久之便形成君弱臣強之勢。他在的時候還能彈壓一二,不在了,齊兒如何制得住他?屆時塗氏江山危矣!看來,是該把權利一點一點交給齊兒了。

  不僅身前事要考慮周到,連身後事亦要妥善安排,皇帝覺得萬分疲憊。

  三王爺拱手笑言,“兒臣與武將素不來往,實在想不出合適的人選。一切但憑父皇決斷。”

  老三忒也清高,交往的都是些飽學之士,且大多出身寒門,根基淺薄。皇帝一時覺得滿意,一時又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得儘快讓他接觸權利中心才好。而這京畿大營卻是重中之重,統領人選挑得好可保大慶百年無憂,挑不好,等他去後,皇城將亂,皇族危矣。皇帝按揉隱痛的太陽穴,眼角餘光瞥見堆疊在桌角的一遝戰報,最上層的一個名字令他心頭微震。

  “那便把白術調回來吧。他祖父、父親、兄弟,皆戰死沙場,母親亦傷心亡故,偌大的將軍府只剩他一人,是個難得的忠臣孤臣。由他執掌京畿大營,朕可安心了。這聖旨由你親自去頒,讓他領你的情。”皇帝徐徐開口。

  三王爺沉默良久,慢慢跪到父皇腳邊,用力磕了三個響頭,這才紅著眼眶去了。走出宮牆,登上轎攆,他雙手覆在眼瞼上久久不動,半晌後放下,漆黑的瞳仁裡哪還有丁點感動,唯餘深沉的算計和涼薄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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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子騰的夫人方氏及其嫡次女王熙蘭站在儀門口翹首以待,見王子騰只穿著便服回來,捧在懷裡的官帽少了頂戴花翎,腿腳便是一軟,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忙沖過去急問,“老爺,您這是,您這是怎麼了?皇上他怎麼決斷?”

  王子騰走入正廳,閉眼道,“皇上命我回府自省。三王爺已入宮替我求情,想來還有轉機。只是,手裡的實權,恐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 不過還好,京畿大營的副統領是他的人,皇帝必然讓副統領代管,這權俐落不到旁人手上,只當休了個長假。

  “父親,那我的婚事呢?我的後位呢?”王熙蘭焦急的詢問。

  “放心,只要父親還在,三王爺必定娶你!”王子騰頗為自傲的道。

  王熙蘭正欲咧嘴燦笑,一名長隨急匆匆跑進來,也不管夫人小姐在場,跪下便快速回話,“老爺,不好了,方才皇上下旨,任命白術為京畿大營統領,三王爺這會兒已經帶著聖旨去了。另有許多侍衛將賈府圍住,說要把姑太太和璉二奶奶下獄!”

  “什麼?皇上怎會如此?”王子騰驚跳而起,正欲再派幾個人打探情況,高河帶著聖旨入內,言及王家婦人無德,不堪為妻,更不堪為後,即刻起廢除指婚。

  王子騰勉力壓下心中的驚惶,跪下接旨。王熙蘭腦袋晃了晃,差點昏厥過去。高河前腳剛走,嫁出去的嫡長女王熙慧哭哭啼啼跨進門檻,說是被公婆和夫君聯手趕出家門,再不讓回去。

  “什麼?古子山一個小小的伯爵,豈敢如此負心薄幸!當我王家好欺負麼!”王子騰暴跳如雷,差點沒把桌子掀翻。

  送王熙慧回來的老嬤嬤本有些膽怯,在外等候的片刻已打聽到聖旨內容,心下大安,不卑不亢的行禮道,“回王大人,因姑太太和璉二奶奶鬧出那些醜事,老太太不放心便使人暗查太太,沒想老爺房中姬妾六人,均被太太下了絕育藥,其中一人還是老太太娘家侄女兒。老太太急怒攻心,已重病在床,老太爺和老爺這才送了太太回來。倘若王家覺得古家處事偏頗,大可以對簿公堂,辯個分明。人已送到,老奴這便回去覆命了。”略一躬身,老嬤嬤頭也沒回的走了,把王子騰跟方氏氣得直哆嗦。

  “父親,母親,你們要替女兒做主哇!古家欺人太甚,若不是您提攜,古子山哪兒來的今日風光!”王熙慧跪下哭訴。

  “怎麼替你做主?這事鬧大了,王家婦人本就臭不可聞的名聲還得再添一筆爛帳!夫人,趕緊準備禮物去古家,求他們息事寧人,不拘什麼條件,只管答應!”王子騰頹然的靠倒在椅背上,為官多年,這一刻,無疑是他最狼狽的時刻。

  王熙慧與王熙蘭抱頭痛哭,心知日後再也沒法見人了。

  方氏強忍悲痛,正欲下去備禮,周瑞家的來了,哭著喊著讓老爺去救姑太太。

  王子騰沒發話,方氏卻歇斯底里的吼起來,“她把咱家害得還不夠慘麼?謀害庶子、發賣祭田、包攬訴訟,放利子錢,她恨不能把天都捅破了,也不看看自己兜不兜得住!讓她去死!死得遠遠的!她若不死,日後見著她我也得把她掐死!”

  王子騰冷眼看著夫人把周瑞家的打出去,喚來一名長隨,問道,“賈環呢?”對付不了五王爺,他還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庶子?

  “回老爺,已被接到五王爺京郊的一處宅邸安置。不過晌午的時候,稽延又把他送進軍營裡去了。”長隨低聲回話。

  “送進軍營?天國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自來,好好好,甚好!”王子騰陰狠的笑起來。

  “父親,弄死他!讓他死得越淒慘越好!”王熙蘭尖利的吼叫,佈滿血絲的眼裡淬著劇毒。眼見就要成為大慶最尊貴的女人,卻被那賤種毀了,全毀了!她對賈環恨之入骨!

  知道賈政沒見著皇帝,反被打入天牢,賈母便知要糟。果然沒過多久,禁衛軍便沖進來把王夫人跟王熙鳳兩個帶走,榮國府也被翻了個底兒朝天,抄撿出許多要命的東西。

  賈母蹲坐在敕造榮國府的燙金匾額下,看著被封的府門老淚縱橫。

  探春期期艾艾問道,“老祖宗,咱們身無分文,眼下該何去何從?”

  賈母呆愣,片刻後哭得越發厲害。大兒子不知搬到哪兒去了,趙姨娘母子也徹底撕破臉,臨到老竟無家可歸,無人供養,還得想辦法救出兒子兒媳孫媳,她該怎麼辦喲!直哭得肝腸寸斷才哽咽道,“先去西府暫住幾天再想辦法吧。寶玉,扶我起來。”

  寶玉沒答話,幾人回頭看去才發現他已經癡了,連忙拔下金釵紮破他指尖,待他堪堪回神,忙攙著他去西府求救。

  賈珍不但避而不見,還揚言要追查發賣祭田的事,倘若屬實,便要召開族人大會,追究東府罪責。賈母自覺沒臉見人,忙告辭離開。居住在榮甯街的賈氏族人見他們走過,紛紛朝他們吐唾沫,臉上莫不帶著憎恨的表情。

  幾人埋著頭倉惶逃竄,將身上值錢的物件全當了才換來二十兩銀子,租了一間破破爛爛的小院暫居,剛落腳,廣陵侯府的下人便輾轉而至,遞給探春一張退婚書。

  “老天爺為何要如此折磨我!我不過是想過好日子而已,有什麼錯……”探春撕扯退婚書,一邊嚎哭一邊吼叫,形容癲狂。

  寶玉還癡著,賈母正是心煩的時候,狠狠一巴掌扇過去,罵道,“得了,快別嚎了,倘若你老實跟著趙姨娘,現如今也不會落到此處。你不孝不悌,不仁不義,還說自己沒錯,可見是爛到根兒上了!也難怪,你自小便親近王氏那個-賤-人,秉性自然隨她!你活該有今天!”說到最後賈母不由遷怒起來,舉起拐杖捶打探春。

  探春躲也不躲,腦子裡反復回蕩著‘你活該’三個字,無邊無際的懊悔襲上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今天重新整理了大綱,要開始加快進度了。

  剛貼文,還沒發出去就秒鎖,這次提示有九個敏感詞彙,又找了一晚上,淚奔~~~

  特別鳴謝風吹煙波色色色童鞋,投了八個雷,我懷疑敏感詞彙隱藏在幾個‘色’裡,所以修改了一下,發現竟然解鎖了!!!不是你的問題,是系統抽了,抱住哈哈大笑!!蹭!!我太特麼機智了!


  101、一零一


  三王爺頒完旨,在白府小坐片刻便告辭離開。回屋後略作洗漱,又換了一身便服,趁著夜色來到一座偏僻幽靜的小院。

  五王爺大馬金刀的坐在後院的涼亭內,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倒映在荷花池中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腳步聲,頭也沒回的道,“你如願以償了?”

  三王爺在他對面坐定,自顧斟酒,小酌一口後點頭,“如願以償了。”

  “咱們可是有言在先,我助你彈劾王子騰,奪取京畿大營,你送我去邊關滅了胡人。該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似想到什麼,他語氣陡然轉冷,“別看父皇對我百般包容,實則防我防的緊,不會輕易讓我離京。你可想好什麼對策了?嗤,五年前,我分明已攻入胡人皇廷,只需最後一擊便可永遠除掉邊關禍患。他卻怕我功高震主,一連三道聖旨將我召回,又派了安琳去和親,把最後的勝利拱手讓人!他老糊塗了,早該退位了!”

  三王爺眼瞼微合,似在凝望水中的月亮,又似在沉思,足過了一刻鐘方徐徐開口,“我已安排妥當,明日起便接連有八百里加急戰報送進宮,屆時你只管遞摺子請戰,無論我態度如何,你都無需過問,總之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

  荷葉下的蛙鳴吵得人心煩,五王爺放下酒杯,撚了一粒花生米投射出去,蛙鳴戛然而止,他這才扯出些笑來,問道,“你給我個准話,什麼時候能發兵?”

  “十月底。”

  “就不能快點?九月底能不能成事?”

  “最快十月底。你為何如此著急?”三王爺若有所思的瞥他一眼。

  五王爺訕笑,擺手道,“邊關戰亂頻發,我自然著急!你是知道的,我這人向來憂國憂民。”

  三王爺不置可否的喝酒,看著微風將碩大的荷葉邊撩起,發出刷拉拉的響聲。他仿佛被這細微的的聲音迷住了,神情有些怔忪。

  五王爺略坐了片刻就有些不耐煩,站起身道,“如此,我便回去了。”

  嘟的一聲輕響,三王爺放下酒杯,眸色晦暗的朝他看去,低問,“環兒可好?”

  五王爺步子邁得更大,轉瞬就消失在垂花門後,只留下一句陰陽怪氣的,“他好不好與你何干?快別想了!”

  三王爺面無表情的盯著黑黢黢的門洞,良久後扯出一抹冷笑。跨入亭內的蕭澤只覺得頭皮發麻,躊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開口,“回主子,剛剛得了消息,環三爺投軍去了!就在五王爺麾下。”

  “投軍去了?”三王爺猝然起身,疾步往亭外走,卻又忽然停住,嗤笑道,“難怪老五那樣著急,原是想把環兒帶走!”

  他曾想像過欽點環兒做自己的狀元郎該是何種情景,還為他籌畫過今後的仕途,先留在翰林院積攢資歷,再調入六部磨練,然後升至御前聽差,從此以後日日相伴,形影不離。然而,環兒卻棄筆從戎投軍去了,在他即將成為大慶帝王的時刻,在所有人都爭相攀附他巴結他的時刻,環兒竟毅然決然的投軍去了!

  他難道不知道選擇了那條路,將會面臨多少艱難險阻?將會多少次陷入死地?甚至有可能永遠都回不來麼?!他怎麼能?他怎麼敢?

  三王爺俊美的臉龐扭曲的不成樣子,渾身上下籠罩在狂暴陰鬱的氣場中,然而下一刻卻又搖頭失笑,萬里無雲。他的環兒當然能,當然敢!所有人都妄圖攀附他依靠他的時候,偏偏他的環兒卻對他不屑一顧!環兒總是那樣肆意,自信,強悍,一往無前。他鍾愛的,不正是這樣的他嗎?他是出閘的猛獸,不是家養的寵物。

  又是一連串愉悅的低笑從喉嚨溢出,當蕭澤以為王爺快被氣瘋的時候,他卻止住笑,雲淡風輕的擺手,“走吧,回府。”只要奪了這天下,環兒又能跑到哪兒去呢?總有一日會回到他身邊。

  剛走進前院,就見賈元春跪在正廳外的臺階下,一身素色衣裳被月光照得發白。

  “回王爺,賈側妃已經跪了半日了。您看該如何處置?”曹永利甩著拂塵迎上前。連未來的皇后娘娘都說廢就廢,這正經被王夫人調-教出來的賈側妃可還有活路?

  “終究伺候本王一場,便撤了位份,移到西苑去吧。”三王爺看也不看賈元春一眼,負手直行。他現如今還是‘仁厚’的晉親王,晉親王做不出休棄糟糠之妻的事兒。壓抑、隱忍、精密測算,他耐心等待著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刻。

  比起被廢除婚事,又被皇帝斥為‘不堪為妻更不堪為後’的表妹,這已是最好的結果。等王爺登基後,自己至少能得撈著一個嬪位。賈元春大鬆口氣,這才以優美的姿態暈過去。

  曹永利遣了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將她抬走,不屑的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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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環已在軍營裡待了四天。這日晌午,結束操練後大家一窩蜂的朝火頭營奔去。

  五王爺麾下向來只招攬精兵強將,在一大群打著赤膊,膚色古銅的彪形大漢中混入一身材纖細,皮膚蒼白的少年,當真是雞立鶴群,萬分醒目。然而四天來,少年已經用高超的武藝證明了,他不比旁人差。審視和質疑的目光在逐漸淡去。

  賈環擠到最前頭,盛了滿滿一大碗飯,又舀了許多肉菜,這才不慌不忙的擠出搶飯的人潮。他雖然瘦小,可身體像鐵打的一樣,站在那裡便無人能夠撼動,哪怕營中體格最健壯的力士,他只需輕輕一拂,便能將人扇飛出去。

  次數多了,士兵們自然而然記住了血與淚的教訓,見他靠近就連忙讓出一條道,免得被誤傷。

  賈環捧著比自己腦袋還大的碗,隨意找了張桌子坐下,剛吃了兩口,就感覺幾道滿懷惡念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他不以為意,挑挑眉繼續刨飯。

  吃過午飯士兵們紛紛回營休息,賈環卻從床底下掏出一個包裹,往後山行去。後山有一條河,將士們熱得不行的時候便帶著衣服前去洗澡,故而同一個營帳的士兵都不覺得奇怪。

  見他獨自離開,在營帳外閒話的幾名士兵交換了一個隱晦的眼神,悄然跟上,剛進入密林就失去了少年的蹤影,尋找大半天后無果,只得去河邊守株待兔。

  賈環甩掉身後的尾巴,將包裹解開,取出厚實的麻布條綁在四肢和腰間,又從包裹底部掏出一塊塊沉甸甸的鐵塊,插-入布條的格柵內,然後迅速消失在密林裡。

  用最快的速度繞後山跑了二十多圈,他忽然一拳砸向一棵大樹。三人抱的粗壯樹幹劇烈顫抖,與紛繁枝葉同時掉落地面的還有一道狼狽的身影。

  賈環一言不發,舉拳便砸,那人連連躲閃,不敢硬抗,實在被逼得急了,抽-出腰間佩刀格擋。刀身迎上少年的拳頭便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那人虎口迸裂,握不住刀柄,忙扔了兵器向後疾退,卻已經晚了,少年又是狠狠一拳朝他面門砸來。

  那人閉眼等待死亡。拳頭離他鼻樑還有半寸的時候驟然停頓,狂猛的拳風卻繼續前行,將他面部的皮膚壓凹下去。

  “你又來了。我說過不需要你保護。”少年收回拳頭,淡淡開口。

  稽延心裡萬分後怕,面上卻不顯,垂頭道,“王爺有令,屬下不得不從。”

  賈環轉身朝河邊走去,問道,“塗闕兮最近在幹什麼?”

  “回三爺,王爺在準備西征事宜,過幾天才能回營。”稽延緊跟兩步,忽然覺得鼻頭發癢,一抹才發現自己竟然流鼻血了。可環三爺的拳頭分明沒碰著自己,怎會受傷流血呢?是了,是那陣勁風!連揮出去的拳風亦能傷人至此,環三爺究竟是個怎樣的怪物?

  稽延心裡翻攪著驚濤駭浪,面上卻不敢顯露,連忙抹掉鼻血,隱在暗處跟隨。好在環三爺跑痛快了,速度明顯慢下來,倒不至於令他一眨眼就跟丟。

  行至河邊,賈環解開布條,將上百斤重的鐵塊乒呤乓啷扔到一處,慢慢脫下衣服。

  稽延的面癱臉終於繃不住了。環三爺身上背著如此重的鐵塊還能揮出那般狂猛的拳風,跑出如此迅疾的速度,倘若他解開束縛全力一戰,該是怎樣的情景?稽延搖搖頭,絲毫不敢往深處想!

  環三爺不是人,卻是一把會行走的兇器!碰上他,你得當心了!恍惚間,蕭澤曾說過的話浮現腦海,當時的稽延嗤之以鼻,眼下的稽延卻覺神湛骨寒。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賈環已脫掉全身衣物,光-溜-溜走進冰涼的河水裡,黑髮如瀑,肌膚勝雪,強烈的色彩對比差點沒晃花稽延的眼睛。見少年撩起長髮露出背後絢爛而可怖的刺青,稽延心尖一顫,忙背轉身去,心道如此強悍如此妖冶的人物,難怪迷得王爺暈暈乎乎,連自己姓什麼都快記不住了。

  當然,他一來就察覺此處有人暗伏,卻完全沒當回事兒。連他都能發現,環三爺又豈會不知?不過等著引蛇出洞而已。

  聽見背後陡然加重的呼吸聲,賈環勾唇冷笑,撩起水潑在臉上。一串腳步聲迅速逼近,而後一隻大掌覆在他頭頂,將他往水裡摁去,又有幾隻手在他身上四處亂摸。

  “一下弄死多可惜!瞧他細皮嫩肉的,哥幾個享用過後再殺吧!”

  “好,我先來!”

  “我先來!”

  “別吵,先把他拖到岸上去!然後一個一個的來!”

  五個彪形大漢七手八腳架起少年往岸上走。

  隱在樹梢的稽延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心裡為這五人默哀。問他為何不下去救人,呵呵,下麵哪裡有人?分明是一把人形兇器和五隻待宰的禽獸。

  上了岸,其中四個壓手壓腳,還有一個迫不及待的解褲頭,上一刻還臉色煞白的賈環下一刻卻輕笑起來,一腳將那人踢飛,然後輕而易舉掙脫鉗制,轉瞬將其餘四人放倒。

  他走到大石後,撿起褻褲慢條斯理的穿上,然後不慌不忙的走回來,將其中一人的四肢根根踩斷,笑得愉悅,“說,誰派你們來的?”

  那人淒厲的慘嚎,卻不肯招供。其餘四人被一拳打成內傷,連站都站不起,更何談逃命?只得捂著肚子一點一點往林子裡挪。雖然知道少年有些本事,卻不知他厲害到此種地步,他們五個都是營中最頂尖的高手,聯合起來竟連一息都壓制不住!

  那人四肢已完全扭曲變形了,森森白骨戳出皮膚,又有汩汩鮮血混入清澈的河水,場面十分可怖。少年卻像沒事人似得,淡然開口,“算了,我再問下一個。”

  他轉身朝另一人走去,白皙的腳掌輕輕踩在對方膝蓋骨上,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沒人派我們來,我們就是見你長得漂亮,起了色心。求你放過我們吧!王爺有令,營中不許殺人,否則你也跑不了!”那人半是哀求半是恐嚇。

  賈環神經質的笑起來,“誰說我要殺你們?沒了四肢,讓你們像爬蟲一樣活著豈不是更有趣?”話落只聞哢擦一聲脆響,那人的膝蓋骨已被踩得粉碎。

  “只許你們殺我,卻不許我殺你們,哪有這樣的道理?”少年一邊說話一邊將他另外一隻腳踩斷。

  像只爬蟲一樣活著,那是怎樣的情形?少年沒說話之前,這幾人並無預想,他一說出口才意識到再也站不起來是何等悲慘的一件事。尤其那四肢俱斷的,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見少年踩斷自己雙腿還要再踩雙手,那人終於怕了,大聲喊道,“我說,我說!是徐副將給我們每人一百兩銀子買你的命!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便找他去吧,放過我們!我們把銀子都給你!”

  “我的命竟然只值五百兩麼?忒不識貨了!”賈環放下已抬得高高的腳,走到河邊將身上的血點沖洗乾淨,撿起外袍鬆鬆垮垮系在腰間,又將鐵塊包起來搭在肩上,這才一步一晃的朝軍營走去。

  幾位副將正圍著沙盤演練,就見一渾身濕透的少年推開侍衛緩步進來,挑眉問道,“誰是徐副將?”

  王大人千交代萬交代要殺的人,徐副將如何不認識。他越眾而出,眸光微閃的道,“我就是徐副將,找我何事?”

  “找你討債。”少年輕笑上前,不由分說便一拳砸在徐副將腹部,令他彎腰弓背,口噴鮮血。

  “來人啊!快將此等逆賊擒下!”反應最快的一名副將退至帳外高聲下令。其餘人等抽-出佩刀砍殺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環三爺從來不知道什麼叫隱忍,低調。


  102、一零二


  賈環抽-出徐副將的佩刀頭也沒回的挽了個刀花,只聞叮呤噹啷一陣脆響,幾名副將的刀盡數斷成兩截,虎口更是被震得鮮血迸裂。能在五王爺麾下領軍的,莫不是大慶最頂尖的人物,然而這些人聯起手來,只不過一個眨眼,一個刀花便被擊敗,連兵器都握不住,試想這少年擁有何等高絕的武藝?看他猶帶幾分稚嫩的臉龐,應是未及弱冠。什麼時候,營中竟來了如此了不得的人物?而徐副將又是如何得罪的他?

  種種想法在眾人腦海裡縈繞,卻見少年動作絲毫未有停頓,收回刀鋒便朝軟倒在地的徐副將的腦袋劈去。

  “三爺,留下活口!”稽延派人將五名士兵綁了來,剛跨入營帳便看見如此驚險的一幕。

  刀鋒去勢未減,刀尖卻偏了半寸,堪堪擦著徐副將的耳廓深深紮入地面,只餘下一個刀柄。徐副將驚駭莫名的看了一眼勾唇詭笑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微微震顫的刀柄,冷汗這才大滴大滴往外冒。原以為殺掉少年拋屍河中,對外便說他受不得苦私逃了,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哪曾想少年是如此厲害的人物!五個頂尖好手竟奈何不得他一人!

  稽延吐出一口濁氣,心道環三爺這點倒是比王爺好,王爺從不肯留活口。

  稽延乃五王爺的侍衛統領,無論官職還是地位,猶在幾位副將之上,營帳外舉著長矛,拉滿弓弦的將士們見他竟然口稱對方為‘爺’,連忙放下武器退開兩步,暗暗揣測此人身份。

  賈環拽住徐副將的頭髮,將他的腦袋撞向地面,砰砰砰的悶響不絕於耳,更有綻開的鮮血四處飛濺,如此折磨,倒不如一刀殺了了事。

  “誰派你來殺我的?嗯?”少年每撞一下便問上一句,也不等對方回答,接著又撞,力道一次更比一次兇猛。

  營帳外圍觀的眾人深覺自己腦袋也開始隱隱作痛,忍不住撫了撫額頭。還有幾個與徐副將私交甚篤的,跨步上前正欲攔阻,卻沒料身後傳來一道渾厚的嗓音,“圍在這裡作甚?都給本王讓開!”

  “王爺來了!”

  “屬下見過王爺!”

  “王爺,此人委實太過張狂,竟不由分說便向徐副將動手……”

  眾人跪地相迎,七嘴八舌的陳述。

  五王爺得了消息便火急火燎的趕來,看見少年頭髮還滴著水,全然濕透的外袍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勁瘦的腰肢和挺-翹-的臀-部,眼睛立馬紅了,扯開嗓門大吼,“你在做什麼?!”

  當眾人以為他要斬殺少年為徐副將撐腰的時候,卻見他三兩下解開外袍,裹在少年身上,轉頭沖營帳外的眾人怒斥,“誰-他-娘-的再看一眼,本王挖了你們眼珠子泡酒!”然後看向少年,語氣要多和軟有多和軟,“環兒你拽著他頭髮作甚?小心臟了手!要刑訊放著本王來,他哪裡惹了你?”

  環兒?三爺?這不是王爺追逐了好些年的賈府庶子賈環嗎?只是看王爺的態度,卻不是對待一個玩物,而是對待自己祖宗!幾位副將相互對視,眼裡存著驚駭。

  賈環放開徐副將,冷笑道,“他被王子騰收買了,想要我的命呢!五百兩,我的命竟然只值五百兩!”說到這裡,又是一腳踩在徐副將門面。

  立在門口的稽延面癱臉有點開裂,心道三爺,合著您如此暴怒竟是因為他們出得價錢太低了,顯不出您的身份?也是,要殺三爺這樣的怪物,沒有百萬之數,他也是不敢接的。

  一直咬死牙關不肯鬆口的徐副連忙扯開嗓子喊冤,“王爺,屬下是冤枉的王爺!他一入營帳便對屬下大打出手,屬下至今未弄明白究竟所為何事!”

  “人證就在外面,你繼續嚎,跟他們比比誰的嗓門大!這世上想要我命的,又能把手伸到塗闕兮身邊的,除了王子騰還有哪個?無需刑訊我都知道是誰,打你不過因為洩憤罷了!”少年神經質的低笑,上前便要踩斷徐副將肋骨,卻被五王爺攬住肩膀拖到身後。

  “好好好,幹得漂亮!”五王爺一邊撫掌一邊跨步上前,沖臉色煞白的徐副將咧嘴一笑,“知道本王最厭惡哪種人麼?”

  眾位將士終於弄明白原委,再不敢同情徐副將,與徐副將私交甚密的幾個悄悄隱在人群後,不敢露頭。營中誰人不知王爺對奪了他軍權的王子騰恨之入骨?前些日子剛把人拉下馬,今兒徐副將便投效到他門下,還欲暗殺王爺心儀之人,如此作為,何止‘找死’兩個字能夠形容。

  徐副將想要告饒,緊縮的喉嚨卻發不出聲響,只能猛烈搖頭。

  “本王平生最恨吃裡扒外的奸細!你很好!”青年一邊獰笑一邊踩斷徐副將四肢,見環兒扔掉自己蟒袍徑直離開,連忙示意稽延將人看管起來,疾步追出去。

  賈環掀開門簾走到自己床位邊,找出一塊包裹布收拾東西。帳中其餘人等用莫名的眼神打量他,瞥見匆匆而入的高大身影,皆駭了一跳,忙跪下行禮。

  “你他娘的這幾天跟這麼多人睡一塊兒?還是連鋪的?”五王爺眼珠佈滿血絲,高聲怒吼,“稽延,給本王滾過來稽延!你就是這樣安置環兒的?”

  帳內眾人嚇得魂兒都沒了,屁滾尿流的逃出去,卻見稽大人肅著臉立在門口告罪。

  五王爺不搭理他,繞著少年團團亂轉,想去搶少年的包裹卻又不敢,期期艾艾道,“環兒你收拾東西作甚?莫非不跟我去邊關了?要去考狀元?不成,你怎能如此善變,還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跟我去拋頭顱灑熱血,保家衛國,別跟那些娘們兒兮兮的酸儒混!哦,我知道了,你看見老三發達了,想去抱他大腿是不是!告訴你,我的大腿也很粗壯,只讓你一個人抱,抱一輩子都成!不不不,換我抱你也好……”

  稽延默默將自己的面癱臉扭向帳外。

  賈環被他念的腦仁疼,將他雙手反剪壓在床板上,沒好氣的道,“別嘰歪了,我這就搬去與你同住。成了麼?滿意了麼?”邊問邊拍打青年厚實的臉皮。他本以為自己早習慣了在人群中生活,入了夜才知道,在末世中養成的警覺心未有一絲一毫的鬆懈,但凡帳內有人咳嗽、翻身、夢囈、打呼,他便會立即驚醒。有好幾次,他的刀刃差點劃斷左右之人的喉管。

  來了四天便四天未曾闔眼。幸而他身懷自愈異能,否則早垮掉了。但這樣下去卻不是辦法,因為得不到充足的休息,他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壓抑在心底的嗜血凶獸眼看就要掙脫束縛,指不定哪天便幹出屠營的事兒來。

  雖說塗闕兮很有些聒噪,卻是他能交托後背的人,搬去與他同住倒也使得。

  五王爺愕然的瞪了瞪眼珠,很快又歡天喜地的大笑,待少年鬆手後一躍而起,屁顛屁顛的幫忙收拾東西。

  “這破席子不要了,我那裡有柔軟光滑的蘆葦席。這幾件衣裳都洗的發白了,我叫人幫你另做。這些個護膝、甲胄、弓箭、扳指,統統不要了,用我的!”將雜七雜八的東西隨手一扔,只包了一大坨鐵塊和一套換洗衣物,五王爺拉著臉色黑沉的少年走入自己營帳。

  “快快快,趕緊睡一覺!莫錯過了好時光!”他火速脫掉衣服,自動自發躺在軟榻上,擺出一副任君采拮的-淫-蕩-表情。

  緊跟而來的稽延面癱著臉望天,背影十分蕭瑟。

  賈環摁了摁額頭劇烈鼓動的青筋,緩緩解開腰間的束帶。

  五王爺一瞬不瞬的盯著少年,喉結快速聳動,也不知暗地裡咽了多少唾沫。

  少年眨眼間便脫得精光,蒼白細膩的皮膚,烏黑發亮的頭髮,薄而流暢的肌肉蘊含著驚人的爆發力,更有比例完美的蜂腰和長腿,叫人看了無法自持。

  五王爺本就微微發紅的眼珠染上深沉的-欲-望,青筋勃發的那物迅速腫-脹-堅-硬,蓄勢待發。

  賈環乜他一眼,取出一套乾爽的衣物,慢條斯理的穿上。

  “睡覺的時候還是脫光為好,連褻衣褻褲也不需穿,這樣對身體大有裨益。”五王爺咳了咳,正兒八經的補充,“這不是我說的,是御醫正說的。你也學醫,應該知道吧?”最後一句略有些心虛。

  “御醫正說的沒錯,裸-睡確實對身體大有裨益,可有效緩解緊張的情緒,可增強皮脂腺和汗腺的分泌,有利於皮膚的排泄和再生;有利於神經的調節;有利於增強適應力和免疫能力。”賈環似笑非笑的開口。

  門簾外的稽延面癱臉有些開裂,心道還真讓王爺您蒙對一次!

  五王爺暗地裡大呼幸運,忽略他一柱擎天的小兄弟,他的表情倒十分正經,拍了拍床榻催促,“那你還穿什麼衣服?趕緊脫了睡一覺!你不是向來有午睡的習慣?”

  “那五個人和徐副將,你就放著不管了?”賈環撫平衣擺的褶皺,慢騰騰開口。

  想起之前有人要害環兒,五王爺立馬趕走滿腦袋綺念,怒火轉瞬便燎了原,翻身下榻,快速穿衣,獰笑道,“走,把那幾個吃裡扒外的畜牲扔到王子騰府上去!”

  因軍中早有規矩,不得殺人,違者杖斃。等五王爺到時,六人已經行刑完畢,只餘下六具骨頭盡碎的屍體,他命人裝上馬車,往京中駛去。

  全副武裝的軍隊踢踢踏踏到得王府,五王爺揮了揮手,立即有幾名士兵抬著一根圓木撞門。

  早在馬蹄聲逼近的時候,門房便開了一條門縫偷看,見來者是鬼見愁的五王爺,連忙屁滾尿流的跑去前廳報信。

  大門被圓木撞得轟隆隆直響,這聲勢,這陣仗,是要滅了王府還是怎地?王子騰又急又怒,心底還隱隱有一絲懼怕,使人拉開大門站出去,還未開口,便有六具血糊糊的屍體迎面扔過來。他連忙閃身躲避。

  “王子騰,你他娘的手伸得未免太長了,連本王副將亦能收買!在這皇城根下,你真當自己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了?你眼裡可還有父皇?可還有我塗氏一族?你且等著,待本王西征回來,第一個便要踏平你王家!”

  五王爺高聲咒駡。他身旁的駿馬上端坐著一員小將,手裡弓弦已經拉滿,待他話音落地便鬆開指尖。一根金色的箭矢破空而去,擦著王子騰腮側盡數紮入銅質的大門,只余丁點尾羽-裸-露-在外,迎著微風飄搖。

  那小將格外唇紅齒白,俊美無儔,笑起來的時候略帶青澀的五官卻陡然變得妖氣四溢,用口型一字一句無聲道,“等-我-回-來-宰-你!”

  等我回來宰你?是這句嗎?軍隊已浩浩蕩蕩遠去,王子騰還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驚駭中。

  “老爺,您的臉腫了,趕緊回去上藥吧……”大管家期期艾艾開口。

  王子騰這才回神,只覺得左邊臉頰火辣辣的疼,但那箭矢分明只是擦著他腮側而過,未傷及他半根毫毛,怎會如此?難道,難道是被箭矢裹挾的罡風所傷?天下間真有如此箭術通神的人物?

  他悚然一驚,連忙轉頭回望,卻見五六個體格健壯的小廝拼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把那箭矢拔下來。

  “管家,方才射箭那人可是賈環?”他急聲詢問。

  “回老爺,正是賈環。”

  果真是他!擁有如此高絕的身手,難怪那六人都失敗了!原以為對方只是個以色事人的孌寵,卻沒料是個比五王爺還難纏的人物!這下該怎麼辦?王子騰在門口呆站半晌,見周圍幾戶人家偷偷開了角門,用同情憐憫的目光打量自己,立馬陰沉著臉回府。

  晉親王府,蕭澤將環三爺最近的消息事無巨細的報予主子知道。

  “王子騰派人暗殺環兒?”三王爺握斷手中毛筆,濃稠的墨點滴落在一幅蒼勁有力的草書上,緩緩暈開。

  “可惜了一幅好字。不過比之環兒,卻是差了幾分造詣。”他隨手將宣紙揉爛扔掉,低低笑起來,“如此,本王便送王子騰一份大禮,望他莫要驚喜太過。”

  重新鋪開一張宣紙,他迅速手書一封,命蕭澤送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三王爺一直在積攢黑化值,腫麼辦,我越來越心水他了!所以打算好好的虐他~~(喂!)

  三王爺溫柔地笑:阿呆,不是說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嗎?

  特別鳴謝斜陽和風吹煙波!看見煙波投雷我就想笑,但是我不敢貼,所以只能把你提溜到上面來,哈哈哈~~


  103、一零三


  邊關頻頻傳來戰報,沉寂了五年之久的胡人又開始覬覦大慶富饒的土地,燒殺劫掠了不少邊陲重鎮,使得民不聊生。

  五王爺當日便遞了摺子請戰,武將一派群起響應。然而皇帝卻將摺子留中不發,言及要考慮數日。深諳帝心的文臣一派立即有人站出來主和,表示不可再讓百姓遭受戰火侵擾。

  邊關一連送來六份急報,主戰派與主和派的爭論日趨白熱化,皇帝終於做出決定——休戰,派公主帶著豐厚的嫁妝前往西夷和親。五王爺當朝摔了笏板,拂袖而去。皇帝也不惱,與眾位大臣繼續討論和親人選。

  因幾位公主都已出嫁,且最年幼的安琳公主正是嫁往西夷。因而這次的和親人選從京中貴女裡挑。主戰派的武將冷笑連連,主和派的文臣登時啞火了,唯恐皇上看中自己的女兒。最後也不知是誰遞上一封奏摺,提議由王大人的嫡次女前往和親。

  王家女兒的名聲早已臭大街了,倘若繼續待在大慶,也是孤老終生的命,不如為國為民做些奉獻。這樣一想,附和者甚眾。王子騰禁足府中,不能上朝,自然也無法替自己分辨。

  於是當天晌午,高河就帶著聖旨登門了。

  王子騰接過聖旨,渾渾噩噩的將高河送至大門口,回到正廳的時候被門檻絆倒,老半天爬不起來。大管家忙跑過去攙扶,又叫丫頭拿來藥酒給老爺按揉紅腫的踝關節。

  方氏也不管夫君摔沒摔著,捏著帕子嗚嗚咽咽抹淚。

  少頃,一名丫頭跑進來,咋咋呼呼的喊道,“老爺太太不好了,小姐投繯自盡了!”

  兩人大驚失色,忙火急火燎的跑到女兒房中,卻見一條白綾系在房梁上,女兒兩手抓著,正把脖子往裡套,腳下踩著搖搖晃晃的繡墩。幾個小丫頭哭哭啼啼的攔阻,卻又怕碰著她真個讓她把脖子套進去。

  “蘭兒,娘求你了,快點下來吧!”方氏想把女兒抱下來卻又怕驚著她,急得團團亂轉。

  王熙蘭轉身面向父母,腳下的繡墩晃了晃差點摔倒,嚇得周圍的丫頭高聲尖叫。她似乎覺得很有趣,瞥了丫頭們幾眼才冷笑道,“我本是大慶最尊貴的皇后娘娘,而今卻要被送往西夷,伺候那渾身惡臭,面目可憎,粗俗不堪的胡人。從今往後再見不到故土爹娘,只每日吞咽大漠的風沙和烙喉的青稞,如此,倒不如一死了之!”說完,又要把脖子往白綾裡套。

  “蘭兒,你莫衝動!咱還沒到那個地步,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呀!”方氏拉過夫君,急急開口,“你還有你爹呢!你爹會想辦法的!你快下來!”

  王熙蘭滿懷希冀的朝王子騰看去。

  王子騰握緊聖旨,不發一言。

  方氏急了,提醒道,“咱蘭兒好歹曾賜婚給三王爺,三王爺仁厚,總不會見死不救的。你去問問他可有辦法?說不準他能讓皇上改了主意呢?”

  王子騰沉吟片刻,終是捨不得女兒,招手讓王熙蘭下來,“別鬧了,爹這便去求三王爺。”

  “真的嗎?”王熙蘭大喜過望,立馬跳下繡墩,挽住王子騰胳膊天真的說道,“那你問問他,我還能不能嫁予他?不做正妃,做側妃也行,我不計較那些名分。爹你可是一等忠勇公,又是軍機大臣,跟咱們王家聯姻,對他百利而無一害!”

  王子騰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換了衣袍匆匆往晉親王府去。

  三王爺站在案桌後,正聚精會神的畫一幅山河圖。王子騰不敢打擾,安安靜靜侍立一旁,目光止不住的往東牆上‘金榜題名’的橫幅飄去。如此俗不可耐的字幅,當真與這雅致的房間格格不入,也不知是誰留下的。

  正胡思亂想著,三王爺放下毛筆,溫聲相邀,“勞煩王大人久等了,請坐。”

  王子騰拱手,連說不敢。

  小廝送來一壺熱茶,為兩人倒上,然後畢恭畢敬的退出去。三王爺舉杯啜飲,開門見山道,“王大人是為令千金而來吧?”

  王子騰點頭,正欲陳情,卻聽對方不溫不火的問道,“王大人以為,是令千金更為尊貴,還是正經的皇室公主更為尊貴?”

  “自然是皇室公主更為尊貴,小女出身低微,怎配與公主相提並論。”王子騰悚然一驚。

  “那為何我皇室公主能和親,令千金卻不能呢?王大人,這求情的話,在本王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千萬莫讓父皇聽了去,否則天子之怒,你我都承受不起。”三王爺放下茶杯,表情肅然。

  王子騰心中大駭,一邊擦汗一邊點頭。

  三王爺卻忽然雲淡風輕的笑起來,低聲道,“此次和親,對王大人來說未嘗不是一次轉機。王大人的女兒為大慶做出如此犧牲,父皇感念在心,必定有所補償。本王在朝中根基淺薄,還需王大人儘快重入朝堂為本王出力。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只論得失成敗。王大人回去好好斟酌,看自己究竟得了什麼,又失了什麼。”

  失去一個女兒,換來皇上的愧疚,換來重入朝堂的機會,渾渾噩噩從晉親王府出來,王子騰一路都在思索。跨下轎攆後回頭凝望巍峨的皇宮,他終於做下決定。

  書房內,三王爺拂落王子騰曾用過的茶杯,笑得輕柔,“髒了,都扔了吧。”

  王爺分明還跟以前一樣態度和藹,小廝卻覺忐忑極了,小心翼翼開口,“敢問王爺,這一整套都扔了嗎?”

  “不中用了,自然都扔掉。”似想起什麼愉快的事,青年嘴角掛上詭異的微笑。

  無論王熙蘭如何吵鬧,到了議定之期,王子騰終是將她送往皇宮,草草舉辦過冊封儀式後又由一列軍隊送往西夷。皇帝對王家的忠心大為褒獎,當日便派高河送還了朝服和頂戴花翎,卻沒言明何時准王子騰重入朝堂。

  饒是如此,王子騰依然大鬆口氣。

  然而不過一月,送親的軍隊便狼狽而歸,同時也帶來了令整個朝堂都大為震驚的消息。剛冊封的永和公主被胡人暗殺了,開膛破肚,血流成河,死相極為可怖。且胡人還把罪責栽贓到大慶頭上,當日便發兵攻打玉門關。軍隊回來時,戰況還在膠著,然大慶無主帥鎮邊,亦無充足援軍,戰敗只是遲早之事。

  玉門關乃守住中原的最後一道門戶,玉門關破,胡人便可長驅直入。

  皇帝還來不及憂心,從送親將士中沖出一名灰衣人,跪下便大聲喊冤。待聽清她所言何事,皇帝只覺腦袋眩暈,眼睛發黑。

  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安琳公主的大宮女翡翠。她如今臉色蠟黃,形銷骨立,手指更佈滿厚厚的繭子,哪還有五年前清秀水靈的模樣。然而比她更慘的卻是安琳公主,好好的金枝玉葉,卻被吉利可汗贈予眾部將肆意玩弄,又被善妒的可敦割掉眼耳口鼻和四肢,又敲掉牙齒,用皮帶拴住脖頸,當畜生一般養在馬棚裡。

  安琳公主生不如死的熬了三年,終於病重故去。被發配為軍-妓-的翡翠費盡心機-勾-引了一名士兵,趁夜逃離。老天總算開了一回眼,讓她在逃亡的路上碰見了打道回府的送親將士,這才安然踏上故土。

  陳訴完所有冤屈,翡翠自覺無法苟活於世,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

  皇帝盯著從她顱骨內流出的一大灘鮮血,神色猙獰。朝堂裡死一般寂靜,沒人敢開口,沒人敢抬頭,甚至連呼吸都不敢。

  然而五王爺卻無畏無懼,撲通一聲重重跪下,詰問道,“父皇,這就是你所謂的和平?用安琳的血與淚、自尊與傲骨,換來的和平?我大慶堂堂的公主,就是送過去讓胡人肆意玩弄殘害的嗎?我堂堂的□□上國,就是讓胡人肆意踐踏劫掠的嗎?兒臣不服,兒臣請戰!不踏平西夷,兒臣此生此世絕不歸京!”

  “微臣請戰!不踏平西夷,微臣絕不回轉!”眾位武將齊齊跪下,眼裡閃爍著仇恨的光芒。

  文臣這一邊,再無人敢站出來談什麼議和。皇室遭受如此侮辱,再議和,等同於賣國投敵,誰敢開那個口?

  皇帝久久沒說話,高河見他面色不對,上前兩步正欲探問,卻見他直直倒了下去。朝堂頓時亂作一團。

  養心殿內聚集了太醫院所有太醫,三王、五王並執掌六宮的淑妃等候在偏殿。淑妃容色慘白,唯獨一雙眼睛紅彤彤的,面無表情的看著西方,不知在想些什麼。安琳公主正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此刻的悲痛,簡直無法用言語描述。

  等候了小半個時辰,太醫們魚貫而出,表情驚懼。

  “父皇如何了?”三王爺皺緊眉頭。

  “回王爺,皇上他怒急攻心,中風了。今後怕是,怕是站不起來了。”眾位太醫齊齊跪下,等候三王爺發落。

  “起來吧,父皇的病,今後便要勞煩各位了。”三王爺頹然擺手,疾步朝殿內走去。

  眾太醫大鬆口氣,對仁厚的三王爺感念至深。

  五王爺正欲跟上,卻被淑妃攔住,一字一句慎重開口,“王爺,請你一定,一定要踏平西夷,把吉利可汗和可敦的人頭給本宮帶回來!本宮盼你大勝而歸!”

  五王爺點頭,沖淑妃略一拱手,逕自去了。

  “娘娘,您不進去看看皇上嗎?”一名宮女小聲提醒。

  “本宮為何要去看他?倘若不是他私心作祟,本宮的安琳如何會死?三位公主都活得好好的,榮華富貴享之不盡,有駙馬身邊陪伴,又有兒女膝下承歡,本宮的安琳卻那樣悲慘的死去!他這是遭了報應了!遭了報應了!呵呵……”說著說著,淑妃神經質的笑起來。

  “娘娘慎言,倘若被人聽了去……”那宮女緊張地臉色都白了。

  “鳳印在本宮手裡,本宮怕誰?況且,他氣數已盡,該退位了。”淑妃打斷宮女的話,頭也沒回的離開養心殿。

  皇帝醒來後所說第一句話便是命五王爺即刻發兵西夷,知曉自己今後再無法站立,很是癲狂了一陣,冷靜下來後頹然開口,“替朕準備禪位大典吧。”

  在眾人的屏息以待中,他枯瘦的指尖顫巍巍朝三王爺指去,道,“齊兒,今後你便是大慶的帝王。朕送與你八個字——勵精圖治,振興國邦!”

  作者有話要說:七夕節快樂!!我用少掉的一千個字,換了一天的風花雪月,你們懂的,咳咳咳~~~


  104、一零四


  等皇帝歇下以後,兩位王爺從養心殿出來,卻見九皇子披頭散髮的沖入,用孩童般天真的語氣嚷著要父皇,又圍著三王爺直叫哥哥,神態萬般依戀。幾名宮人慌裡慌張的緊跟其後。

  “他怎麼出來了?”五王爺冷聲質問。

  “回王爺,九皇子本來在花園中躲貓貓,趁奴才們不備便跑出來了,還請兩位王爺恕罪。”宮人跪下磕頭。

  五王爺還欲斥責,卻聽裡面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讓小九進來吧。”人在病重的時候總是特別感性,老皇帝也不能免俗。更何況九皇子得了癡傻之症,與他正是同病相憐,以前那些糟心事,而今一想竟全都釋懷了。

  五王爺嗤笑,擺擺手讓高河把人帶走。九皇子一邊歡快的叫著父皇,一邊小跑著奔進養心殿。

  “把這幾個怠忽職守的奴才給本王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五王爺指著幾名宮人下令。

  殿外的侍衛立即沖進來將一干人等帶下。兩王信步前行,出了養心殿的地界方徐徐開口。

  “老三,你得償所願了。”

  “你不也是?”三王爺瞥他一眼,臉上絲毫不見即將登頂的興奮與期待。於他而言,這帝位不過是囊中之物。

  “沒錯,我也得償所願了,該得的,我全都得了,倘若再滅了蠻夷,當真是死而無憾,哈哈哈!”五王爺仰首大笑,話中隱藏的深意令三王爺平靜如水的眼眸泛起一絲波瀾。

  眼前這人策劃了整個和親事件,用一枚小小的棋子布下了一個覆滅西夷乃至羌族、東夷、蒙古部落的殺局,憑自己一根筋的腦袋,還是少招惹為妙。思及此處,五王爺立馬收斂起燦爛的笑容,轉移話題,“容皇貴妃哪怕被禁足了也不老實,趁老頭子病重把那-賤-種弄出來博取同情呢。別說,這招還挺好使的,沒準兒再過幾日,那母子兩個就能恢復自由了。還記得你我母妃是如何被害得嗎?還記得咱兩幼時許下的誓言嗎?等我回來的時候,不想再看見他兩還活著!”

  三王爺冷冷一笑,“為何一定要他們死?我寧願讓他們生不如死的活著,活得長長久久。”

  五王爺深深睇他一眼,嗤笑道,“世人都說晉親王仁厚,真是被騙得好慘!你若仁厚,我豈不是菩薩下凡?”被老三‘溫和’的目光瞅的頭皮發麻,他立馬又轉移話題,“哎你說,那賤-種-是真瘋還是假瘋?”

  “真也好假也罷,隨他去吧。”三王爺笑得陰寒無比。

  五王爺摸了摸直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果斷告辭,“我還要召集將士討論西征事宜,這便走了。你的登基大典想來是無法得見,在這裡先給你道賀。”略一拱手,他大步離開。

  “老五,把環兒給我全須全尾的帶回來,倘若他沒回,你也不用再來見我。”三王爺一字一句警告。

  五王爺走得更快,沉聲道,“倘若他回不來,我就化作一杯黃土陪他。”忽然覺得這話很不吉利,他氣急敗壞的轉身,沖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方才那話做不得數!你他娘的別亂說!憑環兒高絕的武藝,能殺他的人這輩子還沒出生呢!”

  他不耐煩的揮袖,匆匆離開。

  因戰事告急,五王爺不敢耽誤,翌日便召集大軍朝邊關進發。三王爺親自來到城門口相送。

  所有士兵都昂首仰望大慶下一位君主,聆聽他擲地有聲的鼓勵和訓誡,唯獨五王爺身邊一員小將,至始至終沒有抬頭。

  “出發吧。”已無話可說的三王爺揮了揮衣袖。

  等軍隊浩浩蕩蕩走遠,他喟然長歎,“環兒真是好狠的心,臨走也未曾看本王一眼,呵……”頹唐的低笑從喉間溢出,將口腔染上一層濃濃的苦味。

  王子騰本以為女兒被西夷殺害,皇上總得給自己一個交代。然而不過一夜,大慶就風雲變幻。五王爺西征,皇帝禪位元,而原先信誓旦旦需要自己相助的三王爺卻好似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派人送來些賞賜以示體恤,再無他話。

  他這才慌起來,四處托人求告終是不得其法,不過半月便老了十歲不止。方氏整日以淚洗面,身體也漸漸垮了。

  因大慶正遭受戰火侵擾,安琳公主被西夷迫害而死,皇帝又重病在床,三王爺一力主張精簡繼位大典,只在金鑾殿上接受眾位大臣叩拜,定尊號為證聖,加開恩科,大赦天下,這便散了。

  關押在監牢中的王夫人和王熙鳳也在大赦之列,出來後看見老態龍鍾的賈母,當即跪下給她磕頭,黑乎乎的臉上被淚水沖出兩道溝痕。

  兩人歡天喜地的下了馬車,卻發現眼前矗立的不是富麗堂皇的賈府,而是一座破敗的小院,裡面沒有雕樑畫棟,沒有僕役成群,沒有熱湯沐浴,沒有精緻飯食,只有佈滿青苔的泥地和充滿黴爛氣息的耳房,巨大的心理落差令她們當場失態。

  “老祖宗,咱們怎能住在這種地方?”王夫人尖利的詰問。

  探春木著臉扶賈母坐下,低聲道,“榮國府已被查封,因太太盜賣祭田的事,甯國府和族人皆不肯收留,更不肯支應財物,不住這裡,還能住在哪裡?”

  “大房呢?賈赦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王夫人聲音拔得更高。

  “大房一家下江南投靠賈璉去了,沒個三五年回不來。就是回來了,恐也不會理會咱們。”賈母拭去眼角的淚水,將一封書信朝瑟縮著身子的王熙鳳拋去,“這是賈璉寄給你的休書,拿上它回你王家去吧!”

  王熙鳳盯著飄落地面的休書,硬是不肯上前撿取,只跪下磕頭,默默流淚。她名聲壞成那樣,父母怎會容她?就是父母容她,未出嫁的姐妹又怎會容她?天下之大,竟無她立足之地。

  王夫人卻被點醒了,搖頭道,“我怎能住在這種地方!我哥哥可是一等忠勇公王子騰,我得回王家去……”

  賈母不待她說完便冷笑起來,“一等忠勇公?不過得個好聽的名頭罷了,手裡實權被掠奪得一乾二淨!三王爺,不,證聖帝登基時接見了所有重臣,唯獨不肯接見王子騰。而今的勳貴們,誰個不知道王子騰要失勢了!也不想想證聖帝之前是何等風光霽月、品德高潔的人物,如何能夠容忍家聲如此烏糟的官員入朝?說不定什麼時候,連他身上的爵位也要捋了去。還有,多虧了你,你那侄女兒非但當不成皇后,還被送去西夷和親,剛到邊關,就被胡人暗殺了,開膛破肚,血流滿地,死相萬般淒慘。你那好哥哥跟好嫂嫂,而今見了你一定歡喜極了,歡喜的恨不能啖你的肉,啃你的骨呢!”

  “怎,怎會?”王夫人聽了這話癱軟在地,似想到什麼急急開口,“三王爺登基,那元春呢?元春眼下是皇妃了吧?咱們可以去求她啊!”

  說到元春,賈母終於憋不住滿腔怒火,舉起拐杖狠狠捶打王夫人,“你還有臉說元春!元春大好的前程,全被你毀了!她是王府老人,又是側妃,按慣例至少也能得個妃位,卻被你累及名聲,反成了位份最低的一個!答應,她堂堂的王府側妃,只得了個答應的位份,而今移居吃人的深宮,也不知能不能活!你這個喪門星!毒婦!你還我孫女,還我孫子……”

  王夫人連連躲避,這才發現屋裡不見寶玉的身影,驚駭的問道,“寶玉呢?我的寶玉怎麼了?”

  “他在裡面,已經癡了,你自己去看看吧!”王夫人畢竟是寶玉母親,沒準兒能喚醒他神智。顧念這一點,賈母勉強壓下想打死對方的心。

  王夫人失聲痛哭,跌跌撞撞進去了。

  因關押男囚的監牢環境十分雜亂,幾個婦人不方便露面,便派了周瑞去接賈政。看見破敗的小院,賈政便覺心臟一緊,又站在門外聽賈母說了那許多話,這才知道不僅賈家衰敗,連手眼通天的大舅兄也失勢了,這日子可該怎麼過?

  腦中靈光一現,他沖進屋喊道,“母親,環哥兒呢?環哥兒與兩位王爺都有極深的交情,他總不至於落魄吧?倘若我休了王氏,又將趙姨娘扶為正妻,總能消去他心火,重新為我賈家所用。趙姨娘那人你也知道,鬧騰了半輩子圖得不就是正妻之位和嫡子名分?而今都給她,她總該滿意了!”

  “賈環出征去了,一切等他活著回來再說。不過趙姨娘那裡,你與探春時常去看看,陌致生疏了!”賈母扶額歎息。沒想到到頭來,那母子兩個反成了賈府唯一的救命稻草。

  王夫人聽見兩人無情無義的對話,撇下寶玉沖出來,不住摔打東西,撕扯賈政。本就狹窄的屋子頓時亂作一團。

  養心殿內,坐在龍椅上的證聖帝攤開一本奏摺,足看了小半個時辰還未批復。已成為大內總管的曹永利使人端來一壺熱茶,道,“皇上,您喝口熱茶稍事休息吧?您已連續兩晚未曾闔眼了。”

  證聖帝端起茶杯卻不啜飲,反露出恍惚的表情,呢喃道,“也不知環兒眼下在做什麼,可還習慣邊關的生活。”

  “三爺能力卓絕,到哪兒都能過得好,您就放心吧。”曹永利輕聲答話。

  “是呢。”證聖帝搖頭苦笑。正因為環兒的強悍、無畏、獨立,所以哪怕自己當了皇帝,他亦能對自己不屑一顧。世上有這麼一個人,無論你站在何等高位,手握何等權勢,依然視你如普通人,那感覺有些怪異,卻妙不可言。

  思及此處,青年臉上的苦笑又被欣悅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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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王爺五年前差點滅了西夷,西夷人對他恨之入骨,同時又萬分忌憚。聽聞他率領的大軍逼近玉門關,立即撤退百里,避其鋒芒。

  見過眾位將士,詳細詢問了戰況,他帶著賈環回到主帥大營,看見並排而列的兩張軟榻,面皮僵了僵。

  一直覺得忘了某事的稽延這才反應過來——王爺,好像,在邊關,有一個相好的?他不動聲色的瞥了環三爺一眼,默默扭頭。

  賈環以為另一張軟榻是刻意替自己準備的,將灰撲撲的包裹隨意扔在上面。

  五王爺正暗暗給稽延使眼色,讓他立馬把這事抹了,卻沒料一名膚色白淨,眉目清秀,身材頎長的儒將掀開門簾進來,拱手笑道,“王爺可算是回來了!一別經年,文青對王爺十分掛念。”

  文青此人武藝高強,長相清俊,且格外擅長排兵佈陣,是個難得的人才,只可惜出身寒微,一直尋不到晉升的機會。

  他城府極為深沉,又是個不擇手段的,心知五王爺喜好男色便時常在他眼前晃蕩,極力展現自己的長處。如願調到五王爺身邊後卻又假作懵懂,始終吊著他胃口不讓他得手,隨即靠著五王爺的蔭庇在軍中禮賢下士,籠絡人心,短短幾年便升任騎兵校尉。五王爺歸京後作為他最信任的心腹下屬,又被擢升為雲麾將軍,代為統攝大軍。

  起初,五王爺便是以貼身侍衛的名頭將他調到身邊,夜夜同眠。五王爺走後,也不知為表忠心亦或壓制眾副將,他一直未曾搬出主帥營帳,一住便住了五年。

  五王爺頭皮都麻了,暗暗瞥了還未反應過來的環兒一眼,強裝鎮定的開口,“本王亦十分掛念你。本王不在,多虧你率軍抵禦外敵,得勝回朝後本王上表證聖帝,為你記一大功。好了,本王要休息了,你無事便退下吧。”

  五王爺態度如此冷淡,且明裡暗裡撇清關係,著實令文青驚詫。瞅見坐在自己榻上整理行裝,只露出一張側臉便令人心醉神迷的少年,他心下了然,立即乖覺的退出去。

  “這些衣服、甲胄、弓箭,都放了五年了,如何能用?扔掉,統統扔掉換新的!”見環兒擰了一條濕帕子擦臉,沒注意自己,五王爺忙把文青的東西挑揀出來,讓稽延趕緊處理掉。

  他這副龜毛的做派賈環見的多了,並未多想。

  稽延連忙把東西團成一團,派人悄悄給雲麾將軍送去。不多時,營中便傳出流言,王爺此次回邊關竟帶了位嬌貴的兔兒爺!


  105、一零五


  文青住在主帥營帳五年,本以為就算五王爺回來,依然能夠住下去,故而早把自己的營帳讓給心腹。不想那兔兒爺鳩占鵲巢奪了床位,他不得不吩咐心腹移居他處。兩人正說著話,五王爺又命人將他的東西全都送回,一應物什皺皺巴巴團成一團,仿佛昭示著五王爺對他棄如敝屣的態度。文青愣了愣才伸手接過,雖面上笑得雲淡風輕,內裡終究郁憤難平。

  堂堂的雲麾將軍,竟給一卑-賤-的兔兒爺讓位,叫他把臉往哪兒擱?冷聲一笑,他命心腹前去找人。

  來者是五年前跟隨五王爺一同回京的副將之一,與文青私交甚密。他坐定後看了看地上的一堆物什,了然道,“王爺把你趕出來了?”

  文青淡淡一笑,開門見山的問,“那兔兒爺什麼來頭?”

  “他可不是兔兒爺,出身也算是顯赫了。”副將擺手,“他乃榮國公賈代善的庶孫,名喚賈環,之前曾救過三王爺,啊,錯了,曾救過證聖帝兩次,後來不知怎地又搭上了咱們王爺。他那相貌你也見了吧?俊得跟神仙似得,皮膚比雪還白,小嘴兒比火還紅,小腰細的跟柳條兒一般。王爺的大手往他腰上一擱,我總琢磨著會不會斷掉!”

  說到此處他露出猥瑣的表情,湊到文青耳邊低語,“那樣一個尤物,誰人不喜歡?聽說證聖帝對他很不一般,為了他幾次三番刁難咱們王爺!若不是老聖人在上邊兒壓著,指不定鬧出多大的亂子!”

  “而今證聖帝登基,這賈環卻還留在王爺身邊,是嫌王爺不夠紮證聖帝的眼?”文青擰眉,表情十分憂慮。

  “誰說不是呢!”那副將長歎一氣,“可王爺被他迷的昏頭轉向,我們的話,王爺不聽啊!你有所不知,為了他,王爺把府中姬妾全都遣散,還揚言這輩子絕不娶妻,就跟他一塊兒過,真是冤孽!他本欲科舉出仕,老聖人不喜他惑亂證聖帝,便阻了他仕途。這次王爺帶他來邊關卻是讓他掙軍功來了,聽說意欲把兵馬副元帥的位置留給他。”

  文青平淡的表情終於被最後一句話打破。他苦苦鎮守邊關五年,憑什麼王爺一回來,就把他應得的位置讓給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世家公子?憑什麼?!

  那副將沉默片刻,等他恢復冷靜才溫聲安慰,“你放心,那位置是你的,誰也奪不走!他一個嬌貴的公子哥兒,這輩子恐怕連雞都沒殺過,如何能夠統禦百萬大軍?這不是拿大慶國祚,拿咱們的性命開玩笑呢嘛!我與幾位副將早就商量好了,一定要讓王爺打消這荒誕的念頭!”

  “如此,便有勞各位多多規勸王爺,莫叫他行差踏錯。要知道,證聖帝向來與王爺不合,正等著拿他小辮子呢。”文青憂心忡忡開口。

  那副將連說‘自然’,略一拱手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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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王爺草草洗漱一番,立即召喚眾位副將前來大帳商討戰事。賈環坐在他下首第一個位置,眾位將領進來時,莫不深深看他一眼,表情古怪。文青姍姍來遲,看見自己的位置被占了,什麼話也沒說,淡然的坐在最下首。

  眾將領見此情景,表情越發古怪。

  賈環瞥了眼文青,又瞥了眼面皮直抽的五王爺,嘴角掛上一抹玩味的微笑。

  五王爺心肝顫了顫,強裝鎮定的開口,“本王對你們很失望!”話落盯住文青,厲聲詰問,“早在西夷攻打玉門關之前你們便已收到線報,為何不早做防範?若不是本王來得及時,沒準兒玉門關已經被攻破了!”

  不等文青分辨,一名體格彪壯,長滿絡腮鬍子的將領拱手道,“王爺您錯怪雲麾將軍了!雲麾將軍早有佈防,但西夷派出的主帥卻是吉利可汗的七皇子默卓,號‘不死將軍’。此人年方十五便已高達七尺,不但驍勇善戰、足智多謀,且還擁有不死之身。一次鏖戰中雲麾將軍重創他腹部,翌日再上戰場他竟毫髮未傷,且相同的情形發生過多次,仿佛他怎麼都殺不死一般。將士們驚駭之下失了士氣,這才令西夷連連得勝。”

  “胡將軍所言不假!那默卓不是人,是個妖物!”

  “這些日子,雲麾將軍一直試圖打消將士們對默卓的懼怕,且身先士卒,鞠躬盡瘁。若不是他,咱們恐怕保不住玉門關,還請王爺明鑒!”

  “是啊,雲麾將軍委實勞苦功高……”

  眾位將領生怕王爺以此為藉口捋了雲麾將軍職務,讓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兔兒爺頂上,紛紛開口應援。

  在‘不死之身’四個字出現的時候,賈環已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側耳聆聽,心中暗暗揣測那默卓會不會與自己一樣,也擁有自愈異能?如此,這趟邊關之行倒有趣的多了!他摩挲下顎,勾唇淺笑。

  五王爺雖然也忌憚默卓,可眼下更令他在意的卻是文青。不過五年,文青就把營中上上下下的人心都收攏了,他這是想幹什麼?取自己而代之?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冷笑一聲,五王爺徐徐開口,“夠了,文將軍替本王鎮守邊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王何曾說過要降罪於他?都給本王閉嘴!”話落沖立在身後的稽延下令,“把沙盤取來,明日一戰本王親自上陣,看看那默卓究竟殺不殺得死!”

  王爺五年未曾領軍,將士們日日對著脾氣溫和的文青,膽子便也大了,然而王爺臉色一變,他們立馬又找回曾經那種敬畏不已,高山仰止的心情,圍在沙盤邊俯首聽令。

  “明日咱們改連環陣為魚麗之陣,胡將軍率領戰車沖前,廖江軍率領騎兵護衛戰車,弓箭手與步兵墊後……”佈置完戰陣,五王爺看向少年,笑道,“環兒,做我的鎮軍大將軍如何?”

  鎮軍大將軍乃從二品的武職,率領一部分兵力壓陣後方,倘若元帥有難亦或戰況逆轉,則由鎮軍大將軍接過掌兵之權,在軍中是十分舉足輕重的職位。

  而這樣的職位不頒給勞苦功高的文將軍,卻給了一個兔兒爺,眾位將領如何能服,立馬站出來勸諫。

  還是心直口快的胡將軍最先開口,“將軍,此事萬萬不可!大慶的生死存亡,百萬將士的生死存亡,怎能交到一兔兒爺手上?王爺您忒兒戲了!”

  兔兒爺?賈環眼睛眯了眯。

  五王爺正在喝茶,一口水嗆進肺管,差點沒咳死過去。稽延一邊替他拍背,一邊暗暗打量環三爺的表情,生怕他暴怒之下把這些口無遮攔的全宰了。

  “胡將軍說得對,鎮軍大將軍之位事關軍心穩定,怎能隨意頒給……”

  又有一人想要勸諫卻被緩過氣來的五王爺喝止,“誰他-娘-的-說環兒是兔兒爺?環兒是本王媳……”瞥見少年眯眼看來,他立馬改口,“是本王摯友,正經的世家公子!他雄才大略,文武雙全,坐鎮軍大將軍的位置綽綽有餘!誰他娘的再勸,本王一刀劈了他!”

  上古傳下來的鳴鴻寶刀把鐵衫木製成的案桌劈成兩半,倒塌聲震耳欲聾。

  眾位將領齊齊閉嘴卻面帶不甘之色,唯獨文青淡然依舊。

  倒塌聲平息後,帳內死一般寂靜,直過了半刻鐘,才聽一道粗獷的嗓音響起,卻是一直未曾開口的老將熊昌海,“敢問賈公子可懂兵法?”

  賈環搖頭,笑得十分漫不經心。

  “敢問賈公子可懂戰陣?”

  賈環繼續搖頭。

  “敢問賈公子可曾領過兵上過戰場?”

  上輩子無時無刻不在戰鬥,這輩子卻是沒有過的。賈環遲疑片刻,終是搖頭。

  所有人皆露出鄙夷的神態。什麼都不懂,來邊關作甚?搶人軍功嗎?這些世家公子忒厚顏無恥了些!想不通英明神武的王爺怎會如此縱容對方,果真是美色禍國啊!

  熊昌海歎了口氣,追問道,“敢問賈公子最擅長什麼?”總得給他找點事幹吧,否則傷了王爺顏面,日後哪還能消停。

  賈環輕飄飄開口,“我最擅長殺人。”

  熊昌海微愣,其他將領卻哈哈大笑起來,“咱們都是軍人,哪個不擅長殺人?這也值得一提?”

  稽延默默扭頭,心道環三爺所謂的殺人,跟你們的殺人可不一樣。等上了戰場,希望你們別被血流成河的景象嚇到。

  五王爺怒不可遏,正欲開口斥責,卻聽少年淡然開口,“鎮軍大將軍是幹什麼的?”

  連最基本的軍職都不曉得!這人當打仗是什麼?兒戲嗎?眾位將士越發替文將軍不值。

  五王爺按捺怒火,湊到少年耳邊細細解釋。

  賈環明瞭的點頭,擺手道,“我來邊關是上陣殺敵立軍功的,不是坐鎮後防的。這鎮軍大將軍的位置,你還是留給別人吧。”話落他指了指文青。

  五王爺膽兒都快裂了,正欲表忠心,卻不料熊昌海再次甕聲甕氣的開口,“賈公子有志氣。老夫這裡有一份名錄,你若能取了這些人的項上人頭,遲早能坐上高位,卻是無需王爺替你操持。”

  賈環接過厚厚的名錄翻看。

  這是一份軍功對照表,一千個西夷士兵人頭可換取從九品下的歸德執戟長一職;兩千個西夷士兵人頭可換取從九品上的陪戎校尉一職;三千個西夷士兵人頭可換取…… 越到後面,可換取的職位越高,賈環乾脆略過前幾頁,直接翻到最後:

  默卓的人頭可換取從一品的驃騎大將軍一職;副都統阿爾托的人頭可換取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一職;協都統巴彥紮拉嘎的人頭可換取正三品的冠軍大將軍一職;正參領濟爾哈朗的人頭可換取正四品的雲麾大將軍一職……

  賈環將名錄遞還,問道,“倘若我把最後這一頁的人頭全都取下,能換個什麼職位?”

  五王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撫掌道,“環兒好志向!如此,我便上表皇上,讓他給你封侯拜相!”

  “那就這麼說定了。”賈環彈了個清脆的響指。

  見王爺好似打消了提攜孌寵的念頭,眾位將領放鬆下來,跟著訕笑,心裡卻暗暗罵道:這黃毛小子口氣忒大了些!待上了戰場,可別嚇得膽兒破了、魂兒丟了,腿兒軟了,再窩窩囊囊的叫人抬回來!

  稽延從熊老將軍那裡要過名錄,翻到最後一頁看了看,替上面的人挨個兒點蠟。

  主帥歸來後的第一次會晤總算在‘皆大歡喜’的氛圍中結束。賈環脫掉外袍準備小憩片刻。五王爺心肝直顫,面上卻笑呵呵的道,“環兒你先睡吧,我許久未歸,在營中各處探看探看,很快就回。”

  賈環閉著眼睛揮手,等他去得遠了方半坐起身,笑容玩味。

  五王爺徑直朝文青營帳走去,半道與對方碰了個正著。

  “王爺,文青正好有事要尋王爺。”文青笑得溫文爾雅,俊秀的面容、白皙的膚色、修長的身形,令他在一眾皮糙肉厚的將士中格外打眼。

  “你跟本王過來!”此處離主帥大帳不遠,五王爺心裡發虛,兜兜轉轉來到存放糧草的棚屋後,揚了揚下顎道,“文青,甭當本王是傻子。五年前你因何出現在本王面前,因何調任本王身邊,又因何坐上雲麾將軍的位置,個中緣由你我皆心裡明白。你那些若即若離,欲擒故縱,裝傻充愣的招數,本王不是堪不破,只不過見你長相俊秀,身段風-流,會來事兒又有些能力,這才陪你玩一場。如今本王不想玩了你便識相的滾開,莫再鼓動他人對付環兒。你要知道,本王能把你捧上天,照樣能把你摔下地,但看本王心情!”

  這還是五王爺第一次對自己疾言厲色,且他說得那些話,更叫文青無地自容又驚駭交加。原來他耍的那些手段,五王爺全都看在眼裡,之所以不戳破,卻是把他當個取樂的玩意兒。可笑他還以為能把對方玩弄于鼓掌之間,卻沒料一直被玩弄的人反而是自己!

  如此,自己這五年來大肆收攏軍心的行為,王爺定然也心知肚明瞭?

  正當文青陷入極度恐懼的時候,天上忽然飄落許多金燦燦的麥穗。兩人抬頭望去,卻見少年曲起一隻腳坐在棚屋頂上,嘴裡叼著一根麥稈眯眼而笑,“我說那些人的神情怎如此怪異,原來你倆是一對兒。我這是鳩占鵲巢了?”

  “環兒我錯了!環兒你聽我解釋!”五王爺舉起雙手淒厲的高喊,小心肝緊縮成一團。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回家的火車上,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裡碼字很有感覺,不過同車廂的人臉上都寫著三個字——裝B犯!呵呵~~不過我不在乎,因為我信奉一句話——裝我的B,讓別人無B可裝。

  這次去看小受受很驚險,我們住的那個賓館正好遇見員警掃黃,但是在這之前,他忽然異想天開要去市里玩(他工作的地方很偏僻,在城郊。)我本來不想動的,但還是勉為其難的去了,房間沒退,因為他回來還要住。結果昨晚很多小情侶被帶去警察局問話,我們則幸運的逃過了!

  然後他很驕傲的向我表示以後都要聽他的,因為我是幸運E,他是幸運S。我於是決定提前回家,讓他一個人哭暈在廁所,呵呵呵~~~

  煙波竟然改名字了,好萌好萌!哈哈哈!!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的章節被鎖了!

  PS:一抔黃土已改,感謝替我抓蟲的妹紙!麼麼噠!



106、一零六

  上一刻還疾言厲色、不可一世,下一刻卻卑躬屈膝、奴顏媚骨,五王爺前後不一的劇變令文青看傻了眼。

  “環兒你別生氣,咱們回大帳再說!快下來,我接著你!”五王爺疾步走到屋簷下,高舉雙手沖少年腆著臉笑。

  賈環將嘴裡的麥稈吐到他臉上。

  五王爺絲毫也不生氣,反笑得更為諂媚,拍打自己肩膀誘哄,“好環兒,這裡有外人呢,咱們回去說吧?回去我好好跟你解釋!來,踩著我肩膀下來!”

  賈環笑睨他一眼,翻個身,往對面屋簷下去了。

  五王爺沖表情呆滯的文青做了個‘管好自己嘴巴’的手勢,這才匆匆忙忙追上去,掀開主帳門簾,就見少年盤坐在榻上,正仔細擦拭一把匕首。

  “環兒,我與那文青並無任何關係,我當初無聊,就拿他當個樂子打發時間!”他緊挨著少年落座,小心翼翼開口。

  “哦?當個樂子?那你覺得他好不好玩?”賈環眯眼問道。

  呸呸呸!五王爺自打三個嘴巴子,改口道,“環兒你想岔了,不是那種玩法!我對他壓根沒興趣,是他自個兒纏上來的……”

  “所以你來者不拒了?還真是你的風格。”賈環瞥他一眼,笑得漫不經心。

  呸呸呸!又說錯了!五王爺再次甩了自己三個嘴巴子,欲哭無淚,“環兒,我跟你說不清楚了我。總之一句話,我與他半點兒關心沒有!”

  “說不清楚就甭說了。我又不是你的誰,你無需向我解釋。”賈環將擦得亮蹭蹭的匕首壓在枕頭下。

  “怎能不向你解釋,你可是我~(xi)~(fu)”後面兩個字五王爺自動消了音,企圖蒙混過去,黏黏糊糊道,“我以前確實荒唐過一陣兒,但因為你,我全都改好了!環兒你開口說句話,別對我不聞不問的,我心裡瘮的慌。你罵我啊!大罵我,狠罵我,臭駡我!我全都受著,我甘之如飴,我一句話也不辯駁,我活該……”

  見少年和衣躺下,一副不打算理會自己的模樣,五王爺心肝都快裂了,在大帳裡四處環顧,瞥見掛在架子上的寒鐵甲胄,立即取下來平鋪在榻邊,撲通一聲跪下,“你不理我,我自罰還不成嘛?以後再碰見文青那樣的牛鬼蛇神,我保證一個照面就劈死他!環兒,我在甲胄上跪著呢,你要是不發話,我可就不起來了啊!”

  那甲胄是用一小片一小片的寒鐵拼接而成,跪上去絕對不比跪搓衣板或鍵盤舒服。能想出如此跨越時代的自罰方式,不得不說,五王爺是個天生的妻管嚴。

  立在門口的稽延已經完全麻木了,心道王爺,您還能再賤一點兒麼?

  賈環根本就沒生氣,不過閑得無聊,逗弄逗弄這蠢狗。聽說他自跪甲胄,側過身一看,當即拍著床榻哈哈大笑,笑完沖他勾手指,“跟你鬧著玩的,我怎會因一個陌生人與你生了間隙,當我那般小肚雞腸麼?上來吧,趕了一月的路,明天還有硬仗要打,該休息了!”

  五王爺立馬閃身上床,腆著臉笑,“好環兒,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倘若日後我再犯錯,你就罰我跪甲胄,不,跪釘板也使得!”說著說著便摸上少年勁瘦的蜂腰,欲行不軌之事,被少年壓在床板上狠揍了一頓。

  稽延默默捂臉,心道王爺,您果然還能再賤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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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五王爺召集眾位將領再次商討戰事,所有佈防皆齊備後走出營帳,命人敲響戰鼓。

  王爺帶來的兔兒爺放出豪言要犬不死將軍’默卓的人頭,這話不過一夜便傳遍軍營,引得眾將士嗤笑不已,及至見了真人,嗤笑更化為深深的鄙夷。

  瞧那纖瘦的仿佛一折就斷的小身板,蒼白的從未經過風吹日曬的小嫩臉,上了戰場還未被敵人殺死,恐就先嚇死了!王爺向來用兵如神,怎去了一趟京城就昏聵了呢!那兔兒爺哪裡及得上文韜武略、足智多謀、禮賢下士的文將軍!

  少年策馬跟隨在五王爺身後,對眾人譏諷的話語仿若未聞,黑而大的瞳孔緊緊鎖定前方聽見戰鼓聲迅速集結起來的西夷軍隊。

  黑壓壓的全都是人,一眼望不見盡頭的人,擠擠挨挨的人,密密麻麻的人……每一個人臉上都帶著濃烈到有如實質的殺氣,這情景,與末世中的喪屍圍城何其相似。蟄伏在心底的惡獸緩緩蘇醒,仰起頭,張開嘴,發出震天動地的咆哮。它在渴望鮮血,渴望殺戮,渴望立即沖過去,削掉那些人的頭顱!

  賈環摁了摁狂跳不已的心臟,眼珠漸次爬滿血絲。雖然在大慶過了九年安逸的生活,然而活在這軀殼內的,依然是那個永遠浸泡在鮮血中的賈寰。此時此刻,他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無法偽裝成一個正常人過一輩子。他躁動的靈魂需要殺戮才能平息。

  五王爺抽出腰間的鴻鳴刀,只等大慶軍隊集結完畢便衝殺過去,聽見環兒的馬發出不安的嘶鳴,轉頭一看,卻見他眼珠子全都紅了,正用捕殺獵物的眼神盯著西夷軍隊,唇角掛著一抹嗜血的微笑。

  這幅模樣美的驚心動魄,美的危險至極。若不是身處兩軍對壘的關鍵時刻,五王爺真恨不得將他掠進懷裡狠狠親吻。

  “看前方,不要看我。”少年笑著低語。

  五王爺湊到他耳邊,道,“你這樣子真美!等此戰結束,我一定要把你紅紅的小嘴兒吞進肚子裡!”話落十分饑-渴-的舔了舔唇。

  “不怕挨揍的話,盡請品嘗。”賈環用食指描畫自己優美的唇線,笑容十足危險卻又十足魔魅。

  五王爺可恥的硬了,在少年戲謔的目光中調整坐姿,表情肅穆的朝黑壓壓的敵軍看去。

  兩軍對壘的緊要關頭竟還你來我往的打情罵俏,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離兩人最近的老將熊昌海頗有些受不住,咳嗽兩聲提醒道,“賈公子,西夷人高鼻闊眉,五官深邃,看上去長得都一個樣。您若是想找有價值的人頭,只管看他們的帽盔。帽盔上插著彩色羽毛的便是西夷將領。你看,那就是默卓,聽說他帽盔上的五彩翎羽取自神鳥鳳凰。他出生的那日有鏗鏘鳳鳴從九天之外傳來,火紅的祥雲綿延數萬里不散,受神鳥庇佑,自此擁有了鳳凰涅盤的能力。”

  賈環盯著默卓興奮的笑了,舔唇問道,“割斷頭顱也殺不死他?”

  “這個倒沒人試過。”熊昌海指了指不遠處的文青,目露欽佩,“默卓此人武藝高絕,只文將軍重創過他一次。能砍下他人頭的,想來除了王爺,再無旁人。賈公子,你涉世未深,真正的戰爭與你想像中的不一樣,隨時隨地、每時每刻,都有可能丟掉性命。這裡是邊關,更是修羅場,你還是量力而為吧。”此人畢竟是王爺愛寵,倘若他腦子一熱真沖上去送死,王爺指不定遷怒到自己頭上。

  賈環只聽了第一句,後面那些話全沒往腦子裡過。他盯著默卓的眼睛已開始冒出火光,兀自揣測道:也不知此人的腦袋裡有沒有結出晶核,不管怎樣都要剖開看看!

  軍隊集結完畢,衝鋒的牛角號也已吹響,五王爺高舉的刀尖緩緩落下,筆直朝默卓指去。大慶將士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似洶湧的海浪朝西夷陣營衝擊。有了主帥壓陣,萎靡了近一月的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賈環用力抽打駿馬,徑直朝兵力最密集的默卓所在的方位沖去。對方帽盔上的豔麗尾羽成了一個醒目的標杆,催促他不斷前進。

  “環兒,等我!”五王爺大吼,可少年已經去得遠了。

  “王爺,我去保護賈公子!您是主帥,您不能亂了心!”文青打馬上前,高聲勸慰。保護在主帥身側的眾位將士紛紛露出憤懣的表情。他們最恨的便是這種上了戰場不但毫無用處,還一個勁兒給戰友添亂,事後又搶走軍功不勞而獲的廢物。倘若文將軍真去了,也不知會被連累成什麼樣兒!王爺怎能如此昏聵?!

  五王爺一刀將襲至近前的西夷士兵劈成兩半,口出譏諷,“文將軍,你抬眼看看,我的環兒何須你保護?”

  文青抬眸四顧,瞳孔劇烈縮了縮。眾位將士也都露出驚愕不已的表情。

  只見少年已棄了馬,沖入西夷軍隊中砍殺。不,說砍殺倒有些過了,他只微一抬手,四周便飛起無數頭顱,因他速度實在太快,等他去得遠了,那些沒了頭的屍體還筆直的站著,平滑的斷頸不停噴湧鮮血,似綻開的煙火,又似盛開在地獄血池中的紅蓮。那景象遠遠看去很美,想得深了卻令人不寒而慄。

  少年所過之處已空出一條血路,即便湧上再多的人,亦能眨眼間殺個乾淨,且均是一刀削飛頭顱。他的存在像一枚鋼針紮入默卓的眼睛,默卓指著不斷逼近的少年,口裡嘰裡咕嚕一陣大喊。

  很快,敵軍便如潮水般湧來,少年笑得越發燦爛,乾脆一躍而起,踩著密密麻麻的人頭朝默卓襲去。

  默卓舉刀還擊,少年卻忽然矮□,鬼魅般飄到他背後,一刀抹了他脖子,然後拽住他帽盔上的翎羽,輕輕一扯。上一刻還生龍活虎的人,下一刻卻成了一具無頭屍體,身邊護衛著幾百名武藝高強的將士,竟無一人看清少年是如何得的手。

  少年扯下默卓頭顱後又卷走他大紅的披風,做成一個單肩斜跨的背包,把頭顱往裡一放,繼續橫掃周圍的彩色尾羽。

  幸運的是,能聚集在默卓身邊的,皆為都統以上的高級將領,他們帽盔上的羽毛迎風飄搖,像一面面象徵死亡的旗幟,召喚著殺神的降臨。

  賈環雙眼通紅,理智全無,一刀一刀收割著頭顱,然後隨手往背包裡扔。眨眼睛,默卓死了,正副都統死了,正參領也死了,主帥戰車周圍已被殺出一塊圓形的空地,屍體堆疊的足有半人高。

  西夷人怕了,怯了,舉起長矛對準少年卻絲毫不敢靠近,少年舉刀跨前一步,他們就急急後退三尺,臉上浮現驚恐至極的表情。開戰不過兩刻鐘,此人便殺了兩千人不止,他究竟是人還是怪物?

  幸運的是,少年對帽盔上沒有羽毛的頭顱不感興趣。他抬眸,朝不遠處的副參領看去,鮮紅的唇角興奮的上揚。

  副參領嚇得肝膽欲裂,聲嘶力竭的喊道,“撤退,趕緊撤退!快啊!”主帥、正副都統、正參領,都已死亡,他便是軍隊的最高掌權者,他的話,將士們自然要聽,連忙勒緊韁繩調轉馬頭,往回狂奔。

  舉著長矛對準少年的士兵們齊齊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丟掉兵器沒命的逃。這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且屠殺他們的竟是一不足弱冠的少年。他們早已被嚇破膽了!

  賈環攻克過無數次的喪屍圍城,這些普通人在他眼裡不過是螻蟻一般的存在,與力量、速度、身體強度均得到全面進化的喪屍壓根不能相提並論。但這彌漫著硝煙味的氛圍卻妙極了,勾起了他久遠的,滿帶著血腥味的回憶。

  他舔舐無意中迸濺到唇角的鮮血,朝那參領緊追而去。

  參領邊打馬狂奔邊回頭眺望,見那殺神血紅的眼珠子緊緊鎖定自己,奔跑的速度竟比□□的千里馬還快,嚇得帽盔都掉了,嘰裡呱啦的催促士兵們加快速度,又往天上發射了一枚亮紅色的信號彈。

  “環兒,別追了!他們有援軍!”五王爺綴在少年身後高喊。

  少年恍若未聞,奔跑的速度越發快。

  五王爺咬咬牙,抽-出匕首紮進馬腹,拼盡全力奔到少年身邊,跳下馬將他抱在懷中護牢,在地上滾了十好幾圈才堪堪停住。

  “別追了,他發射了信號彈,援軍很快就到。此戰已經結束,環兒,你聽見了嗎!”五王爺捧住少年臉頰,望進他暗紅如血海的雙眸。

  賈環眨了眨眼,逐漸從血腥和殺戮的無上-快-感-中掙脫,一把推開五王爺,走到那參領丟失的帽盔前,一腳踩扁。

  五王爺將他撈上馬,慢慢朝營地踱去。絕大部分士兵已回轉,休息的休息,療傷的療傷,還有的站在山坡上眺望血流成河的戰場。

  西夷人刀耕火種、茹毛飲血、野性難馴,寧願戰死也不願歸降。如今日這般被殺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的情景委實不多見,然而造成此景的人,卻只是一名半大不小的少年。兩刻鐘,從號角吹響到戰爭結束,只經歷了短短兩刻鐘,然而少年已屠戮了至少數千人,直殺得西夷人屁滾尿流,狼狽逃竄。

  兔兒爺?究竟是誰說對方是兔兒爺?能以一己之力抗衡千萬大軍,他分明是一頭凶獸,從遠古時期便已存活的擇人而噬的凶獸。

  看見滿地滾落的頭顱,大慶將士們後怕的想到——幸好這只凶獸屬於大慶,而非西夷!

  作者有話要說:那天看書的時候看見一句留言,說夏天感冒的人都是白癡笨蛋。當時我深以為然,沒想到昨晚吹了一夜空調,今早就遭了報應。瞬間感覺自己智商很捉急~~


  107、一零七


  邊關天氣惡劣,不到十一月便開始呼呼的刮著北風,卻吹不散彌漫在戰場上的血腥味。

  賈環背著一個巨大的,正滴滴答答滲著濃稠鮮血的包裹,坐在五王爺身後。

  稽延策馬迎上前,目光在那包裹上停駐,心道被環三爺惦記上的人,果然都沒有好下場。

  “幫我把人頭收拾了,回去算軍功。”賈環指了指散落一地的人頭。

  稽延領命,抬手招來幾名正在打掃戰場的士兵。

  甫一回到駐地,賈環便跳下馬,朝火頭營外擺放的大水缸走去。他眼珠赤紅,面無表情,渾身上下沾滿鮮血,所過之處隱隱彌散著一股濃郁的腥味和懾人的煞氣。

  或癱坐,或站立,或聚集在一起說話的將士們見了他立即遠遠避開,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此一戰,少年不但殺的西夷人怕了,連大慶的士兵都覺得毛骨悚然。他們想不明白,為何看上去如此孱弱的少年,身體裡卻隱藏著如此驚人的力量。

  賈環將肩上的大包裹隨手扔到一旁,脫掉被鮮血浸透的衣服,只留下一條褻褲,從水缸裡舀了滿滿一瓢水,從頭至尾澆淋。猩紅的色彩緩緩退去,露出蒼白平滑的肌膚,還有背上那絢爛而詭異的刺青。

  所有人都在偷偷打量少年,見此情景目露驚駭。獨自一人沖入千軍萬馬中拼殺,屠戮幾千條人命自己卻毫髮未損,這是什麼情況?少年果真是人,而非披著人皮的凶獸?

  賈環對眾人的矚目毫不在意,只一瓢一瓢的舀水,將身上的血跡沖洗乾淨。

  五王爺將愛馬送去軍醫那裡診治,然後疾步朝少年走去,什麼話也沒說,勒住他勁瘦的腰肢就是一個瘋狂的激吻。戰場上的環兒像烈日一般灼燒他的雙眼,弄得他熱血沸騰,心如擂鼓。除了盯緊他,追逐他,守護他,他腦子裡空空如也。

  賈環還沉浸在殺戮的-快-感-中無法自拔,猩紅的雙眼掃過青年俊美的臉龐,發現這是自己納入心防的人,微微怔愣就主動勾住他脖頸加深這一吻。

  五王爺眼裡滑過狂喜,手掌摁壓少年單薄的脊背,力道大的恨不能將他嵌入自己骨血。唇舌交纏的曖昧聲不時傳來。

  周圍的士兵紛紛別開眼,面露尷尬,卻再沒有人認為少年是以色事人的孌寵。倘若他不願意,誰又能勉強的了他?

  遍佈瞳仁的紅血絲緩緩退去,賈環眯了眯眼,一拳捶打在五王爺腹部。

  五王爺呲牙咧嘴的蹲下,哀怨開口,“環兒,你作甚忽然打我?”

  “你親我一口,我打你一拳,兩清了。”少年用指尖撫了撫紅腫的唇瓣。

  五王爺立馬忘了疼,腆著臉道,“那你再多打幾拳吧,好叫我多親幾口。來,往這兒打!”他拍了拍自己壯實的胸大肌,見少年上身赤-裸,白花花的嫩肉晃得人眼暈,嬉皮笑臉的表情瞬間被猙獰取代,三兩下脫掉戰袍裹住少年。

  賈環一腳將他踹開,兀自穿好戰袍系好腰帶,又將過長的袖子挽至手肘。

  周圍的士兵齊齊露出了然的表情,心道王爺果然降不住他。

  正當時,稽延肅著臉過來,拱手道,“三爺,人頭已清點過了,共計兩千六百四十九個。”被三爺殺死的敵軍實在太容易辨認,身上毫無傷痕,只一刀削斷頭顱的,必是三爺手筆。他的軍功誰也不敢冒認,也沒那個能力冒認。

  轉過身,稽延朝不遠處指去,“都堆疊在那裡了,三爺可要自己數一數?”

  卻見練武場上不知何時壘起了一座一人高的金字塔,建材均為西夷士兵的人頭,遠遠看去分外可怖,還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不僅來往的士兵退避三舍,連栓在馬棚裡的戰馬亦發出不安的嘶鳴。

  “那些不過是添頭,無需細數,好東西都在這裡。”賈環撿起地上的包裹,眯眼而笑。

  稽延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頭皮,臉依舊癱著,心裡卻在哀嚎:三爺,求您別笑,您笑起來的時候特別瘮人!

  五王爺繞著人頭塔走了一圈,徐徐開口,“西夷人不是喜歡肢解咱大慶將士的屍體做成稻草人樹立在邊境嗎?咱們就搭幾個人頭塔給他們看看。”他沖幾名將士招手,“你們過來,把這些人頭擺放到邊境去!”

  將士們莫不對西夷人的殘暴恨之入骨,聽了這話強忍不適,將人頭放入竹筐運至邊境,依樣搭建了一座尖塔。西夷人見了如何驚駭憤怒暫且不提,這邊廂,五王爺召集各位將領安排接下來的戰事。

  看見從屏風後走出的,換了一身乾爽衣物,顯得斯文俊秀、孱弱不已的少年,眾位將領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鄙薄,而是滿滿的驚懼。如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想像不出世上竟有人能強悍到那等地步。

  想來,這就是傳說中‘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境界吧?

  賈環在五王爺下首第一個位置落座,將四顆血淋漓的人頭擺在案桌上,指尖撚著一塊綠豆糕慢慢吃著,表情恬淡而愜意。

  此時此刻,再無人將他錯認為王爺的孌寵、百無一用的世家公子、混軍功的廢物,倘若他是個廢物,在場的將領又算什麼?夯貨?

  想到之前的譏諷嘲弄,胡將軍等人羞臊的抬不起頭。文青坐在少年下手,鼻端傳來的濃郁血腥味一再告誡他,此人是個比王爺更危險百倍的人物,從今往後,絕不能對對方有一絲一毫的掉以輕心!

  見人已齊聚,五王爺正欲開口,賈環卻吃掉最後一口綠豆糕,含糊道,“先來算算我的軍功。”他指點其中一個人頭,“我只知這個是默卓,其他三個卻不認識,你們幫著辨認一二。”

  熊昌海躬身上前,仔細看了一會兒,道,“回賈公子,這個是副都統阿爾托,這個是協都統巴彥紮拉嘎,這個是正參領濟爾哈朗。”

  賈環從稽延手裡接過名錄,一一對照,頗為遺憾的搖頭,“少了副參領哈日根台和協參領克爾頓,可惜了。”

  可惜了?您一個人殺了西夷所有高層將領,只留下幾隻小魚小蝦,您還要怎樣?您一個人就打贏了一場戰爭,咱們大慶千千萬萬的士兵全都成了擺設,您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眾位將領在心中呐喊。

  五王爺握住少年纖細的指尖揉捏把玩,語氣十分自傲,“明日再戰,環兒把那兩人的頭顱取回來就是。”

  賈環頷首,將名錄攤放在桌上,說道,“算算我能得個怎樣的軍職。”他是個目標明確,勝負欲強烈的人,參加科舉必要中狀元,投軍必要做將帥,否則心裡百般不痛快。之前被老皇帝阻了仕途,他其實並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麼無所謂,否則也不會將九皇子整治的那般淒慘。

  能得個怎樣的軍職?眾位將領靜默不語,齊齊朝五王爺看去。說老實話,憑少年的實力,做兵馬大元帥也是使得的。不過那職位事關國祚,卻得皇上欽點,還需王爺退位讓賢,所以就不用想了。

  五王爺朗笑道,“軍中所有職位,隨環兒你挑。”

  賈環斜睨他一眼,“如果我說我要做兵馬大元帥呢?”

  一直淡笑不語的文青眼裡快速劃過一抹譏諷,暗暗忖道:畢竟是年輕了,竟口無遮攔到如此地步。憑你長相再俊美,身段再柔軟,王爺也容不下你。

  眾位將領也都替少年捏了一把冷汗。王爺治軍嚴格,手腕鐵血,對冒犯自己權威的人向來嚴懲不貸。這賈環能力是夠了,卻沒甚腦子,果然人無完人。

  五王爺沉吟片刻,附在少年耳邊低語,“倘若環兒讓我抱一次,叫我死了都成,更何況一個兵馬大元帥的職位?環兒你即刻給我一句准話,我好修書向老三請辭。”說到最後語氣變得分外急迫,恨不能立時把心上人拐到榻上去。

  賈環全當他放了一個屁,指著名錄最下角,笑道,“就這個職位吧。”

  眾人定睛一看,卻是從五品的遊擊將軍,以他立下的軍功而言委實算不得什麼,原來之前那些全都是戲謔之語,並非真意!

  五王爺大為不滿,沉聲道,“遊擊將軍?會不會太低了?”

  “我才來邊關一日,由一小卒升至從五品的遊擊將軍已算是快了。我不著急。”賈環淡笑擺手。他還需好好享受殺戮的快-感,當然得擔任衝鋒陷陣的前鋒。

  五王爺向來拿他無法,只得不情不願的點頭,然後鋪開沙盤排兵佈陣。

  賈環對兵法戰陣毫無研究,也不願湊過去費那個腦細胞,將默卓的人頭擺放在茶盤上,用匕首割開頭皮敲碎頭骨,在他紅紅白白的腦髓裡一陣翻攪。

  一股濃郁的腥臭味在大帳裡彌漫,更有令人不敢直視的殘忍畫面輪番上演,手指在腦髓裡掏弄的嘰咕聲聽得眾位將領骨頭縫都透出寒意。

  但在見識過少年詭譎的身手後,誰也沒那個膽子攔阻。更何況五王爺對此毫不在意,甚至沖少年溫柔的笑了笑,誰又有資格說三道四。

  又過了幾息,嘰咕聲依然響個不停,默卓的腦髓已被少年攪成一灘濃稠的粘液,從鼻孔裡緩緩滲出,景象駭人至極。文青撇開臉,拱手道,“賈公……賈將軍,人死如燈滅,萬事皆成空,您實在無須如此摧折他的遺骸。”

  沒找到晶核,賈環很有些失望,嗤笑道,“人死如燈滅,這話文將軍可以試著跟西夷人說一說,讓他們不要砍斷我大慶將士的頭顱、剖開他們的肚腹、取出他們的臟器、剝下他們的皮膚,製成稻草人插在邊境。你若能感化了西夷人讓他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再年年劫掠我大慶城池,奸-淫-我大慶婦女,砍殺我大慶百姓,我立馬跪下給你磕三個響頭,尊你為聖父!”

  話落他撩了撩眼皮,語氣譏諷,“西夷人怎麼對待我大慶百姓和將士,我便百倍千倍的還回去。我賈環可不信奉以德報怨那一套。”

  將默卓的人頭拂下案桌,一腳一腳碾成肉泥,他笑得漫不經心卻又危險至極,“這不死將軍默卓的人頭,與別個也沒甚不同!”

  五王爺可恥的硬了,不著痕跡的上前兩步,用沙盤遮掩自己高高隆起的褲襠。

  熊昌海等老將用力撫掌,直道賈將軍有血性,是條漢子,簡直說到他們心裡去了。

  五王爺這才堪堪回魂兒,斜睨文青冷笑,“文將軍這是對西夷人心存不忍咯?如此婦人之仁,你還領什麼兵打什麼仗?不如卸掉軍職,回京過你風花雪月的日子去!”

  文青容色慘白的告罪。

  眾位將領這才驚覺,文將軍確實有領兵的才能,可終究差了些軍人該有的鐵血,能坐上雲麾將軍的位置已算是頂天了,再往上,怕是撐不起來。大慶,還需更多像五王爺和賈將軍這樣的將領才可保邊關永久太平。而且,說到以色事人,這位才真正是靠著-色-相上位的主兒!思及此處,看向文青的眼神不免流露出幾分審視和輕慢。

  文青隱到眾將領之後,輕易不再開口。

  戰事商討完畢,五王爺迫不及待的趕走眾人,朝少年虎撲過去,然後被摁在地上一頓好打。這樣的事,每天都要上演數次,從未間斷。五王爺心裡暗藏著一個美好的念想——沒準兒哪天撞上狗-屎-運,環兒就同意與自己-歡-愛-了呢?所以只要不被打死,他絕不會放棄,今天那個美妙至極的吻更是令他精神大振。

  眾將領走得遠了方徐徐開口,“賈將軍前途不可限量!”

  熊昌海感受最為深刻,喟歎道,“賈將軍說他什麼都不懂,只擅長殺人。當時老夫還覺得可笑,而今才知,他哪裡是擅長殺人啊,他簡直就是殺神降世,一刀就結果了令咱們焦頭爛額的默卓,手刃數千敵軍而毫髮未損,這世上誰人能夠阻擋他腳步?!王爺麾下能收羅如此猛將,真是可喜可賀!”

  “是啊!你說他那身手究竟怎麼練出來的?我總以為以一敵百便可稱為當世悍將,沒成想竟出了個以一敵千乃至敵萬的!我仿佛聽誰說過,他今年才十六……”眾位將領一邊驚歎一邊去的遠了。

  文青站在原地眺望大帳,直過了好一會兒才緩步離開,對跟隨在身側的心腹低語,“倘若那賈環只是個懦弱無能的世家公子,我倒不必多加防範,可他偏偏能力卓絕,身手不凡。我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高位,可不是讓他當墊腳石踩的。”壓了壓心中怒火,他繼續道,“你說他可能敵得過千軍萬馬,箭矢如雨?”

  心腹語氣輕蔑,“血肉之軀如何經得住箭矢如雨?只要他是個人,就總有死的時候。”

  聽了此話,文青溫文爾雅的笑了。


  108、一零八


  默卓是吉利可汗最驍勇善戰的兒子,年僅十五便在戰場上屢立奇功,常常被人拿來與當年的五王爺相提並論。且他擁有‘不死之身’,更為他率領的軍隊鍍上了一層‘不可戰勝’的光環。

  他就像一把尖刀,差一點就要捅入大慶腹地,然而如此具有傳奇色彩的將領,卻被一無名小卒取走了頭顱,這對西夷軍隊來說是何其巨大的打擊?

  五王爺本以為西夷人至少需十天半月才能緩過勁來,卻沒料翌日淩晨,西夷人就轟隆隆的敲響了戰鼓。

  “那,那是默卓?他不是死了嗎?”

  “妖怪!默卓一定是妖怪!”

  “沒準兒殺錯人了呢!真的默卓沒死!”

  “他受神鳥庇護,擁有鳳凰涅盤之能,這場仗還怎麼打?”

  大慶將士迅速集結,看清敵軍主帥的面孔,紛紛露出驚駭莫名的表情。默卓果然是殺不死的!他要麼是神人,要麼是妖物!不管他是什麼,都不是凡人能夠匹敵的!

  大慶將士們慌了,怯了,心中悄然萌生退意,高舉的長矛和弓箭紛紛耷拉下來。

  “世上竟真有殺不死的人?本王倒要看看他有幾個人頭可以割!”五王爺盯著默卓冷笑。

  眾位將領卻絲毫也笑不出來。面對如此怪力亂神的一幕,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將都免不了心驚更何況戰士們?戰鬥還未開始,士氣卻先泄了,大慶已初露敗象。

  賈環的目力不是常人能夠比擬,早在戰鼓敲響的時候,他便發現默卓正與身旁的將領低語,那將領赫然就是昨日未曾被他殺死的副參領,正慘白著面色指點自己。默卓順著他指尖看過來,五官微微扭曲了一瞬,眼裡暗藏著深刻的仇恨。

  賈環的異能名為‘不死’,但即便在他最強大的時候,也不可能做到永遠不死。頭都割斷了還能長出新的?在光怪陸離的末世也沒聽過此等奇聞。所以他敢肯定,此默卓非彼默卓。哪有人連殺死自己的仇人都認不出?

  不過一點微末小技而已。

  他揚了揚下顎,沖默卓玩味一笑。

  今日的西夷軍隊完全變換了陣型,前排密密麻麻佈滿了弓箭手,陽光照射在冰冷的箭頭上,反射出一陣刺目的光芒。他們終究是怕了,極力避免近戰改為遠攻。倘若給了那小將殺入陣營的機會,也不知會損失多少兵力,更為可怕的是他對將士們心靈上造成的打擊。那種瀕臨死亡卻無力反抗的絕望感哪怕過上幾十年甚至一輩子,也令人難以釋懷。

  “盾牌手上前掩護,快!弓箭手、床弩做好準備!”五王爺立即調整戰陣。

  驚駭中的大慶將士這才回魂,連忙改換位置,然而士氣終究萎靡下去,免不了亂了陣型。默卓卻在這個時候發起進攻,第一波箭矢雨點般襲來,瞬間奪走無數生命。

  “還擊!”五王爺高聲下令。

  兩軍對壘的上空霎時間佈滿密密麻麻的箭矢,幾乎連高懸的太陽也被遮擋。

  銳利的箭頭對旁人來說是致命的武器,對賈環來說除了造成些微疼痛,沒有任何威懾力。但默卓卻無意中抓住了他的軟肋。他不能暴露自己的異能,不能讓人看見他萬箭穿心還不死的奇景。

  可默卓以為這樣就能困住他甚至殺死他那就大錯特錯了!

  賈環興奮的舔唇,調轉馬頭來到一架床弩前,彎腰撈起強勁而沉重的弓弩,搭上一支半臂粗五尺長的寒鐵箭矢。

  “賈將軍,這床弩的弓弦乃無數銅絲揉搓絞集而成,可承受兩百石的巨力,射程在五百丈以上,需六個士兵合力才能拉開……” 胡將軍見少年策馬來到自己身邊尋找最佳射擊方位,正要勸他別白費力氣,下一瞬卻被驚呆了。

  只見少年輕而易舉拉開弓弦,將沉重的箭矢筆直朝默卓射去。一道銀色的弧線在空中劃過,伴隨著尖銳刺耳的呼嘯聲。默卓一直緊盯著少年的一舉一動,早在箭矢射來的時候便策馬躲避,臉上帶著極度驚恐的表情。

  千鈞一髮之際,他幸運的躲開了,身後的將領卻被箭矢貫穿身體,猝然倒下。傾注在弓箭上的狂猛力道未有半分消減,一連貫穿十好幾人,又紮入一匹戰馬的肚腹將它帶飛幾丈遠才堪堪停住。騎在馬上被一塊兒帶飛的西夷將領從馬屍下掙扎而出,扭曲的表情活似見了鬼。

  六人合力亦難以拉滿的床弩,卻被少年發揮出了百分百的殺傷力。他究竟是不是人?

  “弓箭!”少年不滿的皺眉,朝身後的士兵下令。

  六名士兵站在空蕩蕩的底座後,手裡猶握著拉弓弦的絞索,傻愣愣的看著他。周圍所有將士,皆目瞪口呆,震撼難言。

  “環兒幹得漂亮!不愧是我愛將(妻)!”五王爺拉開自己的百石大弓,同時射出五箭,瞬間幹掉五名西夷弓箭手,哈哈大笑道,“環兒繼續,殺得他們屁滾尿流!遠攻近戰,我塗闕兮何曾怕過誰!”

  賈環亦跟著低笑,眼珠悄然爬上幾縷血絲。

  “三爺,弓箭。”稽延遞上一支沉甸甸的弓箭。

  已然射出雷霆萬鈞的一箭,難道賈將軍還有餘力?眾將士震驚得無以復加。要知道,負責發射床弩的六名士兵每過一刻鐘便要輪換一班,由此可見激發床弩需要多大的力量。哪怕力大無窮的五王爺,頂多也只能拉個半滿……

  然而質疑的念頭剛冒出來,少年已輕輕鬆松拉開弓弦,微眯的眼裡閃爍著懾人的光芒。尖銳的破空聲刺痛眾人耳膜,又是雷霆萬鈞的一箭!

  “弓箭!”少年絲毫未有停頓,從稽延手裡要過一支箭,再次射出,緊接著又是一支,連續四支後才揚起下顎朝西夷陣營遠眺,第五支始終搭在拉滿的弓弦上,隨時準備激發。

  默卓還來不及喘口氣,又是一支利箭呼嘯而至。他連忙調轉馬頭朝側旁躲避,箭矢擦著耳畔劃過,強勁的罡風幾乎刮掉他一層皮肉。他身後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被貫穿,直射出五百余丈方砰地一聲紮入地面,整個箭身已染滿鮮血,所過之處掃出一條血路。

  然而事情還未完,少年仿佛已預料到默卓躲避的方向,一支又一支利箭連續襲來,一列又一列士兵齊齊倒下。秩序井然的西夷陣營轉瞬變得淩亂不堪,士兵的驚叫聲、戰馬的嘶鳴聲混織在一起,同時伴隨著漫天的塵土。

  誰能想到不過五支箭,就滅了默卓囂張的氣焰,奪走了數千條人命。戰陣已然被打破。

  十五歲便統率萬軍對戰大慶,其威名堪比當年的五王爺,默卓終究不是無能之輩,雖左肩受了傷,到底沒丟了性命,立即調轉馬頭高聲下令,“撤退!立即撤退!”軍心已亂,再僵持下去只能全軍覆沒。

  氣勢洶洶而來的西夷士兵狼狽不堪的逃了。

  “乘勝追擊!”五王爺揮手,士氣大振的將士們舉著佩刀和長矛衝殺過去。五王爺則緊墜在少年馬後。兩人一路砍瓜切菜般收割著人命,直殺的敵軍聞風喪膽,屁滾尿流。

  一直追到平丘附近,五王爺一躍而起,跳到賈環身後,貼著他耳畔大喊,“環兒別追了!此處乃巴彥部屬地,是西夷人的盟友,再追下去恐會遇見伏兵!且戰線拉得太長,糧草供應不上,還需停下安營紮寨稍事休整!”

  賈環聽而不聞,反夾緊了馬腹。

  五王爺無法,捧住他臉頰便是一個深吻,兩人從馬上跌落,在鬆軟的草地上滾出老遠。眾將士趕到時,卻見少年騎在王爺腰腹,手裡一把寒光爍爍的匕首貼在王爺脆弱的脖頸。

  眾將士齊齊退後,覺得對不住王爺又立即上前,隔了三丈遠便不敢寸進了。以一人之力拉開強勁的床弩,且五箭射穿敵陣敗退大軍,莫說大慶,就連整個天下,恐也找不出一人能與少年抗衡。沒見稽大人都默默轉頭,當自己啥都沒看見麼?

  賈環血紅的雙眼恢復了一絲清明,收起匕首,用雙手固定青年臉龐,然後慢慢垂下頭去,在他薄而優美的嘴唇落下一個輕吻。當嗜血的狂性吞噬理智時,總是這個人不厭其煩的將他拉回來,無視他不分彼此的攻擊。

  五王爺傻了,呆了,僵硬了,直到少年拍拍他臉頰站起身,一躍上馬,才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喊道,“好環兒,再親我一個!求你啦!”

  回應他的是少年風馳電掣離去的背影和一道似有若無的輕笑。

  眾位將士尷尬不已的轉頭,心中卻不約而同的想到:一個高大,一個纖瘦,一個陽剛,一個俊美,重疊的身影掩映在西沉的日暉中,那畫面倒也堪稱唯美!其實真要說起來,王爺跟賈將軍兩人無論性情還是能力,都堪稱絕配!

  將士們迅速回轉,收起帳篷和糧草,將新營地建在平丘上。越過巴彥部和獨狼山便是西夷人世代居住的桑卡草原,西夷人的皇廷就矗立在草原的中心地帶。

  戰線已從大慶邊境推至西夷腹地,然而主帥大營內卻絲毫感覺不到勝利的氛圍。

  “王爺,那默卓是個殺不死的怪物,咱們該怎麼應對?總不能殺他一次又一次吧?如此,什麼時候是個頭?將士們早晚會被嚇破膽!”一名將領心有餘悸的開口。

  其餘人等皆目露駭然。

  賈環輕笑一聲,幽幽開口,“誰說默卓殺不死?不過一對兒容貌相同的雙胞胎,略編一個離奇的身世流傳開來,再設幾個受傷自愈的騙局,就把你們嚇破膽了?會不會動腦子?”

  眾位將領被教訓的抬不起頭來,面上卻沒有半分不滿,倒比對待五王爺更尊敬十分,略尋思片刻後紛紛拱手讚歎:

  “賈將軍高見!吾等怎沒想到呢!”

  “賈將軍足智多謀,豈是吾等能夠相提並論!”

  “賈將軍雄才大略,驍勇善戰,實在令吾等佩服!”

  “得得得,快別拍馬屁了,都給本王滾下去。告訴將士們,那默卓是一對兒雙胞胎,沒甚出奇的!”五王爺不耐煩的揮手。

  眾位將士連忙告退,行至門邊卻聽少年抱怨道,“日後叫我遊擊將軍,莫叫賈將軍,聽著總覺著這軍職是假的。”

  眾位將領哄然大笑,一邊應是一邊躬身退走,再不復之前的鄙薄輕慢。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你們拯救了我!今天心情莫名其妙的很難受,煩躁,鬱悶,想哭,對著空白文檔好幾個小時都碼不出字。但是貼文的時候看見這麼多土豪朋友,我又莫名其妙的自愈了。哈哈哈哈



  109、一零九


  一個忠順親王已是極難對付,而今又出現一員悍勇無匹、萬軍莫敵的小將,這回終於輪到西夷人焦頭爛額了。

  默卓驚魂未定的逃入巴彥部,即刻遞消息去皇廷,請求吉利可汗把平慶大將軍赤那派往平丘與他一同對敵。赤那乃西夷最威名赫赫的將領,五王爺幾次與他交手都沒占到什麼便宜,最終使出一招離間計令吉利可汗對他起了疑心,臨陣換將。

  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此一戰後大慶軍隊勢如破竹,直搗皇廷。赤那不計前嫌回防馳援,這才保得皇族一線生機。

  五王爺與赤那這對宿敵在時隔五年後終於再次碰面,卻不知勝敗幾何。但可以想見,這必定是一場鏖戰。

  赤那率領二十萬大軍星夜兼程趕至平丘,又徵集了巴彥部五萬大軍,再加上默卓碩果僅存的一萬兵馬,共計二十六萬兵馬,倒比大慶還多出六萬餘人。

  五王爺不敢掉以輕心,一連十數天均與眾位將領對著沙盤研究戰陣,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然而即便赤那來了,將士們的士氣也絲毫未受打擊,有賈小將軍在,上了戰場管你赤那赤這,都得死。

  賈小將軍用過的床弩擺放在練武場邊,儼然成了一把神器,路過的將士莫不走上前試著拉弦,卻發現自己連抬起弩架都很吃力,對賈小將軍更有了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戰略成型、軍心大定、糧草齊備,時隔半個月之後,雙方在平丘再次展開一場大戰。因西夷兵馬比己方多出六萬餘眾,五王爺決定採用錐形之陣應戰,派一前鋒率領部分精銳從中間割裂敵陣,兩翼大軍包抄合龍,將敵軍分成小股殲滅。

  此戰的關鍵便是那前鋒必要順利割裂戰陣,否則不僅自己身死,還要連累數千萬將士殞命。毫無疑問,能保證完成這一重任的,除了遊擊將軍再無他人。

  開戰的牛角號響徹雲霄,五王爺咬緊牙關看著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黑壓壓的敵軍中。

  賈環甫一沖入西夷戰陣便與默卓撞了個正著。吃了兩次大虧的默卓再不敢掉以輕心,周圍滿是精銳保護。這些人體格彪壯,武藝高絕,眼裡充斥著濃烈的煞氣,一看便與普通士兵不同。然而再如何不同終究是**凡胎,均不是賈環一合之敵。

  默卓見勢不好立即調轉馬頭奔逃,他帽盔上隨風飄搖的豔麗尾羽撩撥的賈環眼珠赤紅,想也不想便策馬急追。本來十分密集的西夷士兵仿佛得了什麼信號,各自向兩邊散去,竟是無需大慶兵馬衝擊便自動自發分割成兩股。

  “賈將軍,不好了,西夷人變陣了!快,快去馳援王爺!”一名精通戰陣的將士聲嘶力竭的大喊。

  然而此時已經晚了,默卓將賈環引入一個下陷的小山坳便扔掉帽盔扯落披風,消失在黑壓壓的西夷士兵中,沒過多久又出現在山丘上,周圍遍佈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為了擊殺賈環,犧牲山坳中的幾千將士算的了什麼?此人不除,必成西夷心腹大患!

  “賈將軍,咱們中計了!快撤!”不知誰高喊一聲,然而話音未落,箭矢已如雨點般落下。

  賈環一刀削斷兩名西夷士兵的頭顱,然後將他們的屍體蓋在自己身上,靜靜伏臥在地等待箭雨過去。在這毫無差別的攻擊之下,無論西夷士兵還是大慶士兵,均難逃一死。

  一刻鐘過後,山坳內已無一人站立,四周都是插滿箭矢狀如刺蝟的屍體。默卓揮手叫停,命令士兵下去翻找賈環。

  幾百士兵舉著長矛湧入山坳,逐漸接近賈環伏臥之地。

  “將軍,他沒死!他……”話未喊完,一名西夷士兵的人頭已經飛落,高速噴濺的鮮血撞入周圍人的瞳孔,將他們眼中的世界全部染成不祥的猩紅。

  一道黑影以快得肉眼難辨的速度向山丘上的默卓沖去,所過之處人頭拋落,鮮血狂湧。

  “快,射他!射死他!不能讓他上來!快射啊!”默卓已經嚇破膽了,從馬上跌落後立即跑到眾將士身後躲藏,臉上帶著驚恐萬狀的表情。

  這些弓箭手都是赤那的精銳,反應速度自是一等一的靈敏,在短暫的驚愕過後立即拉開弓弦射擊。賈環就近割斷一人脖頸後將他的屍體背在背上,調轉方向朝遠處的獨狼山跑去。獨狼山長滿高大的松柏樹,是天然的掩體,只要進了密林,弓箭的密集程度會大大降低,而他也有了施展的餘地。

  默卓從驚嚇中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丟了多大的臉,心裡惱恨至極,又見那人奪路而逃可見是怕了,立即跳上馬大吼,“追!今天我一定要割下他頭顱替我兄弟報仇!快追!”

  這些弓箭手中混雜了幾十個默卓的親兵,都曾見識過那小將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場景,細點己方兵力,竟只區區數百人,哪裡夠他一刀切的,當即便有些猶豫。

  然而赤那的精銳卻是不怕的,且還躍躍欲試。能從如雨的箭矢和幾百人的圍剿中逃生,他們終於對默卓的描述信了幾分,暗暗決定在斬殺此人後必要分食他血肉獲取他體內暗藏的強大力量。

  奔騰的快馬依然追不上負重上百斤的小將,眼見他跑入獨狼山消失在密林中,不僅默卓臉色難看,幾百精銳也都紛紛失色。此等體力,此等速度,對方究竟是人還是妖物?

  “進山,今日不手刃他我絕不回轉!”默卓跳下馬,抽-出佩刀氣勢洶洶的沖進去。山路崎嶇,枝杈橫生,使得戰馬毫無施展的餘地,眾人只遲疑一瞬便棄了馬緊跟而入。

  賈環扔掉背上插滿箭矢的屍體,又脫掉沉重的甲胄,三兩下爬上一棵巨木頂端坐著歇氣,臉上絲毫未見驚惶,反露出興奮至極的詭笑。被人天涯海角的追殺,然後想盡辦法逃命,這感覺太熟悉了,令他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骨頭縫裡都透出癢意。他決定痛痛快快陪這些人玩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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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頭,五王爺被赤那逼出平丘,直退到玉門關附近,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幸而碰上大慶援軍才保住最後三分之一的兵力。

  “本王不信!環兒那般強悍,怎會中伏而死?你竟敢謊報軍情!來人啊,將他拖……”

  眼見王爺頭髮散亂眼珠赤紅,隱有癲狂的徵兆,稽延和文青連忙一左一右擒住他胳膊,勸他冷靜一點。

  “王爺,遊擊將軍入亂軍如入無人之境,瞬息輕取數千條人命而毫髮未損,堪稱當世無敵,怎會死在區區默卓手裡?指不定再過片刻,他便安然回轉了。”熊昌海捂著受傷的胳膊溫聲開口,見王爺眼中狂態稍減,繼續道,“眼下有更緊要的事還需王爺處理……”

  “本王知道了,”五王爺示意兩人放手,冷冷一笑,“本王以錐形之陣分化,赤那便以雁形之陣應對,本王正欲改勾陣,他便已先設魚鱗陣壓制,本王行九宮八卦陣,他一不識漢字不讀漢典的蠻夷竟一舉搗破陣眼,殺了本王一個措手不及。如此,本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五王爺血紅的雙眼掃過帳內眾將領,一字一句開口,“你們當中有奸細!來人,把他們全都扣下,搜查營帳!”

  士兵們一擁而入,將大驚失色的幾名將領用繩索綁了,卻沒想廖將軍忽然口吐白沫,仰倒在地,眨眼間便死了個通透。稽延快步上前掰開他下顎,卻見他齒縫中殘留著一粒被咬破的毒囊。

  想到環兒正是因此人而中了西夷埋伏,生死不明,五王爺舉起佩刀將他的屍骸劈成碎塊,濺滿鮮血的臉上透出無盡的猙獰和恨意。

  一一搜查審問過後,眾位將領最終被放出大帳,神色惶惶的回去休憩。

  文青歪在榻上,將杯中烈酒一飲而盡後嗤笑道,“當世無敵又如何,所向披靡又如何,焉能躲得過箭矢如雨?”

  心腹下屬上前一步替他斟酒,低聲附和,“將軍說的是!該死的都死了,將軍今晚總算能睡個安生覺。”

  文青笑而不語,大掌探入他衣襟慢慢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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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獨狼山中,默卓一行只找到一具屍體和一副盔甲,卻不見所尋之人蹤跡,只得在林中一寸一寸搜索。行至一棵雲杉下,被忽然掉落的巨大胡蜂巢砸了個正著。此時正值晚秋初冬交替之際,天氣十分寒涼,卻不知這胡蜂為何不越冬,反異常活躍,爭先恐後飛出巢穴,對準人便是一頓亂蟄。

  胡蜂毒性大,被蟄得狠了指不定會喪命。默卓一行連忙抱頭狂奔,最前面的幾個跑著跑著竟把頭都跑掉了,只餘下幾具無頭屍體倒在地上抽搐,噴湧而出的鮮血灑的到處都是。

  “誰?給我出來!”四周空無一人,然而頭就那麼斷了,像被風刮落的一般。默卓揮舞佩刀一陣狂砍,只感覺刀鋒觸及某物,傳來細微的嗡鳴。

  “回將軍,是栓在樹上的鐵絲!”一名目力過人的士兵率先察覺玄機。

  “是那個南蠻子!找,他一定就在附近!”也不知是氣得還是怕得,默卓拿刀的手不停打顫。

  一行人點上火把將胡蜂群驅散,小心翼翼的探路。太陽不知何時被厚重的雲層遮住了,透過枝葉的間隙能夠看見陰沉晦暗的天空,那烏雲壓頂的氛圍十分不祥。本欲捕殺獵物的他們,忽然產生了一種被人獵殺的窒息感。

  “將軍,我們還是回去吧!眼下敵暗我明,很危險!”有人壓低嗓音開口。

  “要麼死,要麼繼續找!你選哪樣?”默卓舉起佩刀,容色猙獰。

  那人垂下頭去不敢答話,卻聽一陣輕微的破空聲響,站在默卓右側的士兵毫無預兆的倒下了。眾人愣了愣才圍上去查看,卻見他脖子上插著一支細如鋼針的竹簽,抽-出一看,尖銳的頂端淬了一種幽藍色的液體,想來應是見血封侯的劇毒。

  眾人相互抵住脊背,挽弓的挽弓,舉刀的舉刀,臉上帶著如臨大敵的表情。

  “南蠻子,你有本事出來與我正面相抗!躲在暗處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默卓用不熟練的漢話叫囂,因太過緊張的緣故,脖子上扯出一條一條粗壯的青筋。

  四周只有鳥雀的啼叫和隨風擺動的枝葉,哪見半點人跡。默卓又喊了幾聲,轉頭四顧的時候卻見左右的士兵一個接一個捂著脖子倒下,方圓五米之內唯餘他一人還在站立。離他稍遠的士兵連忙躲到樹幹後,舉起弓箭尋找目標。

  樹葉,樹葉,樹葉,四周全都是樹葉,根本沒有人影!終於聽見撲簌簌的聲響,卻是一隻受驚的鳥兒扇著翅膀遠遁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每一次殺人都無跡可尋,無以應對,只能束手待斃。今日可能活著走出這片叢林?強烈的恐懼感扼住了這些西夷士兵的咽喉。

  默卓已嚇得渾身都僵硬了,直過了好幾刻鐘,確定身邊再無人死亡才緩緩癱軟在地,摸上胸口的時候發現自己許久未曾呼吸,心臟如刀絞般疼痛。分明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自己,那人卻偏不動手,他這是在玩一場名為‘捕殺’的遊戲。這裡所有人,都是他捏在掌心隨時隨地能弄死的玩物!

  默卓忽然間大徹大悟了,強撐起身體喊道,“快,我們快回去!”那南蠻子太可怕了!

  一行人萬分狼狽的朝山下逃竄,然而在他們僵立的時候,少年已在路上布下無數陷阱,每一個都足以致命。

  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沒准下一個就輪到自己。這些人心亂了,臨到天黑也沒能走出曾經很熟悉的獨狼山,不得不停下稍事休息。然而他們卻忘了最重要的一點,夜晚正是狼群傾巢而出的時刻。

  濃郁的血腥味將附近所有狼群引來,野獸的咆哮和人類的慘嚎響徹雲霄,驚的四周的鳥兒都撲簌簌往別處飛去。

  賈環坐在巨大的紅杉上,覺得時機到了才掏出一粒藥丸扔下去。狼毒草的特殊氣味揮發在空氣中,狼群抽動鼻尖,一陣哼哼唧唧後,終是拋下到嘴的獵物不甘不願的撤離。

  默卓還留有一口氣,正試圖掙扎坐起,一道陰影悄然籠罩在頭頂。他眼睛睜大到極限,不待少年揮刀斬下,已捂著爆裂的心臟萬分痛苦的死去。沒錯,他被活生生嚇死了。

  “這就是所謂的不死之身?”少年清越的低笑在靜謐的叢林中顯得格外詭異。片刻後,他手提一個鮮血淋漓的包裹,不慌不忙地下山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不是我鎖的文!小受說得很對,我果然是幸運E!不想承認都不行!(#‵′)凸


  110、一一零


  西夷大勝,本該殺雞宰羊飲酒狂歡,然而營地裡卻彌散著一股焦慮的氣氛。七皇子默淖殞命不久,八皇子默卓又不見蹤影,兩位皇子雖不是皇位繼承人,卻是吉利可敦的嫡子,太子吉吉恪一奶同胞的兄弟,又是吉利可汗傾盡心血培養出的能夠接替赤那且與五王爺抗衡的得力幹將。

  他兩若雙雙遇難,誰也討不了好去。

  “平慶大將軍,還請再派一隊士兵前去尋找八皇子!”副參領乃默卓心腹,見子時已過主子還未回轉,不管不顧的沖入大帳。

  赤那正與幾名都統站在沙盤前研究戰陣,頭也沒抬的道,“率領五百精銳只為追殺一人,你們未免太小題大做!八皇子絕不會有事,你出去吧。”

  “五百精銳又如何?五百精銳對他一個也不知能不能撐上半刻鐘!”副參領嗓音有些發抖,“以上千將士的性命作餌,布下那等天羅地網逃無可逃的殺陣,他都能毫髮未傷的沖出重圍,五百精銳又算什麼!邊境樹立的人頭塔,將軍可曾看見?幾千顆人頭全是他一人所為!這樣的殺神,只派五百精銳如何能夠對付!還請將軍信屬下一次,再派一萬士兵前去救八皇子,晚了恐怕……”

  “不是我們不信,實在是你們說的太過離譜!以一人之力瞬息奪取數千人頭,你們形容的不是人,卻是冥域的妖魔。南蠻子向來詭計多端,卻是編了一個故事嚇唬你們呢!正如兩位皇子所謂的不死之身一樣。”一名都統冷聲嘲諷。

  “屬下用性命發誓屬下說得全都是真的!大將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七皇子已死,八皇子絕不能有事,還請你看在吉吉恪太子的份上救他一救吧!”副參領跪下砰砰砰的磕頭,額際很快滲出血來。

  五王爺使出離間計的時候,整個皇廷充斥著對自己的喊殺聲,唯獨太子吉吉恪站出來力保自己。赤那向來知恩圖報,雖還是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仍點了兩千精兵,讓那副參領帶去找人。

  副參領臉色煞白,又是一番苦苦哀求,終於獲得赤那應允,與其麾下一員猛將共同前往。

  一個時辰後,赤那結束商談,走到營地外朝獨狼山的方向眺望。不過追殺一人而已,先是平白犧牲了數千將士,又派出五百精銳,再派出兩千精兵接應,想來早該回轉,怎一天一夜都快過了還不見半點人影,也未有丁點消息?

  赤那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迅速穿上甲胄,點了一千精兵,與幾位都統前去找人,行至半道,戰馬似乎受了不小的驚嚇,紛紛揚起前蹄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鳴。

  “前方有異,弓箭手準備!”赤那一聲令下,幾百弓箭手立即上前組成一個遠攻的戰陣,虎視眈眈的盯著黑黢黢的前路。

  過了一刻鐘,前方未有絲毫動靜,馬匹卻依然焦躁不安,撅著後蹄在原地徘徊。一陣寒風刮過,帶來荒草沙沙作響的聲音,也帶來一股濃郁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赤那瞳孔微縮,揮手命一列士兵舉著火把前去探路。

  片刻後,淒厲的嚎叫聲響徹雲霄,驚的戰馬蹦跳而起,噅噅嘶鳴,屏息以待的眾人均忍不住抖了抖。

  “死了,死光了!頭全都掉了,滾得滿地都是!”幾名士兵舉著火把跌跌撞撞跑回來,靴子上沾滿濃稠的鮮血,幾乎沒過腳背,每踩踏到地面便發出粘液受到擠壓的吧唧聲。由此可見前方積血成河的慘狀。

  赤那心中一凜,立即揮舞鞭子催馬上前,馬兒卻不肯動,撅起後蹄試圖將他甩掉。沒時間耽擱,赤那不得不下馬,徒步走過去。眾位都統連忙跟上。

  一千根火把齊聚,將方圓百米照的亮如白晝。腳下鬆軟的草地逐漸被黑紅的粘液覆蓋,起初只在腳底,越往前行越厚,慢慢把腳面都蓋過了,每走一步便發出刺耳的吧唧聲,那沖天而起的腥臭叫他們不會錯認,這是人血!

  究竟要多少人的血,才能將偌大的草原澆灌成一汪沼澤?答案他們很快就知曉,卻寧願自己從未來過。

  滿地都是屍體,橫七豎八,層層疊疊,正是那副參領帶去的兩千精兵。一顆顆頭顱浸泡在猩紅的已半凝固的血水中,慘烈地景象不似人間,倒似傳說中的幽冥血池。前去探路猶未回轉的士兵儼然被嚇得不輕,正跌坐在血池裡慘嚎,臉上涕淚橫流,驚懼交加。

  所有人都嚇呆了,眼耳口鼻皆被濃稠的血腥味侵襲,簡直快站立不住。然而軟下去便要跌入血池,令他們不得不死死咬牙支撐。這些人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本以為再如何慘烈的戰場也不能令自己動容,今日才知終究是自己托大了!

  赤那率先回神,彎腰查看腳邊的屍體,一連看了七八具,再開口時嗓音乾澀的不成樣子,“均為一刀削斷頭顱,再無別的傷口。看手法,似乎……”

  他靜默片刻,終於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未盡的話,“似乎是一人所為!”

  接二連三的抽氣聲響起,幾名都統強忍不適查看周圍的屍體,直起腰後皆面如土色。那副參領說的,竟全都是真的!如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想像不出世上竟有人能強悍到這等地步!以一己之力屠戮數千人命,他不是人,卻是從地底爬出來的煞神!

  “不好!八皇子有難!”赤那悚然一驚,連忙朝拴馬的地方跑去。戰馬死活不肯踏前,赤那無法,只得遠遠繞開那修羅場,往獨狼山狂奔,一路遇見許多狼群,一邊嘶吼一邊朝血沼澤跑去,急於展開一場饕餮盛宴。

  八皇子的安危最要緊,赤那壓下替將士們收屍的念頭,一再加快速度。進了獨狼山,情況遠比他想像的更為慘烈。插滿尖銳竹片的陷坑中躺著幾具屍體,樹上倒吊著幾具屍體,草叢裡伏臥著幾具屍體,幾乎每走五步,便能看見一具屍體。

  不似草原上那般一刀斃命,這次什麼樣的死法都有,每具屍體的表情都驚恐而又莫名,已然灰敗扭曲的面孔透出無盡的絕望。

  赤那一路都將手置於刀柄上,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抵禦住不斷在心間翻騰的恐懼感。八皇子和副參領對那南蠻子的描述反復在他腦海裡回蕩——詭譎、邪肆、悍勇無匹、所向披靡。一個人,不費吹灰之力就逃出天羅地網,又連殺數千人再悠然離去。

  此等妖物該如何才能絞殺?該如何才能戰勝?早知如此,當初八皇子向自己索要一萬精銳的時候,就該乾脆的給他!赤那將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

  “大將軍,找到八皇子了!”不知誰高喊一聲,喚醒了赤那的神智。他快步上前,從一名都統手裡接過一枚玉佩,正是八皇子之物。地上躺滿了屍體,均被野獸咬斷脖頸而亡,唯獨其中一具沒了頭顱,從平滑的刀口可以判斷,必是那南蠻子所為。

  死了,全都死了!赤那抹把臉,咬牙道,“把八皇子的屍體帶回去安葬,其餘人就地掩埋!”

  處理完善後事宜,一行人懷著沉重的心情回到營地,雖面上不顯,心裡卻都埋下了一顆名為恐懼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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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慶營地,五王爺一邊命人繼續搜查奸細,一邊欽點精兵前去尋找環兒。四處都彌漫著沉痛的氣息。

  營地外,一列士兵正在巡邏,聽見馬棚處傳來的嘈雜聲,其中一個問道,“那遊擊將軍究竟何許人也?怎他出了事,五王爺竟快急瘋了,你們一個個的也都跟死了親爹一般!”因他是後來趕至的援軍,未曾參加過之前的戰鬥,故而有此一問。

  “你未曾聽過嗎?以一己之力輕取數千人頭,五箭射穿敵陣敗退萬軍,說得就是遊擊將軍。”一名老兵低聲開口。

  “聽過。立在練武場邊那架床弩,至少也有七八十斤,舉都舉不起來,更何論拉開!你們說得太玄乎了點兒!”

  “我們說的絲毫也未誇張,如不是親眼所見,絕想像不出他究竟強悍到何種地步。倘若他未曾中伏,此戰怎會一敗塗地?單他一個,就能抵禦一支軍隊!”又一名老兵戚戚然開口。

  “既然他如此強悍,又怎會出事?”那人搖頭,依然不肯相信,走出幾步,忽見前方出現一道模糊的身影,連忙舉起長矛喝問,“誰在那裡!此為軍營重地,擅闖者格殺勿論!”

  其餘人等皆-抽-出佩刀戒備。

  “遊擊將軍賈環。”清越的嗓音直透耳膜。

  “賈將軍?果真是賈將軍!賈將軍回來了,快去稟報王爺!”幾名老兵舉著火把上前,看清來人俊美而妖異的面孔,先是怔愣,後是狂喜,隨即高聲歡呼起來。

  賈環沖他們點點頭,拎著包裹徑直往營地裡走。

  幾名新兵見對方絲毫也不彪壯,更沒有想像中的兇神惡煞,心裡很有些失望,待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血煞之氣差點沒將他們熏暈過去,這才發現他衣擺沾滿鮮血,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濕漉漉的帶血的足跡。因布料是黑色的,看不出染血,可依然能感覺到那種被粘液浸透的厚重。

  然而他身上的戰袍卻完好無損,可見並沒有受傷。如此,那些鮮血便都是別人的。究竟要殺多少人,才能把自己弄得像從血池裡泡過的一樣?

  思及此處,幾名新兵打了個寒顫。

  賈環剛跨入營地,便見五王爺率領一列騎兵疾馳而來。他避至路旁,揚聲問道,“這麼晚了,你上哪兒去?”

  五王爺差點沒從馬上掉下來,立即勒緊韁繩轉頭回望,不敢置信的問道,“環兒?”

  “作甚一副見鬼的表情?”賈環挑眉,眼角沾染的一滴鮮血凝固成一粒紅痣,顯得妖豔至極。

  “環兒,真是你?”五王爺跳下馬,幾步奔過去抱住少年,頭埋入他頸窩許久不動。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皮膚上,然後慢慢變得冰涼。賈環很有些不自在,拽住青年腦後的髮髻,將他拉開,嗤笑道,“怎麼,以為我死了?這世上能殺我的人還未出生呢!不過晚回片刻竟就急哭了,瞧你這點出息!”

  五王爺在繈褓裡的時候都沒掉過淚,這回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他卻一點也不覺得丟人,紅著眼眶,咬著牙關,坦白道,“你中了伏兵,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還管什麼出不出息!倘若你果真有個三長兩短,我便滅了西夷再下去陪你!咱兩就是化成灰也不分開!”

  稽延和熊昌海等老將紛紛捂著腮幫子扭頭,牙酸!

  賈環靜靜看他半晌,終是啟唇而笑,捏了捏他長滿胡渣的下顎以示安慰。

  五王爺眼眶還紅著,卻傻乎乎的笑起來,又用力抱了抱少年才拉著他朝大帳走去。

  這一句訴請沒有,一個承諾沒給,王爺你傻笑什麼?忒好哄騙了些!眾人恨鐵不成鋼的暗忖。

  賈小將軍安然回轉的消息迅速傳遍軍營,老兵們紛紛跑出來觀望,借著火把看清那熟悉的身影,又見他手裡拎著一個血糊糊的包裹,瞬間知道——西夷人又找死了!因戰敗而壓在心頭的陰雲一掃而空,士氣前所未有的高漲。

  有鬼將五王爺,又有飛頭將軍賈環,大慶如何會敗!

  文青沒在五王爺欽點的精兵之列,正覺得心慌,聽聞這個消息面容扭曲了一瞬。賈環竟回來了?以幾千將士作餌布下的天羅地網竟沒把他殺死?這不可能,除非他有不死之身!

  不知道自己冥冥之中竟猜中了真相,文青調整好表情,朝人聲鼎沸的大帳走去。

  賈環坐定後將包裹扔在地上,三個血淋漓的人頭咕嚕咕嚕滾出來。眾人定睛一看,卻是默卓和他的副參領,還有一人乃赤那手下的得力幹將。

  “不死之身終結了。”他喝口茶,徐徐開口,“此一戰很是蹊蹺,赤那仿佛早就知道咱們的戰略計畫,並提前想好了應對之策。咱們這是出了內奸?”

  五王爺面色冷沉。眾位將領剛洗脫嫌疑,心情也很陰鬱。稽延上前一步,將廖將軍服毒自殺的事說了。

  “把屍體劈成碎塊,你知不知道此舉毀了多少重要線索?你沒腦子嗎?”賈環抬手給了青年一個爆栗。

  “環兒,我錯了,我這不是急瘋了嘛!”五王爺抱頭哀嚎。

  眾將領默默轉臉,全當自己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賈小將軍說得對,王爺忒沒出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111、一一一


  雖然廖將軍已被劈成數塊,賈環依然決定去看一看。

  “遊擊將軍,你這一身血跡的,還是先去洗一洗吧。”文青盯著他被血液浸透,顯得厚重無比的衣擺。他只坐在那裡,地上便流了一大灘血,也不知此次殺了多少人。

  “無需梳洗,反正驗看屍體的時候也會弄髒。這便去吧。”賈環淡淡擺手。

  眾位將領對賈小將軍的敬佩已然超越了五王爺,連忙站起來引路。五王爺更別提,自然是環兒說什麼就是什麼。一行人來到放置屍塊的棚屋,將所有蠟燭都點上。

  “抬一桶水,一張長桌進來。”賈環挽起衣袖。

  守在外面的士兵很快將東西抬了來。賈環將包裹屍塊的布料剝離,放在長桌上拼接;又掰開下顎,查看牙縫中的毒囊;最後用清水將所有血跡沖洗乾淨,一寸皮膚一寸皮膚的查驗。

  所有人均屏氣凝神的看著他。無論賈小將軍的行為看上去多麼古怪,總有他的道理!世上可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住賈小將軍!

  “環兒,可看出什麼了?”五王爺低聲詢問。

  文青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拳。

  “看出來了,”賈環斜睨他一眼,“你的刀法很犀利。”

  這嘲諷的語氣實在太過明顯,五王爺趕緊賠了個諂笑。

  “去火頭營要兩桶酒醋,再抬個大蒸籠過來。”表層沒有痕跡,賈環決定用薰蒸法試試。

  “要酒醋和蒸籠?遊擊將軍這是準備幹什麼?”文青擰眉問道。

  “把屍體蒸一蒸。你們若覺得不適,就都回去吧。”

  果然是要蒸屍體!眾位將領雖覺得有些反胃,卻無人敢提出質疑,紛紛表示自己撐得住,大不了今後不吃蒸肉包就是。

  白色的煙霧從蒸籠內飄出,伴隨著一股濃濃的酸味和腥臭,眾將領暗自咽了口唾沫,拼命壓抑嘔吐的-欲-望。此等驗屍法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既然是賈小將軍提出來的,必定有其玄妙之處。

  說是薰蒸,卻並非蒸熟了,而只是用微燙的酒醋催發隱藏在皮膚下的痕跡或暗傷,能夠最大限度的還原死者生前的遭遇。倘若廖將軍死因有異,或可留下丁點蛛絲馬跡。但其中的原理,賈環卻並不打算向這些人解釋,也不打算讓這些人知曉調查結果。

  畢竟,誰也不知道軍隊中還有沒有暗藏奸細,會不會因此而打草驚蛇。

  思及此處,他朝五王爺看去。

  五王爺心領神會,擺手道,“熊將軍和稽延留下,其餘人等立刻退走。在事情沒查清之前不得靠近棚屋半步,違者殺無赦。”明面上他最寵信文青,實則熊昌海才是他的心腹。

  眾位將領皆露出心中無愧的坦蕩表情,略一拱手便去了。

  熊昌海挽起衣袖,道,“遊擊將軍,有事但請吩咐。”

  賈環也不客氣,指使他跟稽延將廖將軍的屍塊從蒸籠中搬出,拼接在長桌上。兩人湊近了一看,皆露出驚駭的表情。卻見廖將軍下顎處緩緩浮現幾個青紫的指印。

  “可看出什麼了?”賈環挑眉詢問。

  五王爺點燃一根燭臺,放置在桌角,仔細驗看後冷笑,“那毒囊是有人掰開廖輝的嘴硬塞進去的。至於廖輝為何甘願赴死,想來應是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落在對上手上。廖輝有罪不假,但軍中還藏有其他奸細。”

  稽延早知道環三爺的本事,驚訝過後很快就平靜了。熊昌海卻半張著嘴,暗暗忖道:能想出如此玄之又玄的勘驗手法,賈小將軍真乃神人也!

  “還有呢?” 賈環繼續追問。

  三人看了又看,終是搖頭。

  賈環將自己的手懸在那些青紫的印痕上,道,“此人慣用左手,這是一條有用的線索。”

  三人恍然大悟。

  驗完正面,賈環將屍塊翻轉,繼續驗背面,卻見之前還空無一物的背部肌膚隱隱浮現出一隻血紅色的展翅飛翔的雄鷹。

  “鴿血刺青。”賈環了然的挑眉。

  五王爺愣了愣,表情很有些古怪。稽延面癱著臉看向自家主子,眼裡流露出深切的同情。這人啊,就是不能有黑歷史!

  賈環本就極為敏銳,立時發現兩人不妥,問道,“這刺青你們見過?”

  五王爺拼命朝稽延打眼色,稽延則默默扭頭,心道王爺,您得了吧,就您那一根筋的腦袋還是不要在環三爺跟前耍心眼了!您什麼德行他還不瞭解?

  熊昌海莫名其妙的朝兩人看去。

  “說吧,這刺青你在誰人身上見過?倘若不是他,我今日如何會中伏?你莫不是要偏袒他?能叫你偏袒的,是文青?”賈環每問一句,五王爺的小心臟便跳一跳,及至最後唇色都白了。

  稽延默默替主子點蠟。雖然環三爺平日裡慣愛用武力解決問題,可當他動起腦子的時候,恐怕連證聖帝都玩不過他。王爺您還是趕緊坦白吧。

  “文青?”熊昌海先是愕然,沉思片刻後緩緩點頭。

  “環兒,冤枉啊!那害了你的人,我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哪裡會偏袒!我這不是,這不是……”五王爺結結巴巴道,“這不是在斟酌該怎麼跟你解釋嘛。”

  “不用解釋,我明白。”賈環笑睨他,“鴿血刺青平日裡隱而不顯,除非塗上特製的藥水或情緒極為激動的時候,才會緩緩浮上皮膚表層。你是王爺,文青自然不會在你跟前動怒,動怒了也不會脫掉衣服讓你看,如此說來,卻是在榻上纏綿,情-欲-湧動的時刻……”

  熊昌海什麼都明白了,向王爺投去一個深切哀悼的眼神。

  “呸呸呸,什麼纏綿不纏綿,我與他壓根沒做到最後!我就是把他灌醉了,剝了衣裳玩一玩,接到戰報就出去了,還是稽延進來把他抬走的。環兒你要相信我啊!”五王爺急急吼吼的解釋,末了看向稽延,猙獰一笑,“稽延,你說是不是!你也記得吧!快跟環兒說說!”

  稽延沖三爺拱手,面癱著臉道,“王爺說的都是真的,屬下當時也看見了,文青背後浮現了血紅色的雄鷹紋身,與這個一模一樣。”

  五王爺大鬆口氣,用特別真誠的目光看向少年。

  都是些陳年舊事,賈環對此全無興趣,可看見青年蠢狗一般的眼神就忍不住想逗弄逗弄,挑眉道,“哦?怎麼個玩法?用舌頭一寸一寸舔舐?甜麼?”

  稽延依然-堅-挺著,熊昌海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堵上。

  “環兒,咱回去再說成麼!”五王爺急的面色通紅,扯住他衣袖低聲哀求,“回去我跪甲胄,跪整整一夜!”

  賈環心裡早就笑開了,面上卻不顯,將他的大腦袋推開,問道,“他可知道你們見過他的紋身?”

  “他當時爛醉如泥,神智全失,翌日又是在自己營帳裡醒來,應是不知的。”稽延搖頭。

  “如此甚好。咱們便來個將計就計吧。”賈環點頭,從懷裡掏出一枚丸藥化進水裡,澆淋在屍塊上。不過片刻,所有痕跡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惜了,什麼線索都沒找到,讓守在外面的士兵散了吧。”他意有所指的道。

  三人心領神會,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走出棚屋,命巡防的士兵各自回營休憩。

  兩刻鐘後,一條黑影閃入棚屋,仔細驗看屍塊沒發現不妥,這才安心的離開。奸細的事很快平息,眾位將領迅速投入到緊張的備戰中。

  半月後,轟隆隆的戰鼓再次響徹雲霄。五王爺坐在高頭大馬上,將手裡一個包裹遠遠朝赤那扔去。

  包裹沒系勞,在半空中散開,三顆人頭咕嚕咕嚕滾到赤那的馬蹄邊。站在最前列的西夷士兵撿起來一看,高聲驚叫,“是,是八皇子!”

  八皇子陣亡的消息立時引得軍心浮動。

  “什麼不死之身,鳳凰涅盤,不過兩個長相相同的**凡胎罷了!虧本王還信以為真,將默卓的頭皮割開,頭骨敲碎,腦髓挖出,卻什麼都沒找著,只得扔去喂狗。”五王爺高聲嘲諷。

  “塗闕兮,你欺人太甚!”赤那氣得雙眼通紅。

  西夷陣營中嘩聲四起。

  “本王不但欺你,還要宰你!”五王爺大手一揮,率軍衝殺過去。赤那立即高舉彎刀迎戰。

  兩人均武藝超凡,對敵經驗豐富,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然而赤那很快就發現,大慶的戰陣變幻莫測,與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根本不符。西夷士兵起初還能應付,及至最後被逼得節節敗退。

  難道說,那人暴露了?這個念頭甫一出現在腦海,便引得他面色劇變。如此,遊擊將軍賈環率兵從後方劫掠糧草偷襲大營的消息也是假的?然而他早已派遣五萬兵馬去伏擊對方,事後覺得不妥又增派三萬,前前後後共計八萬。

  故而今日兩軍人數正可謂旗鼓相當。但倘若塗闕兮將計就計放出假消息,一邊分散西夷兵力,一邊暗置兵馬伏擊,此戰必敗!

  想到這裡,赤那立即萌生退意。然而此時已經晚了,不遠處的山丘上忽然出現一列騎兵,最前頭的是一員容貌俊美的小將,手裡舉著一把大刀飛馳而下,所過之處盡是不斷掉落的頭顱和高高噴濺的鮮血。

  在黑壓壓的戰場上,他的存在那樣鮮明而不容人忽視,像收割麥穗一般收割西夷士兵的生命,殺出一片又一片赤紅的空地,瞬間將西夷陣營衝擊的潰不成軍。

  不知誰淒厲的高喊一聲,“不好,是飛頭將軍賈環!快跑啊!”

  西夷士兵大嘩,紛紛朝那小將襲來的反方向逃去。

  這是赤那第一次看見賈環殺人,只快速的一瞥,他就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被對方攝住了。那血紅的,被殺意和暴戾充斥的雙眼,絕不可能屬於人類!卻是一隻披著人皮的妖獸!

  “赤那,跟本王對戰你還走神,你這是找死!”五王爺冷哼,一刀砍向赤那脖頸。

  赤那連忙偏頭躲避,□的戰馬卻被劈個正著,轟然倒地。他連忙爬起來,在幾名將領的保護下朝後方撤退,卻沒料一支利箭破空而至,穿透他心窩,臨死前轉頭回望,表情終是定格在不敢置信。

  主帥陣亡,又有飛頭將軍忽然而至,西夷人徹底亂了,被大慶士兵殺得落花流水。滯留在大營等待伏擊賈環的八萬兵馬覺察不對匆匆趕赴戰場,反被潛藏在半道的熊昌海殺得片甲不留。

  五王爺如砍瓜切菜般將赤那的得力幹將全部殺死,這才轉頭看向箭矢射來的方向。文青舉著弓箭的手還沒放下,沖他略一頷首。

  五王爺深深看他一眼,打馬朝殺得正痛快的少年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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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逐漸西沉,豔豔的火燒雲連綿萬里,無論天空還是土地,均赤紅一片。一群禿鷲一會兒俯衝,一會兒盤桓,嘴裡發出報喪般的鳴叫。

  被逼至玉門關的大慶軍隊再次佔領了平丘,順便將巴彥部從地圖上徹底抹去。

  五王爺與眾位將領聚集在大帳中商討戰後事宜,順便論功行賞。

  “文將軍射殺赤那,應記頭功。”心直口快的胡將軍率先開口。

  “哪裡……”文青擺手,正欲推拒,眼珠赤紅的賈環卻輕笑起來,“沒錯,此戰最大的功臣便是文將軍。倘若不是他給赤那傳遞假消息,令赤那分散了兵力,我們不可能勝得如此輕鬆。”

  他拱拱手,語氣十分真誠,“文將軍,多謝了!”

  “老夫亦要多謝文將軍!”熊昌海哈哈一笑。

  文青面色煞白,汲汲皇皇的朝五王爺看去。眾位將領面面相覷,目露驚駭。

  “來人,把他綁了!”五王爺高聲下令。

  稽延立刻帶領兩名士兵擒住文青,用繩索捆了個嚴實,又割開他後背的衣服,灑下少許藥水。血色雄鷹緩緩浮現。

  “帶下去,本王親自審問!”五王爺猙獰的笑了,留下熊昌海向眾位將領解釋,自己與環兒攜手前往刑房。

  此一戰赤那全軍覆沒。有關飛頭將軍的傳說在草原上流傳開來。吉利可汗又是震怒又是驚駭,懸賞五萬黃金要賈環的項上人頭,半月後加至十萬。起初,躍躍欲試者甚眾,然而隨著大慶軍隊不斷長驅直入,有關飛頭將軍的傳聞越來越血腥恐怖,哪怕懸賞百萬,再無人敢應。

  及至最後,聽聞領兵主帥是飛頭將軍,西夷士兵皆扔掉武器脫下甲胄,不敢涉足戰場。本該持續數年的戰爭,不過短短一年就結束了。五王爺與賈環帶著吉利可汗和可敦的人頭踏上歸京之路。


  112、一一二


  大軍還在班師回朝的路上,大慶滅掉西夷大獲全勝的消息已然傳入京城。百姓們額手稱慶,奔相走告。

  趙姨娘坐在炕上納鞋底,眼睛不時望望門口,很有些心神不寧。

  “姨奶奶,這是蕭統領剛送來的消息,您快看看!聽說再過幾日,三爺就能回來啦!”小吉祥一手舉著信箋,一手提著裙擺,興匆匆奔進門。

  “快拿來給我!”趙姨娘扔掉鞋底,一把搶過信箋展開來看。

  小吉祥踮起腳尖,伸長脖子,一臉渴望的看著她,“姨奶奶,信上說什麼了?三爺可還好?什麼時候能到家?”

  “好好好,一切都好!再過七日就能歸京!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總算平安回來了!走,去無方寺供奉五十斤香油!”趙姨娘仔仔細細將信疊好,收入妝奩的夾層內。

  “哎,我去拿件斗篷,外面下雨了。”小吉祥打開箱籠翻找,喜滋滋的道,“姨奶奶,我恍惚聽人說過,憑三爺立下的赫赫戰功,就是封侯拜相也使得!您說皇上會怎麼賞他?就是不給爵位,至少也得封個大將軍吧?哎呀,那您豈不是誥命夫人了?”

  趙姨娘只擔心兒子安危,倒沒想到這茬,略一尋思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喟歎道,“我還記得環哥兒小時候曾與我許諾,要給我掙個誥命當當,沒料這麼快就成真了。我一早就曉得他必定會有大出息!他從小便與別個不同,無論讀書還是習武,直甩出賈寶玉好幾條街去,可笑他們都把我的環哥兒當頑石,把顆頑石當寶玉,真真有眼無珠,哼……”

  趙姨娘一邊得意洋洋的念叨一邊穿上斗篷,在小吉祥和啞巴兄妹的護衛下朝後角門走去。剛推開門,就見備好的馬車邊站著一名女子,因淋了雨,唇色有些發白,一身單薄陳舊的襦裙皺皺巴巴粘在身上,正淅淅瀝瀝往下滴水。

  看見來人,她抿了抿唇,渾濁的眼底放射出些希冀的光芒。

  “姨奶奶,我叫探姐兒進車裡來躲躲,她說怕弄濕褥子,硬是不肯……”畢竟是主家的女兒,車夫連忙搶在探春開口前解釋。

  “無礙。”趙姨娘擺手,見探春抱著肩膀瑟瑟發抖,模樣很有些狼狽,求神拜佛的心一下就沒了,歎息道,“跟我進來吧。”

  探春心下一喜,蹲身福了福,亦步亦趨的跟進去。

  趙姨娘早搬出五王爺的別院,自己在京城繁華地帶買了一座五進的大宅子,雖比不得榮國府的富麗堂皇,卻自有其低調奢華之處,尤其屋內的擺設,件件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均為五王爺或證聖帝派人一批一批送過來,不想要都不行。

  趙姨娘是個不識貨的,只知道東西值錢,卻不知道值錢到什麼地步,看著好看就放置在最顯眼的地方,純為愉悅自己。

  探春卻生了一雙厲眼,見屋子裡的擺件又換了一批,且比上一批更奢華數倍,心知賈環真個要飛黃騰達了,心裡的念想越發急迫。

  “把衣裳換了吧,”趙姨娘從箱籠裡找出一套襦裙遞過去,又用鑰匙打開妝奩,取出兩錠白銀,道,“這二十兩你拿回去,夠你們富富裕裕過上一整年了。你們家還有兩個男丁,該把門楣支撐起來,總不能時時要我一個婦道人家接濟。”

  “姨娘說得什麼話。什麼你們家,我們家的。環哥兒姓賈,也是賈家的男丁,支撐門楣他也該出一份力。”探春慢慢穿著衣裳,強笑道。

  “我們是庶支,可不敢說什麼支撐門楣,忒不知尊卑了些。賈家的家業都是寶玉的,我們不跟他爭。”趙姨娘似笑非笑的瞥了探春一眼。

  果然還是在乎嫡庶,否則怎會張口閉口的提。探春心下暗歎,走到炕沿落座,推心置腹的道,“姨娘,你就同意父親的提議吧。眼見環哥兒就要回來了,今後還有大好的前程,你總得給他一個更高貴的出身,免得他被人看輕才是。況且你苦了那麼多年,也該享享清福了。”

  趙姨娘拿起未納完的鞋底,狠狠戳了兩針,冷笑道,“環哥兒不需要高貴的出身。他往那兒一站,誰敢說他一句不是?誰敢看輕他半分?我跟著他有無數的清福可享,不需你們施捨。正妻?有什麼了不起,我就是一個妾,憑環哥兒立下的赫赫戰功,一樣能當上誥命夫人。說什麼為我好,為環哥兒好,扯白了,不過見我們飛黃騰達了想來攀附而已。呸,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兒子的富貴是拿命拼回來的,不相干的人休想沾半點光!”

  面對如此尖酸刻薄,不留情面的趙姨娘,探春心裡難受的要命,紅著眼眶道,“姨娘你再也不能原諒我了嗎?我終究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身上流著你一半的血,你怎麼忍心?你看看我現在,”她指了指扔在地上的襦裙,“沒有一件像樣的衣裳,”指了指空無一物的髮髻,“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又攤開粗糙的掌心,“伺候父親、老太太、太太、寶玉,每日裡有幹不完的活,卻是把我當個三等丫頭使喚呢!我今年已虛歲二十,還沒找著像樣的人家,前日裡恍惚聽太太說,要把我送給一戶商家做妾,換幾兩銀子送寶玉去參加科舉。姨娘,你就忍心見我被他們糟蹋?”

  趙姨娘沉默良久,喟然長歎,“我不忍心又如何?你現如今已不是我的女兒。你已記在王夫人名下,是她的嫡女。她說要把你嫁給哪個,我豈有資格干預?”

  探春不可置信的瞪著她,呢喃道,“姨娘,你還是怨我!我已知錯了,你讓我回來吧,我求求你,我不想給人做妾……”說著說著便要下跪。

  趙姨娘也不扶她,轉臉看向窗外,一字一句開口,“探春,實話告訴你,見你受苦,我雖於心不忍,卻再也不敢接你回來了。我怕你!”

  她掰開手指數數,“第一次,環哥兒癔症發作被送往李家莊,你不顧我們死活勸我們快走;第二次,環哥兒打死賴大惹怒王夫人,你要與我們斷絕關係;第三次,環哥兒仕途受阻,王夫人重回賈府,你立即轉投王夫人,把咱們暗地裡置辦的家業報與她,換一樁好親事。第一次環哥兒差點被毒死,第二次環哥兒差點被摔下山崖,第三次,環哥兒差點傾家蕩產。你自己算算,你在我們身上捅的刀子還不夠多,不夠深麼?我若接你回來,指不定下次你怎麼害我們呢!”

  趙姨娘垂頭,直勾勾的盯著探春,“雖然你是我生的,卻沒有一日在我身邊長大。你不像我,卻是像極了自私涼薄的老太太和佛口蛇心的王夫人。只怪我當時愛女心切,不肯承認這一點。你走吧,嫁給商戶做妾也好,嫁給寒門蓬戶也罷,憑你的心機手腕,想來會過得如魚得水。”

  探春愕然抬頭與她對視,再也無法從她眼裡找到慈和的母愛與溫柔的憐惜,這才確定,趙姨娘是真的放棄她了。意識到這一點,她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癱坐在地上捂臉痛哭。

  “別哭了。”趙姨娘從妝奩裡翻出一套寶石頭面,兩百兩紋銀,又找來幾件華貴的襦裙,用布料包了遞過去,道,“這些東西你拿去吧,算我給你置辦的嫁妝。今後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該想的就別想了。”

  探春不肯接,更不肯起來。

  趙姨娘無法,叫來啞妹跟小吉祥,半拖半拽的把她送上馬車。

  “三姑娘,這是姨奶奶以前替你擬的嫁妝單子,你看看吧。雖然她沒有能力替你尋一門富貴無雙的親事,卻也真心為你的將來籌畫過。鬧到今日這等地步,怨不得旁人,卻是你不惜福了。望你日後珍重。”小吉祥把厚厚一份嫁妝單子塞進探春包裹裡。

  馬車緩緩駛離,啞妹瞅著小吉祥詭笑,“姐姐,你真夠可以的。把嫁妝單子塞給三姑娘,她該悔得腸子都青了。”

  小吉祥臉上哪還有丁點沉痛憐惜之色,冷笑道,“她活該!”

  卻說探春打開嫁妝單子細看:光是壓箱銀子就有五千兩,更有紫檀木、黃梨木、酸棗木的全套家私,價值連城的古董擺件,上上等的汝窯瓷器……雖只五十四抬,論起價值比元春九十八抬也不差多少。

  有如此豐厚的家底,又有環哥兒威名震懾,日子該過得何其舒坦?只可惜自己被富貴迷了眼,蒙了心……探春抱緊小小的包裹,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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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寶玉被王夫人逼著念書,身邊沒有丫頭伺候,沒有優伶環繞,日子實在難過,這天乘其不備偷偷溜出家門玩耍。

  往昔的朋友見了他不是冷嘲熱諷就是嗤之以鼻。他也不想去自取其辱,從懷裡摸出幾兩碎銀,尋了一間茶樓坐下聽書。

  說書先生坐在正堂中間的高背椅上,手裡捏著一塊驚堂木,搖頭晃腦,表情誇張:“上回說到飛頭將軍一刀斬下不死將軍默卓的人頭,這回咱接著講他一語道破默卓不死之謎,連發五箭射穿敵陣,殺得西夷人片甲不留。卻說原來那默卓竟有兩個,一個水淖,一個旱卓……”

  堂下眾人聽得如癡如醉,連連叫好。

  寶玉聽了一會兒才知道那飛頭將軍說得竟是自己的庶弟賈環,本來愜意的心情立時有些酸澀難言。

  側旁的一桌坐著幾個白面書生,很有些不贊同的道,“那飛頭將軍賈環也太殘暴了,聽說慣愛將西夷士兵的人頭搜集起來做成尖塔立在邊境,許多路過的人被生生嚇死!且每一戰必不留活口,直殺得伏屍百萬、血流成河才肯甘休。我大慶乃泱泱上國,禮儀之邦,怎能如此滅絕人性……”

  “你他娘的懂什麼叫人性!”一名彪形大漢拍著桌子怒駡,“我是玉門人,一家老小全被西夷人殺了。殺了不算,還扒了他們的皮,掏了他們的內臟,砍了他們的頭顱,做成稻草人立在院子裡。我不過出門做趟小生意,回來竟叫我看見那樣的場景,你們能想像得出我當時的心情嗎?我他娘的恨不得把西夷人生吃了!飛頭將軍給邊境多少百姓報了血海深仇你們知不知道?小子們,你們方才那話要是敢在西南五省去說,小心被西南人活活打死!”

  不少人露出哀戚的表情,還有人高聲附和,“沒錯,飛頭將軍保家衛國,你們憑什麼說他殘暴?有本事你們也上戰場去殺敵,別坐在這裡一邊喝涼茶一邊說閒話!一幫子吃乾飯的廢物!”

  “跟西夷人談禮儀,講人性,你他娘的腦子進水了吧!莫說西夷人血洗了我西南多少重鎮,就說前去和親的安琳公主,被西夷人割掉眼耳口鼻和四肢,當畜生一樣栓在牛棚裡。這也叫人性?沒見禦史上表皇上參飛頭將軍殘暴不仁,被皇上罵得狗血淋頭麼!你們幾個有本事再說一遍,說大聲點!”那人邊說邊挽起袖子掄起拳頭,表情十分猙獰。

  他身旁幾人也都虎視眈眈,面色不善。看那彪壯的體格,滿臉的絡腮鬍子和略微彆扭的口音,應是西南人無疑了。

  飛頭將軍在西南人心目中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這些人要麼一路跟隨飛頭將軍回京,要麼從天南海北趕過來,只為看一眼他榮歸故里的盛況。故而這幾日,京中的西南人尤其多,聽見哪個說飛頭將軍半句不是,不把對方打趴下絕不肯甘休。

  幾個書生在聽聞這些人提及安琳公主的時候就知道不好。皇上和老聖人對西夷人恨之入骨,聽不得半句寬待西夷的話,他們今兒就算被打個半死也無處伸冤,說不定還會被衙門治罪。這樣一想,立即扔下幾粒碎銀,灰溜溜的跑了。

  “呸,夯貨!”幾個西南人沖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說起閒話,“飛頭將軍才十七歲便如此厲害,聽說全拜他那狠毒的嫡母所賜。六歲的時候,那嫡母指使一個小廝暗害飛頭將軍,差點沒把他打死,其後更是接二連三的下毒手。飛頭將軍為了自保才開始勤練武藝……”

  賈寶玉聽得渾身不自在,趕緊扔下銀子離開,路過還貼著封條的榮國府,卻見幾個大漢正拿石塊砸懸掛在門上的燙金匾額,正欲過去阻止,卻依稀聽他們叫駡‘可惜跑了,如此苛待將軍,找出那毒婦定要活活打死!’

  賈寶玉悚然一驚,連忙用袖子遮住臉,飛快地跑了,甫一回到破敗的小院,就聽母親嘲諷道,“被趕回來了?我說你瞎折騰什麼。她若回來,你也已經記在我名下,她當了正妻,你還是個庶女,你這輩子就是個庶女的命!包裹裡藏什麼好東西了,趕緊拿出讓我瞧瞧!”

  “這是我的嫁妝,你別動!”探春抱著包裹不肯鬆手。

  “小賤-蹄-子,敢跟我強!拿出來!不拿出來把你賣到勾欄院去!反正不是我親生的,我不心疼!”一邊說一邊撲上去強搶。

  兩人瞬間廝打成一團。屋內傳來賈母虛弱的呼喊,賈政不在,也不知又去哪兒借酒消愁去了。

  看著眼前破敗、淩亂、荒誕、粗鄙、窮困潦倒的一切。賈寶玉忽然覺得心灰意懶。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話嘮,前些天被舉報了,所以你們要習慣高冷的我。感謝我的小萌物們,和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113、一一三


  初夏時節,天氣已開始變得燥熱,皇宮各大主殿均放置了冰盆,唯獨熙和園,因太上皇見不得風,更受不得涼,非但沒添冰盆,還將四面窗戶都鎖緊。昏暗的宮殿內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藥味,與龍涎香混雜在一起,聞著十分熏人。

  太皇貴妃卻似全無感覺,玉手輕抬,一口一口喂太上皇喝藥,臉上帶著溫柔的淺笑。九皇子盤腿坐在太上皇身邊,懷中抱著一個果盤,見太上皇喝完藥了,立即塞一顆荔枝進他嘴裡,說話的語氣似個天真純稚的孩童,“父皇吃果果,吃了果果就不怕苦了!”

  “小九兒乖!”太上皇笑著拍他腦袋。

  殿內的氣氛溫情脈脈,和樂融融,卻被外間通稟的聲音打破了,“皇上駕到。”

  太上皇立時板起臉,朝殿門看去。

  威勢日盛的青年緩步而入,略一拱手算作請安,自顧在床榻邊落座,問道,“父皇召朕來所為何事?”他沖曹永利揮袖,“把父皇的請安摺子送上去。”

  曹永利彎腰弓背,高舉雙手,畢恭畢敬奉上厚厚一塌摺子。

  太上皇指使高河去接,喝了口熱茶方徐徐開口,“江南河道那樁案子,你究竟要牽連多少人才算完?斬了于文華、賀欽、袁冠南還不夠,還要抄甄應嘉、孫奇,丁典的家,你這是幹什麼?清洗朕的老臣?朕還沒死呢!”最後一句頗為疾言厲色,令太皇貴妃和九皇子雙雙縮了縮肩膀。

  證聖帝用杯蓋慢條斯理的撇去浮茶沫子,語氣冰冷,“怪道最近呈給父皇的請安摺子越來越多,卻是那些人向父皇訴苦了。每年撥給江南河道數百萬兩紋銀,卻無一兩用於鞏固堤壩,全進了那些人的腰包。今年洪水滔天,江南一夜之間變為澤國,溺斃數萬萬百姓。朕只殺了三人告慰百姓亡靈,已算是格外容情了。”

  他抬眼朝太上皇看去,唇角的笑容有些詭異,“不過父皇卻也說對了,朕確實意欲清洗你留下的老臣。分明已經退位,卻依然命朝臣每日遞請安摺子,命朕大事小事均通報與你再做定奪。敢問父皇,這天下究竟是你的,還是朕的?”

  太上皇愕然的看著他,似乎無法相信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竟出自向來寬厚仁和的三子之口。太皇貴妃見勢不妙,連忙拉著九皇子悄然退出大殿。

  證聖帝不等太上皇回應,繼續道,“朕乃天下之主,大慶帝王,而非父皇你的傀儡。既然你已經退位,便安安生生的將養,批閱奏摺這些事便不要再做了吧,省得太過勞累損了壽數。朕也是為父皇著想。”

  他看向高河,沉聲下令,“把這些請安摺子拿下去燒了。”

  高河躬身應諾,搬起奏摺出去了。

  太上皇用顫抖的指尖點點高河,又點點證聖帝,氣得渾身發抖,不過片刻卻又恢復平靜,冷笑道,“沒想到朕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老三,你果然好心性,好手段,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只可惜你一登上高位便沉不住氣了,皇位還沒坐穩便動朕的老臣,沒了他們在背後支持,老五回來朕倒要看看你如何應對。既沒收攏人心,又沒收攏軍權,老三,你眼下的態勢很有些不妙!”

  證聖帝似笑非笑的睨他,“父皇,在你心裡,朕就那般無能?”

  太上皇怔愣片刻,隨即面色大變,“賈環!那賈環是你故意送到老五身邊去的?”

  賈環如今在軍中的威望已然超越老五,憑他立下的赫赫戰功,封一個兵馬副元帥旁人也說不得什麼,輕輕鬆松便分走了天下一半軍權。想來,老三當年本就不欲送賈環入仕,不過設了一個連環局,令他能順理成章的去投軍,自己和老五便是這局中的兩枚棋子,被利用的徹底。好算計,當真好算計!

  想到這裡,太上皇用吃人的目光瞪向證聖帝。

  “父皇,你想得太多了。”證聖帝啼笑皆非的搖搖頭,負手離開。這個人,明知道太皇貴妃毒殺了他母妃,卻依然將對方當寶一般寵著護著,又將自己當做操控朝堂的傀儡,執掌天下的棋子。倘若奪走他最看重的一切,想來會令他如母妃當年那般痛苦吧。

  證聖帝眼裡翻攪著厚重的陰雲,思及已抵達京城的環兒,又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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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凱旋而歸的西征大軍在京郊紮營,翌日得了聖旨才能進城。

  是夜,賈環洗漱過後歪在榻上翻看一卷兵書,五王爺盤坐在他身後,用帕子擦拭他滴著水的長髮,擦著擦著便開始不老實,將臉埋入他頸窩嗅聞,又伸出舌頭舔舐他玉白的耳蝸。

  賈環正欲推拒,聞見門簾處飄來的熟悉的龍涎香氣,微微怔愣。

  證聖帝無聲無息出現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五王爺也發現了不速之客,舔舐的動作更加肆意,大掌從背後探入少年衣襟,撫摸他平坦光滑的胸膛。

  證聖帝終於動了,一步一步走到榻邊,鉗住老五手腕,用大的不容人抗拒的力道將他肆意的手掌取出,面上卻帶著迷人的微笑,“環兒,許久不見,你可曾掛念我?”

  賈環淡淡瞥他一眼,繼續看書。

  證聖帝放開老五,緊挨著少年落座,語氣溫柔的不可思議,“我每日每夜都掛念你,常常因此而徹夜難眠。你回來了,我終於能睡個好覺。”

  他喟然長歎,湊近了去看少年比昔日更為俊美的五官,笑道,“你臉色怎還是那般蒼白?可是路上累著了?”話落便要抬手去撫摸少年側臉。

  五王爺虎視眈眈的盯著他,見此情景連忙鉗住他手腕,施以同樣巨大的力道。兩人一時間僵持住了。

  賈環似笑非笑的瞥了兩人一眼。

  證聖帝率先卸掉力道,從老五掌中掙脫,柔聲細語地開口,“環兒可曾掛念趙夫人?雖說戍邊將領無旨不得擅入京城,環兒卻是無需顧慮,只管去看她罷。她因思慮過度,很有些消瘦。”

  賈環沉默片刻,終是放下兵書,穿上外袍,踏著夜色去了。證聖帝凝視他背影良久才微微一歎。

  “支走環兒,你想作甚?”五王爺瞅著他冷笑。

  證聖帝臉上的溫柔頃刻間消退,轉為黑沉,“你倒是命大,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抱歉,讓你失望了。”五王爺扯了扯臉皮,道,“你也看見了吧,我與環兒在一塊兒了。”

  “是麼?”證聖帝語氣淡淡。

  五王爺見他沒變臉,越發用誇張的語氣描述,“你不知道我兩在邊疆過得是怎樣逍遙快活的日子,在草原上策馬奔騰,在長河邊遙看落日,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成就好事,漫天的星星都為我兩見證……”

  證聖帝面無表情的聽著,忽然看向他背後,問道,“環兒,你怎又回來了?”

  五王爺悚然一驚,不但咬了舌尖,還一頭從榻上栽下,跌了個狗-吃-屎,七手八腳爬起來一看,門簾關的死死的,哪裡有人!

  立在門口的蕭澤向稽延投去一個嘲諷的眼神。稽延的面癱臉更冷硬了。

  “在一塊兒了?嗯?”證聖帝似笑非笑的睨他。

  “雖沒在一塊兒,卻也差不多了。環兒以前碰都不讓我碰,現在卻會主動親我。你不知道他有多熱情,常常吸得我舌根發疼,嘴唇發麻!”五王爺笑得牙不見眼。

  環兒的熱情,沒人比證聖帝更瞭解,他表情不變,攏在袖中的手卻暗暗握拳,道,“不過幾個親吻,又能代表什麼?如今環兒已回到我身邊,也就不需要你了。依環兒執著的性子,他若鍾情於一人,定是至死不渝。你該知道,我才是他情之所鐘,你不過一個替身罷了。”

  “你他娘的活到二十好幾,還沒學會說人話呢!”五王爺掄起拳頭,將案桌捶得粉碎。

  證聖帝見他比自己更難受,這才覺得滿意了,不慌不忙拍掉身上的木屑,道,“環兒的歸屬,你我日後再論,且談談正事吧。”

  “什麼事?”五王爺勉強壓下火氣。

  “陪我演場戲……”證聖帝冰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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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養心殿,一直神色淡然的證聖帝才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將禦案上的奏摺、文房四寶、茶具……統統拂落地面。他的環兒,竟讓老五肆無忌憚的糾纏,擁抱,甚至親吻,不過短短一年,果真能讓他忘記他們曾經美好的一切?

  想起環兒看向自己時尤為漠然的眼神,他的自信開始搖搖欲墜。

  曹永利跪在禦案邊,小心翼翼的撿拾東西,問道,“皇上,您怎麼了?”

  蕭澤沖他無聲道了句,“三爺,莫問。”

  原來如此。三爺是皇上唯一的軟肋。這世上除了三爺,再無人能令皇上癲狂失態至此。曹永利越發拎著小心,把傷人的碎瓷片收拾乾淨便乖覺的出去了。

  證聖帝解下系在腰間的一個陳舊發白的荷包,置於鼻端嗅聞,臉上浮現欣悅、苦痛、追憶等錯綜複雜的情緒。良久後,他閉上雙眼,顫動的眼睫悄然染上濕意,低聲呢喃,“一步錯,步步錯,我後悔了。環兒,我早就後悔了……”

  那樣純粹乾淨的一份感情,怎能被算計與利用玷污?倘若重新來過,他必不會那樣做,只可惜後悔已經晚了……


  114、一一四


  西征將士凱旋而歸,受到全城百姓的夾道歡迎。

  “飛頭將軍是哪個?快指給我看看!聽說他身高九尺八寸,膀大腰圓,力能扛鼎;額生三目,可測吉凶、避災禍、通古今,實乃降三世明王下凡!快指給我看看!”人群中有人急迫的高喊。

  尾隨賈環一路從邊關到京城的一名西南人指著前方道,“著火紅戰袍,銀色鎧甲,行至第二位的就是飛頭將軍。”

  眾人定睛一看,很有些失望。飛頭將軍非但沒有傳說中頂天立地的身材,在一眾壯碩將士的陪襯下反顯得十分單薄瘦弱。然而當他慢慢靠近,五官越發清晰的時候,圍觀眾人齊齊倒抽一口涼氣。

  他膚色很白,是那種經年未曬過日光的病態的蒼白;嘴唇卻很紅,似淬了一層厚重的鮮血,微微一動便要滴落;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眼尾上翹自然暈出一段風流,瞳仁卻漆黑深邃,透著冰寒濃烈的煞氣。

  每看一眼,就仿佛在心上狠狠刺了一下,卻又總忍不住再看一眼,多看一眼。他無疑是俊美的,凜冽的氣質像一把鋼刀,極具侵略性。無論之前傳言中的飛頭將軍是什麼樣兒,在這一刻,眾人不約而同的想到——真實的飛頭將軍就該是這個樣兒,俊美到令人神魂顛倒,卻也心驚肉跳!

  人群中發出巨大的讚歎聲,擠擠挨挨的跟著飛頭將軍一塊兒前行,眼睛對準他,總也看不夠。

  證聖帝微服出宮,來到大軍必要經過的一家酒樓,負手看著下面不斷用荷包砸著環兒的少女們,眸光很有些森冷。

  蕭澤屏氣凝神的立在他身後。

  “女子癲狂也就罷了,他們是怎麼回事兒?”證聖帝朝一群彪形大漢指去。

  那些大漢一臉癡呆的望著少年,嘴巴半張,眼見就要流下一串口水,面上的酡紅連濃密的絡腮鬍子都遮不住,仿似喝了幾大壇烈酒,醉的不輕,一邊搖搖晃晃尾隨,一邊嗷嗷叫喚,“飛頭將軍,我乃玉門桐城人氏,特特趕來為您效犬馬之勞,請您收下我吧!”

  “飛頭將軍,您為我一家老小報了血海深仇,我的命今後就是您的啦!”

  “飛頭將軍,朱某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幾個壯漢推開周圍的人,砰砰砰給飛頭將軍磕了三個響頭。從天南海北趕來的西南人紛紛效仿,場面十分盛大。

  蕭澤正絞盡腦汁的想著該怎麼形容這些壯漢。倘若他是現代穿越的,三個字就能將這些人形容的十分貼切——腦殘粉。可惜他是正宗的古人,且是個心思極為複雜的古人,見百姓們向環三爺下跪,當即有些心驚,神色惶惶的朝證聖帝看去。

  卻沒料證聖帝陰鬱的表情忽然消退,輕笑道,“這些西南人知恩圖報,倒是不錯。”

  蕭澤暗鬆口氣,等環三爺去得遠了方躬身回稟,“皇上,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宮接見眾位將士了。”

  證聖帝收起眼中的癡迷,抄近路先一步回到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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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鑾殿上,五王爺與賈環各自捧著一個木匣呈給證聖帝。

  曹永利親手接過,打開後置於證聖帝眼前,又調轉方位給文武百官驗看,卻是吉利可汗與可敦的項上人頭,用石灰裹了一層,雖面色灰敗,依然看得出臨死前那驚恐萬狀的表情。

  “拿去給太上皇和淑太妃看吧,他們等這一日等了許久。”證聖帝喟然長歎。

  堂下幾個正欲彈劾賈環殘暴不仁的言官立即熄了心思。安琳公主被西夷人當畜生一般殘害,卻是在挑釁大慶國威,踐踏皇室顏面,倘若誰替西夷人鳴半句冤,也不知會被百官如何攻訐,被皇室如何整治。

  朝中一片死寂,卻聽證聖帝爽朗一笑,贊道,“此一戰滅了西夷,平了巴彥部,至少可保西疆五十年太平,朕替西疆百姓謝過各位,替塗氏先祖謝過各位。”

  “不敢,此乃微臣本分!”

  “皇上謬贊……”

  眾位將領連忙擺手推拒,表情十分惶恐,唯獨五王爺與賈環,躬身而立,容色淡然。

  證聖帝笑睨兩人一眼,命曹永利按照從左到右從上至下的順序誦讀禦桌上擺放的十多卷聖旨,卻是要論功行賞了。

  朝臣們莫不豎起耳朵傾聽,年輕的小將均擢升一至三級,正可謂魚躍龍門,飛黃騰達;常年跟隨五王爺征戰的老將卻只得了豐厚的財物,不得寸進。想到皇上最近排除異己,與老聖人爭奪執政大權的行為,堂下有人竊喜,有人憂心,還有人巍然不動。

  最後兩份聖旨一出,即便心性最沉穩的老臣也都變了臉色。五王爺的爵位軍權已是登峰造極、封無可封,皇上只賞賜一些財物倒也情有可原,說不得日後還會大肆排擠傾軋。然而那賈環分明與五王爺是一系,卻得了個神威侯的爵位,更兼任掌鑾儀衛事大臣,授正一品麒麟補。

  掌鑾儀衛事大臣專門負責掌管帝后出行車駕、儀仗、安全等事宜,除非極為信任的下屬,否則不能擔當此任。這賈環怎麼……

  轉眼瞥見五王爺面向賈環時錯愕不信的表情,眾位大臣悟了——這賈環原來至始至終都是皇上的心腹,卻是踩著五王爺上位呢!皇上好深的算計,好長遠的目光,當真要一手遮天了!

  因上次冒賑之事,證聖帝再不敢有絲毫隱瞞,令蕭澤寄存了一封書信在趙姨娘那裡,昨晚她逼著賈環看完了,故而這兩人耍的什麼把戲,賈環心知肚明,癱著面皮看他們互飆演技。

  五王爺容色慘白,證聖帝春風得意,朝中文武百官更是心情忐忑,惶惶不安。這大慶,恐怕又要變天了。

  對眾位將士再次大力褒獎一番,證聖帝留下一句,‘賈將軍,隨朕來’便負手離開。

  五王爺深深看賈環一眼,鐵青著臉往太上皇居住的熙和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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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兒,過來坐。”甫一進入養心殿,證聖帝便退去威嚴的面具,拍打自己身旁的位置溫柔淺笑。

  賈環連眼皮子都沒抬,徑直坐到他對面,盯著案幾上徐徐冒著青煙的銅爐。

  “環兒,你當真好狠的心,一封書信未曾寄予我,卻是叫我不得不得去叨擾趙夫人。”他邊說邊從手邊的紫檀木盒中翻出一遝書信,笑道,“你的一字一句,我全都好生收著,夜晚輾轉難眠的時候便拿出來細看,想像你馳騁沙場的英姿,想像你橫掃寰宇的壯景……”

  男人低沉的嗓音透出無盡的纏綿悱惻,令賈環聽得十分難受。他終於抬頭,冷冷開口,“我以為我與你早已兩清了。”

  “能不能兩清,不是你一人說了算。”證聖帝行至他身邊落座,定定看進他漆黑的眼眸,“環兒,日後莫說這些撇清關係的話。你不知道這一年我過得如何艱難,常常因夢見你中了流矢而驚醒過來,然後整晚整晚無法闔眼。日後別再離開我,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瘋狂的事來。”他用力握住少年手腕。

  “哦?你要如何對我?”賈環挑眉看他,“你如今已是皇帝了,可要軟禁我,脅迫我,逼我做你的禁臠?如此,你倒不如一刀殺了我。”

  他掙脫證聖帝的鉗制,走到蕭澤身邊。

  蕭澤嚇得面無人色,連連後退。去了一趟戰場,環三爺身上的血腥味濃的像從骨頭縫裡透出來似得,沖天的煞氣叫人不敢直視。

  賈環鬼魅一笑,趁他愣神的功夫-抽-出他腰間的佩刀,塞進證聖帝手裡,抵在自己脖頸上,一字一句開口,“往這兒割,只需入肉兩分,便能割斷我主脈,令我血盡而亡。你已經是皇帝了,掌控天下卻不能掌控我。在我眼裡,你與常人無異,我又何懼?割吧,我賈環倘若想離開誰,便是死也要離開!”

  證聖帝握刀的手在顫抖,卻又拼命抑制住,唯恐一個不慎便傷到少年丁點皮毛。

  賈環眯眼而笑,正欲鬆開他離去,卻沒料證聖帝空置的左手忽然抬起,在他肩膀某處一點。他驚駭的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你做了什麼?”

  “此處乃一要穴,指戳過後能令人麻痹小半個時辰,環兒莫怕,我不會傷你。”證聖帝丟掉佩刀,將渾身發軟的少年抱坐在腿上,深深歎息,“環兒,你好狠的心!是不是無論我怎樣彌補,都不能挽回你?”

  賈環眼瞼半合,不肯看他,更不肯接話。一年了,他依然對此人提不起防備之心,否則怎會輕易中招。這個發現令他氣惱。

  “倘若你還不肯消氣,便刺我一刀如何。”證聖帝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向蕭澤要了一把匕首,塞進少年手裡,一寸一寸抵進自己心臟。

  賈環不為所動。

  刀尖紮破皮膚,濃稠的鮮血染紅了男人明黃色的龍袍,他卻連眼睛也不眨一下,甚至露出輕鬆愜意的微笑,更加用力摁壓刀柄。

  刀尖紮到骨頭時滯了滯,然後繼續寸進。憑賈環對人體的瞭解,再入三分,便會抵達心臟。他終於抬眼朝男人看去,沉聲開口,“別鬧了!”

  證聖帝停頓片刻,在蕭澤和曹永利祈求的目光下-抽-出匕首,抱緊少年哈哈大笑,“我就知道環兒捨不得我,一如我捨不得環兒!別再離開我了好麼?環兒你有很多秘密,你恨強悍,無畏無懼,即便打斷你雙腿,折了你雙翼,也留不住你。所以你別逼我對趙夫人出手。”

  賈環面色微變,用尖銳的目光瞪向他。

  證聖帝咬住他緋紅的唇瓣輕輕碾磨,呢喃的語氣十分溫柔,“環兒,我不知道為何你的戾氣會那般重。這世上確實沒有能令你感到懼怕的東西,你甚至連死都不怕。”

  賈環冷笑一聲。

  證聖帝捏住他下顎,迫使他張嘴,舌尖探入口腔勾纏他舌尖,輕輕笑了,“可我鍾情于你,自然知道你的軟肋。唯一能令你感到恐懼的,卻是你自己。你一面喜歡殺戮,一面又憂心自己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變成失去自我、徹頭徹尾的野獸。所以你總是需要一個牽絆,一個能令你平靜的港灣,而趙夫人,就是你的牽絆,你的港灣。你那樣強悍卻又那樣脆弱,那樣純粹卻又那樣矛盾,美得令我心折。”

  賈環瞳孔劇烈收縮了一瞬。他沒想到,這人竟如此瞭解他,比世上所有人都瞭解他。

  摁住少年後腦勺,加深這個吻,足過了好半晌證聖帝才戀戀不捨的分開,一字一句道,“所以,你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般堅不可摧。倘若你離開我,我便毀了你的牽絆,你的港灣,然後用千年寒鐵鑄就的囚籠將獸化的你關起來,日日投喂玩賞。”

  賈環漆黑的眼珠緩緩爬上血絲。

  證聖帝緊繃的臉龐瞬間柔和下來,親昵的點點少年鼻尖,繼續道,“生氣了麼?可是依然捨不得殺我是麼?環兒,好環兒,我絕不相信短短一年就能叫你忘了我兩的曾經。你恨我算計你,可你又如何知道,在這吃人的宮闈中長大,算計早已成為我的本性。只有靠著算計,我才能活命,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而你的情,是我唯一沒依靠算計便輕易獲得的最珍貴的寶物,我卻一個不慎把它弄丟了。我後悔,常常後悔的心痛如絞……”

  他握住少年手腕,捶打自己鮮血淋漓的傷口,目中隱有癲狂之態。

  賈環心驚肉跳的喝問,“塗修齊,你瘋了?”

  “我沒瘋,我好得很。”證聖帝微微一笑,“既然我已經失去你一次,也便罷了,從今往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你奪回來。我百般算計,不過為了你我,為了這份情,我何錯之有?”

  賈環撇開視線,冷聲發問,“你想對我做什麼?”

  “你放心,我捨不得傷你一根頭髮。”證聖帝寵溺的啄吻他唇瓣,“我只需你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並承諾今後再不離開我。倘若你不答應,趙夫人那裡……”

  賈環閉眼,狠聲道,“行,我答應。你不准動她!”

  “我不動她。”證聖帝笑得心滿意足,用力在少年頸側吸出一個紅痕,又用舌尖舔舐少年緊閉的雙眼,呢喃道,“環兒,你真狠心,臨走竟一眼也不看我。你決絕的背影,我到如今還記得分明。我要你睜眼看著我,求求你,睜眼看我……”

  眼皮被舔得濕漉漉的,賈環無法,只得睜眼狠狠瞪他。

  證聖帝朗笑出聲,細細密密的啄吻少年額頭、鼻尖、腮側、唇瓣,快活的好似要飛起來,表白道,“好環兒,你瞪我的樣子真美,比夢裡美百倍千倍。你知道麼,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此生絕不能失去的唯一……”

  賈環心裡一會兒發燙,一會兒又發冷,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撕開溫和假面後變得詭譎莫測的男人,等力氣回籠,立即推開他大步離開,順手把案幾上的銅爐、茶盤等物拂落。

  大殿裡乒呤乓啷一陣亂響,曹永利立即蹲下收拾,蕭澤火急火燎的找來醫藥箱。

  證聖帝卻笑得更為大聲,輕快道,“終於不再對我視而不見,冷漠疏離了,如此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115、一一五


  賈環面無表情的走出養心殿,一路都在回憶與證聖帝那些過往。他早知道這人善於偽裝自己,卻不知道撕開假面後的他,其本質會那般瘋狂。相識六年多,他對對方的瞭解何其有限,而對方卻連他的靈魂都看透了。

  也許,他當年所謂的愛,也並非真愛,而是試圖給自己尋找一個牽絆,一個不致令自己迷失的精神寄託,所以放手的時候才會那般乾脆。

  而證聖帝,雖然參雜了算計,利用,卻是真的用了心,用了情。至少,讓賈環把自己的性命全然交予旁人手裡,哪怕那人與自己再如何親密,也是做不到的。

  賈環一邊行走一邊按揉太陽穴,很有些心神不定,行至一處拐角,與疾奔而來的某人撞了個正著。

  那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淚汪汪的抬頭,後面緊跟著幾個宮女太監,喘著氣大喊,“王爺,您慢點跑,當心又摔著!”這位爺雖然癡了,卻很得太上皇寵愛,皇上也百般優容放縱,故而宮人絲毫不敢怠慢。

  “你壞,撞疼我了!”九皇子揉著眼睛控訴。

  賈環紊亂的心緒瞬間平復,彎腰盯著九皇子,鬼魅的笑起來,“哦?我撞疼你了,你待如何?將我拖下去杖斃?”

  九皇子呆呆的問,“杖斃是什麼?”

  幾名宮人奔到近前,一邊扶起九皇子,一邊向他解釋何謂杖斃,然後瞪向賈環,正欲開口呵斥,對上他爬滿血絲的猩紅眼珠,當即駭得倒抽一口涼氣。這人雖然看著年少,通身卻籠罩著一股陰煞之氣,令人見了不自覺便想退避三舍。

  思及此處乃離開養心殿的必經之路,而皇上下朝後留了飛頭將軍單獨敘話,宮人們悚然一驚,連忙跪下請安。

  賈環擺手,他們即刻退開數丈,遠遠看著。

  賈環嘴角噙著笑,一步一步向九皇子靠近,直將他逼到牆根,才捏住他下顎,低聲問道,“義勇親王,這一年過得可還好?”

  “你是誰?你弄疼我了!我要告訴父皇和皇兄你欺負我!”九皇子癟著嘴哭叫。

  賈環將他臉龐掰過來掰過去的看,戲謔的眼神仿佛在欣賞一個玩物,更加壓低了嗓音徐徐開口,“我是誰,你真的不記得了麼?那你可曾記得我送你的禮物?那些內臟、腸子、鮮血,好不好玩?本來我還想在你額頭的刺字撒些藥粉,留下永久的紀念,後來略一思索,覺得如此有趣的遊戲,玩一次怎夠呢?還需留著你多玩幾次,呵~”

  那輕笑分明十分舒朗動聽,卻似幽冥惡鬼的咆哮直刺九皇子耳膜。他愕然的睜大眼,咬牙切齒的低吼,“是你!”令他徹夜難眠、見紅便暈、連續數百日噩夢不止的人,竟然是賈環?是了,他早該想到,除了身手高絕、天性嗜血的賈環,誰還能做出此等惡事!那些西夷人,卻是替他背了黑鍋了!他的兩個好哥哥,竟聯起手來替此人掩蓋!

  賈環眯眼欣賞九皇子扭曲怨恨的表情,直過了好半晌才提醒道,“你不裝了麼?那些宮人可還看著呢。”

  九皇子悚然一驚,立刻收起怨恨,做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

  賈環拍打他臉頰,詭笑道,“去吧,日後我慢慢陪你玩,玩到我高興為止!”

  九皇子打了個寒顫,臉上卻綻開傻笑,一蹦一跳的去了,終究腿腳有些發軟,下臺階的時候摔了一跤。幾名宮人連忙湧上前攙扶。

  裝了一年多傻子,演技很是看漲。賈環盯著他背影暗忖,收回視線的時候,卻見五王爺站在不遠處,正面無表情、雙目赤紅的盯著自己。他邁步上前,對方卻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這位的演技也不錯。賈環搖頭失笑,正欲轉道往宮門走,卻被一名宮女攔住,“環三爺,求求您去西宮看看主子吧,她眼下病得十分厲害。”

  “你主子是誰?”賈環挑眉。

  “奴婢是抱琴啊,大姐兒身邊的抱琴啊!”抱琴急的快哭了。

  “我一個外男,如何敢闖內宮?你這丫頭好狠毒的心思。”賈環冷笑一聲,繞道離開。

  抱琴追著他低喊,“環三爺,並非讓您現在就去!憑您跟皇上的交情,只需遞個話,主子便能過得好些。主子不求什麼,只要能搬出陰冷的西宮,生病之時有太醫看顧也就夠了。環三爺,她畢竟是您嫡親姐姐啊……”

  “嫡親姐姐,這話說出來你沒閃著自己舌頭?”賈環頭也沒回的擺手,“回去告訴賈元春,憑王夫人三番四次謀害,憑她書房裡那次栽贓,我沒整治的她生不如死,她便該謝天謝地了。”話落已走出宮門,去得遠了。

  抱琴不好再追,伸長脖子探看他背影,直過了好半晌才邁著沉重的步伐回轉。

  西宮連個正經的宮名都沒有,可見不是什麼好地方。入了垂花門就是一個長滿荒草的小院,幾間四處漏風的屋子,伺候的宮人只寥寥幾個,這會兒也不知跑哪兒躲懶去了。

  甫一推開嘎吱作響的房門,抱琴就聽見主子壓抑的咳嗽聲。她連忙快走兩步,奔到床邊替主子拍背。

  “他怎麼說?”賈元春用力擒住她手腕,迫不及待的追問。

  “他說,他說……”抱琴不知該如何複述環三爺那些刻薄至極的話。

  “儘管直說。都落到這等田地了,我還有什麼受不住的!”賈元春搖頭苦笑。

  “他說憑太太三番四次謀害,憑你書房那次栽贓,他沒整治的你生不如死,你便該,”抱琴咽了口唾沫,艱澀開口,“便該謝天謝地了。”話落將頭埋得極低,不敢去看主子表情。

  賈元春怔愣半晌,終是仰面看向帳頂,慘笑起來,“我這樣還不算生不如死?我堂堂潛邸側妃,而今的位份連個最卑賤的侍妾都不如,這樣還不算生不如死?他待如何!”話落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抱琴連忙拍撫她脊背,又喂了幾口熱茶。

  賈元春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目光放空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夢囈般開口,“倘若母親能慈和待他,倘若我不受習側妃攛掇暗害他,今日神威侯大勝而歸,我該何等風光無限。有顯赫的家世,有強硬的靠山,不說冊封貴妃,至少也是四妃之首,一宮主位,指不定肚子裡還孕育著下一任帝王……”邊說邊拍打腹部,露出個神經質的微笑。

  抱琴看得頭皮發麻,連忙奔出去找太醫。

  養心殿裡,一名暗衛正跪在證聖帝腳邊,將宮中諸事細細回稟。

  證聖帝露出個愉悅至極的微笑,“朕正想著刺激刺激老九,令他早日恢復正常,環兒便幫了朕一個大忙。”他轉頭看向蕭澤,問道,“環兒每一次動作,都恰好合了朕心意。你說這叫不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那是自然。三爺與皇上實乃天作之合!”蕭澤大肆拍著馬屁。方才那個陰氣森森的帝王他實在是怕了。

  證聖帝越發笑得爽朗,再次確認道,“老五果真看見了?”

  “看見了,氣得雙目赤紅。”暗衛如實稟報。

  證聖帝頷首,遣走暗衛後撫著唇瓣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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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王爺裹挾著滔天怒火回到王府,卻見正廳外立著十人,其中五個是妖嬈多姿的女子,還有五個是俊美溫雅的男子,均錦衣華服,眉眼含笑,見王爺歸來,齊齊蹲身行禮,行止間帶起一股濃郁的香風。

  “怎麼回事兒?”他朝稽延看去。

  “回王爺,這十個美人是皇上賜下的,以犒勞您邊疆淒苦。”稽延拱手回話。

  “哦?那他還真是費心了!”五王爺咬牙冷笑,行至正廳坐下,沖十人招手,“過來伺候本王!”

  十人齊聲應諾,將高大俊美的男人團團圍住,莫不施展渾身解數以博得他寵愛。

  稽延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家主子,心道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怎不為環三爺守身了?

  賈環出了皇宮,想起五王爺離開時那赤紅的雙眼和鐵青的面色,心下覺得不像是裝的,騎上馬往他府裡一探。因守職的侍衛個個都深知主子對環三爺一往情深,並不敢攔阻,放他一路暢行。

  甫一走近正廳,就聽見裡面弦樂錚錚,鶯聲燕語,更有稽延立在門口,見自己來了露出一副驚恐的表情,拔腿便要往裡沖。

  賈環現學現賣,從袖中滑出一粒碎銀,往他肩膀上的要穴擲去。

  稽延驚駭的發現,自己不能動了,而且還腿腳發軟,一下就癱倒在地。

  賈環戲謔的瞥他一眼,徑直入內,卻見十個美人或坐或站,或躺或臥的圍在五王爺周身,更有一俊美男子依偎在他懷中,擒住他大掌往自己□送。男子沒穿褻褲,只著了一件外袍,修長的雙腿在衣擺下若隱若現,十分撩人。

  五王爺垂眸盯著他放-浪的姿態,表情似笑非笑,聽見腳步聲,不耐煩的抬頭看來,然後僵住了。

  “你倒是會享受。”賈環語氣平淡,心中卻很有些不快。

  “比不得你與皇兄,久別重逢,**!”五王爺盯著少年脖頸上刺目的紅痕,漸漸扭曲了面龐。

  賈環這才恍然,摸了摸脖子,又定定看他一眼,轉身離開,只幾個呼吸便沒了蹤影。

  “有了老三,竟連半句話也不願同本王多說了嗎?賈環,你他娘的置本王於何地?你給本王回來!咱們說清楚!”五王爺立即推開懷中的男子,快步追出去,卻被癱軟在地的稽延絆住,跌了個狗吃屎。

  他狼狽的爬起來,看向空無一人的門徑,眸色悽惶無助。

  稽延咳了咳,打斷他的自哀自憐,“王爺,您是不是中了皇上的離間計?憑三爺那般剛毅決絕的性子,既是離開了皇上,如何又會回頭。這十個美人來得忒湊巧了些,偏偏讓三爺看見了……”

  五王爺略一沉吟,恨不得立即沖進皇宮把老三劈成八瓣,又恨不得時光倒流,好叫他把這十個美人全他娘的扔進茅坑裡去!

  “滾滾滾,統統給本王滾!”他轉回大廳,沖十人咆哮。

  “王爺,這是皇上帶給您的書信,還請您暫且忍耐。”方才還癱坐五王爺懷中一臉-淫-蕩的男子此刻表情肅穆,從袖袋裡掏出一封信箋,畢恭畢敬的呈上。

  五王爺一把奪過,匆匆看完後扯成碎片,又咬牙切齒得狠瞪十人一眼,然後轉身往府門口疾奔。

  稽延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搖頭歎息:王爺,就憑您那一根筋的腦袋,卻是玩不過皇上的。屬下只能祝您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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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姨娘一大早就趕到經常光顧的首飾店,站在二樓的窗口遙看兒子率領大軍經過的盛況,沖陪侍的掌櫃笑道,“快看,那就是我兒子,傳說中的飛頭將軍!”

  窗邊還站了幾位貴婦,聞聽此言紛紛朝她看來,其中一個冷笑道,“我當是誰,原是趙姨娘。”

  趙姨娘轉頭一看,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此人正是王子騰的嫡妻方氏,平日裡對她百般厭憎,而今更是結下了血海深仇。

  趙姨娘不欲搭理,方氏卻不依不饒,譏諷道,“賈環回來了又如何?他乃五王爺一系,今後必受皇上打壓整治,卻是風光不了幾天了!你且笑吧,有你哭天抹淚的時候。”

  “哦,那便等到那日再說吧。”經過探春幾次背叛的趙姨娘如今已十分淡定了,沖方氏自得一笑。

  幾位貴婦正看著好戲,樓下沖上來一個小丫頭,咋咋呼呼的喊道,“姨奶奶,快,快些回去!宮裡來人頒旨啦!”

  “環哥兒這還沒入宮呢,怎麼頒旨的就到了?”趙姨娘目露驚愕。

  她有所不知,證聖帝老早就擬好了冊封誥命的聖旨,微服出宮的時候遣人送至賈府,只為環兒回去後領他這份情。

  啞妹拉住她手腕將她往樓下拖,歡喜道,“說是要冊封您為一品誥命,翟冠、紅大衫、霞帔、交領青褙子、牙笏,全都送來了!您快著點,頒旨的公公等了許久啦!”

  趙姨娘一邊答應一邊火急火燎的往外沖。

  方氏盯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幾位貴婦目露深思:不過一個卑微的侍妾,皇上竟封了一品誥命,這賈環看著不像是遭皇上厭棄的樣子啊!


  116、一一六


  方氏定制了一套翡翠頭面,又買了幾塊玉佩,等看熱鬧的人潮散去後才乘馬車回府,心緒不寧的守在正廳。

  將近晌午的時候,王子騰終於回轉,她急急忙忙迎上去,問道,“老爺,皇上可有打壓那賤種?他與五王爺是一系,應討不了好吧?封個有名無實的爵位也該頂天了。”

  王子騰走到主位坐定,表情陰沉,“封了神威侯,兼任掌鑾儀衛事大臣。什麼與五王爺一系,卻是被他和皇上耍弄了!他至始至終都是皇上的心腹,安插在五王爺身邊的釘子!這次回來,卻是要一飛沖天了!”

  “怎,怎會如此?”方氏嚇得癱軟在椅背上,啼哭道,“老爺您當初那樣害他,這仇算是結下了。他那般嗜血兇殘,倘若要對付咱家該怎麼辦?老爺您可不比當年了,身上只一個一等公的虛銜,且皇上如今正大肆清洗老聖人的親信,沒準兒已盯上咱家了。老爺,咱們該怎麼辦啊……”

  被方氏哀哀切切的啼哭聲弄的心煩,王子騰沒好氣的開口,“事情還未落到那等田地,你哭什麼!皇上終究是心急了,想削弱世家大族對皇權的轄制,更想一手遮天,把四王八公統統得罪死了!而今五王爺大勝回朝,正是威望如日中天的時候,老聖人那裡也透出話來,隱隱對皇上不滿。父子離心、君臣不合、哪怕得了一半軍權,這態勢對皇上而言也大為不妙。且等著,這大慶的天,興許還得變一變。”

  方氏立即忘了啼哭,驚駭莫名的朝他看去。

  “這些日子與南安王妃、北靜王妃幾個多走動走動,旁的事莫管。”王子騰按揉眉心,冷冷一笑,“那賤種,得意不了多少時日!”

  方氏連連應諾,想起如今正萬分得意的趙姨娘,心裡湧上一股快意。她就說,多早晚有那賤人哭的時候!五王爺與老聖人一同出手,又有四王八公鼎力支持,就是坐上那金燦燦的位置,也能把人踹下去!

  卻說賈環回府後竟十分罕見的感覺到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強打精神陪趙姨娘說了會兒話,又欣賞了她的一品朝服,倒頭便睡,下令任何人不許打擾。

  五王爺火急火燎趕至賈府,卻被飛頭將軍的親兵攔在門外不讓入內。能效力于飛頭將軍麾下而不被他的嗜血殘暴嚇瘋的,個個都不是常人,骨子裡很有些桀驁不馴,只臣服于將軍一人,莫說兵馬大元帥,就是皇帝親臨也絲毫不給臉面。

  五王爺不敢硬闖,只能立在門口扯著嗓子喊,“環兒,你出來,咱們好生談談!”

  屋內沒有動靜,他欲跳上牆頭,卻見幾個親兵已架好弓弩準備射擊,只得作罷,接著喊,“環兒,你出來!別中了旁人的離間計!”

  屋內依然沒有動靜,就是趙姨娘也因得了兒子囑咐,盤坐在炕上納鞋底,全當自己聾了。

  “環兒,賈環!你出來!咱把話說清楚!賈環,賈環……”五王爺喊得一聲更比一聲大,臉頰漲得通紅,脖子爆出條條青筋,看上去十分狼狽。

  此處乃京中最繁華的地帶,周圍居住的多是勳貴世家,紛紛派了僕役去打聽情況。不多時,‘五王爺與賈環鬧崩,因愛生恨上門尋仇’的流言便在京中穿了個遍。

  五王爺喊得嗓子都啞了也不見少年出來,在門口呆呆站了半晌,終是紅著眼眶朝神武門走去,遞了腰牌後直闖養心殿。

  “老三,我在外替你開疆擴土,你就是這般待我?”還未坐定,他便怒氣衝衝的質問上了,“你不是深恨你我母妃那背德之事嗎?怎自己卻陷進去了?你快點醒醒,去找你後宮那些女人多生幾個孩子,為我塗氏繁衍子息,這才是你該幹的正經事!”

  證聖帝拿起一本奏摺批閱,頭也沒抬的道,“當時年少失怙,彷徨無依,自然恨母妃絕情,為保護一個不相干的人棄親子於不顧。如今我卻是理解了——即便性別相同,即便艱難險阻,即便生死相隔,亦無法放棄一個人的苦痛,我感同身受,且也因此而飽受折磨。如今,我再不想體會那惶惶不可終日的感覺。”

  五王爺咬牙道,“你是天下之主,要什麼樣的人沒有,為何偏偏要同我爭?”

  “錯了,是你同我爭。你別忘了,當初你是如何離間我與環兒的。”證聖帝抬眼,眸色冰冷。

  五王爺啞了,半晌後放軟語氣道,“我中了那樣的毒,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子嗣,你忍心見我孤獨終老?你成全我這一回不成麼?”

  “別跟我來這套。”證聖帝將奏摺扔到一旁,定定看他,“你是為護我才中毒,我確實欠你,可同樣的,我母妃為護你母妃而喪命,你也欠我。說到底,咱們誰也不欠誰!我不需要你成全,相應的,亦不會成全你。”

  “如此忘恩負義的話,虧你說得出口!若不是我母妃拼盡全力護你,你早被瞿氏和袁氏弄死幾百回了,最後我母妃亦因思念過度鬱鬱而終,這麼多情分,你算得過來麼你!”五王爺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鼻端吭哧吭哧喘著粗氣,顯見已瀕臨暴怒的邊緣。

  “她們之間的恩怨已了,每每提起除了徒增傷懷又有何意義?環兒,我是半分也不能讓的,你無需多言。”證聖帝不耐煩的揮袖。

  五王爺一把將案幾上的銅爐拂落,狠聲道,“塗修齊,我把話撂這兒了,環兒我也絕不會讓給你,你就算當了皇帝又如何,惹急了我,大不了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甚好!”證聖帝陰森一笑。

  眼看兄弟兩就要鬧翻,曹永利撲通一聲跪下了,戰戰兢兢開口,“奴才斗膽說一句,這三爺的歸屬問題,二位主子可曾問過三爺?倘若他知曉您二位將他當個物件一般爭來搶去,也不知會如何暴怒,憤而出走也是大有可能的。世間遼闊無邊無際,也不知他一去幾時能回。所以,所以這事兒還是聽憑三爺決斷吧,二位主子千萬莫傷了和氣。”話落抖抖索索的去抹額頭的冷汗。

  暴怒中的五王爺與證聖帝均是微微一愣,沉吟片刻後終於平靜下來。

  “話不多說,咱們各憑手段吧。無論環兒選擇誰,另一人必須立刻甘休。你可能做到?”證聖帝眯眼朝五王爺看去。

  “我有何懼?就怕你輸不起!”五王爺冷哼一聲,甩袖離開。

  立在門口的蕭澤大鬆口氣,趁主子闔眼假寐的片刻沖曹永利豎起兩根大拇指。這位才是真智士,拎得清!兩位爺爭破頭又如何,三爺不點頭,誰也沒轍兒!哪怕一個是王爺,一個是皇上,照樣沒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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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宮中舉行盛宴款待眾位功臣。

  證聖帝端坐在主位,因沒冊立皇后,又沒擢升高位嬪妃,左右均無人相伴。他含笑朝斜倚在案幾邊小酌的少年看去,道,“神威侯,過來陪朕喝幾杯。”

  少年臉色蒼白,唇色血紅,一雙桃花眼半開半合,斂去眸中暗藏的煞氣,聞聽召喚只微微蹙了蹙眉心,竟是不為所動。

  證聖帝搖頭失笑,端起一碟顆粒碩大的荔枝,笑道,“此乃大月國進貢的名品陳紫,味甘、核小、果肉晶瑩,不遠萬里渡海而來,也算十分難得了,即刻送去神威侯府給趙夫人嘗嘗。”

  曹永利連忙用寒玉盒子裝好,遣人快馬加鞭送去神威侯府。

  賈環暗暗握緊酒杯,片刻後又鬆開,一步一步行至主位,躬身道,“微臣敬皇上一杯。”

  “你我許久未見,一杯怎夠?來,咱們坐下慢慢喝。”證聖帝將少年攬到自己身邊落座,甫一握住他玉白的手腕便暗歎一氣,再也不肯鬆開了。

  “你想喝什麼酒?五加皮、九醞春、鶴年堂、棗集、酃酒、鴻茅?亦或用大碗將幾種酒混勻,全數入喉?我今晚一應奉陪到底。”他湊到少年耳邊低笑。

  賈環斜睨他一眼,問道,“你想灌醉我?”

  證聖帝十分坦然的點頭,“是,醉了便能留下徹夜陪我。”

  “那便試試。”賈環招手要來兩個大碗,將桌上烈酒各倒了一小杯入內。很快,清澈的瓊液就變成了渾濁的褐色,濃烈的酒香沖的人鼻子發癢。

  “我先幹為敬。”賈環端起碗一飲而盡,本就血紅的雙唇更豔麗的奪目。

  證聖帝同樣端起碗豪飲,眼睛卻直勾勾的盯著少年猩紅的唇瓣。烈酒入喉,腹中火熱,他卻依然面色如常,隻眼眸更為晶亮,湊得極近與少年耳語,“忘了告訴環兒,我也是千杯不醉。環兒若想見識我醉態無需灌酒,只給我一個笑顏,一個親吻便足夠了。常言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環兒,你便是我最香醇的烈酒,最難逃的迷障。”話落,萬分寵溺的點了點少年鼻尖。

  賈環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論起說情話,這塗氏兩兄弟真是一個更比一個強。

  五王爺在下邊看得眼珠子都快爆了,拎起一壇烈酒噔噔噔走上前,揚聲道,“皇上,微臣陪您喝,咱兄弟兩今晚不醉不歸!”話落用力拍開紅色的酒封。

  “五皇弟乃此戰最大的功臣,該是朕陪你喝才是。”證聖帝親手替自己滿上一碗酒,一飲而盡,末了朗笑道,“不僅朕陪你喝,滿朝文武也該陪你喝。來,敬五王爺!”他轉眼朝座下群臣看去。

  群臣心領神會,挨個兒上來敬酒,瞬間便將五王爺淹沒。

  賈環看著暴怒不已又不得不憋屈忍耐的蠢狗,頗有些幸災樂禍,舉起酒杯沖他遙遙致意。面龐已扭曲到一定程度的蠢狗立馬精神百倍,強捺滿腔歡喜與眾臣周旋。

  再大的酒量也經不起一兩百人輪流的灌,沒過多久,五王爺便露出醉態,下腹也脹得厲害,與證聖帝告罪後下去紓解,行至一處幽暗無人的拐角,卻聽身後傳來一道沙啞的嗓音,“五皇兄別來無恙?”

  他旋身看去,臉上迷蒙的醉態當即被錯愕取代,“老九?你不是得了癡症麼?怎又認得本王了?”

  “哪有什麼癡症,不過為了保命罷了。”九皇子笑得無奈,“而今的五皇兄,應該能理解我當年的心情吧?”

  五王爺先是目露惻然,很快又斂下眼瞼,沉聲道,“能理解又如何,不能理解又如何?且各自珍重吧。”話落甩袖便走。

  九皇子看著他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背影,晦暗的眸子裡燃燒著烈烈地野望和仇恨。



  117、一一七


  甫一入夏,南方便連續數十日遭受暴雨肆掠,又由於堤壩年久失修,被洪水衝垮,幾乎一夕之間變成無邊無際的澤國。民生凋敝、哀鴻遍野,各地縣丞紛紛上書朝廷請求救援。

  皇帝命戶部尚書籌辦賑災事宜,卻接到對方一封訴苦摺子,看完後雷霆震怒。卻原來戶部連年收取的稅銀並沒入庫,反被各位皇子、勳貴、世家大族支借一空,累積下來竟有三千余萬兩。若不是瞿澤厚冒賑一事爆發,收繳了千萬兩銀子補庫,恐連西夷戰事都無法支應,亡國之危近在咫尺,又僥天之幸令其擦肩而過。

  證聖帝暴怒之下將眾位大臣罵了個狗血淋頭,絲毫不見往年寬厚仁和的風采,又定下七天之限,責令欠款者主動將銀子歸還。

  然而七天過去了,世家大族非但毫無動靜,還紛紛稱病不肯上朝,脅迫之意昭然若揭。南方災民還等著錢糧救命,皇帝壓下怒火,又給了三天期限,言及若是抗旨不遵,便命錦衣衛親自上門討債。

  錦衣衛與世家子弟齊集的龍禁尉又有不同,乃皇帝一年前新組建的軍隊,只招收武舉出身的寒門子弟,不但經過殘酷的訓練,且各個對皇上忠心耿耿。倘若他們上門,說是討債,不如說是抄家。

  大慶皇族歷來受世家轄制,動了世家,就等於動了大慶的根基。這些人權勢滔天、久居高位,在他們眼裡,戶部庫銀與他們的私房錢無異,想拿的時候打張白條也便罷了,老聖人都無半句責難,你證聖帝又算的了什麼,皇位都還沒坐穩呢!

  想把銀子要回去就是在掌摑他們的臉面,自然要聯合起來摑回去。

  故而三天裡依然無人還錢,南安王世子甚至跑到戶部又借了兩萬兩,聽說無錢發了好大一通火氣。

  養心殿裡的證聖帝聽聞消息後陰冷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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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璉外放到蘇州太倉縣當縣令,起初還幹得有聲有色,二房獲罪後榮國府聲譽一落千丈,同僚們開始有意無意的排擠傾軋他。因還有一大家子人要養,他只得咬牙支撐。

  月前,一場洪水將位於太倉上游的河堤沖毀,淹死數萬萬百姓。皇帝雷霆震怒,當即發下明旨要求嚴查。賈璉上任一年不到就已撥下銀兩幾次修復堤壩,無奈前幾任縣令均把銀子私吞了,那堤壩因年久失修,其根基早被白蟻蛀空,除非推倒重建,否則毫無補救的可能。

  論起罪責,實在牽連不到賈璉身上,但他一無人脈,二無根基,便被同僚和上峰推出來做了替罪羊,一夕之間被打入冤獄。

  賈赦急的數夜難眠,四處奔走求告無果後便想著變賣家產將他贖出來。離開榮國府的時候,賈赦留了個心眼,將府中田產地契一應帶走。好在因找不到地契,賈母想方設法籌措銀兩替王夫人、王熙鳳、賈政贖罪時才沒動到賈府根基,卻是把鋪子裡的貨物賤賣一空,也耗盡了王夫人和王熙鳳的嫁妝,更有鄉下的莊子,因發賣祭田惹怒了族人,被搶得搶,奪得奪,剩下的都破敗不堪,一錢不值。

  但即便如此,賣出去好歹也能湊個幾萬兩應應急。賈赦正收拾行裝準備回京,邢夫人卻拿著一封信進屋了,眼裡含著淚。

  “又怎麼了?”賈赦驚魂不定的問。

  “珠兒媳婦給咱寄了兩萬兩銀子,你看看。”邢夫人將信箋連同一張銀票遞過去。

  賈赦連忙接過,看完後喟歎道,“珠兒媳婦有心了。咱在金陵老家那些產業均被族人倒賣一空,唯餘下李家莊,卻是環哥兒送給他娘兩保命的。她們孤兒寡母,一下拿出兩萬兩,很是不容易啊!”

  邢夫人連連點頭,道,“信上說他們過幾日便要回京,因王氏把全族都得罪了,蘭哥兒參加鄉試找不到保人舉薦,不得不挪個地方另謀出路。這王氏真真會造孽!”

  “妻賢夫禍少。夫人,幸好你是我的夫人。”賈赦有感而發,緊緊握住邢夫人的手。雖然邢夫人腦子不靈便,出身也不高,可她膽小,平生所作最大惡事也就克扣下人,與王家兩個婦人一比,真算得上賢妻良母了。

  邢夫人一會兒喜,一會兒憂,眼淚又開始嘩啦啦的掉。

  因有了這兩萬兩,賈赦臨時取消行程,趕緊帶著禮物和紅封四處打點,卻是石沉大海,連個響都沒聽見。

  這日已是關入大牢的第二十二日,賈璉一身烏糟的蜷縮在角落,聽見腳步聲抬頭看去,立即憤怒的低吼,“省省吧,就是打死了我,我也不會招供的!做下此等冤案,你們早晚會遭報應!”他腦子不傻,知道一旦招了,自己死也便罷了,沒準兒還會累及家人。

  牢頭叮鈴哐啷打開門鎖,笑眯眯道,“賈大人快請出來,小的前幾日得罪了,萬望您大人大量莫與小的計較。小的也是職責所在,逼不得已啊!”

  賈璉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那牢頭低聲下氣的,果真要放自己出去,遲疑片刻後便疾步往外走,剛出大牢,卻見蘇州太守立在門邊,一疊聲兒的致歉,又說事情已經查清,完全與賈大人無關,賈大人受了這等冤罪,日後必定好生補償云云,話落一揮手,幾個年輕貌美的丫頭一擁而上,將賈璉推入馬車帶往太守府洗漱。

  賈璉一身清爽的出來,卻見自家老爹已在正廳落座,太守與幾位同僚正輪番向他敬酒,態度十分諂媚。他勉強壓下滿心疑惑和憤怒,坐下與幾人寒暄。蘇州太守連連罰酒,直喝的酩酊大醉,其後更是踩著飄忽的步伐親自送兩人出府,言道,“日前多有得罪,還請賈大人原諒則個!改日金某定當親自登門賠罪!”

  馬車駛出老遠,賈璉還有些回不過味兒來,看向賈赦問道,“父親,究竟怎麼回事兒?你請了哪位貴人替我疏通?”

  賈赦打開太守送的錦盒,一面清點貴重禮物一面得意的笑,“那貴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璉兒,日後咱賈家又要發達了!”

  賈璉身上到處是傷口,正疼的厲害,哪裡有心思跟他繞彎子,急問,“究竟是哪位?這事兒真個抹平了?”

  “抹平了算啥?告訴你,你的冤屈絕不能白受!這縣令咱不當了,咱即刻回京找人收拾這幫兔崽子!”賈赦越想越火大,也沒了清點財物的心思,一腳將堆積如山的錦盒踹開。

  “榮國府已垮,賈家名聲爛了大街,咱找誰伸冤?誰稀得理咱?”賈璉堂堂七尺男兒,此刻也不免抹了兩滴淚。長那麼大,他還真沒受過如此冤屈和苦楚。

  一說到這個,賈赦立馬斂去怒容,興高采烈的笑了,“誰稀得理咱?告訴你,日後上趕著巴結咱的人排隊得排到十裡亭去!你不知道吧,前些日子環哥兒回來了,現如今已是神威侯,且兼任掌鑾儀衛事大臣,授一品麒麟補,特賜三眼頂戴花翎,在朝中是這個!”

  他豎起一根大拇指,越發笑得得意,“當年王熙鳳把環哥兒得罪狠了,我心下覺得不妥,悄悄把我那些古董送與他賠罪,還請他喝了幾回酒,算是有了些交情。這次也趕巧了,咱家正值窮途末路的時候,他便回來了。我想著求旁人不如去求他,使人送了一封信,沒料他立即派了兩名親信前來蘇州,直接問太守要人。這不,你就出來了。”

  賈赦撫掌歎道,“我當年就看出來了,環哥兒一定有出息,且還是大出息!十七歲啊,才十七歲便立下如此赫赫戰功,咱賈家先祖也不及他萬一!你還不知道吧,”他湊到兒子耳邊低語“他與皇上的情分一直就沒斷過,否則哪裡戴得起親王郡王才能戴的三眼花翎。咱老賈家總算是有望了!”

  賈璉足過了好半晌才從驚愕中回神,感歎道,“父親,我平生第一次服你卻是這回!咱一家子就數你最有眼光,知道早早與環哥兒打好關係!真是救了我一條性命!”話落不知想到什麼,幸災樂禍的笑起來,“也不知老太太和二叔現如今是怎麼個心情。當年棄如敝屣的,眼下飛黃騰達;當年視若珍寶的,眼下卻碌碌無為。世事無常莫過於此。”

  “可不是麼!咱回去趕緊收拾東西歸京。環哥兒是個仗義的,答應替你伸冤呢!”

  “如此甚好,我手裡有些東西正愁不知該如何交到皇上手裡,夠江南這些蛀蟲喝一壺的了!”賈璉陰測測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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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原來的賈府有些狹小,皇帝特賜下一座豪宅,並親筆題了神威侯府四個燙金大字。趙姨娘正是心情舒爽的時候,且舊時與李紈同病相憐,很能說得上話,歡歡喜喜將他母子二人接入府中暫住,且打了保票幫她辦妥蘭哥兒科考事宜,沒兩日便找齊了六個德高望重的保人。

  李紈千恩萬謝,感激涕零。賈蘭更是將環三叔視為畢生偶像,一見他便歡喜的似要飄到天上去,書也不肯讀了,說是要棄筆從戎,被環三叔狠揍了一頓才消停。

  又過了幾日,賈赦一家也回來了。因當年犯事的是二房,並未牽連大房,故皇上將榮國府判給賈赦。因賈赦不在,這才封了大門。

  大房扯掉封條,使人打掃各處庭院,一應妥當後立即設宴款待環哥兒。

  賈赦、賈璉均是會來事兒的紈絝,吃喝玩樂樣樣精通,與賈環很有些共同話題,三人把酒言歡,十分親熱。賈蘭則負責替三人斟酒,杵著腮幫子聽得津津有味。

  趙姨娘如今已是一品誥命,但她本就是個爽快人,絲毫未有一品誥命的自覺,與李紈、邢夫人許久未見,卻是有說不完的話。

  “迎春呢?她可是出嫁了?”趙姨娘看向邢夫人。

  “年前便嫁出去了,”邢夫人面露羞愧,“因咱門第不高,又無豐厚的嫁妝,只能將她許給太倉當地一戶鄉紳嫡子為妻。”

  李紈笑道,“鄉紳又如何?家境殷實,人口簡單,倒比嫁入豪門深宅好過的多了!”

  “珠兒媳婦說得很是!”趙姨娘連連點頭。

  邢夫人也高興起來,豪飲一杯後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迎春那性子你們也知道,跟個麵團似得任由人捏圓搓扁,萬萬入不得豪門深宅。她那夫君是個老實人,夫妻倆舉案齊眉,和和美-美,日子過得倒也舒坦。本來她婆婆有些看不起她,想納個貴妾進門,話剛撂下去,好傢伙,環哥兒竟封侯拜相了,哈哈哈,把她公公婆婆嚇得氣都喘不勻,一疊聲兒的說他家先祖積德,讓嫡子娶了如此賢妻入門,納妾的話再不敢提,還把兒子的通房丫頭全攆了。咱們回來的時候,他們正把迎春當菩薩一般供著呢!”

  說到這裡,邢夫人替自己和趙姨娘斟酒,喟歎道,“多虧了環哥兒,不然也不會有咱的好日子。妹妹,我敬你。”

  李紈也舉起酒杯,含淚道,“我也敬夫人一杯。您和環哥兒的大恩大德,我與蘭哥兒這輩子定當結草銜環,傾力相報!”

  趙姨娘臉都羞紅了,一邊舉杯與兩人對飲,一邊擺手連說沒什麼。

  喝完幾輪,三人越發興致高昂,東加長西家短的說個不停。邢夫人湊到趙姨娘耳邊,神秘兮兮的問道,“說是王熙鳳被休後沒歸家,反成了賈珍外室,且那賈蓉也常常去她那處宿夜,可是真有其事?”

  趙姨娘當即啐了一口,“呸,淫-婦,虧她做得出來!為了幾個錢,任那父子兩同床尋-歡也是常有的事。幸虧璉兒把她休了,否則如今連頭都抬不起來!”

  邢夫人扶額道,“璉兒怎總是遇見這等-淫-婦,難道是命?”

  趙姨娘心知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與李紈兩個勸她喝酒,正笑鬧,王善保家的掀開門簾沖進來,喘著粗氣大喊,“太太,不好了,老太太打上門來,說是要分家。”

  “好麼,真是蚊子見了血,蒼蠅聞了臭,這便找來了!走,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想怎麼個分法,正好環哥兒、妹妹、珠兒媳婦都在,人齊了!”邢夫人提起裙擺,氣勢洶洶往前廳走。當初與二房撕破臉的時候,大房只口頭上說分家,一應官文全都沒辦。二房家產已經敗光,這回卻是打劫來了!

  趙姨娘跟李紈也都變了臉色,放下酒杯緊跟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看見有人畫了漫畫版的三爺,兩種風格,一種超酷帥,一種超激萌,艾瑪,我醉了,高冷的面具都戴不住了~~~

  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118、一一八


  賈母、賈政、王夫人、探春、寶玉幾個在正廳落座,看看與昔年毫無變化的廳中擺設,又看看門外崢嶸錦繡的花園和金碧輝煌的亭臺樓閣,心裡很有些感觸,不知不覺眼圈便紅了。

  賈赦與邢夫人走在當先,甫一跨入門檻便被賈母舉起拐杖狠捶了一頓,口裡唾駡不止,“好你個不孝子,自個兒跑去江南享福,倒把老母扔在京中不管,你也不怕遭天譴!我打死你個不孝子!喪了天良了……”

  賈赦見她臉色蠟黃,身形消瘦,絲毫未見昔年紅光滿面的健康之態,很不敢反抗,只抱住腦袋硬捱。邢夫人上前攔了兩下,反成了老太太最主要的洩憤目標,拐杖如雨點般落下。

  趙姨娘緊跟而來,不陰不陽的笑道,“喲,老太太好大的威風,不是說病得下不來床了麼?果然是訛我的!”

  “你,你怎在這兒?”賈母幾個俱是一驚。探春趕緊用袖子捂住臉,不敢與她相見。

  都道惡人還有惡人磨,別看賈母在賈赦這裡威風凜凜,到趙姨娘跟前就啞了。她也不是未曾鬧過,當年賈環剛走便打上門,硬說趙姨娘那幾個鋪子是偷了賈府中饋才開起來的,要她把銀子吐出來。趙姨娘二話不說,穿上斗篷便要拉她見官,把這事掰扯清楚,又給她看了那些鋪面的契書,卻是落得五王爺、證聖帝等人的私印。找她晦氣,與找五王爺跟皇上的晦氣無異,告她偷竊,與告五王爺跟皇上偷竊無異。

  賈母嚇得膽兒都裂了,趕緊帶著王夫人幾個灰溜溜的走人,硬捱了些日子又找上門,哭求趙姨娘接他們入府居住,倘若不應便吊死在她府門口。

  趙姨娘冷笑,當即使人在門梁上栓了一根麻繩,拽她上前投繯。賈母哪裡肯幹,再次灰溜溜的走了。

  鬧了好幾回,回回吃了大虧,賈母終於消停了,只不時讓探春上門討點小錢勉強度日。

  這次找賈赦,卻是打著同樣訛詐的念頭,卻沒料還未開場,又碰見趙姨娘這煞星!

  “這是賈府,我姓賈,怎就不能來了?”賈環施施然走入正廳,道,“我與二房恩斷義絕,卻未與大房恩斷義絕,只要榮國府做主的還是大伯,就依然是我本家。”

  賈赦聽了這話,被老娘打彎的腰立時抖擻了,底氣十足的問,“母親,你直說吧,鬧這一場意欲何為?”

  賈母幾個怕賈環怕得要死,卻也過夠了苦日子,強撐氣勢道,“我要分家。把帳本、地契、庫房鑰匙全都拿出來一一清點籌算,再請幾位族老做中人主持你們分家,你六,老二四。”

  賈赦被氣笑了,道,“老二不但敗光了他自己的家產,也把榮國府的基業耗的七七八八,還得罪了全族。他憑什麼還能分走本該屬於我的家產?母親又憑什麼認為族老願意給他做這個中人?母親信不信,我倘若敲響祠鐘召集族人,說要把老二除族,大家沒有不同意的?母親,你莫逼我!”

  賈母也慘笑起來,道,“老大,你也莫逼我。你若是不同意,信不信我立時碰死在門外的石獅子上,讓你一輩子扛一個不孝不悌的罪名,讓賈璉一輩子翻不過身來!”

  趙姨娘用帕子捂嘴,假笑道,“老太太,趕緊的去碰!若是走不動道,我使兩個婆子扶你!”話落沖宋嬤嬤揮手。

  賈母這次不掙扎了,果真隨著兩個婆子走到門外,使勁兒往石獅子上碰。為了賈政和寶玉的將來,她這條老命算是豁出去了。

  寶玉還懵懂無知,用怯弱的目光打量座上眾人,又偷覷賈蘭,被他狠啐一口後眼圈慢慢紅了。賈政與王夫人卻是曉得賈母此番心存死志,不但沒攔阻,反期待事情鬧得越大越好,看向賈赦與趙姨娘的目光中飽含毒液。

  賈環見了他二人情狀,心中微微一動,又聽門外一陣驚叫,卻是兩個婆子抬著頭破血流、氣息奄奄的賈母進來。所幸趙姨娘遣她兩個跟著,關鍵時刻拉了一把,否則真讓賈母碰死在門口,賈赦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更有賈璉前程盡毀。

  為了賈政和寶玉過得好,賈母可以拉所有人墊背。該怎樣偏心、自私、涼薄,才能做到此等地步?

  賈赦心裡涼颼颼的,恨不能賈母真個碰死,一了白了;又怕她果然碰死,害了全家,糾結苦痛之下臉龐都扭曲了。

  賈母睜開雙眼氣若遊絲的催促,“分家,快分家,你六,政兒四!”

  “不行!五五!”王夫人忽然跳出來說話,還攔住欲出去尋大夫的賈璉。

  賈寶玉完全嚇呆了,木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探春忙撲到賈母身邊,用帕子捂住她不停流血的額頭。賈政以手掩面作沉痛狀,儼然是想躲在賈母和王夫人背後坐享其成。

  賈璉繞了幾圈依然被王夫人攔住,只得沖門外的小廝揮袖,命他去請大夫,咬牙啟齒道,“五五?你做夢呢!不如把爵位也讓給你?”

  一直沉默不語的賈環忽然發話了,“行,便把爵位給他們吧,這榮國府也不要了,我另外給你們尋住處。”他轉臉朝賈赦看去,一字一句慎重問道,“你敢是不敢?信不信我?舍不捨得?”

  敢不敢?信不信?舍不舍?一連三問把賈赦難住了。可對上少年深邃似海的眼眸,他心間莫名湧上一股豪氣,拍桌道,“我敢,我信,我舍!用一份家業換一輩子安寧,值了!璉兒,把幾位族老找來立切結書。把家業和爵位給了老二,今後大房與二房,我與母親,此生此世再無瓜葛,是生是死兩不相干!”

  他看向賈母,狠聲問道,“母親可滿意了?”

  賈母傷得不重,聽了他的話驚坐而起,問道,“果真?果真連爵位也給政兒?”如此,寶玉今後也能襲爵,這輩子總算不愁了!

  思及此處,她面露喜色。

  趙姨娘、邢夫人和賈璉都嚇傻了,不敢置信的朝賈環看去,見他微一擺手,立馬咽下滿肚子的話,靜觀其變。

  賈赦頹然點頭,“果真把爵位也給他。父親在時,母親不是總勸他廢除我世子之位改立老二麼?如此,也算了了你畢生心願,兒子也不用擔一個不孝不悌的罪名。”

  “可改立爵位之事……”賈母憂心忡忡開口。

  賈環眯眼笑了,“不過皇上一句話的功夫,又有何難。給了家業與爵位,還望今後各位再莫上門叨擾,見面只當不曾相識,可能做到?”

  “這個自然!”見賈政隱有挽留之意,王夫人連忙開口。

  “如此甚好,這便立下切結書吧!”賈環命啞妹去書房拿文房四寶。

  幾人各自寫下切結書,幾位族老在右下角蓋了私印,然後拿去衙門辦理官文。因此事有神威侯出面,官吏不敢怠慢,只略看了一眼便戳了公章入了官檔,算是塵埃落定了。幸而賈赦一家剛歸京,箱籠等物未曾打開,只雇了馬車移至他處也便罷了,不如何麻煩。

  賈環沖賈母等人詭異一笑,催馬離開。

  “你們今後便在這裡住著吧,院子剛空出來,頗有人氣,風水也是上佳。哎,我也不知那兔崽子犯了什麼糊塗,竟攛掇你們棄了家業!真真是抱歉!”趙姨娘滿心愧疚的將幾人領入月前自己居住的五進的大宅子。

  “我信環哥兒。他如此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賈赦沒心沒肺的一笑。

  “是,環哥兒什麼樣人我還不瞭解麼,吃什麼也不會吃虧。”賈璉適時打趣。起初還有些難過,但當真走出榮國府的大門,轉頭回望的時候,他心裡卻說不出的輕鬆。這已然傾頹的家,有名無實的爵位,誰愛要誰便拿去吧!

  “你們不但吃不了虧,還擺脫了一個**煩,日後記得好生謝我。”賈環換了一身朝服,立在門口沖賈璉招手,“拿上你那些好東西隨我進宮。”

  賈璉悚然一驚,忙從箱籠內翻出一個小匣子,緊緊抱在懷裡,做賊一般躡手躡腳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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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心殿內,證聖帝接過匣子,從中取出一遝帳冊翻閱,看完後冷哼一聲。

  賈璉本就嚇得手腳發軟,見皇上震怒,立時給跪了,不停磕頭告罪。

  “起來吧,你是功臣,無需謝罪。”證聖帝虛扶他一把,沉吟道,“你既如此瞭解江南官場,三日後便隨同欽差回去辦案。你所受之冤屈便由自己親手討要,可好?”

  可好?自然是千好萬好!不但罪沒白受,反得了皇上重用,倘若差事辦好了,今後何愁不飛黃騰達?賈璉喜形於色,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感激涕零道,“謝皇上隆恩!微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證聖帝淡淡嗯了一聲,看向歪在椅子上喝茶的少年,冰冷的眼眸瞬間染上暖意,“環兒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回親自過來,該不會有事求我吧?”

  賈環放下茶杯,道,“不過一句話的功夫,你幫是不幫?”

  “幫,自然要幫!”證聖帝握住少年指尖輕輕捏了捏,語氣溫柔的一塌糊塗,“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一顆顆摘下來。”

  賈璉面色如常,心尖卻一顫一顫的。瞧皇上這態度,這表情,這語氣,嘶,竟真的與環哥兒關係非同尋常,且看樣子還被迷得不清!

  賈環將指尖抽-出,點了點賈璉,道,“把他父親一等將軍的爵位冠到賈政頭上。方才老太太帶著二房一家來榮國府鬧事,卻是要搶奪家產,索性一氣兒成全他們!”

  證聖帝愣了愣,隨即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點著少年鼻尖萬分寵溺的輕斥,“好你個環兒,還是那般壞!”

  “我壞我自在。”賈環挑高一邊眉毛催促,“快些下旨,省得夜長夢多。”

  “好好好,我這就下旨。”證聖帝一邊笑一邊命曹永利拿來文房四寶和明黃錦帛,洋洋灑灑立下一份聖旨。

  什麼壞不壞的,賈璉完全沒聽懂。但座上二人他一個都不敢相詢,只撓心撓肺的乾等,拿了聖旨被皇上趕走後偷偷給送他出來的曹永利塞了一張銀票,腆著臉問,“曹公公,這改立爵位之事究竟有什麼玄機在裡頭?”

  環三爺的親人,曹永利是半點不敢怠慢的,忙把銀票塞回去,附在他耳邊道,“這事早晚會鬧得眾人皆知,告訴你也無妨。皇上正下決心追繳戶部欠款,先從欠的最多那幾家開始。榮國府名列第七,所欠款銀為一百四十九萬兩,誰得了爵位,誰負責把銀子還清。賣兒賣女、傾家蕩產的日子還在頭後呢。”

  “原來如此!”賈璉點頭,恍恍惚惚的去了,出了宮門才回過味來,扶著牆根狂笑一通,呢喃道,“環哥兒忒壞了!壞的冒水兒!哈哈哈……”

  養心殿裡,證聖帝從禦案後繞出來,搬了張椅子緊挨著少年落座,邀功道,“事已辦妥,環兒該怎麼謝我?”

  賈環一邊笑一邊慢慢靠近,眼見鼻尖已抵住他鼻尖,竟把緋紅的唇瓣微微張開,作勢要吻。

  隱含藥香的灼熱氣息吹拂在臉上,燙得證聖帝皮膚一陣一陣發麻,他雙目迷離,雙拳緊握,狂跳的心臟幾欲撞出胸膛。

  賈環又靠近幾分,唇瓣的溫度隔著稀薄的空氣傳導至對方唇上。

  證聖帝屏住呼吸等待,卻沒料少年詭異一笑,猛然退開去,與此同時,肩上傳來輕微的刺痛,令他渾身無力的癱軟在椅子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個謝禮喜歡麼?”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輕輕在證聖帝俊美無儔的臉上拍打,又緩緩向下,在他胸膛、小腹、襠部遊移。

  蕭澤和曹永利嚇得腿都軟了,雙雙跪下來求三爺悠著點。

  賈環還未說話,證聖帝卻先笑了,“無事,環兒與我鬧著玩呢!”

  “就那麼肯定我不會傷你?”賈環詭笑,伸出舌尖舔了舔冰冷鋒銳的刀刃,然後將之空懸在男人腹部,一點一點下移。

  一股妖嬈的風情撲面而來,證聖帝咽了口唾沫,褲襠緩緩撐起一個巨大的帳篷。

  “被刀比著還能發情,你們兄弟兩果然不是凡人。”賈環用刀背拍了拍那巨物,嗤笑道。

  “環兒有所不知,”證聖帝苦澀一笑,“自你走後我再未讓旁人近身,自然經不起撩撥,更何況撩撥我的人還是你!莫說拍打輕撫,就是環兒稍微離我近點兒,給個好臉色好聲氣,讓我聞聞你嘴裡的藥香味兒,我也能興奮的立起來。好環兒,快別折磨我了,還記得那晚你我棲身林中小屋……”

  說到此處,證聖帝胯間的巨物跳了跳。

  賈環立即收回匕首,色厲內荏的喝止,“閉嘴!過去的事不許再提!”

  “好,你說不提便不提,咱們談談將來。”證聖帝寵溺一笑。

  賈環心尖顫了顫,拿起御筆在他嘴上畫了一個大叉,而後板著臉疾步離開。

  蕭澤跟曹永利連忙爬過去幫皇上擦嘴,卻沒料皇上偏頭躲避,先是低笑,而後朗笑,眼裡閃爍著愉悅至極的光芒。那個與他嬉鬧玩笑,時不時還耍耍小性子的環兒又回來了,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蠢作者正在研究貼圖教程,研究透了就把美圖貼上來。我真的醉了~~~



  119、一一九


  證聖帝先是寬限了七日,後又追加三日,依然無人還款。四王八公像約好的一般,連罷了十日朝,金鑾殿上顯得格外冷清。南方災情還在加重,請求救援的奏摺一封接一封送入京城,短短幾日,證聖帝眉宇間便起了一條深深的溝壑,鬢邊更生了幾絲華髮。

  卻在三日的最後一日,宮中傳來消息,得了癔症的九皇子從假山上摔下陷入昏迷,醒過來竟奇跡般的好了。太上皇龍心大悅,立即召開宮宴替么兒慶祝。久不上朝的四王八公帶著貴重禮物忙不迭的趕到紫宸殿,把太上皇與九皇子眾星拱月般圍在中間。唯獨證聖帝,端坐在金燦燦的御座上,很有些孤家寡人的意味。

  “環兒,這些人不怕我呢。”證聖帝將少年拉到自己身邊落座,輕笑道。

  “只需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他們會知道何謂害怕。”賈環朝人堆中的九皇子舉起酒杯致意,然後一飲而盡。九皇子面上含笑,攏在袖中的手卻不可遏制的發起抖來。

  “等到他們知曉的時候,卻是晚了。”證聖帝搖頭歎息,“明日環兒便去他們府上討債吧,我已算是仁至義盡了。”

  賈環點頭,眼睛卻盯著九皇子,見他看過來,將指尖置於脖頸處做了個割喉的動作。九皇子正抬手豪飲,見此情景嚇得不輕,一口酒水嗆入喉管,當即咳得天崩地裂。宮人們連忙圍過去,拍背的拍背,擦拭的擦拭,好一通忙亂。

  “就這心性也想與你爭,不知死活。”賈環語帶輕蔑。

  證聖帝攬住他肩膀連連低笑,心情好得似要飄起來,見老五坐在堂下,正用赤紅的雙目瞪著自己,更是愉悅的沖他舉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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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早朝,證聖帝命神威侯帶領錦衣衛去各大世家收取欠款,第一個拜訪的便是欠銀子最多的五王爺。

  甫一到得忠順王府,賈環便命錦衣衛舉起弓弩,將偌大的府邸外三層裡三層的圍起來,倘若有人反抗,格殺勿論。

  稽延頂著一頭冷汗將神威侯迎進門,帶入後花園。

  此時已入夏,天氣十分炎熱,園中-淫-靡的景象卻把本就燥熱的溫度更往上哄抬幾分。卻見五王爺與幾名世家子弟坐在荷花池邊,身旁環繞著各色美人,男的女的,妖嬈的清秀的,一陣陣嬌-啼、一縷縷香風,一串串-浪-笑,直把尖銳的蟬鳴都壓下去。

  原先空寂的府邸,不過幾日又被各大世家送來的美人塞得滿滿當當。

  五王爺懷中坐著一名姿容絕豔的女子,雙手摟住他脖頸,紅唇抵住他耳廓,也不知說了什麼,把五王爺逗得朗笑不止,大掌探入她衣襟,在那渾-圓-豐-滿的-酥-胸揉捏。女子一邊-嬌-喘,一邊咬著他耳垂撒嬌賣癡,那畫面叫旁的幾名世家子弟看得口乾舌燥。

  賈環停步,負手站在原地輕笑。

  稽延額頭的冷汗冒得更快了,勉力維持住平靜的語調,躬身道,“王爺,神威侯來訪。”

  五王爺抬眸一看,膽兒都快裂了,面上卻十分狂妄霸氣,質問道,“你還有臉來見本王?”探入女子衣襟的大掌悄悄的,一寸一寸的挪出來,然後攏入袖中微微發抖。

  “奉旨討債,不得不來,還請王爺與我一個方便。”賈環上前兩步。

  “討債?本王若是不還,你待如何?”五王爺心肝一顫一顫的,引得面皮跟著抽搐,看上去倒似氣得狠了。

  “自然是先禮後兵。”賈環沖牆頭一指,卻見上面站著一排弓箭手,弓弦已經拉滿,箭矢也已搭好,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瘮人的寒光。

  “賈環,而敢!”南安王世子憤然拍桌。

  “我自然敢。”賈環挑眉輕笑,一支強勁的弩箭隨即紮入南安王世子手邊,直紮穿桌面,僅留下幾寸長的尾羽。

  園中死一般寂靜,足過了幾息,南安王世子才驚聲尖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他身邊的幾個世家子弟忙將歌姬孌童拉至身前擋箭。園中頓時亂作一團,尖叫聲、求饒聲、啼哭聲,聲聲交織在一起,把好好一個夏日宴攪的翻天覆地。

  “賈環,你欺人太甚!”五王爺迫不及待地將懷中的女子扔出去,道,“此事與他們無關,讓他們離開!本王與你另算!”

  賈環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眾世家子弟連忙向五王爺告辭,跌跌撞撞的跑了。

  “你們也都下去!”五王爺沖剩下的美姬揮袖。

  眾姬妾孌童大鬆口氣,爭先恐後的離開。

  片刻後,園中只剩下賈環、五王爺、稽延三人。賈環微一擺手,立在牆頭的弓箭手立即鬆開弓弦,跳到牆那頭去了。

  “環兒,你可千萬別跟我較真啊環兒!這不都是做戲呢麼!全是老三出的鬼主意,他見不得我好!環兒,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五王爺飛撲到少年腳邊,嗷嗷的叫喚。

  稽延扶額,默默扭過頭去。

  賈環一腳將他踹開,走到主位坐定,掄起酒罈豪飲一口,道,“我看你挺享受的。”

  “我享受個屁!”五王爺腆著臉坐過去,一邊替少年捶腿一邊抱怨,“那些人塗脂抹粉臭不可聞,偏還愛往我身上磨蹭,熏得我都快吐了!但有釘子看著呢,我只得硬扛!你瞅瞅我這雙手,若是碰了他們,晚上非得回去洗個十遍八遍,直洗脫一層皮才覺得好些!”

  他攤開自己大掌,果然有些微微泛紅,又接著指天畫地的表忠心,“好環兒,這世上我只鍾情於你一個,你瞧瞧我這好兄弟,”他指指自己褲襠,“對著旁人丁點反應沒有,捋都捋不起來,一見了你它便硬啦,連聲招呼也不打!”

  褲襠處果然一點一點撐起來,五王爺越發笑的得意,“環兒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你一定要信我啊,千萬莫中了老三的離間計!他一肚子壞水兒!”

  賈環一杯酒倒入他大張的嘴裡,見他嗆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才露出個笑來,道,“我是來討債的,別嘚吧嘚吧浪費我時間。庫房在哪兒,帶我去。今日先宰你立威,再去別家。”

  “哎,立立立,我一定幫環兒把威立起來!”五王爺抹把臉,傻乎乎的笑了。

  那賤樣實在是傷眼,稽延恨不能自摳雙目,心中暗忖:不知道現在轉投環三爺麾下可不可行?王爺倘若獲悉我打算,一定親自把我送上門去。忽然覺得更糟心了怎麼辦?

  忠順王府的庫房占地很大,開了門鎖,堆積如山的箱籠差點沒把屋頂撐開。賈環手裡拿著一張單據,曼聲道,“別家三輩人才欠下幾百萬兩,你五年就欠下別人幾輩子才欠下的債,你挺能啊!”

  “我,我,我這不是見別人都借,我也跟個風麼!其實我不差錢!”五王爺心虛極了。

  稽延同情的瞥他一眼。旁人不知,他還不知麼,那些銀子全拿去置房產養姬妾去了,倘若不是碰見三爺,王爺忽然知道攢媳婦本了,也不曉得現在會欠下多少,六百萬兩也是有的。

  “滿朝文武,數你欠的最多,統共三百二十四萬兩,我自作主張把零頭抹了,你給個三百萬兩,沒現銀拿古董玉器房產田莊抵債也行,你看著辦吧。”賈環拂開在鼻端飄飛的灰塵。

  “還是環兒對我最好!”五王爺拉住他手腕輕輕揉捏,“現銀都在這兒呢,你派人搬走吧。算老三有點良心,登基後給我提了個醒,否則現在得賠的我傾家蕩產。”

  “難怪你把西夷皇族的寶庫搜刮了個遍,卻是用來還債。”賈環抽-出手腕,行至箱籠邊一一查看,裡面果然整齊碼放著許多金磚,盡夠了。

  “哪能啊,還債的銀子我早備好了,西夷皇室的寶庫我全給了老三,他有錢著呢!他這是借機要除掉世家和四大異姓王,其實賑災銀早派親信悄悄送去了。南部那些地方大員全是他的擁躉,有異心的全都被他連根拔起,耍弄這些眼高於頂的京官還不跟耍猴兒似得!他簡直壞的沒邊兒了!所以環兒,咱不跟他玩,遲早要吃虧的!”五王爺不遺餘力的抹黑證聖帝。

  賈環笑而不答,繼續查驗銀兩。

  五王爺走上前,從一堆箱籠裡翻出一個小匣子,打開了遞到少年眼下,“這是我私扣的一匣子寶石,環兒你最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快看看喜不喜歡。”

  賈環轉臉一看,裡面全是晶瑩剔透的各色寶石,紅的、藍的、黃的、綠的、紫的……應有盡有,五彩斑斕,一柱陽光斜照下來,反射出的璀璨光芒能把人的眼睛刺瞎。

  喪屍的晶核與寶石無異,賈環上輩子最喜歡搜集晶核,這輩子自然對類似的寶石青睞有加,倒讓五王爺看出來了。他撚起一顆血紅的寶石對準陽光探看,片刻後放入匣中,笑道,“我很喜歡,多謝了。”

  五王爺歡喜的跟什麼似得,將匣子遞給稽延,諂笑道,“咱兩誰跟誰啊!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

  賈環捏住他下顎輕笑,“我的還是我的,記住了麼!”

  “記住了記住了!好環兒,連我也是你的!”五王爺忙握住他指尖,放在唇邊連連啄吻。

  賈環任他吻了一會兒,見他竟張口來咬,立即-抽-出指尖,揮袖道,“讓人來把銀子抬走!”

  稽延捂著酸痛的眼睛下去了,很快叫來錦衣衛把東西搬走。五王爺跟前跟後的獻殷切,府門一開,立即換了張怒意勃發、狂傲霸氣的臉,喝道,“快滾吧!日後你我二人勢不兩立!”

  賈環略一拱手,躍上馬背匆匆離去。

  府門一關,五王爺立即腿軟了,扶住稽延胳膊心虛的問,“本王方才那是演戲呢,環兒不會介意吧?”

  稽延暗自深呼吸,癱著臉道,“王爺放心,三爺必不會與您計較!”與您計較不顯得他忒掉價了麼?

  當然,最後這句話稽延是打死也不敢說的。主子就是賤,那也只在三爺跟前賤,惹急了連證聖帝也不放在眼裡,天都能捅一個窟窿。



  120、一二零


  ‘抄’了忠順王府,賈環立即派人將三百萬兩銀子抬進宮,點算清楚後快馬加鞭送去災區,自己則按照名單繼續拜訪眾位老賴們。

  排在五王爺下麵的便是南安王,所欠款額為三百一十九萬兩。

  因與四大異姓王毫無交情,賈環到了府門前連馬都沒下,揚聲道,“神威侯奉旨前來討債,請南安王出門一見。”

  包裹著銅皮的府門關得死死的,半點動靜也無。之前南安王世子便在忠順王府,不可能不與家中通稟此事,看這架勢,卻是打算負隅頑抗了。

  賈環冷笑,沖身後的錦衣衛打了個手勢。

  一眾彪形大漢將南安王府裡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當真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出,扯開嗓子齊齊高喊,“神威侯奉旨前來討債,請南安王出門一見!神威侯奉旨前來討債,請南安王出門一見!神威侯奉旨……”

  震天動地的音量將樹梢的蟬跟鳥兒都驚飛了,且喊聲連綿不絕,大有南安王不出來就不停止的架勢。四周居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紛紛派僕役出去打探,路過的行人更是不肯離開,聚在遠處指指點點。

  這討債討得滿城皆知,當真是把南安王府的臉面硬生生撕下來踩踏。南安王哪裡還坐得住,點了一列親兵護衛左右,怒氣衝衝打開府門卻又怕賈環硬闖,跨下臺階後忙命人將府門牢牢鎖死。

  “好你個賈環,不過區區從二品侯爵,也敢跑到本王府上放肆,誰給你的膽子!要想進去討債?先從本王的屍體上跨過去!”面子已經沒了,裡子更不能丟,滿京城的人都看著,他今日絕不能讓賈環把銀子帶走。

  “我難道說得還不夠清楚?我今日是奉旨討債,自然是皇上給我的膽子。王爺你再如何尊貴,難道能越過皇上?”賈環舉起手冷笑,“我這輩子踩踏的屍體還少麼?你既然敢跟我橫,我自然也敢跟你玩命,且玩的還是你的命!王爺,還請你站直了站穩了,千萬莫亂動!”

  他高舉的手緩緩落下,卻見身後的錦衣衛們齊齊激發袖中的弩箭,咻咻咻的破空聲不絕於耳。

  看見密密麻麻、鋪天蓋地襲來的箭矢,南安王嚇得渾身的血液都凍結了,莫說逃命,就是眨個眼也做不到。世人都說神威侯邪性,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他今日總算見識了!難怪連五王爺也奈何不了他,叫他輕易便把銀子討了去。

  一波箭雨過後,府門前只剩下南安王一個活物,護在他左右的親兵全被紮成了馬蜂窩,死得不能再死。南安王轉動僵硬的脖子,四下裡看了看,又抬手摸了摸毫髮未傷的身體,正欲鬆口氣,卻見神威侯舉起一張巨大的弓弩,搭上一支兒臂粗的箭矢,瞄準了自己頭顱。

  箭矢還未激發,卻有一股森然寒意由眉心竄入,將本就混沌的腦仁絞成一灘爛泥,南安王駭得神魂俱裂,扯開沙啞不堪的嗓子嘶吼,“賈環,你敢!”

  “你們父子兩能不能換句話?我有何不敢?”賈環蔑笑,勾弦的指尖緩緩鬆開。箭矢裹挾著強勁的罡風朝南安王襲去,卻並不如南安王預料的那般紮入他頭骨,卻是上移了幾寸,從他發冠中穿過,狠狠撞進包裹著銅皮的大門,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南安王只覺得頭皮都快被掀翻了,痛不可遏,抬手一摸,掉下一大把頭髮,想必罡風掃過的地方已經禿了。等不及羞惱憤怒等情緒湧上,卻聽身後嘎吱嘎吱一陣悶響,那由鐵衫木打造,又包裹了厚厚一層銅皮,重逾千斤的大門,竟被一支箭矢撞得散了架,搖晃幾下轟然倒地。

  南安王連忙抱頭躲避,幸而有門口兩隻石獅子擋了一擋,才沒被壓成肉泥。

  府裡府外一片死寂,不僅四周圍觀的路人驚掉了下巴,就是一眾錦衣衛,也都目露愕然。原來有關於飛頭將軍的傳說並非皇上替侯爺造得勢,卻是真的,絲毫也不摻假!如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一支箭能撞開兩扇重達千斤的大門!倘若這箭紮入腦袋,又該是何種情形?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不敢深想。

  而當事人南安王的心情則更為糟糕。他癱坐在被砸得缺了半個腦袋的石獅子底下,褲襠處緩緩沁出一股騷臭的尿液,見賈環又搭上一支箭,向自己瞄準,連忙淒厲的大喊,“神威侯且慢!不就是銀子麼,本王立馬就還!來人啊,去開庫房,快快快!”

  躲在門後偷聽的南安王世子這才把驚掉的下巴合攏,一邊使人去籌銀子,一邊跑出去攙扶自家老爹,心裡一陣後怕。幸好這門是從外面倒下的,倘若往裡面倒,他非得被壓成一灘肉醬!這神威侯手段也忒殘暴了,難怪連五王爺都降不住他!

  三百萬兩不是小數,把府裡的現銀全都掏空也湊不齊,南安王正欲討價還價,對上神威侯森冷的目光,立馬揮舞袖子,“趕緊把地契房契全拿來!能抵的全抵了,莫讓侯爺為難!”

  南安王世子也怕了,忙拿出一個小匣子遞過去。

  隱在錦衣衛中的帳房先生這才冒頭,坐下點算了一番,直把三百一十九萬兩一厘不差的湊齊,方向神威侯點了點頭。

  神威侯拿起小匣子,一言不發的離開。南安王父子瞬間癱軟在椅背上,暗暗忖道:都說神威侯是殺神轉世,而今總算是信了!得殺多少人才能染上如此濃重的血煞之氣?!

  出了王府,錦衣衛們看向侯爺的目光全變了,飽含深深的敬畏。他們這些人暗地裡苦訓十年,身手莫說萬里挑一,百裡挑一也是有的,故而眼光更為神准。就憑侯爺方才露的那一手,斬殺他們所有人不需一炷香的功夫。

  西疆有人傳言——單憑神威侯一個,就能抵上一支近萬人的精銳,這話竟是真的!世上竟真有人強悍到如斯地步!

  壓了壓狂跳不已的心臟,所有人都收起了骨子裡的桀驁不馴,默默跟隨在神威侯左右。

  下一位老賴卻是頗有賢名的北靜王。他整日裡舞文弄墨,吟詩作畫,並無半點不良嗜好,也無大的開銷,卻不知為何欠下二百九十多萬兩鉅款。

  因前兩位被神威侯整治的不輕,他早得了消息,一臉淺笑的站在府門口迎接,“賈侯辛苦,還請進府喝杯熱茶。”

  “任務繁重,耽誤不得。”賈環坐在馬上,略一拱手,“王爺直接把銀子抬出來吧。”

  水溶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卻又很快恢復正常,道,“煩請賈侯稍等。”

  幾名僕役抬了幾口箱子出來,賈環也不使人點算,拿出單據沉聲道,“王爺所欠款額為二百九十七萬兩,另有七千兩的零頭我給你抹了。就這幾口箱子,恐怕裝不下!”

  一路跟隨侯爺前來看熱鬧的百姓對著北靜王指指點點,臉上似有譏諷之意。

  北靜王扯了扯面皮,強笑道,“府中現銀全在這裡,還請賈侯通融一二。”

  “沒有現銀便拿房契地契來抵,沒收足欠款,我不好回去交差,也請王爺通融一二!”賈環語氣冷硬。

  北靜王身居高位,交遊廣闊,從來是座上賓,何曾被如此苛待逼迫過,那溫文爾雅的面具也戴不住了,冷笑道,“賈侯行事未免太過蠻橫了,須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還年輕,日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想跌的太重,現在便開始替自己積點福德吧!”

  賈環輕輕笑了,“我以為北靜王素有賢名,應該是個心憂天下,心系百姓的,卻沒料如此昏聵。南方遭了百年難遇的洪澇,每天都有數萬萬百姓死去,我今日多籌措一錢銀子,便可多救一人性命,卻是在為自己積德了,且積的還是大功德。反觀王爺你,明知百姓遭難卻依然拖著戶部銀子不還,冷眼旁觀數萬萬生靈葬送在洪水裡,說你一句喪盡天良也不為過。須知蒼天有眼,因果有時,王爺你只管跟我耗,小心日後遭了報應被天打雷劈!”

  圍觀的路人聽了這話議論聲更大,看向北靜王的目光越發鄙夷。平日裡裝得再好,關鍵時刻就露了本性了,又是一個不拿百姓當人看的!哪像飛頭將軍,雖然手段過激了些,可幹得都是為國為民的大好事!

  “飛頭將軍,他不出錢咱們出!這是五兩銀子,您趕緊拿去救濟災民吧!”不知誰朝他扔去五兩銀子。

  “是啊,咱們出錢!救人要緊!”又有許多人扔來碎銀。

  賈環目光犀利,反手接住銀子又扔回那人手中,嚇了對方一跳,“百姓遭難,自然由國家救濟,怎能將壓力攤分到百姓頭上。銀子你們全都拿回去,今日我便與北靜王一耗到底。”

  錦衣衛都是受過特殊訓練的,不但目力過人,記憶力更是一等一,撿起碎銀依次送還,又接著將北靜王府團團圍住。

  北靜王承受著百姓們越來越鄙夷的目光,心知再耗下去,苦心經營的十數年的賢名便毀於一旦,只得扯開嘴角強笑,“賈侯說的是,是本王狹隘了,斷沒有為了幾兩銀子置百姓于不顧的道理。您稍等,本王這便使人去拿地契。”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焦頭爛額的北靜王總算湊齊了欠款,盡數交到錦衣衛手上,面帶微笑的送走神威侯,心臟卻氣得幾欲爆裂。

  神威侯不但手段兇殘,一張嘴更是啐了劇毒,誰也打他不過,誰也說他不過,短短兩日便要回了上千萬兩欠款,然而也把四王八公得罪狠了,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只是,這種種暗潮如今還深埋在平靜的表像下,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暴發。

  王家借的銀子也不少。王子騰翻了翻帳本,從祖父那代起便不斷的支借,到如今已積下一百八十多萬兩,足夠建一個小鎮了。

  方氏每日裡都派人去打聽動靜,眼見四位異姓王被賈環收拾的服服帖帖,急得頭髮一大把一大把往下掉。

  “老爺,咱該怎麼辦?”她驚惶不定的問。

  “趕緊去籌銀子,不夠便把府裡的古董玉器珠寶拿去賣了,再不夠便賣田莊房產,還不夠只能動用你的嫁妝。總之一定要趕在那煞星上門前主動把銀子還回戶部!”王子騰斬釘截鐵的道。

  “動我的嫁妝?”方氏尖聲叫喊。

  “你喊什麼!咱們已與賈環結下血海深仇,你看看他,連五王爺和四位異姓王都不放在眼裡,說動刀槍就動刀槍,倘若討到咱們府上,指不定會公報私仇把咱們全殺了。屆時他只需向皇上道一句‘抗旨不遵’,咱們死了也是白死!你是要命還是要嫁妝?且選一樣!”

  “要命,自然是要命!我這便去籌銀子!”方氏提著裙擺急匆匆下去了。

  在神威侯一連抄了五戶人家後,老神在在的世家勳貴們終於慌了,紛紛效仿方氏四處籌措銀兩,然後主動上繳戶部。許多行商聞聽消息後緊趕慢趕的往京城來,試圖撈些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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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二房一家本只想訛詐四成家業,哪料賈赦那般窩囊,直接把榮國府和爵位全給了,喜的他們一宿睡不著覺。經過一年多窮困潦倒、卑微下賤的日子,他們就是做夢也想重回錦繡繁華的賈府,且爵位是王夫人和賈政肖想了一輩子的東西,一夕得了只覺得此生無憾,哪裡有空想別的,兩個人抹去所有芥蒂,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寶玉伺候賈母睡下,迫不及待回到以前居住的小院,這裡看看,那裡摸摸,對跟在自己身後的探春笑道,“我就知道咱們還會回來!瞅瞅,屋裡的東西還跟走時一樣!對了,襲人她們在哪兒?我得接她們回來!”

  “你派人去打聽啊,打聽清楚了只管讓母親幫你尋。”探春陰陽怪氣的笑起來。屋子裡哪還跟以前一樣?值錢的東西全被那些奴才偷走了,只餘下一個空殼。回來了又如何,得了爵位又如何,照樣撐不起這個家。且賈環是何等陰毒詭譎的一個人,他拋出的東西,二房也敢伸手去接,簡直不知死活!

  想到這裡,探春一徑搖頭,一徑詭笑,踩著虛軟的步子走了。

  寶玉聽了她的話心裡很不好受,派人去打聽,派誰?茗煙、李貴、掃紅那幾個小廝全都跑了,臨走還放了一把火燒了母親臥房,毀了賣身契。旁的僕役得了消息也都紛紛效仿,把賈府洗劫一空後拖家帶口遠遁。

  官府和族人對此事理也不理,冷眼看著他們遭難。而今的榮國府,再也不是當年富貴無雙的榮國府了。

  思及此處,心底的歡喜像泡沫般碎裂,寶玉呆呆坐在榻上掉淚。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121、一二一


  探春回屋後把箱籠全拖出來翻找,終於在一隻箱子底部找著幾根金釵,沒甚精巧的花樣,就是普普通通的祥雲紋,往常都是讓匠人批量打造,然後拿去賞賜下人,造得多了隨手往旮旯裡一放,自己都忘了。那樣富貴榮華,無憂無慮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探春捏著金釵默默掉淚,片刻後洗了把臉,換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悄悄摸到賈環原來居住的小院,開了後角門出去。

  “掌櫃的,死當。”她用帕子掩住半張臉,將金釵遞進櫃檯。倘若是往年的探春,定然羞得無地自容,但如今的探春卻是習慣了。

  “十兩銀子。”掌櫃只瞥了一眼便報出一個價。

  “你怎不稱一稱?這幾根加起來少說也有七八兩金子呢!”探春急了,放下捂臉的帕子爭辯。

  “如今神威侯四處在京中討債,欠債的人家見天的拿東西來當。莫說金釵這些小物件,就是古董玉器也賣不上價!給你十兩已算是極為厚道,愛當不當!”掌櫃將金釵扔出櫃檯。

  探春用手接住,忙不迭的追問,“你說神威侯討債?討什麼債?”二房一家衰敗至此,僕役跑得一個不剩,族人和親朋也都老死不相往來,賈政、王夫人、賈母怕丟了臉面,整日裡待在家中長籲短歎,自然耳目不通,消息不靈。

  “你竟不知道麼?”那掌櫃的來了興致,滔滔不絕的說起來,“今年南方遭了百年難遇的水災,國庫空虛,無錢賑災,皇上一查才知曉原來國庫銀子都被那些個朝臣支借一空……”

  探春越聽越覺得心驚肉跳,握金釵的手骨節發白。

  “幸虧神威侯不怕得罪權貴,一家一家上門討債,這才給了南方災民一條活路。眼下京中勳貴莫不四處籌措銀兩主動歸還戶部,就怕神威侯殺上門去!咱大慶若能多幾個像神威侯這般不畏強權,剛正不阿的好官,老百姓的日子就好過咯!”那掌櫃搖頭歎息。

  探春心裡翻攪著驚濤駭浪,面上卻不顯,將金釵遞回去,道,“十兩便十兩吧,我當了。”

  掌櫃兌了十兩銀子,一再叮囑她收好了,莫露了財。

  探春小聲道謝,用帕子捂住臉匆匆離開,到了一處拐角才背抵著牆根大口喘氣。她本欲多存些銀兩防身,如今看來,那地方卻是不能多待了,破家之難就要來了!

  果然,從賈環手裡漏出的東西都沾著劇毒,他願意給,你才能拿;不願意給,硬搶了來只能落得個一無所有、生不如死的下場!老太太、太太吃了那麼多次虧,怎就學不乖呢?探春捂臉諷笑,待翻騰的心緒平復了才兜兜轉轉回到原來的小院,從石榴樹下挖出一個鐵皮匣子,揣在懷裡輕手輕腳離開。

  “伯娘救命啊!”她沒回榮國府,也沒去神威侯府,卻是尋摸到賈赦門前。因大房借住在趙姨娘原來的居所,於她而言也算是熟門熟路了。

  “這是怎麼了?”因受了趙姨娘與環哥兒天大的恩惠,邢夫人忙把探春迎進門。就算探春再如何混帳,她終究是趙姨娘的骨血,卻是不能不理的。

  “伯娘,您與大伯為何放棄爵位和榮國府,我已是知道了。之前日子困苦的時候,太太便放言要將我賣去勾欄院,我終究不是她親生的,就是死了也不心疼。倘若真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也不知會如何糟踐我。我沒臉去求姨娘,只能求到您這裡,還請您救我一救吧!”探春一邊啼哭一邊跪下磕頭。

  她深知憑賈環如今的權勢,大房斷斷不敢得罪於他,不但不敢得罪,還得牢牢依附於他。即便她遭了賈環厭棄,可她終究與他血脈相連,又有趙姨娘在旁看著,大房絕對不會對她置之不理。

  邢夫人暗歎探姐兒果然是個人精,總能在絕境中找到出路。可也正因為太精明了,少了許多人情味,才落到今日這等田地。她既尋到府上,看在趙夫人和侯爺的面子上也得好生安置。

  這樣一想,邢夫人忙拉她起來,讓她安心在府裡住著,還承諾給她尋一戶好人家,轉頭給趙姨娘送了一封信。

  趙姨娘心裡悵然,可也沒親自去看,只讓人送了幾箱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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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威侯兩天之內抄了五戶人家,一戶乃忠順王府,另四戶乃四大異姓王,都是旁人連根毫毛也不敢碰的硬茬子。他不但碰了,還把人整治的狼狽不堪,有苦難言,那殺神的威名直從邊疆傳入京城。

  第三日,四王八公終於不再罷朝,天還沒亮就與文武百官等在金鑾殿外。

  五王爺站在最前列,身邊圍著東南西北四大王,正小聲說著什麼。欠了銀子還未被追債的官員站在週邊旁聽,神情倉惶,目光閃爍。沒欠銀子的大多是清流或新貴,離這些人遠遠的,也都聚在一起討論賈侯其人其事。

  兩派人馬互不來往,涇渭分明,由此可見朝堂已呈分裂之勢。

  正討論的熱烈,卻見賈侯穿著一件大紅滾金朝服,一步一步款款而來,也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徑直站在正中間的最前列。他提拔上來的武將紛紛自動自發立在他身後,那冷肅強橫的氣場,目中無人的架勢,直把老牌世家和清流新貴壓的直不起腰來。

  方才還喁喁不斷的金鑾殿外,此時此刻安靜的落針可聞。

  少頃後,還是五王爺冷冷一笑,打破僵局,“明知自己根基淺薄卻不廣結善緣,小心爬得越高,摔得越重。”

  賈環轉頭睨他,忽然大步走到他近前,低語,“你怎一邊放狠話,一邊手直哆嗦?可是怕我?”他拍拍他俊臉,柔聲道,“莫怕,我不與你計較。你一邊裝狠一邊露怯的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讓我直想把你揉進懷裡好好親一親。”

  這話是咬著耳朵說得,誰也聽不見。五王爺半邊臉都麻了,心臟更是撲通撲通狂跳個不停,一股血氣從丹田湧入小腹,又緊接著湧上頭頂,把他古銅色的肌膚燙的火紅。

  “你,你……”你調戲我!好環兒,這話怎不放到私下裡說,我現在就想你親親我抱抱我!五王爺心裡在呐喊哭求,面上卻做出個猙獰的表情,仿佛自己被對方氣得狠了,一句話也說不全。

  “演技挺不錯,我看好你。”賈環又拍了拍他臉頰,這才走回原位站定。

  五王爺膚色越發紅潤,像只煮熟的蝦子,五官猙獰而扭曲,在旁人看來卻是被挑釁威脅後怒焰滔天的樣子。

  清流新貴們挪開一丈躲避。四王八公正準備上前安撫,順便煽風點火,卻聽金鑾殿內一陣高昂的通稟聲,“皇上駕到……”

  皇上最先處理的依然是賑災事宜,抬起手點向戶部尚書,卻見王子騰捧著一個小匣子越眾而出,躬身道,“啟稟皇上,江南此次遭受百年難遇的洪災,危及數百萬民眾性命。臣憂心如焚,輾轉反側,點算家資後籌措了一百九十萬兩白銀,一為還清戶部欠款;二為皇上分憂;三為江南百姓盡一份心。還請皇上過目。”話落將匣子舉過頭頂。

  “愛卿有心了。”證聖帝臉上的憂色稍減,命曹永利下去拿盒子。

  曹永利剛邁步,堂下又接二連三站出許多大臣,皆主動上繳戶部欠款,零零總總加起來少說也有八-九百萬兩之巨。

  證聖帝龍心大悅,將眾位大臣好生褒獎一番。

  王子騰退回原位,見賈環眯眼看來,那森冷的目光似淬了毒,刺的自己脊背生寒,頭皮發麻,心裡不禁暗暗忖道:幸好我主動把欠款還清了,否則等這煞神殺上門來,也不知會否丟了性命。且等著,得罪了如此多的世家大族,莫說皇上,就是神仙也保不了你!

  此次早朝群臣齊聚,賑災事宜也一併解決,證聖帝臉上笑容不斷,散朝後特命曹永利去請神威侯單獨敘話。

  “要我替他辦差,替他拉仇恨值,還要我陪他消遣取樂,世上有這麼美的事?叫他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神威侯甩甩袖子,走得遠了。

  曹永利苦著臉回到養心殿。

  “他不肯來?說什麼了?”證聖帝一邊翻閱帳目一邊詢問。

  “侯爺說,說……”曹永利恨不能剪了自己舌頭。

  “說什麼了?一個字也不許改!”證聖帝抬眼看他。

  “侯爺說讓皇上您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曹永利跪在禦案下,悄悄用袖子擦汗。

  證聖帝先是一愣,繼而仰頭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語氣,這遣詞,果然是環兒的風格,世上唯獨他不把自己當皇帝,而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甚好甚好……

  曹永利大鬆口氣,趕緊爬起來伺候筆墨,暗暗忖道:世人都道‘打是情罵是愛’,瞅瞅兩人這態勢,還真有些道理呢。不把皇上當自己人,侯爺也不敢這麼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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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姨娘對朝堂上的風起雲湧不感興趣,這日接到宣威侯府送來的帖子,精心捯飭後歡歡喜喜去赴宴。現如今,她也算是京中最有頭有臉的貴婦之一了。

  宣威侯府亦是軍功起家,但歷經兩代已逐漸沒落。因宣威侯的庶子在神威侯麾下效力,經西夷一戰後獲神威侯提攜,眼下已是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足以支撐門楣。宣威侯府的老封君為子孫前途著想,也為家族百年昌盛考慮,極力主張結交趙姨娘。

  有人喜歡自然有人厭憎。宣威侯夫人送庶子去西疆本欲置他於死地,哪曾想他竟戎馬而歸,平步青雲,連帶的那賤妾也獲封正三品淑人,地位大大提升。這下可把宣威侯夫人的肝兒都氣裂了,對同樣是侍妾出身的趙姨娘恨之入骨,打定主意要讓她大大出一回醜。

  趙姨娘剛入席,還未說幾句話,就見一披頭散髮的婦人撞開門簾來掐她脖子,口裡罵罵咧咧,“賤人,賤種,你們把我害得好苦!”

  趙姨娘一巴掌將人扇飛,定睛一看,卻是王夫人。



  122、一二二


  王夫人爬起來,不依不饒的撲上前撕扯趙姨娘,口裡怒駡不止,“喪盡天良的東西!分明是庶子卻偏要與嫡子爭鋒,現如今連生父嫡母也不放過,硬要害得我們傾家蕩產才肯甘休!你們好狠毒的心思,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一群丫頭婆子圍上前,卻只是裝模作樣的擋了一擋,暗地裡放她過去與趙姨娘糾纏。

  見啞妹習武,趙姨娘得空也學了幾招,且未出嫁前就是個破落戶,論起打架罵人,那還真是個中高手,一腳將王夫人踹翻,又彎腰狠狠抽了十幾個巴掌,罵道,“我們早已分家單過,家業和爵位全留給二房,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當初是你們自己上門強搶,後果也該你們自己受著,怨不得旁人!老天爺都看著呢,該劈誰不該劈誰,他心裡有數!”

  這回丫頭婆子卻是實打實的去攔趙姨娘,卻被啞妹手裡亮蹭蹭的匕首唬得不敢稍動。

  王夫人被抽的頭暈眼花,口齒不清的喊道,“趙姨娘,你好大的膽子,小小侍妾竟敢辱駡廝打主母。你奴籍還掛在族譜上呢,我要告官,我要把你浸豬籠!除非你把戶部的欠款還了,否則我一定要讓你身敗名裂!讓賈環前途盡毀!”

  趙姨娘越發狠抽了幾個耳光,又拿腳踹她胸口,嗤笑道,“你回去好好翻翻族譜,老娘早不是你賈家的人了,什麼奴籍,什麼侍妾,你做夢呢!老娘現在是堂堂的一品誥命!”

  “不可能,沒有老爺發話,你怎麼可能消了奴籍!”王夫人抱住腦袋歇斯底里的大喊。

  “老爺?賈政?他算哪根蔥?老娘要離開賈府,要取消奴籍,要單過,只需我兒一句話的功夫!他賈政算個屁!”趙姨娘越發氣性大,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屋裡的貴婦們看傻了眼。她們就沒見過如此粗鄙,如此不懂規矩,如此不要臉面的誥命,等回神的時候連忙讓婆子去拉架。

  宣威侯夫人面上著急忙慌,心裡卻笑得直打跌。今日這出若是宣揚出去,看這趙姨娘往後怎麼見人!連帶那神威侯也是大大的沒臉!

  等僕役將兩人隔開,王夫人已經被打的鼻青臉腫,氣息奄奄。趙姨娘走到垂花門邊高喊,“來人啊,把這賤人扔出去!”

  卻見院外沖進一列士兵,個個身強體壯,面容猙獰,漆黑的眼裡翻攪著濃烈的血煞之氣,叫人看了心中發怵。貴婦們忙用帕子捂住臉,飛快躲到屏風後,暗地裡把不懂規矩,張揚跋扈的趙姨娘罵了個體無完膚。

  丫頭婆子們尖叫的尖叫,閃躲的閃躲,直把屋子弄得亂糟糟一團。

  兩名士兵架起驚慌失措的王夫人,一路從後院拖到前門,扔死狗一般扔出去。

  趙姨娘還未消氣,抬手把屋裡的席面全掀了,酒壺、茶杯、碗碟等瓷器摔得粉碎,更有醬菜油漬四處亂濺,本就糟亂的屋子這下更不能看了。

  宣威侯夫人捂住半張臉,從屏風後探出頭來喝罵,“趙夫人,你怎能胡亂摔打我府中器具,還講不講理了!小心我告你仗勢欺人!”

  趙姨娘又摔了幾個花瓶才覺得好些,尖聲嗤笑,“狗-操-的東西,還跟我講理了!偌大的宣威侯府,竟就讓一個瘋婆子長驅直入尋我晦氣,打量我是傻子好糊弄呢!你他娘的故意讓我沒臉,我也不需給你留面子!我這人旁的本事沒有,就兩點長處:一,不講道理;二,喜歡撒潑打諢。從今往後見了我,你最好繞道走,否則必定要你好看!”

  見屋內已沒一件好物,趙姨娘揮了揮手,道,“咱走!”出了門碰見匆匆趕來的老封君,只冷笑一聲便揚長而去。

  宣威侯夫人嚇得腿都軟了,被兩個婆子扶出來。眾位貴婦也都心慌意亂,紛紛向她告辭。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眼下這話卻得改一改——有其母必有其子。怪道神威侯那般張揚跋扈,無法無天,卻是隨了趙夫人!

  你跟他講理,他跟你耍橫,你跟他耍橫,他跟你玩命兒!這母子兩個還是少招惹為妙。

  老封君客客氣氣送走眾位女眷,轉身就給了宣威侯夫人一個響亮的耳光,“你幹得好事!得罪了神威侯府,安兒的前途怎麼辦?且等老爺回來再處置你!”

  傍晚,宣威侯與嫡子庶子從衙門趕回,聚在正廳商議善後事宜。現如今已是懷化大將軍的庶子謝安堅定道,“既如此,父親便主持我跟二弟分家吧。家業我一分一厘都不要,只帶了我姨娘出去。如此,母親再也不用時時防備我,亦不用費盡心機的拖我後腿。”

  宣威侯夫人臊的臉都紅了,哆哆嗦嗦的用手指他。嫡子謝晉狠聲質問,“你什麼意思?誹謗嫡母?”

  “是不是誹謗她心裡清楚。一個未受邀的瘋婆子,如何闖過那麼多門禁,饒過那麼多小道順利尋到後院?這裡面沒人安排,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謝安話音剛落便抽出佩刀。他跟隨在神威侯左右,自然染上了那瘋狂嗜血的性子,此時眼珠血紅,容色猙獰,像只惡獸。

  謝晉一下就怯了,囁嚅半晌說不出話。

  “好,分家便分家。你三,晉兒七,我這就找族老作見證。你前途遠大,我們不拖累你。回頭我備一車禮物,與你親自去神威侯府賠罪。”沉默不語的宣威侯終於發話了。

  老封君驚得叫起來,“不可!此事萬萬不可!”

  “母親,我主意已定,你莫要攔阻!”宣威侯揮手命所有人出去,湊到母親耳邊低語,“母親,你若是為謝家百年基業考慮,便乾脆俐落的將謝安攆出去。晉兒如今與九皇子、五王爺走得極近,得了些消息。這大慶的天,怕是要變了。謝安忠於神威侯,神威侯又忠於皇上,未免事成後受他牽連,最好與他斷絕關係!待我與晉兒博一個從龍之功,何愁宣威侯府不能興複?”

  老封君駭的肝膽欲裂,緊緊掐住兒子手腕攔阻,“義兒,謀逆可是殺頭的大罪,你絕不能摻合啊!”

  宣威侯不以為然的搖頭,“有老聖人背後示意,有重兵在握的五王爺造勢,又有四王八公傾力支持,這哪算謀逆?不過改立新帝罷了。母親切看著吧,只需一夕就能成事,翻不出多大的浪來。”

  他抽-出酸痛的手臂,一再安撫母親,直磨得她點頭答應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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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水患剛過,四川又爆發了大規模的地龍翻身,好幾座繁華城鎮都變成了廢墟,死傷百姓數不勝數。

  也不知誰傳出流言,說當今天子昏聵無能,並非天命所歸,老天看不過,這才降下天罰頻頻示警。

  不過三日,流言便傳得眾人皆知。言官紛紛上表證聖帝,要求他頒下罪己詔以穩定民心。證聖帝卻對此置之不理,一味催逼朝臣加緊籌辦賑災事宜。

  他獨斷專橫,剛愎自用的行為越發引起世家大族和太上皇的不滿。壓制在平靜表像下的暗潮一天更比一天洶湧,只等待合適的時機便要翻出滔天巨浪。

  又過了兩月,水患和地龍翻身造成的災難總算漸漸平息。這日正逢太上皇過壽,證聖帝聽取朝臣意見舉行了盛大的宴會,以便沖刷彌漫在朝堂上的晦氣。

  文武百官齊聚保和殿。

  太上皇因行動不便,只能半躺在主位上,腰間蓋著一條厚厚的毛毯,九皇子與太皇貴妃一左一右陪伴身側,滿臉含笑的接受朝臣跪拜,倒把證聖帝晾在一旁。

  神威侯照例坐在證聖帝下首,兩人淺笑對飲,十分自在。

  “齊兒,神威侯,過來與朕喝一杯。”太上皇忽然沖兩人招手。座下的朝臣們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

  兩人躬身應諾,接過太上皇賜下的美酒,又說了些祝福的話,然後一飲而盡。

  “下去坐著吧。”見兩人喝完,太上皇臉上的微笑立刻凍結,頗為不耐的擺手。

  兩人畢恭畢敬退回原位,繼續小酌,卻沒料片刻後,神威侯竟猛然噴出一口鮮血,軟倒在椅子上。證聖帝連忙伸手去扶,卻見殿內沖入許多拿刀拿槍的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住,更將寒光爍爍的刀刃架於他們脖頸。

  朝臣們有得面帶詭笑冷眼旁觀,有得驚跳而起高聲怒斥,還有的僵立當場,不知該如何反應。

  正當時,半途告退的五王爺穿著一身金甲大步入內,沖太上皇與九皇子行禮道,“父皇,皇上,臣幸不辱命,已將皇城圍困。”

  “辛苦皇兄。”九皇子拱手道謝。

  “你們想謀逆?”不等證聖帝發話,賈環支撐起身體,含血喝問。

  “皇兄這皇帝當得不得人心,父皇幾番思量,決定讓本王取而代之。怎麼,神威侯有意見?有意見儘管直說!”九皇子陰測測的笑起來。

  “無甚意見。”證聖帝握緊少年手腕,阻止他說話,看向九皇子問道,“我只是好奇,論資質、論出身、論實力,老五皆遠勝於你,卻為何不自己登基,反擁立你為皇?”

  五王爺握刀的手緊了緊,恨不能立馬將證聖帝劈成兩半,心中恨道:都這時候了還不忘給我使絆子,老三果然是只死狐狸!倘若環兒知道我不要子嗣是因為生不出,而非如誓言那般為他守身,也不知會如何修理我!

  思及此處,五王爺額頭的冷汗爭先恐後的往外冒,用吃人的目光朝九皇子瞪去。



  123、一二三


  正如證聖帝所言,五王爺要資歷有資歷、要兵權有兵權、要才能有才能、要出身有出身,各方面皆遠勝於九皇子。故而在九皇子心裡,五王爺同樣是他的威脅。

  證聖帝這一問,倒正中他下懷,看也不看五王爺,朗聲開口,“三皇兄竟不知道麼?多虧你母妃下的好藥,卻是損了五皇兄精元,這輩子再也無法擁有子嗣。”不能繁衍皇室血脈,這皇位自然輪不到他來坐。

  堂下眾臣紛紛露出錯愕不已的表情。

  賈環猛然聽見這等驚天奇聞,一口老血嗆進喉管,捶著胸口咳嗽起來,心裡暗暗罵道:好你個塗闕兮,自己生不出兒子,卻推說為我守身,為我斷子絕孫,害我內疚了大半年。你好!你好的很!

  五王爺明知環兒早有防備,中毒什麼的都是作假,卻也見不得他嘴角不停往外滲血,更害怕他記恨自己,小心肝一緊一縮,抽痛的厲害。

  證聖帝輕輕拍撫環兒手背,挑眉問道,“朕母妃下的毒?你有何證據?”

  九皇子正要開口,五王爺鐵青著臉大吼,“夠了!你他娘的是奪位還是開堂審案?唧唧歪歪作甚!”

  九皇子見他到了這時候還對自己呼來喝去,沒有半分尊重,心裡很是不虞,面上卻絲毫不顯,忙拱手笑道,“皇兄千萬莫惱。等朕有了子息,日後必定過繼一個給你,還將你的王爵改為世襲罔替,子子孫孫生生不息。如此可好?”

  五王爺冷冷瞥他一眼,不說話了。

  九皇子定了定神,大步走到神威侯跟前,狠狠一巴掌抽過去,“賈環,不是說要陪朕玩麼?朕日後好生陪你玩,玩到朕盡興為止!”

  賈環的臉被抽歪過去,蒼白至極的面頰迅速浮起一個鮮紅的巴掌印,髮絲散亂,渾身無力,看上去頗為狼狽。

  一直雲淡風輕的證聖帝這才驚跳而起,深邃的眼底燃燒著焚天怒焰。所幸用刀架住他脖頸的侍衛反應靈敏,飛快將刀刃抽離,否則他主脈都要被割斷,落得個血盡而亡的下場。

  “老九,而敢!”兩道怒氣勃發的聲音響徹大殿。

  九皇子看看怒目而視的證聖帝,又看看容色陰沉的五王爺,噗嗤一聲笑了,“神威侯旁的本事沒有,勾搭男人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瞧瞧,不過扇一巴掌,兩位皇兄便要找朕拼命呢!”

  他一邊說話一邊舉起酒壺,將冰冷的酒液緩緩澆淋在神威侯發頂。

  賈環垂頭,掩飾眸子深處翻攪的滔天殺意。座下被刀架住的幾名武將都是他的心腹,目眥欲裂的看著這一幕,差點沒把滿口鋼牙給咬碎。

  五王爺劈手奪過酒壺,沉聲道,“老九,你夠了!你向本王承諾過,只要本王幫你奪位,便把環兒交給本王處置,且絕不傷他分毫。你若毀約,本王也能隨時改變主意。”

  賈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證聖帝狠狠刮了老五一眼。

  五王爺心裡苦哇,恨不能立時給環兒跪了,偏生戲沒演完,還得裝出一副狂傲的樣子。

  九皇子果然不再羞辱神威侯,彎腰拍打他臉頰,笑道,“賈環,聽見了麼?難得五皇兄對你癡情若此,日後你可得把他伺候好咯!”

  賈環撩了撩眼皮,很有些不屑。

  九皇子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為了穩住五王爺只得咬牙忍耐,心道等老五厭了,朕再來收拾你!掏出帕子細細擦拭手掌,他朝龍椅上的證聖帝走去,“三皇兄,你也該下來了。”

  扔掉帕子,他冷聲下令,“來人,將塗修齊押入天牢!”

  “不忙。”證聖帝緩緩步下龍椅,笑得雲淡風輕,“朕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背叛朕。等下了黃泉,也好知道找誰算帳不是?”

  用刀架住他脖頸的兩名侍衛早已汗流浹背,膽兒都快裂了,就怕手一抖又傷著龍體。

  “好,且讓你死個明白。三皇兄,不是朕說你,這個皇帝,你當得太失敗了。”九皇子傲然一笑,穩穩當當落座龍椅。

  宣威侯首先跪下磕頭,口裡三呼萬歲。王子騰也越眾而出,跪於堂下。四王八公見了紛紛出列表忠心。不過少頃,朝中重臣便跪了十之三四,一些搖擺不定的中立派見證聖帝大勢已去,也相繼臣服。

  一刻鐘後,十之五六的官員都已歸順,剩下的多是神威侯的親信與證聖帝的擁躉。這些人盡皆被士兵團團圍住,無力反抗。

  一直閉眼假寐的太上皇這才悠悠轉醒,歎息道,“老三,下退位詔書吧,好歹給自己留個臉面。”伺候在他身側的太皇貴妃忙命人擺上文房四寶與明黃錦帛,又拿出自己親手縫製的龍袍,替九皇子披上,眼中的喜色快要溢出來。

  證聖帝環顧堂下,將一張張或譏諷,或仇恨,或冷嘲,或憐憫的臉刻進腦海,兀自搖頭低笑片刻,這才一步一步走上前,拿起御筆。

  “寫個屁的退位詔書。你還演上癮了不成?”一道冰冷的嗓音忽然響起。

  眾人定睛一看,卻見神威侯緩緩抬起頭,拂開粘在額前的濕發,露出一雙殺意翻騰的血紅眼眸。他曲指輕輕一彈,架在他脖頸上的鋼刀便斷成兩截,叮鈴哐啷掉在地上。兩名侍衛連忙退開幾步,跪下磕頭請罪。

  架住證聖帝的侍衛也同樣跪下,口裡告罪不已。證聖帝扔掉御筆,走到環兒身邊替他擦拭嘴角的鮮血,越來越緊繃的面龐昭示出他暴怒的心情。

  “你們幹什麼?想造反嗎?”九皇子指著四名侍衛怒聲喝問。

  “你他娘的連龍袍都穿上了,還好意思說別人造反?”五王爺箭步上前,將他從龍椅上扯下。

  賈環鬼魅般飄過去,拽住他頭髮將他往地上撞,一下一下毫不手軟,表情十分猙獰,“我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扇過巴掌。你是第一個!所以恭喜你,三爺我將送你一個‘生不如死死去活來’大禮包!驚不驚喜?嗯?”

  沒幾下,九皇子便頭破血流,氣息奄奄,連叫都叫不出來了。五王爺也沖上去,好一番拳打腳踢。

  太上皇與太皇貴妃先是怔愣,隨即驚愕,等回神的時候,脖子已被鋒利的刀刃架住。

  五王爺帶來的士兵竟然齊齊倒戈相向,將堂下跪拜的群臣團團圍住。

  賈環丟開九皇子腦袋,拿起一壇烈酒傾倒在他血肉模糊的傷口上。要死不活的九皇子立即發出淒厲的尖叫,抱著頭滿地打滾。

  “賈環,住手!你竟敢打殺皇子,朕要誅你九族!”太上皇聲嘶力竭的怒吼。

  賈環扔掉酒罈,冷笑道,“本侯替皇上誅殺亂臣賊子,何罪之有?!太上皇,你且先想想如何自保吧。”

  太上皇悚然一驚,頓時啞了。

  五王爺趁機又踹了幾腳,直將九皇子踹飛出去。

  這兩個整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何時能長進點兒?證聖帝按揉眉心,道,“老五,環兒,把這賊子與四王八公帶下去嚴審,凡是參與謀逆者,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九族親眷盡皆押入天牢等候發落。”

  兩人這才罷手,叫來幾名士兵將奄奄一息的九皇子抬走,又將堂下哭天喊地的四王八公押入天牢,留下那些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倉皇不定的跪在原位。

  “安兒,你可要救救為父啊安兒!謀逆乃誅連九族的大罪,為父若是倒了,你也逃不掉哇!”宣威侯嚇得神魂俱裂,看見率領士兵匆匆走入大殿的懷化大將軍,連忙高聲求救。

  懷化大將軍理也不理,只跪下覆命,“啟稟皇上,龍禁尉、御林軍已經伏誅。”

  “嗯,繼續清理皇城,莫要讓四王親眷跑回屬地去。”證聖帝容色淡漠的擺手,正要料理太上皇,卻見已然出去的神威侯又轉回來,揚聲道,“王子騰的腦袋,我可先取走啦!”

  證聖帝寵溺一笑,走過去將他額前的亂髮別到耳後,細細叮囑,“你想拿便拿去吧。神威侯府還被老五派兵圍著呢,趙夫人必定嚇得狠了。這幾盒藥材跟珠寶你且帶回去,便說是我給她壓驚的,叫她勿怪。”

  曹永利捧著幾個錦盒躬身上前。

  “我也很受驚呢。”賈環搓搓手指,臉上寫著三個大字——你懂得。

  證聖帝仰首大笑,心中鬱氣、殺意、怒火,盡皆消散,捏捏他鼻尖道,“抄家的時候自個兒留些好東西,不需入冊。去吧,早點完事早點休息。”

  賈環滿意的睇他一眼,沖懷化大將軍勾勾手指。

  “父親,有侯爺擔待,你和二弟的事絕牽連不到我。你且放心吧。”懷化大將軍附在宣威侯耳邊快速低語,然後追著神威侯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宣威侯立時癱軟在地,見皇上走過,連忙磕頭求饒。

  “太吵了,趕緊押下去。”證聖帝按揉眉心,緩步走到太上皇跟前,道,“父皇,這裡環境嘈雜,你還是先回熙和園吧。”

  “你與老五早就聯手了?什麼時候?”太上皇揮開宮人,顫聲詢問。

  “讓朕想想,”證聖帝在龍椅上坐下,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追憶道,“大約是七歲那年吧,時間久遠,記不清了。”

  太上皇先是錯愕,隨即嗤笑起來,“沒想到朕竟被你們騙了那麼多年!老九那些謀劃,你也早就知道?你故意放任他便是借機要剷除世家與異姓王?”

  “自然知道。多虧了他,朕在閒暇之餘很得了些樂趣。”證聖帝一邊把玩酒杯一邊淡然開口,“這天下不是世家大族的,更不是異姓王的,而是朕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朕早厭了他們的頤指氣使、盛氣淩人,只等著這一天呢。從來只有朕將人玩弄於股掌,何曾被人要脅轄制過?彈劾、罷朝、謀逆,他們既然自尋死路,朕便送他們一程!”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證聖帝低低笑起來。

  太上皇也曾受過世家轄制,也曾被四大異姓王壓得喘不過氣來,卻從不敢興起剪除他們的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絕無法成事,沒准還會葬送塗氏百年基業。可看似最為寬厚,最為仁和的證聖帝卻做到了,且不費吹灰之力。從此以後,誰也不能淩駕於皇權至上,真切的實現了那句話——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從。

  這大抵便是做帝王的最高境界吧?

  思及此處,太上皇閉了閉眼,歎息道,“老三,你確實比朕強。”

  “那是自然。來人,送太上皇去熙和園。”證聖帝扔掉酒杯,高聲下令。

  幾名宮人連忙圍上來,將神色頹然的太上皇抬走,留下太皇貴妃躲在榻後瑟瑟發抖。

  證聖帝這才發現她,一步一步走過去,彎腰問道,“你可曾記得朕母妃是如何亡故的?可曾記得老五如何中毒?可曾記得朕十歲那年為何重病不起差點喪命?可曾記得朕宮裡那些摻了毒的蘇合香?”

  他每問一句,太皇貴妃便抖上一抖,不敢置信的問,“你,你全都知道?”

  “朕自然知道。”證聖帝掐住太皇貴妃脖子,一點一點用力,見她臉色漲紅,眼球暴突,極力用口型說著饒命,忽而詭異一笑,將她扔到堂下,取出帕子擦手,“殺了你,倒是髒了朕的手。且讓你生不如死的活著,活得長長久久才好。”

  幾名宮人一擁而上,將大喊大叫痛哭流涕的太皇貴妃押下去。

  跪在殿中的朝臣們這才見識到皇上的可怕之處,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一樣,還有幾個眼珠一翻,暈死過去。求饒聲、磕頭聲、牙齒打架聲,不絕於耳。

  證聖帝單手支腮,漠然審視堂下的眾生百態,心頭忽然湧上一種百無聊賴的感覺。倘若這世間沒有環兒,該是何等無趣?

  想到這裡,他啟唇而笑,冰冷的眸子漸次染上一層暖意。

  賈環甫一踏出宮門便快走兩步,追上被士兵羈押的王子騰,二話不說便將他腦袋砍下,然後拎著他頭髮揚長而去。

  五王爺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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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全城戒嚴,又有許多士兵舉著火把在各大要道穿梭,呼喝聲不斷,鬧得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王府,方氏命人將廊下燈籠全都點燃,站在廳外頻頻伸長脖子眺望。

  白日便被接回府中的嫡長女王熙慧拍撫她脊背笑道,“母親莫急,父親很快就回來了。過了今晚,咱們的好日子便到啦。”

  方氏心不在焉的點頭,正欲轉回廳中稍坐,卻聽嘈雜的馬蹄聲逐漸逼近,又有人大力轟擊府門。她提起裙擺匆匆跑到門口,就見許多黑影躍上牆頭,搭在弦上的箭矢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你,你們這是幹嘛?”方氏尖聲喝問。

  “奉皇上之命緝拿亂臣賊子。”大門被圓木撞開,一名年輕將領信步而入,將一個血糊糊的東西扔過去,“這是賈侯送與府上的禮物,還請收好。一年之約已然踐諾。”

  方氏定睛一看,眼珠凸了凸,緩緩軟倒在地。

  王熙慧退後兩步,捂著臉驚叫,“啊!父親,你們殺了我父親!”

  “堵上嘴帶走!”年輕將領不耐煩的揮手。

  宣威侯府,謝晉正陪著母親與祖母玩花牌,時不時轉頭朝窗外眺望。

  “專心點,我可要吃牌啦!”宣威侯夫人拍打他胳膊嗔道,“不用看了,太上皇、五王爺、九王爺、四王八公,這麼多人聯合起來還奈何不了一個證聖帝?說笑呢嘛!你果真與九王爺說好了,登基後封你為鑾儀使?”

  “嗯,說好了。”謝晉自得一笑,翻出一張花牌。

  “吃吃吃!”宣威侯夫人連忙撈起牌,笑道,“果然是我的好兒子,知道心疼母親!”

  老封君忽然扔掉牌,焦躁不安的擺手,“不玩了,我覺得胸口悶得慌。”

  謝晉與宣威侯夫人正欲開口安慰,卻見窗外忽然亮起一排火把,更傳來丫頭婆子的尖叫。

  “吵什麼吵!活膩歪了?”謝晉靸鞋出去,看清舉著火把,走在當先的將領,面色大變。

  “你,你怎來了?”他眼睛死死盯住對方手裡緊握的沾滿鮮血的鋼刀。

  “奉皇上之命捉拿亂臣賊子。”謝安陰森一笑。

  “皇上?哪個皇上?”謝晉疾步退後,語無倫次的問。

  “果然是亂臣賊子,竟不識得皇上。”

  “安兒?是你嗎安兒?”老封君杵著拐杖跨出房門,臉上老淚縱橫,“九王爺敗了?咱們家破了?”

  “敗了,破了。”謝安點頭,伸手扶她,“日後您便跟著我與娘親,我們替您養老送終。莫怕,這事牽連不到我半分。”

  緊跟其後的宣威侯夫人一下癱軟在地,又踉踉蹌蹌爬起來撕扯謝安,罵道,“一定是你害的,一定是你!你見自己不能襲爵就想著把咱家毀掉,你好狠毒的心思!”

  謝安正欲推開她,老封君卻忽然一拐杖抽過去,直將她抽得頭破血流,鼻血迸濺方甘休,仰天長哭,“造孽啊!娶了個蠢婦,又養了個孽子,終是害了我謝家啊!”

  謝晉以為老封君說得孽子是謝安,忙撲過去抱住她腿腳,求道,“老祖宗,您救救我!謝安向來嫉恨於我,這是要公報私仇了!”

  “你閉嘴!倘若不是你無能,偏又心大,如何會去結交五王爺與九王爺?如何會攛掇你爹攬上這殺頭的大罪!孽子,你還死不悔改!”老封君一邊用力抽打謝晉一邊嚎啕大哭。

  謝安忙攔住她,硬將她帶出去,低聲勸慰,“老祖宗您保重。謝家還有我呢,絕不會倒的……”

  “安兒,老祖宗對不起你啊……”兩人的聲音越去越遠,只留下謝晉母子兩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京中一夜亂象,眼見天空泛起魚肚白,府外的士兵還杵在原地紋絲不動。趙姨娘急了,隔著門縫偷偷往外看。

  卻見火紅的旭日衝破雲層投下一柱光線,朝服上沾滿血滴的賈環一步一步款款而來,士兵們紛紛垂下劍戟,半跪行禮。

  趙姨娘立馬推開大門,歡喜道,“環兒,你可算是回來了!沒事吧?沒傷著吧?”邊說邊在他身上四處摸索。

  “回來了。”賈環張開雙臂抱住她,眼中的血色緩緩退去。

  幾名士兵架起梯子,將門梁上的燙金匾額摘下,換了一面更大的,上書‘定國公’三字。

  正文完結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到這裡並不算真正的完結,還有三個人的感情糾葛,一些人的命運,賈府的最終下場要交代。我會繼續日更番外,有虐渣,有甜蜜,有細水長流的小幸福。

第120章 番外1

一天一夜之後,九皇子鬧出的風波便被證聖帝以雷霆手段壓下去。直接參與謀逆的罪臣盡皆收監等候發落,沒參與謀逆卻向九皇子表示臣服的牆頭草們因法不責眾,僥倖逃過一劫,然而也在證聖帝心裡埋下一根刺,從今往後再也得不到重用。

即便如此,能保住一條小命也是好的。

翌日早朝,本以為少了十之四五的官員,朝堂會陷入癱瘓,然而這些人卻發現金鑾殿內出現了許多新面孔,默默取代了四王八公的位置。

證聖帝緩步而來,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命曹永利誦讀桌上高高堆積的聖旨,滿朝文武或被擢升,或被平調,或被貶職,種種安排合情合理,井然有序。朝臣們看看當天便被擢升為定國公的賈大人,又看看像變戲法一般出現的朝堂新貴,這才明白原來皇上對謀逆之事早有防備。

他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場大戲,一鍋端掉了老牌世家和四大異姓王,以達到集中皇權統一政令的目的。且四大異姓王參與謀逆罪大惡極,朝廷便立于道德的制高點,可以順理成章收回他們的封地,以消除國土分裂的隱患,且還順便看清了朝臣們的忠心。

他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用最小的代價獲得了最大的成功,當真是深不可測!

朝臣們徹底服了,膽戰心驚的立在堂下聽旨。

只花了一個時辰便理清善後事宜,又頒下聖旨準備討伐四大異姓王的封地,證聖帝這才在朝臣們又敬又畏的目光中退朝。

不過一天一夜,賈大人已經褪去麒麟補,換上了四爪蟒袍,顏色依然是滾金的大紅,刺得人眼暈。他身後跟著幾員將領,個個面容剛毅,魁梧強壯,卻被他通身的血煞之氣壓得不敢喘氣。

連親信都不敢喘氣,更何論旁人?見賈大人負手而來,眾位官員自動自發給他讓道,戰戰兢兢的行禮。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滿朝文武,還真有一個不怕死的。卻見五王爺亦步亦趨跟在賈大人身後,口裡喋喋不休,“環兒,我把府裡那些人全送走啦!我一個都沒碰,全是做戲!我發誓!”

“你的誓言值幾個銅板?”賈環嗤笑,“也不知誰指天畫地,說寧願為了我終生不娶,斷子絕孫。卻原來早就斷子絕孫了,拿我當幌子呢。塗闕兮,你他娘的滾遠點兒,我見了你就煩!”

這語氣,這態度,跟教訓孫子一樣!偏五王爺還真吃這套,哭爹喊娘的解釋。眾臣紛紛躲避,就怕聽見些不該聽的,被五王爺滅口。

兩人糾糾纏纏到得天牢。賈環一腳踹開扒拉著自己胳膊不肯放手的蠢狗,脫掉官服,換上一件純黑外袍。

“賈公,您來了。”已經是刑部尚書的彥靖畢恭畢敬的行禮。

“都招了嗎?”賈環在案幾後落座,翻閱書記官的文檔。五王爺連忙端茶遞水,捏肩捶背。

彥靖看了眼五王爺,嘴角有些抽搐,躬身回話,“都招了,每個人都按照賈公的吩咐分開來審,再交叉對照供詞,果然沒有疏漏。”這位爺不但是殺人的天才,更是審案的天才,即便被證聖帝譽為大慶刑偵第一人的彥靖,到了他跟前也不敢拿大。

“把塗擎蒼帶上來。”賈環迅速看完筆錄,沖彥靖擺了擺手。

彥靖應諾,遣人將半死不活的九皇子架上來。

“塗擎蒼,這名字取的還真大。比塗修齊、塗闕兮多了許多霸氣。”賈環趁隙看向給自己捶背的五王爺。

五王爺忙不迭的解釋,“其實在父皇心裡,最滿意的還是老九,所以才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老九打出生起就天天被父皇抱在懷裡哄著寵著,我跟老三卻得自生自滅。我記得有一年我們只見了他一面,就是在萬壽節那天。”

賈環嗤笑,“萬壽節還真是個好日子,觥籌交錯夜,謀逆叛亂時。”

“好詩,好詩,環兒果然高才!”五王爺豎起大拇指,表情要多諂媚有多諂媚。

彥靖嘴角、眼角、額角,齊齊抽搐,抽的都快面癱了,瞥見五王爺身後站立的稽大人,終於明白了他的苦處。原來稽大人那張木頭臉也不是天生如此,實在是環境所迫啊!

胡思亂想間九皇子被兩名侍衛帶入刑房,壓跪在賈公跟前。

“直接綁到椅子上吧。”賈環揮袖。

“賈環,你要幹什麼?!(賈公,綁到椅子上作甚?)”九皇子與彥靖齊齊開口,一個表情驚駭,一個面露疑惑。

賈環將手指骨節掰得哢噠作響,笑道,“自然是動用私刑。”

“賈環,你敢!本王可是皇子龍孫,你有什麼資格對本王動刑?”九皇子聲嘶力竭的大吼,引得囚室內的罪臣紛紛看來。

“賈公,九皇子已經招了,不好再動用私刑,他再怎麼說也是皇子……”彥靖有些為難。

“讓你們綁就趕緊綁,哪兒來那麼多廢話?弄死了他,本王擔著!”五王爺拍打自己厚實的胸膛。

“滾一邊兒去!”賈環一腳將他踹開,沖幾名侍衛下令,“綁起來。他如今已是亂臣賊子,不是什麼皇子龍孫。”

侍衛們哪裡敢忤逆定國公,連忙將大喊大叫不停掙扎的九皇子綁起來。

彥靖也沒了聲息,默默退至一旁。賈公與皇上的關係他是知道的。這位爺就是把天捅出一個窟窿,也有皇上顛顛兒的幫他補,不需旁人操心。

侍衛們很快將九皇子捆在椅子上。賈環走到水槽邊洗手,然後掏出帕子將水滴擦淨,用森冷至極的目光打量對方。

“賈環,你要幹什麼?!我已經招了,你不能用刑,賈環,你放了我!”九皇子拼命掙扎。

“鉗子。”賈環攤開白皙的手掌。

五王爺立馬奉上一把鐵鉗。

“咱們來玩一個遊戲,遊戲的名字叫做‘生不如死’。怎麼樣,聽上去是不是很刺激?”賈環輕輕拍打九皇子慘白的面頰。

“不,不要,求求你放了我吧!”九皇子眼淚鼻涕齊齊湧出,沾到亂蓬蓬的頭髮上糊成一團。

賈環嫌棄的甩手,繼續道,“遊戲的環節是這樣——我先拔掉你手指甲跟腳趾甲,然後敲碎你牙齒,再割掉你耳朵、鼻子、嘴巴、舌頭,最後挖去你眼珠,將你做成人彘用延年益壽的珍貴藥液浸泡在大缸裡。保你沒病沒災活到九十九,你覺得如何?”

囚室裡的罪臣們莫不覺得一股寒氣由腳底鑽入腦髓又直入魂魄,令他們不由自主的向身邊的人靠攏,試圖尋找一點慰藉。賈環其人,比傳說中更嗜血千百倍!而能駕馭這把人形殺器的證聖帝,卻是更為可怕的存在。

他們簡直悔不當初!

九皇子像個孩子一樣哇哇的哭起來,哀求道,“賈,賈環,我,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錯了,我不該招惹你,我給你當年作馬一世為奴,只要你肯放過我,叫我幹什麼都成!我錯了,我認罪……”他是真的怕了,比上次從血泊中醒來更覺得害怕。如果當初直接瘋掉就好了,最起碼可以安安穩穩的活著,不用面對這惡鬼!

賈環卻不理他,用鉗子夾住他一片指甲,慢條斯理的揭下。

淒厲的嚎叫在天牢裡回蕩,幾息過後卻又戛然而止。原來九皇子見不得血,已然厥過去了,一張臉比紙還白,眼淚鼻涕抽著銀絲往下掉。

“把他潑醒!”賈環扔掉指甲,沖站立兩旁的侍衛招手。

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九皇子悠悠轉醒。

賈環繼續揭指甲,九皇子繼續慘嚎,然後見血暈倒。

直暈了三次,潑了一地的水,賈環終於沒了耐心,扔掉鐵鉗用帕子擦手,冷笑道,“如此心性,如此膽色,也配與塗修齊爭鋒?笑話,天大的笑話!”將帕子蓋在九皇子臉上,他信步而出。

罪臣們聽了這話,個個把頭埋進褲襠。他們當初只想選一個懦弱無能,便於操控的傀儡,卻從未想過這傀儡能否勝得過證聖帝。如今再看,他們所有人加起來亦不是證聖帝一合之敵,更何論素來平庸的九皇子?

勝敗早在一開始就已註定。

“老三除了心眼多還有什麼?環兒你看看我,我也不差呢!”五王爺亦步亦趨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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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到定國公府,趙姨娘已備好酒菜,整整齊齊擺放在炕桌上。

賈環蹬掉朝靴,脫掉襪子,斜倚在軟枕上喝酒,見五王爺死皮賴臉的緊挨自己落座,冷笑道,“當初是誰信誓旦旦告訴我願意為我終生不娶,斷子絕孫?”

五王爺囁嚅半晌說不出話。

“反正你這玩意兒也沒用了,不如割掉?”他用腳尖碰了碰五王爺褲襠。

五王爺連忙捉住他腳踝,卻捨不得將他腳掌挪開,反而用早已硬挺的巨物去磨蹭擠壓,喘著粗氣道,“別啊,環兒!雖然它生不出孩子,可它十分好用,且長得非常英俊。色澤紅中帶紫,遍佈青筋,兒臂粗,六寸長,強壯有力,後勁十足。環兒你試試吧,你試試就捨不得割掉它了!”

為了媳婦,五王爺也是拼了。

賈環並不急著抽-回腳踝,笑睨他道,“哦?果真如此好用?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擼出來我便信你。”

“我擼不出來,”五王爺眼睛通紅,“得你幫我擼。”

“得,你走吧。”賈環一腳踹過去。

五王爺急急閃開,邊脫褲子邊道,“別別別,我擼,我擼還不成麼。環兒你莫與我計較啦,我當初不是不好意思開口麼,畢竟事關我臉面。我說為你終生不娶斷子絕孫,那絕對是真心的!”

賈環不答話,自斟自飲神態慵懶,見五王爺雙頰漲得通紅,兀自折騰著,忽然解下腰帶將他捆了個嚴實,隨手扔在炕上。

“環兒,你捆我幹什麼?難道你要拔我指甲?我保證不暈!”五王爺這時還不忘獻殷勤,扭了扭腰,笑得十分諂媚,“你讓我擼出來再捆吧,這樣多難受啊!”

“難受就對了。”賈環低笑,一邊喝酒一邊時不時用腳踢他那物,又從花瓶裡取出雞毛撣子撥弄,輕抽,任由他叫的嗓子都啞了也不肯給一個痛快,吃飽喝足後更是脫掉外袍,直接睡死過去。

五王爺五花大綁的躺在他身側,下麵的小兄弟直挺挺立著。半個時辰後依然立著,一個時辰後還立著,果然後勁十足。

稽延守在門口,總忍不住轉頭去看他那標杆一般醒目的玩意兒,想著是不是給主子蓋條被子。

“看什麼看,小心本王把你眼珠子摳出來!”怕吵醒環兒,五王爺用口型無聲威脅。

稽延默默扭頭,心道算了,就讓它繼續晾著吧。

直到傍晚賈環才悠悠轉醒,甫一睜眼便對上一張哀怨的大臉。他立刻半坐而起,往下一瞅,眉毛忍不住跳了跳,“你那玩意兒還沒消呢?幾個時辰了?”

“一個半時辰了。我早說過它很耐用的,誰用誰知道。”五王爺往上挺動胯部。

賈環解開腰帶將他踹下炕,皮笑肉不笑的道,“你走吧,我現在對你那玩意兒不感興趣。”

五王爺按揉麻木的手腳,又依依不捨的提起褲子。

“回去後用溫水沖服,一日三次,連服七日,便可清除你體內餘毒。再好生將養半年你就能成婚生子了。走吧,我不送了。”賈環將一個藥瓶扔過去,眼裡已露出疏離之態。

五王爺慌了,連忙拔掉瓶塞將裡面的藥丸倒出來,用腳一一碾碎,“環兒你這是作甚。我不要娶妻生子,我只要你。斷子絕孫算個屁,只要你願意跟我在一塊兒,我就是死也甘願!”

賈環定定看他半晌,終是搖頭輕笑,“你真是個蠢貨!”

“我蠢我樂意!”五王爺更加用力的碾壓藥丸。

賈環鞋也沒穿,赤著腳走過去,壓下他腦袋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笑道,“我就喜歡蠢貨。”

五王爺傻了,只覺得腦袋裡開滿了鮮花,怒放到極致後又化為一簇簇煙火,照亮了他整個世界。

聽見主子倡狂的大笑從屋內傳出,稽延翹起嘴角。

第121章 番外2


雖然四王已經伏誅,可畢竟在封地苦心經營了三代之久,勢力根深蒂固,隱有國中之國的趨勢。朝廷欲收回封地的消息傳來,僥倖逃脫的西寧王世子聯合舊部舉起‘清君側’的旗幟,向京城發兵。這場戰爭歷時兩年,波及大半個中原,史稱四王之亂。

賈環與五王爺提著鋼刀踹開叛軍將領西寧王世子在陵城的府邸,入目的是一雙晃動的腳。西寧王世子見敗局已定,趕在被俘前投繯自盡了。他深知,倘若自己落到素有凶名的飛頭將軍手裡,定然無法留得全屍。

“把屍體取下,砍掉首級後帶回京城獻給皇上。”賈環擺了擺手,幾名士兵立即用弓箭射斷繩索,砍掉首級。

西寧王世子最終也沒能保住全屍,當真死不瞑目。

遣退閒雜人等,五王爺開始在屋內敲敲打打,果然在東牆找到一處暗門。推開暗門後,兩人均被裡面堆積如山的財寶驚住了。

“四大王苦心經營了三代的財寶全在這裡,看著比國庫還壯觀。”五王爺走進去,用鋼刀撬開一個個裝滿金磚和珠寶的箱子,又走到暗室正中,打量此處置放的一座價值連城的金絲楠木拔步床。

賈環抬起一口箱子,將裡面五彩斑斕的寶石盡皆倒在床上,沖五王爺揮袖,“躺上去,脫衣服。”

“環,環兒,你想作甚?”五王爺揪住衣襟,暗暗咽了口唾沫。

賈環一腳將他踹上床,雙手撐在他臉側,血紅的眼珠微微眯起,“財富與美人是每一個男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現在我全都有了,自然該好生享用。”

他垂頭,用牙齒輕輕碾磨五王爺劇烈抽動的喉結。

五王爺心臟都快蹦出來了,只怔愣一瞬便飛快的脫掉衣服,與心愛的人滾入璀璨的寶石中。這一夜纏綿悱惻卻又極盡癲狂。

欲-望一旦釋放便如洪水般氾濫,兩人恨不能每時每刻都嵌合在一起。回程的兩個月,他們在馬車裡纏綿,在馬背上歡-愛,在營帳裡水乳-交融,直入了城門才各自跨上馬背,接受百姓的夾道歡迎。

證聖帝在保和殿內舉行了盛大的晚宴以犒勞諸位功臣。

定國公一身滾金紅袍十分引人注目,然而更讓人在意的卻是他血紅的眼珠,裡面翻攪湧動的煞氣叫人看了頭皮發麻,神湛骨寒。這位主兒一年更比一年邪性,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敢上前與他喝酒敘話,哪怕跟隨他出生入死的下屬,也都垂著腦袋默默喝酒,對他的敬畏更比旁人多了十成。

五王爺卻是不怕,攬著他肩膀竊竊私語,又不時給他添酒夾菜,見主位上的證聖帝頻頻看來,表情很是陰沉,越發做出一副親密無間的模樣。

賈環推開小酒杯,直接拎起酒罈往口裡灌,來不及咽下的酒液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滑落,浸濕衣袍。他眼珠越發緋紅,眸子裡偶有血光閃過,一番豪飲過後竟直接揚手將酒罈扔了。

砰地一聲巨響在殿內回蕩,碎裂的瓷片到處飛濺。幾名舞姬踩到瓷片紮傷腳板,不自覺發出尖叫,意識到自己犯了御前失儀的大罪,連忙跪下磕頭求饒。

好好一場盛宴便這麼被攪合了。眾臣抬眸偷覷賈公,又偷覷面色陰沉的證聖帝,心知大事不妙。賈公這是恃寵生嬌,功高震主啊!皇上會不會……

然而證聖帝並不似朝臣們預想的那般暴怒,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面露微笑,“定國公喝醉了,下去休憩片刻,順便把浸濕的衣袍換了吧。隆冬臘月的,千萬莫受寒。”

賈環定定看他半晌,又沖一臉戒備的五王爺擺了擺手,緩步走出大殿。證聖帝略坐片刻,也很快離席。

偏殿,賈環已脫掉外袍和褻衣,只著一件純白褻褲,單手支腮歪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麼。看見大步而入的證聖帝,只微微挑眉。

看見他身上密密麻麻的愛-痕,證聖帝眸色沉了沉,走過去在榻沿落座,一邊用力揉搓他鎖骨上的痕跡,一邊冷冷開口,“你果然與老五在一起了。”

“是又如何?”賈環擒住他肆意的手。

他的力道很大,幾乎快捏碎自己骨頭,證聖帝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用一種哀傷、苦痛、憂慮的目光凝視他。

賈環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放開證聖帝,徐徐道,“北戎最近頻頻與□□來往,似有集結大軍攻打大慶之意。在京城待著沒意思,你讓我出征吧。”

“才剛回來一天,你便覺得無聊了麼?”證聖帝搖頭歎息,語氣十分堅定,“環兒,我不能讓你走!這次回來,你必須待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能去!”

“你什麼意思?想囚禁環兒?”不等賈環發難,五王爺匆匆而入,質問道,“老三你莫忘了,當初咱兩可是有言在先,環兒選擇了誰,另一個人必須罷手!你難不成想毀約?”

“朕就是想毀約,你待如何?”

“好啊,那咱們一拍兩散,玉石俱焚!”

眼見兩人快要打起來,賈環披上宮人拿來的乾爽外袍,逕自往殿外走,頭也沒回的道,“無論如何,過了冬季我便出征北戎,你快些擬旨吧!”話音未落,頎長的背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證聖帝凝望他遠去的方向,臉色不停變換,最終看向對自己虎視眈眈的老五,長歎一聲,“不是我想毀約。老五,你護不住他!”

五王爺仿似聽了什麼天大的趣聞,撫掌笑了好一陣才氣喘吁吁的開口,“老三,你不肯認輸就直說,無需找這麼一個蹩腳的藉口。環兒那般強悍,用得著你護?你還是快些接受現實,讓我與環兒出征北戎吧。就像咱兩小時候說好的那樣,我在外開疆擴土,保家衛國,你在大慶當一個好皇帝。”

證聖帝凝視他良久,最終什麼話也沒說,擺手讓他出去。

冬季剛過,北戎與□□便聯合起來發兵大慶,想著趁大慶內亂剛平,國力最為空虛的時候入主中原。

證聖帝欽點五王爺為主帥,定國公為副帥,前往邊境抗敵。

大慶軍隊一到北疆便打了一場大勝仗,直將北戎與□□的聯軍殺得片甲不留。三月後,羅刹國忽然加入戰局,與北戎、□□三方聯手,勢要大慶兩位戰神有來無回。

這是一場極為殘酷的戰爭,金黃的沙丘被士兵的鮮血染成了紅色,罡風裹挾著沙粒和腥氣拍打在臉上,令人窒息。

兩軍都殺紅了眼,黑壓壓的人潮中忽然爆出一大片鮮血,似下了一場傾盆血雨。士兵們轉頭看去,只見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舉著鋼刀四處衝殺,所有出現在他血紅眼珠中的人,只一瞬間就被絞成碎片,飛濺而出的屍塊和臟器粘在周圍人身上,引得他們慘叫不斷。

不管是敵軍還是我軍,他見人就殺見人就砍,很快清出一大片赤紅的空地,又接著向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沖去。沒有人能阻擋他哪怕一瞬。

“飛頭將軍,是飛頭將軍!快跑啊!”

“賈公,您怎麼了?賈公,那是我們的人,不能殺啊!”

“魔鬼!他被魔鬼附體了,快跑啊!”

戰場上早已亂成一團,然而青年還在不停的殺戮,每一根頭髮絲,每一個毛孔,都被鮮血浸透,身上的衣袍更是淌出淅淅瀝瀝的血流。

“環兒,你怎麼了……”五王爺沖過去,才說了一句話就被劈來的鋼刀打斷,連忙閃身躲避。

賈環見此人竟能與自己過上兩招而不殞命,立即放棄其他獵物,追著他不放。

“保護王爺!”將士們連忙圍過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搞不明白定國公為何會狂性大發。倘若再喚不醒他神智,他很有可能會將戰場上的活物全部屠戮殆盡。他們毫不懷疑定國公有那個能力,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又是狂猛的一刀襲來,五王爺避無可避,只能咬牙赴死,卻沒料一根鋼索從天而降,縛住那把鋼刀,又有許多鋼索接二連三纏繞到定國公身上。

定國公皺眉,只輕輕一扯便將千錘百煉,堅硬無比的鋼索扯斷。

五王爺抓住這一時機,迅速從他刀下逃脫,轉頭看去,卻見戰場上忽然出現五百精銳,個個手拿鋼索朝定國公奔來,身上赫然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

扯斷一根鋼索又來兩根,直耗費了三四百根鋼索,才勉強制住定國公。見他扔掉鋼刀用雙手掰扯,其中一人高喊,“就是現在!快上!”倘若再讓他掙脫,這裡所有人都得死!定國公實在是太可怕了!傳說他乃降三世明王下凡,如今看來卻是真的!常人哪有如此強橫的力量!

一道黑影快速逼近,將一枚三寸長的金針紮入定國公後腦。他雙膝緩緩跪地,終於昏了過去。

“你們對他幹了什麼?”五王爺扯住一名錦衣衛,厲聲質問。

“奴才只是讓賈公小睡片刻。皇上已經來了,正在大營等候,奴才這就把賈公帶過去。王爺無需擔心!”那人匆匆行禮,扛起青年消失在茫茫大漠。五百精銳隨即從戰場抽離。

三國聯軍早已被定國公殺得七零八落,軍心大亂,正欲催馬回撤。五王爺不可能錯過這個好時機,只得咬咬牙,率兵追上去。

太陽逐漸向地平線沉去,將無邊無際的沙漠鍍上一層璀璨金光,卻掩蓋不了戰爭留下的絕望與蒼涼。

五王爺風塵僕僕趕回大營,卻見青年一-絲-不-掛的躺在榻上,渾身插滿金針。他已經醒了,卻不能動,通紅的眼珠翻湧著滔天的殺意,喉嚨裡擠出吽吽的氣音,像一隻野獸。

證聖帝坐在榻沿,定定凝視他,深邃的眼裡流露出徹骨的疼痛。他的環兒會不會已經消失了……

“他怎麼了?”五王爺僵立在原地,顫抖的嗓音裡暗藏怯懦。他有預感,答案是他無法承受的。

“殺戮太過迷失了心智。”證聖帝咬牙開口,“朕當初便告誡你,不要再讓環兒踏足戰場!你卻從未將朕的話放在心上!”他轉頭看去,眼珠同樣佈滿血絲,那濃烈到有如實質的悲痛和怨恨讓五王爺說不出話來。

帳內死一般寂靜,直到青年又發出不甘的嘶吼,才讓兩人回神。

“賈環,你給朕醒過來!聽見了麼?”證聖帝捧住青年臉頰,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直咬出血才肯甘休。

五王爺上前兩步欲拉開他,手剛抬起又緩緩放下。

證聖帝舔掉唇上的鮮血,低低笑了一會兒,忽然狠扇了青年一巴掌,又一巴掌,再一巴掌,那沉悶的響聲顯示出他力道不輕。

“別打了,環兒臉都腫了!”五王爺感同身受,嘴裡嘶嘶直抽氣。

“朕就是要打醒他!”證聖帝又扇了幾巴掌,見青年不吼了,只用吃人的目光瞪視自己方擺手,道,“你放心,環兒不會受傷,他很快就會好起來。”

果然,不過片刻功夫,青年臉上的紅腫就迅速消退。

五王爺驚訝的看著這一切,證聖帝卻目露了然,繼續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累了便停下,捧住青年臉頰,細細密密的吻他俊美至極的五官,動作絲毫未見之前的兇狠,唯餘溫柔繾綣和如海深情。

五王爺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思忖半晌卻找不出頭緒。讓他像老三那樣一遍一遍的抽打環兒,他實在下不了手。

就這樣過了一夜,當天邊泛出第一縷霞光的時候,證聖帝通紅的眼裡終於沁出淚水,額頭抵住青年額頭,呢喃道,“環兒,我以前騙了你。我曾說過,當你失去意識,化身野獸的時候,便把你關起來日日投喂玩賞。那都是假的!倘若你不是我的環兒,只是一隻毫無意識的野獸!我會親手殺了你!我要親手殺了你!你聽見了麼?”

他雙手置於青年脖頸,一點一點施力,眼裡交織著憤怒、怨恨、悲痛,與濃的化不開的愛意。

“你幹什麼?你放手!”五王爺悚然一驚,連忙擒住他手腕,卻見環兒眼裡的血絲正在緩緩退去。

兩人同時怔愣。

“這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賈環咳了咳,嗓音沙啞不堪,“要真正殺死我,只能割下我的腦袋。記住了麼?”他寧願死,也不願像喪屍那般活著。逃過了末世卻逃不過變成行屍走肉的結局,那他重生一次又有何意義?

證聖帝長出口氣,雙手依然置於他脖頸,卻卸去了全部力道,用力吸允他唇瓣,哽咽出聲,“記住了,我這就帶你回京!”

五王爺癱坐在地上,聽了這話才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攔阻。

證聖帝命太醫將金針取掉,睨視五王爺,一字一句道,“朕早就說過,你護不住環兒。你只看到他強悍的一面,何曾看見他的脆弱?如今的他,只需一滴鮮血就能擊潰!朕必須帶他回京。”

一股罡風卷起門簾,將濃重的血腥味吹入營帳。證聖帝臉色一變,立即用凳子壓住門簾,又取出一片龍涎香,投入香爐,然後走到榻邊與青年十指相扣。

五王爺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竟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亦無能為力。

金針全部取掉,證聖帝用披風將青年裹住,打橫抱起,朝營帳外等候的馬車疾走。

五王爺追出去,眼裡滿是倉惶,直到車輪緩緩滾動才低聲喊道,“替我好好照顧環兒!多謝了!”

“環兒亦是朕的,何用你說,何用你謝?”清冷的嗓音隨著漫天煙塵遠去。

第126章 番外3

證聖帝是一位雄才大略,目光高遠的明君。他摒棄了先帝重文輕武的政略,提倡以武定國,以文安邦,文武並重;又有五王爺與定國公在外開疆擴土,橫掃寰宇,令萬國來朝。大慶百姓習武的熱情近幾年越發高漲。

批閱完奏摺,證聖帝按揉眉心,問道,“環兒幾時能回?”

曹永利連忙上前答話,“啟稟皇上,大約還有三月才回。”見主子面帶憂慮,緊接著寬慰道,“不過小小叛亂,應該不會出事。”

“你不懂。”證聖帝淡淡擺手。

曹永利不敢吭聲了,思忖片刻後笑著提議,“皇上您許久未曾出宮,不如回潛邸看看?當年您與三爺一同種下的毛竹已發了好幾叢了。”

見不到真人,睹物思人也是一種慰藉。證聖帝緊皺的眉頭鬆開,欣然開口,“替朕更衣吧。”

在潛邸待了兩個時辰,又白龍魚服在京中各處閒逛,證聖帝路過白梨堂時停了停,往裡走去。

今日的曲目乃《群英會》,名角們粉墨登場,唱作念打,觀眾們掌聲如雷,叫好不斷,氣氛非常熱烈。證聖帝笑了笑,用十兩銀子包下最靠近前臺的位置。環兒素來愛坐在這裡,讓小二上幾壺好酒,一碟花生,明明聽不懂,卻搖頭晃腦,自娛自樂。

想到這裡,證聖帝低低笑了,揚手道,“小二,上幾壺好酒,一碟花生。”

“哎,客官稍等!”小二立馬朝廚房跑去。

臺上恰演到魯肅放置假信的情節,台下接連有人叫好,嗓音十分粗狂。證聖帝抬眸四顧,問道,“白梨堂怎多了許多武人?”

曹永利小聲回稟,“主子您忘了?今年乃三年一度的武舉之年。”

證聖帝恍然,不免多看了幾眼,這些人中的某一位,很有可能成為他的賢臣良將。卻見這些體格彪壯,面容剛毅的大漢們俱都身穿紅色武服,袍角繡上金邊,鬍子刮得乾乾淨淨,更把一雙又黑又粗的刀眉修成細長的斜飛入鬢的劍眉,看上去頗有些不男不女,花枝招展。

證聖帝忍俊不禁,看向蕭澤問道,“他們怎將自己捯飭成這樣?平白毀了通身的陽剛之氣。”

蕭澤嘴角直抽,低聲解釋,“他們這是在模仿三爺呢。三爺一身滾金紅袍,一雙細長劍眉,一張無暇玉顏可是大慶萬千武人的終極想往。這已算是好的了,登記造冊那天您沒見著,入目全都是滾金紅袍,一大片一大片的,差點沒閃瞎屬下的眼睛。”

說到這裡,蕭澤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皮。

證聖帝以拳抵唇,笑歎道,“原來朕的環兒如此受人推崇。”

說推崇都有些輕了,該是崇拜才對。

說話間,進入白梨堂的客人越來越多,座位明顯不夠了。小二提議讓客人拼桌。因證聖帝氣度非凡,又有侍衛與奴才隨行,一身衣袍雖低調卻十分奢華,一看就知身份貴重。故而一直未有人敢上前叨擾。

幾人一邊說話一邊看戲,卻沒料一名身穿紅衣,十五六歲的少年大搖大擺走到跟前,敲擊桌面詢問,“這位仁兄,可否允我共坐?”

證聖帝抬眸一看,卻見少年唇紅齒白,面如冠玉,一雙細長劍眉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裡波光瀲灩。那麼多人身穿紅衣,唯獨他穿出了熱烈而張揚的味道,只是微微抿緊的唇瓣洩露了他內心的緊張。

“這位仁兄,可否允我共坐?這一兩銀子算作謝禮。”他甩出一兩碎銀,本就抿的很直的唇瓣越發僵硬。

“請坐,我不缺銀子。”證聖帝面上含笑,眼底卻劃過一抹暗光。

曹永利與蕭澤齊齊露出戒備的神色。

恰在這時,店小二端著幾壺好酒與一碟花生上來了,得了打賞歡歡喜喜的下去。

證聖帝揮退欲上前伺候的曹永利,自斟自飲。少年也不與他搭話,只眯眼盯著臺上,腦袋不時晃一晃,似乎十分沉迷。

片刻後,卻是證聖帝先開口了,“小兄弟,與我喝一杯如何?”

“我只喝最烈的酒,對梨花釀沒興趣。”少年撩了撩眼皮,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他本就長得俊美,此時顯出一二分跌宕不羈,越發奪人眼球。

“小二,上一壇最烈的酒!”證聖帝沖店小二揚了揚下顎。

酒很快上來,少年仰頭豪飲,隨手將碗扔在桌上,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味那甘醇灼喉的餘韻。

證聖帝不著痕跡的打量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指尖微微一顫,態度卻越發漫不經心,“既是萍水相逢,何需詢問姓名?有緣自會相見。”

有緣自會相見?證聖帝細細咀嚼這句話,忽而輕笑起身,一言不發的離開。少年先是呆愣,等他走遠才露出焦慮懊惱的表情。

證聖帝甫一進入馬車,便對蕭澤命令道,“朕白龍魚服,秘密出宮,此人卻能掌握朕的行蹤,並有意接近朕。去查查養心殿的宮人,再查查他的背景。”

蕭澤肅然領命。

少年也待不住了,付了銀子匆匆回家,剛入正廳就被父親揪住詢問,“可遇見了?可說上話了?”

少年脫掉滾金紅袍,神情很是不耐煩,“遇見了,說上話了,還問我名字。我得了您叮囑,並沒告訴他。”

“好!甚好!”男人連連撫掌,語氣欣悅。

少年扔掉紅袍,厭惡的皺眉,“父親,論起武藝,我敢說自己絕不比賈環差,憑實力完全能出人頭地,為何要模仿他?我討厭紅色,討厭他不陰不陽不男不女的樣子!”

“你討厭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歡就成。兒啊,為父當初表錯了忠心,這輩子再不能寸進,咱們家就靠你了!倘若皇上知曉你身世背景,勢必會厭棄你,所以為父不得不出此下策。正如你所言,你能力、相貌、心性,樣樣不比那賈環差,早晚能得了皇上青眼,位極人臣。英雄不問出處,你且暫時忍耐吧。”男人苦口婆心的勸說。

少年思忖片刻,咬牙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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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證聖帝親自前往校場觀看武舉。武舉分為舉重、騎射、步射、對壘四個環節,兩百名舉子已決出前十,由皇上親自考校後再定下三甲。

十名舉子跪地恭迎皇上,其中一人格外年輕,也格外大膽,竟微微抬頭,用驚愕的目光朝御座看來,桃花眼睜得圓溜溜的,顯得十分可愛。

此人乃誠意伯嫡子周瑞,亦是那日白梨堂共坐的少年。證聖帝沖他微微一笑,揚手道,“開始吧。”

舉子一個一個上場,尤以那周瑞最吸引人目光。他力能扛鼎,武藝高強,箭術超群,博得了滿堂喝彩。

證聖帝似乎對他十分感興趣,特意叫到御前問話,得知他父親乃誠意伯,臉上笑意稍減,最後只點了他為探花。

周瑞心中不服,回家後很是發了一通火,卻沒料次日便接到聖旨,將他招入錦衣衛。錦衣衛不受兵部管轄,由皇上親自調配,實屬親衛中的親衛,心腹中的心腹。入了錦衣衛,那真是平步青雲,前程似錦。

誠意伯欣喜若狂,周瑞立馬心平氣和了。

他雖然年少,但天賦異稟,根骨奇佳,自小便練就一身絕頂武藝,故而很快便在錦衣衛中嶄露頭角,被調到御前當差。天才人物往往都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自傲自負,再加之周瑞家世顯赫,更顯得與旁人格格不入。

剛調到御前一日,他便明顯的感覺到同僚在排擠自己,心裡很有些煩躁,但更讓他心緒浮動的卻是定國公即將歸京的消息。

周瑞與賈環從未有過交集,聽了許多傳言,對他實在喜歡不起來。世上哪有人能以一人之力抵禦萬軍?簡直是無稽之談!不過因皇上寵愛,五王爺維護,替他造的勢罷了!說到底,也就是個以色事人的奸佞!

思及此處,周瑞浮躁的心情稍微平復,交班後緩緩朝宮門走去。幾名同僚也正值交班,勾肩搭背的走在他前面,其中一人低聲道,“聽說了麼,定國公快回來了。此次平亂他剛到得戰場,那些亂軍便嘩啦啦的跑了,三日後直接遞了降書,竟是絲毫也不敢與他爭鋒。”

“賈公那樣的殺神,與他對戰還需再長十個膽兒才成!還記得當年咱們去大漠擒他嗎?好傢伙,幾百根鋼索僅能縛住他兩息,一刻鐘內足足殺了上萬人,血水都流成了河……”

其餘人紛紛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瞥見身後的周瑞,連忙閉口不言。

周瑞沖他們頷首,逕自去了,心中嗤笑道:幾百根鋼索僅能縛住兩息,一刻鐘內殺了上萬人?這形容的是人還是鬼?果然是三人成虎,無稽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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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平亂大軍抵達京城。

一名太監輕手輕腳走進養心殿,躬身道,“啟稟皇上,定國公、忠順王殿外求見。”

“把定國公請進來,把忠順王趕走。”證聖帝放下御筆。

蕭澤連忙遣了幾名錦衣衛,將氣急敗壞的忠順王架走。

證聖帝急匆匆走到門口,將信步而入的青年抱進懷裡,又捧起他臉頰,細細看他眉眼,這才喟歎道,“幸好你無事。”

賈環嗤笑,“我能有什麼事?倘若你許久不讓我見血,我也一樣會瘋。”

證聖帝領他入殿后緊挨著自己落座,長歎一聲。他的環兒是最強悍的,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那般獨一無二,無可替代。叫他不知該如何才能將他抓牢。

“我如果再發病,記得把我拉回來。倘若拉不回來,記得砍掉我腦袋。這事兒只有你能辦,塗闕兮是靠不住的!”賈環不厭其煩的叮囑。

證聖帝默默點頭,待他說完,傾身欲吻他唇瓣。

殿內宮人連忙垂眸退走。周瑞看傻了,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站著幹什麼?還不快走?”曹永利用拂塵抽他一下。

周瑞這才回神,急急走出去,一張臉漲得通紅,直過了好半晌才消退,露出萬分鄙夷的表情。果然是個以色事人的孌寵,偏要編造些謊言修飾名譽,也不怕把天都吹破了!

賈環對旁人的看法絲毫不放在心上,只抬起手遮擋。證聖帝的親吻落在他手背上,稍微退開後苦澀一笑,“環兒,真的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早已經知錯了。”

“抱歉,這裡已經容不下旁人了。”賈環指了指自己胸口。

證聖帝定定看他半晌,終是黯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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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保和殿內舉行了盛大的晚宴犒勞將士,又正值倭國與大月國使者來訪,場面極其熱鬧。

證聖帝與定國公相攜而來,座位只隔數尺。

周瑞站在一旁護衛,不著痕跡的打量定國公。之前沒注意,眼下在搖曳燭光中細看才發現,定國公的長相堪稱‘絕世’二字,蒼白的皮膚、豔紅的嘴唇,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形成一種強烈的衝擊力,令人看了頭暈目眩,心如擂鼓。

他單手支腮,斜倚在案幾上,那慵懶而隨性的姿態足以撩撥的所有人發狂。

這就是個人間尤物,難怪能將五王爺迷得神魂顛倒,令皇上念念不忘。

周瑞垂眸,斂去眼底濃濃的鄙夷。

證聖帝略說了兩句便宣佈開宴。賈環自斟自飲,連喝三杯後才瞥見對面表情陰鬱的五王爺,沖他揚了揚下顎。

五王爺見心愛的人終於發現自己了,這才眉開眼笑,舉起酒杯遙遙致意。

殿內響起一陣樂音,幾名倭國舞姬身穿和服,腳踩木屐,抱著三弦琴,邁著小碎步,翩翩而入,深深鞠一躬後開始邊彈琴邊跳舞。

“臉怎麼塗成這樣?似鬼怪一般。”證聖帝忍俊不禁。

賈環瞥他一眼,道,“這幾個還真是鬼。”

“哦,怎麼說?”證聖帝湊近了,看似在與定國公低語,實則輕輕吸允他耳垂。只要還活著,他絕無法放棄眼前這人,亦會護他一生。

因在大殿之上,賈環不好發作,只警告性的瞥他一眼。

周瑞的臉又紅了,正欲轉開頭,卻見堂下的舞姬忽然扔掉三弦琴,從寬大的腰帶裡抽出軟劍,朝御座襲來,那速度真快如閃電。

“保護皇上!”周瑞激動的大喊,抽出佩刀撲過去。

殿內群臣驚跳而起。

卻見定國公微微一笑,拂袖掀翻桌上一碟花生。那幾名舞姬應聲倒地,抽搐不已。一息,僅僅只一息,刺殺便詭異的結束了。周瑞跑到近前一看,差點驚得握不住手裡的佩刀。這些舞姬並沒有死,只被硬物洞穿了手腳,失去了行動力。而那硬物,赫然是幾粒沾了血的花生。

信手便能將幾粒花生變成殺人的利器,倘若自己對上他,可有還手的餘地?莫說還手,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就像這幾個刺客一樣!周瑞扭動僵硬的脖子,朝定國公看去,這才發現他的那些同僚們一個都沒有動,優哉遊哉的站在原地,座下群臣也都紛紛朝他投去嘲諷的目光,好似他是個跳樑小丑,好似之前那場刺殺不過是個玩笑。

“把人帶下去吧。”

證聖帝無疑解救了尷尬欲死的周瑞,他連忙躬身領命,與幾個同僚將人拖下去審問。

行至天牢,把人架上刑架,才有一名與他稍微相熟的同僚低聲道,“但凡皇上與定國公在一塊兒,咱們就能開開小差,休息休息。有定國公在,任誰也傷不到皇上一根毫毛。沒見咱們那麼多人一個都沒動麼?就是那些朝臣,也不是被刺客嚇的,卻是被你嚇得不輕。”

想到偌大的宮殿,就自己一個咋咋呼呼,撲騰來撲騰去,而定國公只需揮揮袖子便秒殺所有刺客,周瑞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年輕人有傲氣是好事,卻不能妄自尊大。實話告訴你,你就是練一輩子,也達不到定國公那樣的高度。他不是凡人,咱不能跟他比。”同僚拍打他肩膀,繼續道,“明天定國公必然來天牢審案,你且學著點兒,夠你受用一輩子。”

周瑞呐呐點頭,再不復往昔的眼高於頂,翌日豎著走進天牢,橫著被人抬出來,衣襟上沾滿嘔吐的汙物,接連好幾月被噩夢驚醒。

打那以後,誠意伯再說他早晚有一天能超越定國公,他便默默走開。若是聽誰誹謗定國公以色事人,他就立即上前啐那人一口,對定國公可謂推崇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貼了土豪榜,秒鎖。刪掉土豪榜,秒解。我無語了!我只能在這裡默默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朋友!

這是修改後的結局,讓原來的結局留在心裡吧。

第127章 番外4

賈政繼承了夢寐以求的爵位,好日子沒過幾天就傳來皇上收繳戶部欠款的消息,且派遣錦衣衛一戶一戶抄家。

賈政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連忙朝正院跑去。

賈母歪在炕上小憩,新買的小丫頭跪地給她捶腿。屋內的擺設雖然清空了,可看著比以前還亮堂,精緻小巧的銅爐徐徐冒著青煙,氤氳出淡而清雅的香氣。比之原來那個破敗的小院,已然沒落的榮國府簡直像天堂。

“再用力點。”賈母滿足的喟歎。

小丫頭輕聲答應,略用些力道。

“母親,咱榮國府可有欠下戶部銀子?”賈政焦急的喊聲打破了一室寧靜。

“戶部銀子?似乎聽國公爺說起過。怎麼了?”賈母坐直了問道。

“皇上如今正在收繳戶部欠款,拒不歸還的沒準兒會被抄家。母親你快查查,咱家究竟欠了多少。”賈政頻頻擦拭額頭的冷汗。

聽說要抄家,賈母急了,連忙揮退小丫頭,從箱籠裡翻出一個陳舊的紅木匣子,裡面存放著房契、地契、帳本等物,立下切結書後,賈赦便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

賈母將東西倒出來一一翻找,沒發現欠條,正欲鬆口氣,卻見匣子底部還有一個夾層,打開來,裡面是一本薄薄的帳冊,記下了賈府三代所欠款額,零零總總竟有一百六十多萬兩。

一百六十多萬兩是什麼概念?在賈府全盛時期還款也得傾家蕩產,莫說現如今早已敗光了家業。賈母兩眼一翻,就要厥過去。

賈政連忙掐她人中,一疊聲的問她該怎麼辦。

“先等等看。那麼多人借銀子,皇上總不能個個都抄家。四王八公,他敢動哪個?到最後總會不了了之。”賈母篤定道。

賈政略放心了些,回到書房越想越覺得不妥,命新來的小廝去打探情況,當晚便得到神威侯抄了忠順王府和南安王府的消息。又過了一天,另三位異姓王盡皆被抄家,世家大族紛紛主動上繳欠款,以求皇上從輕發落。

賈政徹底懵了,連忙跑到正院求救。

賈母死死盯著帳冊,足過了好半晌才慘笑起來,“好哇,我說賈環跟老大怎那般乾脆,卻是在這裡等著呢!咱們得的不是爵位,而是禍端啊!去找趙姨娘,讓她把銀子還了!她是榮國府家生子,奴籍還掛在宗譜上,倘若不從,我便要讓她身敗名裂!”

賈政這才想起這茬,急忙跑去與王夫人商量。

能給趙姨娘找不痛快,王夫人自然是千肯萬肯,與宣威侯夫人商量過後秘密殺到席上,卻帶著一身傷回來,將趙姨娘的所作所為加油添醋的轉述了。

賈母悚然一驚,厚著臉皮去甯國府翻閱宗譜,卻見上面哪有趙姨娘一家的名字,就連賈環也被單獨分了出去,完全與榮國府無關了。

“這,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趙姨娘是政兒侍妾,她除了奴籍又與夫主義絕,政兒怎麼連丁點風聲都沒聽見!你們怎能自作主張?”賈母指著賈珍鼻子質問。

賈珍耐著性子解釋,“當時是大內總管曹公公親自督辦的這事兒,說皇上要給神威侯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皇上都開了口,我又有什麼辦法?老太君莫惱,再惱也就這樣了!實話告訴您,咱們府上也欠了二百多萬兩,我這兒也在想辦法呢。”

賈母失魂落魄的回了榮國府,立馬翻出帳冊點算家資。賈政起初也很著急,可幾天後竟讓賈母莫再籌銀子,只管安安生生享福,自己則整天往甯國府跑,也不知在搗騰什麼。

萬壽節那日,賈政命廚子弄來一桌好酒好菜,將全家人聚到一塊兒。連灌了兩壺酒,他略有些醉了,見賈母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擺手笑道,“今兒是個好日子,該笑一笑才對。過了今晚,那一百多萬兩欠銀便不是個事兒了,且新帝登基,我也起複有望,早晚能恢復榮國府的榮光。”

賈母幾個先是怔愣,隨即異口同聲的驚叫,“新帝登基?”

“是啊,太上皇對證聖帝十分不滿,聯合四王八公要罷免他,推九皇子上位。我這幾日與珍兒他們便是在商議此事。”見賈母憂色更甚,賈政緊接著寬慰,“母親莫擔心,無事的。上有太上皇坐鎮,下有四王八公支持,又有五王爺重兵圍困皇城,定然能成事的。”

賈母垂頭不語,寶玉懵裡懵懂,唯獨王夫人撫掌大笑起來,連聲道天無絕人之路。

一家人睜眼等到下半夜,果然聽見外面兵荒馬亂,鬧鬧哄哄,待天空泛出魚肚白的時候,連忙遣小廝去打聽情況,帶回來的卻不是喜訊,而是晴天霹靂。

“九皇子敗了?四王皆下了大獄?神威侯現如今正帶著錦衣衛滿城捉拿反賊?你可打聽清楚了?”賈政連連質問。賈母與王夫人面如土色,搖搖欲墜。寶玉再懵懂也知道,賈家又要大難臨頭了!

“回老爺,小的都打聽清楚了,不光四大王,滿城勳貴十之三四都入了獄,九族親眷盡皆收押。皇上今早已頒下聖旨,明言對反賊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小廝肯定的點頭,趁賈政呆愣的時候一溜煙跑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一家子可能也牽涉其中,此時不跑就只能等著被砍頭。

“怎會這樣?怎會這樣?”賈母先是呢喃,隨後舉起拐杖狠狠抽打賈政,怒駡道,“你這個孽子!好好還款也就是了,大不了拿爵位去換,為何你要摻合此等殺頭的大罪啊!你可把咱們一家子害苦了!我的寶玉還未成親,還未生子,還有大好的前途,全都被你毀了……”

長那麼大,賈政還是第一次遭受母親責打,一時有些發蒙,等他回神的時候,卻見許多拿著劍戟的士兵沖進來,二話不說便將他們捆成一串,硬拖出去,踉踉蹌蹌行至甯國府,卻見府中濃煙四起,滿目瘡痍,景象更為慘烈。

賈政連忙撇開頭,不敢再看。

天牢裡早已人滿為患,故而不分男囚女囚,統統塞在一起,入目的全都是熟悉的面孔。一條陰森昏暗的過道通往最裡面的刑室,每天都有人被帶進去,然後便是慘絕人寰,連綿不斷的嚎叫。有的被半死不活的送回來,有的變成屍體扔出去。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所有人頭頂。

賈政與賈母幾個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絕望中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真是不經玩,從明天開始便將他泡進血水裡,總要把他暈血的毛病治好才行。”

好些人出聲附和,語氣十分諂媚。

賈政抬頭去看,卻見賈環穿著一件滾金紅袍信步走過,手裡拿著潔白的帕子擦拭五指,身邊圍著許多官員,看服飾皆是一二品的大員,對他莫不卑躬屈膝,敬畏不已。

他所過之處接連有囚犯磕頭,嚎哭道,“賈公饒命哇!賈公我是冤枉的,求您明鑒啊……”

“賈公?”賈政十分愕然。

與他相熟的一名囚犯諷刺道,“現如今他已是定國公了,真正的萬人之上一人之下。你養的好兒子!”

賈母聽了渾濁的眼睛爆射出精光,立馬排開眾人擠到牢門邊,哭喊道,“環哥兒,求你救救我們吧。謀逆乃誅九族的大罪,你與我們可是直系血親啊!”

“切結書上不是寫了麼,大伯把爵位和家產讓給你們,你們與本公,與大伯徹底斷絕關係。皇上那裡已是備了案的,絕不會牽連本公一絲一毫。如此,本公還得多謝你們的貪婪呢!幼時未曾給予半點溫情,反幾次三番的謀害本公性命,如今落了難才來攀附,這樣的直系血親不要也罷。”賈環只冷冷睇她一眼便去的遠了。

刑訊官員聽了這番話,對賈府幾人自是半點優待也無。

賈母癱軟在地,刑部一名官員譏諷道,“倘若當初你們沒謀害定國公,現如今的賈府也不知會何等顯耀,躍居大慶第一世家也是早晚。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他一徑搖頭,一徑去得遠了。

賈政沉默半晌,忽然暴起猛掐王夫人脖子,嘶吼道,“毒婦,都是你!為何你要害環哥兒!咱家落都這等田地都是你的錯!你去死!”

王夫人用尖利的指甲摳撓他手背,迫使他放手,辱駡道,“如不是你與賈珍幾個廝混,攪合進這謀逆之事,咱家怎會遭難?你也有臉怪我!嫁給你這個窩囊廢,我才倒了八輩子血黴!”

兩人廝打在一起。賈母與寶玉抱頭痛哭,牢裡眾人麻木的看著這一切。

在絕望的等待中,聖旨終於下來了,直接參與謀逆者誅九族,間接參與者視情況而定:或斬首示眾,或流放千里,或打入賤籍。

賈政人微言輕,只與賈珍吃過幾回飯,得了些內-部消息,罪名並不嚴重,故而被判流放。賈母因受不住打擊,又年事已高,很快病死在牢裡,還是賈赦來收的屍,辦了個體面的葬禮。王夫人與賈寶玉被打入賤籍,拉到菜市口發賣。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身上更散發出濃濃的惡臭,寶玉這輩子還未如此狼狽過,絲毫不敢抬頭見人。王夫人倉惶四顧,在人群中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連忙高喊,“蘭哥兒,好孩子,快救救祖母與你寶二叔!”

只要賈蘭肯花十兩銀子把他們買下,他們就自由了!

賈蘭走到兩人跟前,一字一句低語,“當初你們先是迫我母親自縊,後又將我們丟棄,今日我也不會管你們死活。臨別送你們一句話——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你們且受著這份因果吧!”

話落,他頭也沒回的走掉。

王夫人拼命喊他,見他果真不理才捂住臉痛哭流涕。寶玉不停呢喃著‘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這句話,忽然有種大徹大悟的感覺。

第128章 番外5

迎春的夫家是太倉縣當地有名的望族,家財萬貫,僕役成群,什麼都有,就缺一點權勢。故而她公公花大價錢買了個員外郎的虛銜,延請名師教嫡子讀書,又給他聘了家世沒落的貴女為妻,把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下一代身上。

她夫君姓顧,名苑軍,長相俊秀,身材挺拔,很有些才氣,就是話比較少,讓人捉摸不透。但在迎春眼裡卻也正相宜,兩人和和氣氣,平平淡淡,日子倒也過得。唯獨一點,她婆婆乃市井出身,眼皮子淺,為人又刻薄,對嫁妝不豐的迎春很看不上。

因賈璉在太倉當縣令,鎮得住,迎春新婚頭一年過得十分舒坦,卻沒料天降橫禍,一場洪水不但衝垮了太倉堤壩,也將賈璉送入了冤獄。

賈赦四處借銀子贖人,實在無法只得找迎春幫忙。到底是自己哥哥,迎春就是再老實木訥,也壯起膽子,前往正院尋公爹和婆母。

“不行!”婆婆李氏一口否決,“他犯得可是貪贓枉法的大罪,就是填再多銀子也白搭。我沒怨你這個掃把星給咱家招災帶禍已算是厚道,你還好意思開口借銀子?”

迎春跪在堂下,用祈求的目光朝公公和夫君看去。兩人各自撇開頭,不願說話。

李氏越發刻薄,拍案道,“倘若罪名落實,聽說是要誅九族的。要銀票沒有,休書卻能給你一封。軍哥兒,立馬給她寫……”她朝兒子看去。

顧苑軍連忙搖頭,“母親不可。糟糠之妻不可棄,她母家剛遭了難,咱們就一紙休書斷絕關係,旁人會如何看待兒子?倘若給兒子安一個薄情寡義的罪名,指不定會影響科考。這事兒再看看吧,真到了那步田地,咱們再來處置。”

李氏一聽會影響兒子仕途,不得不熄了心思。

已經跪到腿腳麻木的迎春猛然抬頭朝夫君看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原以為這人對自己有情,她原以為這人會是自己一輩子的依靠,卻沒想到自己在他眼裡不過是可有可無的玩意兒。他不休棄自己不是因為捨不得,而是怕壞了名聲。

迎春慢慢垂下頭去,苦澀的笑了。

借銀子的事不了了之,兩人一個去了書房,一個回了後院,久不見面。自此以後迎春成了全府的笑話,不尷不尬的存在。莫說幾個頗為得寵的通房,就是粗使丫頭也能對她大呼小叫。

離了顧家就沒了活路,迎春只能忍耐,反正她在賈府也是這般過來的,早已經習慣。這日婆婆又將她叫到正院辱駡了一通,臨走告訴她,軍哥兒將要納新婦了,乃她娘家侄女兒,有媒有聘有嫁妝,是正兒八經的貴妾,讓迎春日後好好相待。

迎春強笑答應,回房後躲進帳子裡痛哭了一場。哥哥入獄,母家將破,夫家不仁,一切的一切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行屍走肉一般過了十多日,眼看府裡張燈結綵,賓客迎門,卻是顧家找來冰人要向李家下聘了。這般隆重循禮,不似納妾,倒更像是娶平妻。迎春木著臉,默默承受所有或同情憐憫,或譏笑嘲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

小廝們正要抬聘禮出門,卻見路上駛來一輛馬車,緩緩在門前停穩,王善保家的掀開車簾跳下來,大聲喊道,“二姑娘,快快隨我回家,璉二爺出獄啦!”

迎春木然的表情這才變了變,驚問道,“我哥哥出獄了?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環哥兒回京了,現如今已獲封神威侯,兼掌鑾儀衛事大臣,妥妥兒的一品大員。他一句話,那蘇州太守巴巴的跑到牢裡給咱們璉二爺認錯,咱們賈府又有望啦!二姑娘,還愣著幹啥,快上車,一家人都等著你團聚呢!”王善保家的對顧府一群人視而不見,上前幾步將呆愣中的迎春拽上馬車,揚長而去。

前來賀喜的賓客裡有幾個行商,消息十分靈通,驚呼道,“您家的媳婦與神威侯還沾著親?”

顧員外這才回神,反問道,“神威侯是何許人也?”

“你竟連神威侯也不知道?那飛頭將軍總該曉得吧?”

飛頭將軍的名號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驍勇善戰的名聲早傳到海那頭的大月國去了。僅用一年時間就滅了巴彥部,踏平了西夷皇廷,立下不世之功,威望更勝之前的大慶戰神五王爺。

這樣的神人,竟與自家的兒媳婦沾著親?顧員外心臟狂跳,冷汗直流。

李氏見識淺薄,絲毫不知前朝政事,聽了兩人對話竟還笑眯眯的,甩帕子道,“出來就好,咱家總算不用受牽連了。還愣著幹啥,快把聘禮抬出去,莫誤了吉時!”

一直沉默不語的顧苑軍忽然開口,“不下聘了,都抬回去!”

“對對對,不下聘了,趕緊抬回去!各位鄉親,對不住,今日家中忽發變故,累你們白來一趟,顧某在此向各位賠罪,還望海涵,還望海涵。”顧員外好聲好氣的將賓客送走。

顧府對賈娘子如何,大家心裡都有數。瞅瞅,家裡剛遭了難,立馬就給兒子娶平妻,不但糟踐了賈娘子,也重重打了賈家臉面,卻沒料把閻王爺給得罪上了。此時顧府倘若堅持去李家下聘,那真是老壽星上吊,活膩歪了。

賓客們很能理解顧員外的心情,拿回賀禮後陸陸續續走了。

李氏一回屋就大發雷霆,“為什麼不下聘了?我侄女兒還在家中等著呢!你們讓她今後如何見人?我如何有臉回娘家?你們是要逼死我啊!”

“別鬧了,再鬧你就是要逼死咱們一家你知道嗎!”顧員外狠狠拍打桌面,見李氏被嚇住了,這才使人去打聽賈家跟神威侯的關係。卻原來神威侯名喚賈環,正是榮國府二房庶子,與二房撕破了臉,與大房卻關係融洽,這些年一直都有來往。這回賈璉遭難正值他歸京,使人將他撈了出來。

顧員外聽了小廝回稟,驚出一頭一臉的冷汗。李氏這才隱約覺出不對,期期艾艾問道,“神威侯是個什麼玩意兒?”

“母親慎言!神威侯不是玩意兒……”顧苑軍連忙閉嘴,思忖片刻後道,“我這麼跟您說吧,您覺得太守大不大?總督大不大?巡撫大不大?”

李氏連連點頭,這些可都是封疆大吏,跺跺腳也能叫地抖一抖,不是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可以企及的。

“那賈環之前任兵馬副元帥,掌控天下一半軍權,太守、總督、巡撫到了他跟前只配給他提鞋。現如今封了神威侯,又兼任掌鑾儀衛事大臣,就連皇上的安危都由他負責,說他權勢滔天也不為過。他若對咱家不滿,只需一句話,多的是人替他收拾咱家,滿門覆滅只是早晚。”顧苑軍表情格外凝重。

顧員外攏在袖中的手一直抖個不停。

李氏這才怕了,一邊抹淚一邊急問,“我之前那樣苛待迎春,可該怎麼辦呀?當初怎麼偏偏相中這尊大佛,真是瞎了眼!”

顧苑軍吐出一口濁氣,笑道,“母親眼沒瞎,卻是前所未有的亮堂!攀上這門好親,兒子今後何愁不飛黃騰達?母親趕緊去準備禮物,我這便登門向娘子賠罪。娘子性情溫順和婉,定會原諒我的。”

李氏這才想起自家也算攀了一門顯貴,哪裡還記得侄女兒,連忙去準備厚禮。

卻說迎春回家後與邢夫人抱頭痛哭,一時有道不盡的委屈,訴不盡的苦楚。賈璉問明情況後怒氣勃發,遣人將顧苑軍打了回去,卻也知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和離。

所幸賈家今時不同往日,錢財、權勢、人脈,樣樣不缺,壓制一個顧府跟玩兒似得,即便如此,卻也要迎春自個兒立起來,否則也是一輩子受苦。

賈璉立馬花重金給迎春雇了一位宮裡來的嬤嬤,按照命婦的標準好生□□了兩日,等顧苑軍再來賠罪便命他在院外跪了兩個時辰,這才讓迎春回去,自個兒帶著一家老小歸京。

迎春表面木訥,實則耳聰目明,既看清了顧苑軍的真面目,自然不會對他抱以期待,本著湊合過的心態回了顧府。

公婆對她態度大變,親熱中還帶著謙卑,顧苑軍也一反常態,不但推了親事,還把幾個通房全都趕走,日日歇在正房。府裡的僕役見了太太也都畢恭畢敬,不敢造次。

這樣尊貴的日子過久了,又有嬤嬤言傳身教,迎春逐漸由木訥變得靈動,由老實變得堅毅,及至懷孕後,更是把全副心血投注在兒子身上,把顧府所有人視為無物。

賈璉因查辦江南河道貪腐案立了大功,升任蘇州太守,沒幾年又調入京中任戶部侍郎,官越做越大。神威侯更是不到一年又擢升為定國公,簡在帝心,位極人臣。昔日的榮國府垮了,卻又立起來定國公府,權勢遠非賈家先祖可以比擬。

迎春的腰杆子挺得更直,越發過得肆意。期間顧苑軍中舉,在賈璉的幫助下謀了個好差事,自此更不敢在迎春跟前拿大,府裡一個通房侍妾也無,得了個‘妻管嚴’的混號。

作者有話要說:完了,沒番外了。感謝大家一直陪我走到現在,挨個兒麼麼噠!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好覺,而不用夢見各種故事情節,激動的落淚/(ㄒoㄒ)/~~~~

我有強迫症,專欄裡純愛和言情的數量一定要對等!所以下篇文是古言……咱們一個月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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