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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荊州亂起

  自從在這個孩子身軀中醒來之後,克善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而已。這會兒,即便是待在端親王府最靠後的院子裡,也能聽到外面沸反盈天的喊殺聲。荊州民亂,終於到達它的最□了啊!
  儘管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整個端親王府都快淪陷了,可這個小院子裡卻顯得很安靜。克善身邊沒有旁人,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僕在收拾一個包袱。收拾好之後,兩人便默默地等著,等著端親王做出最後的逃亡安排。
  沒有讓他們等很久,端親王府的總管屁滾尿流地跑進來,口中說著王爺要見三爺,手上已經抱起克善又衝出了院子。克善沒有掙扎,任他抱著跑,反正也不用自己費力。老僕也不吭聲,默默地背起包袱在後面跟著。
  王府大廳裡,正彌散著一股異常悲壯的氣氛,幾個大小女人崇拜而又悲傷的凝望著渾身浴血的端親王。這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這個慷慨英勇的男人,這個至情至性的男人,就是她們的夫君、阿瑪啊!現在,這種危機的時刻,這裡的女人們,都願意跟他一起死。
  總管抱著克善闖進來,也只是稍稍驅散了這種氣氛而已。或者說,讓這種悲壯的氣氛更加的濃烈。克善覺得有些諷刺,在為禍鄉里的時候,真的就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麼?!
  端親王一把搶過克善,推到女兒新月的身邊,口中說著託孤的話語,將自己最後的一兒一女託付給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年輕。除了被託孤的克善,幾乎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們在進行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他們依依不捨,他們慷慨激昂,他們視死如歸……
  克善眼帶好笑的看著這些人的表演,面上卻呆呆的,彷彿被嚇住了一樣。直到端親王掏出他的令箭和匕首的時候,才搶上前一步,將這兩樣東西抱進懷裡。在端親王和新月驚詫地目光中,說出了一番同樣慷慨激昂的話。
  “阿瑪,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路上遇見八旗的援軍,就出示令箭尋求保護;若是遇見敵人,為免受辱,我就殺了姐姐保她名節。”由於身高的問題,克善仰著臉,眼神堅定地看著端親王:“然後再自殺全忠。阿瑪,你放心吧,我是男人,會照顧姐姐的。”
  嚴格來說,克善在端親王的兒女中,是最不起眼的一個,也是最不得寵的那個。雖然他是小兒子,又是庶子,但是端親王已經將自己所有的慈愛都給了前面的三個子女,特別是唯一的女兒——新月。直到此刻,端親王才發現這個小兒子的不同。
  不過,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探究了,只能一邊遺憾一邊慶幸著。遺憾的是沒能早日發現小兒子的不凡,慶幸的是有子若此端王府就有崛起的希望。他原本的打算,是將這兩樣東西交給新月的,現在順勢就改了主意。
  看到匕首,又聽到克善那番殺她再自殺的話,新月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就哭得更厲害了。她哭喊出聲,訴說著她的不情願,她要與阿瑪、與大家一起死啊……
  對著這個捧在手心裡寵愛了十七年的女兒,看到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端親王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但是,他卻不能答應她的請求。於是,端親王用他充滿感情的聲音傾訴著自己的心聲,告訴他的月牙儿,一定要活下去,不只是為了克善,為了端王府,也是為了他。
  等不及這對父女互訴完衷腸,克善挑了一個空檔,打斷道:“阿瑪,莽古泰跟雲娃還年輕,沒有出遠門逃難的經歷。我院子裡的老邢是從北邊逃荒過來的,有這樣的經驗,不如讓他也跟在身邊,也好有個照應。”靠那兩個愣頭青,恐怕出了城連方向都辨不清。
  端親王點頭,滿是欣慰地拍了拍克善的肩膀,深覺自己後繼有人,就算死也對得起祖宗了。上前兩步,緊緊抱了抱新月,父女兩個終於做了最後的訣別。
  新月三個換好衣裳出來的時候,克善早已經帶著老邢等著了。他們走的是端王府的一道暗門,出了門便是一條臨街的深巷子。還沒跑到巷子口的時候,就已經能聽到嘈雜的人聲。轉個彎,便又看到了街道上擁擠的人流。
  “等等。”克善蹲在轉彎處,喊住想要衝出去的新月三人。他一邊叫人,一邊用手蹭了地上的灰土,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然後又隨手抓了兩下,將編的整齊的辮子扯亂。既然是逃難,那就要裝的像一點才行。
  “克善,這麼緊急的關頭,你在做什麼?還不快點起來。你知不知道,阿瑪、額娘和哥哥們將多麼珍貴的機會給了我們,你怎麼能這樣不懂事……”新月很著急,保護好克善,保存端王府的一脈香煙,這是阿瑪交給她的任務,她一定要完成阿瑪的囑託。
  想到這裡,她就要去拉克善起來,準備快點離開。若是被人發現他們是從端王府出來的,一定會被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的。還沒等她碰到人,克善已經站起來了,灰突突的小臉加上凌亂的頭髮,活脫脫像個小乞丐。
  冷眼掃過焦急的三人,克善呸一聲吐出不小心弄到嘴裡的沙子,向兩個女人道:“像我一樣,將臉弄髒,頭髮扯鬆散。如今荊州正亂著,你們這個樣子出去,白白嫩嫩、細皮嫩肉的,目標太大了。喬裝改扮,不是換身衣服就行了的。”
  新月主僕三人愣了一下,都在詫異克善個小孩子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不過,他們覺得這話說得有理,倒是聽話的行動起來。就連新月這素來愛乾淨的,也強忍著不適,弄髒了那張漂亮的臉蛋兒。畢竟,她還沒有完成阿瑪的囑託,還不能死啊。
  被稱作老邢的老僕,一聲不吭看著,他只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克善。就連眼神,也很少有錯開的時候。等到都收拾好之後,老邢才上前一步,一彎腰就將克善撈到了背上。
  “記住了,從現在開始,不准再叫什麼'世子、格格',都叫名字就行。如果不知道該叫什麼,直接你你我我的也行。”說到這兒,克善特別盯了莽古泰一眼,冷著聲音道:“尤其是你,說話之前,先走腦子,不然就閉上嘴。”
  莽古泰有些不服氣地瞪瞪眼,卻也沒說什麼。他一直是王爺派給格格的侍衛,他的主子就是格格一個人。若不是看在王爺和格格的份上,哪能讓個小孩子爬到頭上教訓呢。
  一走出巷子,五個人很快就被淹沒在出城的人流裡。這會兒出城的人正是最多的時候,而且人人都是爭先恐後,橫衝直撞的。莽古泰和雲娃一人一邊扶著新月,可即便這樣,新月仍被擠得歪歪斜斜的,勉強維持著不摔倒。
  老邢被擠在雲娃的旁邊,克善在他背上看著跌跌撞撞的雲娃瞇眼。若是再擁擠些就好了,那樣摔倒的話,就再也不用站起來了。克善有些遺憾,這荊州的街道修得也太寬了些,讓他少了一次一勞永逸的機會。不過,也許能在城門那裡試試?
  克善又去看便宜姐姐新月,若這女人是個安分的,忍她到出嫁也沒什麼。可只要一想到她將會做出來的那些事,克善就覺得自己不能姑息養奸。來到清朝,他雖然沒什麼大志向,只想當個王爺混吃等死,可總也不能讓自己成個笑話吧?!
  是的,對於接下來會上演的情節,克善是瞭如指掌的。甚至,他比那位攢出這場鬧劇原著的那位阿姨,都還要更加清楚一些。因為,曾經的他,作為一個獲過多次大獎的資深編劇,在他事業的起步階段,就是靠著改編這些玩意兒混吃混喝的。
  荊州的邊門,往常罕有行人,現在卻是人流洶湧。克善打量了一下這個人流量,稚嫩的眉頭便又皺了起來。這的確是一場踩踏事故的最好發案地,可問題就在於,這個位置實在是太好了。好到克善都沒有把握,能夠讓自己不受連累安然脫身。
  若是有人在這裡摔倒,恐怕就不是一個人死活的事情,而是一連串的人命。就算他克善真的能冷酷無情,能夠漠視其他人的死活,可他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更何況,他的心雖冷硬,卻也沒硬到能夠無辜牽連他人的地步。
  心中略一權,他便已經有了決定。想要弄死新月,機會還有很多,實在沒必要在這裡冒著被拖累死的風險下手。不過,克善還是示意老邢略微慢一些,至少要離那三人遠一點,省得被牽連了。事實證明,他這個決定果然是明智的。
  狹窄的城門,造成​​人流量的劇增。本來就被擠得跌跌撞撞站立不穩的新月,一個踉蹌雙腿就軟下去了,雙手不自覺地便要抓住身邊的人。好在,雲娃跟莽古泰都緊挨在她身邊,她一手抓住了雲娃。可是這樣一來,兩個女人就都想要歪倒。
  這時候,還是莽古泰管用。強壯地身子硬是擠到兩個女人身邊,一手一個攔腰將人抱起,悶著頭硬是擠出一條路來。新月跟雲娃兩個,簡直是腳不點地地出了邊門。
  老邢就跟在他們後面不遠處,趁機也背著克善擠出來。

☆、第002章艱難行程

  平安地從荊州邊門擠出來,克善知道這只不過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幾天艱難的路程在等著他們。克善記得清楚,在遇上怒大海和鑲白旗軍隊之前,他們至少要在荒山野嶺裡走上四五天。而且,期間還會遇上一場傾盆大雨。
  他跟老邢的行李都準備得很簡單,野外必備的火石、小刀之類的各備一份,平日攢起來的散碎銀子,也分成兩半貼身藏好。克善身上的包袱大一點,分量卻不重,裡面是一張毛毯、一件油布做的斗篷;老邢的包袱小一些,裡面是做乾糧的大餅、鹹菜,還有兩隻大水囊。
  這些都是按照兩人份準備的,完全沒有考慮過隨行的另外三個。如果,只是說如果,新月能夠在那場大雨中生病發燒,病得奄奄一息,甚至一命嗚呼,那就真是感謝上蒼了。不過想想一般情況下主角的命硬程度,克善也只能望天而歎,難啊!
  難民們一出了荊州城,奔往各個方向的都有,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群,漸漸有了分散的趨勢。克善他們自然是要往京城方向去的,最好是上到往京城方向的官道,這樣還能早一點遇上前來支援的八旗軍隊。而且,官道上人多,混跡在其中至少要安全些。
  兩個姑娘都是沒吃過苦的,克善又是個小孩子,這一路上就將速度拖慢下來。新月的腳底已經磨出泡來,她很想提議停下來歇會兒。可看見克善強撐著幼小的身子,雖然步履已經艱難,卻還在堅持著,要說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克善剛剛穿來的時候,一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就一直在鍛煉著體力,為的就是這時候。雖然他能讓兩個男人背著走,可只要是人體力就有限,這種時候還是能省就省一點。說不定到什麼時候,就需要這兩個男人上去拼命的。況且,他覺得自己此時還能堅持。
  原本,莽古泰跟雲娃是一人一邊扶著新月的,漸漸地就變成莽古泰在中間,一人扶著兩個姑娘,基本上就是半拖著她們向前。就算莽古泰是個強壯的,這樣走得時間長了,臉色也微微泛白。他想要讓老邢來幫忙,可那老奴跟沒聽見似的,只顧著跟在克善小主子後面。
  抬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有陰雲聚了過來,克善皺了鄒眉,“老邢,這附近有沒有能遮風避雨的地方?”此時已是傍晚,就算沒有風雨,也是時候找個地方過夜了。不過,看看天邊的雲色,不知道能不能趕在雨落之前找個安身之所。
  老邢也抬頭四下張望了一番,才指著稍遠處的小山包,沉聲道:“少爺,老奴記得那山包後面,有座破廟。那年逃難過來的時候,老奴曾在那兒住過幾日。雖然已經破爛不堪,但到底是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還沒等他說完,眼前就是一閃,緊接著就有雷聲入耳。
  克善不敢怠慢,趕緊從包袱裡將油布斗篷拽出來。老邢已經蹲下身子,克善此時也不客氣地披著大大的斗篷往他背上一趴。暴雨的天氣,雨傘其實沒啥大用,於是克善就命人找了油布做成斗篷。這斗篷是照著身形做的,正好將一大一小兩個人罩住,前面還有一排搭扣。
  “馬上就要下雨了,你們還不快跟上。”老邢已經走了段距離了,克善才發現那三個沒跟上,回頭一看才發現人家正在發呆。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發呆,真以為這是出來度假呢?還不趕緊趁著雨沒下來快點走,等下了雨路就不好走了。
  天色幾乎是瞬間就暗了下來,雨水不要錢地傾盆而下,將正對著那一對主僕目瞪口呆的三人砸醒。今日那麼慌亂的情況,新月三人哪還記得帶傘,卻沒想到這兩個被臨時通知的倒是準備得如此妥當。不過,這時候也顧不上這個,只能頂著大雨渾身濕透地跟上去。
  雨水打在臉上,新月腳下邁著踉蹌的步子,卻閉著眼將臉仰起來,任由雨水在她面上肆意流淌。她覺得,上天是體察到了她的心情,才有了這場傾盆大雨,這是上天也在為她哭泣啊。這雨有多大,就代表她的心就有多痛,傷就有多重,就讓這雨下得更大一些吧!
  如果其他逃難的人知道了這姑娘的心思,一定會用磚頭砸死她。俺們都倒霉地要逃難了,這就夠慘了;路上還遇上這種倒霉天氣,只有更慘;現在還有個倒霉催的傻女子祈禱雨下得更大,慘上加慘。這都什麼貨色啊!
  那山包看著不太遠,可等他們冒著雨趕到的時候,已經是多半個時辰之後了。本來新月、雲娃就已經累了一天,又讓雨水一淋,更是舉步維艱。這時候又是莽古泰的表現時間,仍舊是他連拖帶抱地將兩個姑娘帶進了破廟。一進了廟門,三個人就癱下去一對半。
  雨下得實在太大,就算披著油布斗篷,克善跟老邢兩個也被澆了個半濕。他們都這樣,就更別說新月三個了,一個個用落湯雞都不足以形容。克善瞥過去一眼,就跟著老邢一起,默默地將散在廟里四處的可燃物收集在一處,又看著老邢將火生起來。
  這座破廟正在官道附近,時不時有人借宿,留下的干柴倒是勉強夠用。就在克善考慮著要不要再生堆火給那三個的時候,人家已經自動湊了過來,他也就不去費那個勁了。幾個人都沉默著,克善是不想說話,新月他們則是正忙著發抖,沒力氣說。
  克善知道自己身體還小,生怕此時病在路上,那樣自己難受不說,更給旁人添麻煩。他就跟老邢擠在一起,用毛毯將兩人一塊裹住。老邢則把帶來的大餅在火上烤烤,捲了些鹹菜遞給小主子,然後又給自己捲了一個開吃,一點也沒有招呼其他三人的意思。
  當人餓了的時候,看見旁邊人吃東西,就會覺得更餓,新月三人就是這樣。不過,他們自己也帶著乾糧,倒也不擔心挨餓。只是拿出來一看,已經被雨水澆透了,糊巴巴地一團,讓人實在沒有吃的**。新月只看了一眼,就將目光轉向了老邢。
  “老邢,我們的干糧呢?”身為端王府最得寵的格格,新月這話問得沒有一點壓力。老邢是端王府的奴才,那就是她新月格格的奴才,即便他伺候的是克善。而且,這次端王府就只有他們幾個逃亡出來,自然應該互相扶持,以期日後重建端王府。
  可是,老邢讓尊貴的格格失望了,他低著頭往嘴裡塞著餅子,一句話不說。直到新月的眼睛越來越紅,雲娃面上帶了怒色,莽古泰也蠢蠢欲動的時候,克善吞下最後一口餅子吩咐道:“水給我,另外分一半乾糧給姐姐他們。”乾吃大餅,就是拉喉嚨啊。
  有了克善這句話,老邢才慢吞吞地遞了幾張餅子過去。那三個此時也顧不上生氣傷心,先填飽肚子要緊。一番狼吞虎咽之後,才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新月身上還是濕的,吃飽了就更覺得不舒服。想換衣服時才想起來,包袱整個都濕透了,哪還有得換。
  雖然沒有鏡子,新月也能想到自己此時狼狽的樣子,頭髮亂成一團濕噠噠地貼在頭皮上,衣服是濕透的緊貼在身上不說,上面還沾滿了泥污。這一切,看雲娃的樣子就知道,新月不覺得自己此時能比貼身侍女好上多少。而更加讓她難受的,是這幾日的遭遇。
  好好的端王府怎麼就引起民亂了呢?新月一直認為,他們家在鄉里之間名聲很好,是難得的仁善王府。若非如此,荊州的百姓怎麼會送給她那麼珍貴貴重的禮物呢?為什麼會對阿瑪、哥哥那麼地尊敬敬畏呢?他們一家從沒有傷害過別人,為什麼這些亂民要傷害他們?
  她的阿瑪和哥哥們不得不奮起反抗,卻還是寡不敵眾,現在連王府也保不住,就不知道親人們是否還活著。整個王府那麼多人,就只有他們五個做了逃兵。雖然阿瑪說是讓她跟克善肩負起重建王府的重任,可她知道,阿瑪是捨不得她啊。
  盡量讓自己靠近火邊,新月揉著自己已經磨破了的腳,眼裡不知不覺地就滑落眼眶。她的心中一片淒涼,彷彿仍然和那些身處戰場的親人們連在一起。忽然間,她透過火焰看見克善打哈欠的樣子,一股怒火便不由得往上撞。這個克善,她今天已經忍了很久了。
  “克善,你要振作起來,怎麼能沒精打采的?阿瑪、額娘、哥哥們還不知道怎樣,也許這個家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了。你要為了阿瑪、額娘,為了哥哥們爭氣,你不能放鬆,不能懶散,因為你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因為你的命是他們用自己的命換來的啊。”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新月很激動,她甚至顧不上自己的狼狽站起來,想要過去抱住克善。也許克善就是家裡唯一的男丁了,她一定得督促他,激勵他,愛護他,一定不能讓阿瑪他們失望,一定要讓克善成材,重建端親王府。
  被老邢帶著一晃,躲開新月伸過來的蒼白的手,已經昏昏欲睡的克善清醒了些。累了一天,他一個小孩兒身體,就算再鍛煉過,此時也有些吃不消了。強忍著睏意,克善瞥了新月一眼,小聲嘟囔道:“這女人又發什麼瘋?”
  “今晚上老邢跟莽古泰守夜,老邢前半夜,莽古泰後半夜。現在都趕緊休息,明天一早還要上路。”不願搭理她,克善吩咐完之後立刻閉上眼,沉沉睡過去。

☆、第003章山谷獲救

  接下來的幾日,仍是在路上行行複行行。情況有些糟糕,帶著的干糧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更可怕的是水囊已經見底了。克善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瞇著眼抬頭望望天,抿了抿乾裂的嘴唇,“不能再這麼下去了,老邢,知道這附近哪裡有村子什麼的?”
  “沒有,這一帶很荒涼。只有往前十里,那邊有個山谷,裡面有條小溪。”老邢雖然也是汗如雨下的,但臉上的表情仍沒什麼變化。當年逃難,他們一家子也是這麼走過來的,那時候心裡總是懷著希望。如今重走一遍,他卻已經心如死灰。
  山谷?那就是天神跟月牙儿相遇的地方吧。克善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那種事件多發的地方他實在是不想去啊。可是現在看來,好像沒辦法規避了,難道這就是既定的命運?躊躇了半晌,克善還是決定過去。畢竟,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脫水了。
  十里地說上去不算遠,可在大太陽底下走起來就困難了,尤其是還有兩個柔弱女子跟一個小孩兒。從半下午一直走到傍晚,克善覺得自己都快暈倒了,才看見那山谷的影子。離得不遠了,就能聽見小溪潺潺的聲音,讓飢渴了一天的人不自覺地加快腳步。
  “老邢,莽古泰,等會兒注意點,山谷裡面可能會有危險。你們最好找點趁手的東西,省得有什麼事發生,赤手空拳的吃虧。”臨近山谷前,克善忍不住低聲囑咐道。五個人裡面,遇到危險能指望得上的,也就這兩個了,他的小身板可派不上用場。
  果然,幾個人一進了山谷就碰上六七個流寇。這些並不是亂民,而是真正的賊寇。趁著荊州民亂的時候,也出來渾水摸魚。看克善幾個人狼狽地打扮,他們也不圖什麼銀錢了,反而是對兩個大姑娘更感興趣些,一擁而上地想要搶了兩個女人。
  “不得無禮!”莽古泰立刻就不答應了,他家格格是金枝玉葉,豈是這些齷蹉崽子能碰的。莽古泰確實有些把式在身,又提前有了準備,拼起命來一把大刀倒是擋住幾名大漢。他本是王府的侍衛,沒能浴血沙場已經憋了口氣,此時算是全發洩出來了。
  旁邊老邢讓人刮目相看,竟然還是位高手。他身形輕巧靈活,周旋在剩下的幾名大漢中間,一時間倒也纏住了幾人。
  克善不敢上前幫忙,不過他也沒閒著,招呼新月就往草叢裡跑。他抽出腰間別著的彈弓,時不時回頭偷襲一番。他年紀小拉不開弓,便讓人特製了這把彈弓,私下里練了好久。看著是小孩玩意兒,可準頭十足,打在身上就是一個包。他也不瞄別的地方,專照著面門去。
  新月哪見過這樣的陣仗,口中尖叫聲不斷。被雲娃扶著一邊跑,一邊回頭去看。莽古泰雖然功夫不錯,可也寡不敵眾,身上已經被開了好幾道口子。那個老邢身上也是一身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不過,眼看兩人就要擋不住那些壞人了。
  她心中又慌又懼,他們才逃出來幾天,還沒遇到朝廷的援軍,難道就要死在這兒了麼?她不想死,可是活路在哪裡?迷茫地環顧四周,山谷裡除了他們就是賊人,再也沒有其他的人,連求救都不知道該喚誰。她深深地感覺到了那種走投無路,被世間遺棄的絕望。
  “姐姐,與其被俘受辱,不如全節以忠。”克善的耳目靈敏,已經能聽見隱約的馬蹄聲。此時動手,時機剛剛好。一個全節而死的名聲,要比yin奔戰場殉情的名聲好聽得多。他握著端親王給的那把匕首,“姐姐,現在莽古泰跟老邢擋著,我們還有死在自己手裡的機會。”
  “我答應過阿瑪的,萬一路上有了不測,就先殺了你保全名節,然後自殺殉國全忠。”克善的眼神很堅定,沒什麼晃動,他的手也很堅定,沒什麼退縮,他的聲音也很堅定,沒什麼顫抖,“姐姐,克善對不起你了。正好,這回就讓端親王全家,在地下相聚吧。”
  這樣的情景,新月忽然又覺得不那麼怕了,她覺得這好浪漫。一位善良高貴的貴族少女,家中突遭變故,一路逃亡,最終無奈以死全節。若是能有一位英俊體貼的男子相伴,那就更完美了。也不知道幾百年後,人們會不會在傳頌著她的故事。
  面前的女人雙目微闔,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面上是視死如歸的絕然。若不是臉上蹭了不少灰土,又汗漬交錯的,倒也算是美景。可惜,克善心裡只覺得噁心,看著就知道這女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看那蕩漾的樣子,真是夠了。手中的匕首,毫不猶豫地落下。
  “鑲白旗,格格,是鑲白旗啊……啊……”還沒等克善鬆口氣,耳邊便響起雲娃的叫喊,然後一個身影就猛地撲倒新月前面,正是雲娃​​。格格、阿哥準備殉死,她本來也不准備活了,可誰知道這時候竟然看見了鑲白旗的旗幟,援軍來了啊。
  克善皺眉,他沒來得及收手,只能偏了偏方向,匕首扎在雲娃的肩膀上。心中不由地感嘆,還是晚了一步啊,難道主角光環就真的這麼閃耀?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一臉驚喜地掏出端親王令箭搖晃,扯著嗓子喊:“端親王令箭在此,快來救援啊……”
  新月以為自己要死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覺得自己能夠淡然面對。可當聽到雲娃喊聲的時候,她便知道她還是害怕。一想到如果雲娃沒有擋住她,那麼她現在已經……她就忍不住渾身顫抖,臉色慘白。還好,還好鑲白旗來了,他們就像天神一樣,給她帶來了希望。
  她極目遠眺,果然看到遠處飛揚著的白底紅邊旗幟,旗幟下幾十匹馬正奔馳而來。雖然離得還遠,可新月還是一眼看見那一馬當先的男子。他騎著一匹白馬,身披著白色的盔甲,身後是紅色都披風,像一陣風一樣,向她席捲而來。那,就是她的天神麼?!
  “我在這裡啊,我是端親王的女兒,新月格格!快來救命啊,快來啊……”她一把搶過克善手中的令箭,拼命地跳起來搖晃著,又向下面仍纏鬥著的賊人們喊:“我們的援軍來了,你們還不趕緊投降,他是鑲白旗,鑲白旗啊……”
  下面的賊人這時也看到了那支騎兵,立刻亂了陣腳,紛紛想要逃命。他們這樣的烏合之眾,打家劫舍還行,對上正規軍隊可就不行了。於是,六七個人掉頭就跑,一哄而散。其中一個沒辨清方向,倒向著克善他們立足的大石過來了。
  也是新月倒霉,她興奮得太過頭了,光顧著看前面的天神,就忘了腳底下。正蹦著呢,卻一腳踩空,打著滾兒從大石上翻下來。那賊人正悶著頭逃命,卻冷不防有個女人砸到懷裡。這也算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事,他怎會拒絕?一把扛起新月,沒命地跑走。
  這樣的情形,不禁讓克善咋舌。用不用這麼忠實於原著啊?他本來就擔心有人會爬上來,舉著彈弓準備隨時給那人一下狠的。可誰知道人家根本沒往上爬,反倒是新月這女人自己送上門去了。難道小三跟天神的緣分就這樣根深蒂固?
  怒大海是這次奉命馳援荊州的將軍,因為時間緊急走了小路,卻沒想到竟然遇上了端親王的女兒,看樣子端親王等人已經兇多吉少了,這讓他覺得很遺憾。不過,既是這樣了,他就更不能眼看著端親王的女兒在自己眼前遇害。所以,他孤身單騎地追上去。
  他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女孩子叫新月格格,是個嬌花兒一般的少女,他絕不能讓這樣美好的少女落入敵人的手中。兩條腿的到底跑不過四條腿的,他已經越追越近了,已經能聽見新月格格嬌弱地求救聲,能看見她掙扎見露出來的雪白肌膚。他,一定要救她!
  “嗖”地一聲,一隻飛來的匕首扎進了賊人的肩頭,讓他一個踉蹌,立刻就有些抓不住肩上的女人。此時,正好路過溪流的時候,他便發狠地將這女人拋向溪水。指望著追來的人為了救人,能讓他有繼續逃命的時間。這個主意很正,他真的跑掉了。
  新月的身子猛地騰空,讓她害怕地緊閉上眼睛,尖叫出聲。可是等待她的不是冰涼的溪水,而是一個堅實而寬廣的懷抱。原來是怒大海在千鈞一發之際,彎腰將她撈住,還放在自己的馬背上。
  “格格,你還好麼?”聽到耳邊溫柔低沉的呼喚,新月顫抖著張開雙眼。一張英俊成熟的面孔映入眼簾,身披著光輝的盔甲,高大威猛……他,真的就是那上天派來保護她的天神啊!

☆、第004章荊州噩耗

  新月的心頭如小鹿亂撞,除了父兄之外,她還從來沒有跟一個男子這樣親近過。而此時,就連天神的呼吸都好像吹在她的耳畔,她能從中聞到淡淡的煙草味道,不清新卻出奇地好聞。她記得,她的阿瑪身上就有這樣的味道,卻沒有這樣好聞,這樣讓她想要沉醉其中。
  怒大海也覺得心中震撼,這位格格雖然滿身的狼狽,可仍然掩不住那純然天成的清美。她那微微顫抖的睫毛,如兩扇輕羽一般撩過他的心頭,讓他沉靜如水的心湖起來波瀾。當他將她抱進懷裡的那一刻,那輕顫的嬌軀和絕望的神情,竟掀起了他曾經的少年情懷。
  天神原來叫做他他拉怒達海,官拜從一品威武將軍。他還有一個讓敵人聞風喪膽的綽號,叫做“馬鷂子”,跟她英勇無畏的天神多麼相配啊。想到這裡,新月不禁又羞又愧。這種時候她怎麼能想這些呢,明明應該更擔心阿瑪、哥哥們的啊。
  只是,兩個人在對視凝望中差點忘記了時間,好容易才想起他們還要去跟大部隊匯合,那裡還有他們的部下、親人們在等著呢。兩個人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遲疑,就同乘一騎向來回奔馳而去。後面跟著的,是跟隨怒達海而來的一隊十來人的騎兵。
  這兩個人完全沒有想過,他們的馬匹其實是充裕的,新月的騎術其實是不錯的。也完全沒考慮過,在那小小的馬背上,會不會讓他們肌膚相親。更不會考慮的是,這樣子出現在八旗子弟面前,會對名聲、閨譽有何影響。他們真的,只是單純地覺得本就應該這樣才對。
  奔馳的馬背上,新月倚靠著身後的胸懷中,忽然覺得分外安心。似乎,只要有這溫暖寬厚的懷抱在,她就能什麼都不怕了。這樣的感覺,讓新月忍不住去更加靠近,最後乾脆將臉也貼上去。好眷戀啊,就像還在阿瑪的懷裡一樣,讓她怎麼樣也不想要離開呢。
  看到前面的小人兒蜷縮在自己懷裡,怒達海以為她冷了,心中不禁更加地憐惜。他一甩披風,將這位堅強而又柔弱的格格包裹住,希望她能更加舒適一點。對於這位帶著弟弟逃亡又能保全自己的格格,他是充滿了讚歎的。這麼柔美的外表下,竟然有一顆這麼堅定的心!
  本來賊人就沒跑出很遠,所以他們回來得也很快。新月只覺得是她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已經到了。感覺到身後的人離開馬背,她有些依依不捨。真是太快了,當初的賊人怎麼就不再跑得遠一點呢。不過,她很快將這份不捨壓下去,並告訴自己,這是不對的。
  克善遠遠地看到同乘一騎,正飛奔而來的兩個人,暗自磨了磨牙。這兩個人湊到一起,就是周圍人災難的開始,偏偏人家兩個還覺得甘之如飴。事已至此,他也不去看那兩個,兀自低著頭琢磨著上京以後的事。為了日後的清淨日子,絕不能讓這兩個勾搭上。
  他可以想見,一個不守婦道的和碩格格,一個淫.奔戰場的和碩格格,一個甘願做妾的和碩格格,是不會多麼討皇家喜歡的。而作為這位格格的兄弟,恐怕也少不得會被牽連。在這個時代,一個不被皇家認可的宗室子弟,還怎麼能夠活得恣意瀟灑呢?
  也許會有人說,那樣小透明一樣地活著,遠離危險不是更好麼?可你姐姐讓皇帝老兒面上難看,就差一巴掌一巴掌往皇家臉上扇了,他能讓你消停地活著?!就算能僥倖得個安穩,克善也不想一輩子盯著旁人一樣的眼光活著。每個人只要一看見你,就能想起你有個自甘為妾的賤人姐姐,這日子還能過麼?總不能往後都不出門了吧?
  雖然看著那兩個人膈應得很,克善也沒當場發作,畢竟身邊還有這麼多鑲白旗兵勇看著,人家剛剛救了你,就指著鼻子罵人的事情不能做。他轉了轉腦袋,索性當看不見那兩個東西。同時,也四下里掃視了一番周圍人的表情,真是百花齊放啊。
  尤其讓他好笑的是,怒達海兩個副手的樣子。兩個人擠眉弄眼地,也不知道在竊竊私語些什麼,偶爾還向他的方向瞟一眼。不過,看那賊眉鼠眼的猥瑣樣子,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克善垂下眼瞼,卻將這兩張臉記在心裡。鄙視那女人可以,但請不要算上他!
  新月在怒達海的扶持下落地,伸手想將克善拉進懷裡,卻被他向後一步讓過去。克善用冷冽的眼神看著新月,直到看得她不自在了,“姐姐還不知道吧?荊州城破,阿瑪、福晉、哥哥還有我額娘,都已經拼死殉城。回來的路上,你沒問怒達海將軍麼?”
  “什麼?阿瑪、額娘,哥哥,他們都……”猛然間聽到噩耗,新月如遭雷擊般地倒退兩步。她猛地轉過身面向怒達海,臉上是不敢置信卻又飽含希望的神情,急切地問道:“怒達海將軍,這不是真的,對麼?你帶兵前來救援,一定已經救下了他們,對不對?”
  看到她這個樣子,怒達海心中更覺憐惜,若不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定要把這惹人憐愛的可憐女孩兒摟在懷裡,好好安慰一番。可惜,為了她的名譽,他不能這麼做。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因為,他的答案,必定會讓她更加悲痛。
  這時候,怒達海有些怨懟地瞪了克善一眼。這樣悲慘的消息,怎麼能就這樣直白地告訴格格這樣柔弱的女子,她怎麼能受得了?!不過,該說的總歸是要說的,怒達海沉痛地搖搖頭,沉聲說道:“格格對不起,我晚到了一步,端親王爺他們已遭了不幸。”
  “不……阿瑪、額娘……”新月的腦中有一瞬間空白,緊接著就是一聲響亮的哭嚎。沒得到確切消息之前,她還抱有一線希望。可現在什麼都沒了,她身後最大的依靠全死了,她還能依靠誰?克善麼?一個庶出的弟弟,真的能夠成為她的依靠麼?
  可現在她還有什麼選擇,也只能緊緊抓住克善了。她哭喊著向克善跑去,卻看見這弟弟一轉身將她拋到身後。新月心中淒苦,這已經克善第一次避開她了。也不知道這孩子被誰教壞了,不親近她這個姐姐就罷了,還處處不尊重她,甚至還敢瞪她。
  怒達海瞥過來的一眼,克善看得很清楚,他也不說話,只淡淡地在心裡給這人記上一筆。懶得看新月在那兒表演,他轉過身問老邢話。若這女人真的關心端王府一眾人,早早就問了怒達海了,哪還用得著這會兒當眾上演一出震驚、悲痛的大戲。
  問清了荊州城的方向,他轉身噗通跪下去,重重磕了幾個頭。他雖然沒把端王府當成自己的家,更沒把端親王當成爹,可不能否認他是替克善活著的,這幾個頭磕得倒也真心實意。恐怕,這也是他唯一能為端親王做的。其他的,比如護著新月,也只能讓端親王失望了。
  新月也不好落後,跪在克善旁邊,向著荊州的方向磕頭。才幾天時間,她就從備受寵愛的王府格格,變成了孤女。命運,真是讓人難以捉摸啊。此時,她只覺得自己已經身心俱疲,再也撐不住了。新月搖晃著倒下,暈沉間感覺到一個熟悉的懷抱,便放任自己昏過去……
  端親王一家的葬禮是在荊州辦的,並沒有新月想像中的那麼哀榮備至,這讓她感到更加悲哀,一雙美目哭得腫成了核桃樣。既沒有追封加諡,也沒有御賜金被,規格甚至比不上一般的郡王。對於這一點,怒達海感覺很抱歉,但是他不是能做主的那個人。
  聽著新月在耳邊埋怨,克善在心中冷笑。這蠢女人還真把端親王當成以身殉國的英烈了,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爹是因為什麼死的?親王鎮守地方,不說恪守職責,反而作威作福釀起民亂,朝廷能饒得了他才怪。端親王求死,為的就是給兒女求一條生路罷了。
  既然是這樣,還想要皇帝將他們一家當成英烈來對待,有那麼便宜的事麼?雖然乾隆偶爾也會抽風,可他現在還沒到那個年紀,而且也很少在政事上抽。這次努達海救援來遲,並非他想來遲,是他不得不遲。當然,端王家只剩下他跟新月了,乾隆也會不吝表現下愛心的。
  對於端王的做法,克善說不上感激不感激,只是覺得奇怪。從這一點上看,端親王並不是個沒腦子的人,很懂得生存之道。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將荊州搞得民怨沸騰,被反清勢力抓住機會,差點顛覆了荊州,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端王府一家略顯冷清的葬禮之後,便是漫漫地上京之旅了。這一晚,他們在郊外紮營露宿,新月睡不著就出了帳篷……

☆、第005章營地的夜

  天上有彎月如勾,在繁星點點的映襯下,卻愈發顯得孤寂。新月仰望著那孤伶伶的一彎殘月,就彷佛是在看著自己。夜風雖然輕柔,而那如同被全世界拋棄了的孤寂感,仍然讓她冷得抱住自己。好在,還有那在黑夜中跳動的火焰,陪伴了她卻不能溫暖她。
  努達海走出大帳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一副畫面。是的,畫面,美好的讓他不忍打擾的畫面。但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因為,他捨不得那個畫中的少女,看起來那麼脆弱,那麼悲傷,那麼孤單的少女。讓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溫暖她,開解她,安慰她。
  他取下身上的披風,動作輕巧地披到少女的身上,彷彿怕驚擾了她一般。可惜,就算是這樣,他還是驚動了少女。看到少女驀然回首的樣子,努達海歉意地笑笑,在她身邊坐下來。這幾天,他一直都想跟這個強作堅強的孩子談一談,也許今天就是一個機會。
  這一路上,這孩子有多傷心,多難過,他都看在眼裡。而她強忍著淚水、故作堅強的樣子,也讓他萬分萬分憐惜。十七歲,這樣的年紀還應該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呀,就像是他的女兒珞琳一樣。可這孩子卻已經經歷了跟家人的生離死別,還有承擔撫養弟弟的責任。
  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這樣的遭遇實在太過淒慘了,這樣的責任實在太過沉重了。他實在不知道,這樣的淒慘遭遇和重擔會不會將她單薄的肩膀壓垮。可是現在看來,她做得很好。她很堅強,哪怕是他能夠看出來她的偽裝,可她確實安定了弟弟的心。
  也許也只有在這樣萬籟俱寂的夜晚,才能看見少女如此脆弱的樣子吧。努達海看著少女來不及拭去的淚痕,心中的柔軟被狠狠地觸動了。這還是個孩子啊,一個應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孩子啊。什麼時候,她就連想哭都要偷偷躲起來哭了呢?!
  肩上忽然墜落的溫暖,讓新月悚然一驚,可聞到那包圍了自己的味道,卻又讓她感到安心。只是這個味道,就已經讓她知道來的是誰。果然,當她回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個英武無雙卻又溫柔體貼的人,或者神。她就知道,他一定能感覺到她的悲傷與徬徨。
  她知道,她對努達海的感覺很強烈,強烈到了已經無法忽視的地步。這個男人,在她最危急,最無助,最脆弱的時候,突然出現,給了她強大的依靠和力量。從那天起,她眼前就常常出現這男人的身影,他奔馳的樣子,他拖住自己的有力手臂,他溫柔溺人的眼睛……
  這個就好像天神一樣救了她的男人,有著讓她無法拒絕的溫柔,也有著讓她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冥冥中,彷彿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她可以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以在他面前盡情地哭泣,可以告訴他自己的悲哀、孤單和徬徨。
  每當在她需要的時候,這個男人總是會及時出現,就像那天一樣,就像現在一樣。新月知道,他有家庭,有美麗的妻子,有可愛的兒女。她也知道,自己應該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才能不讓自己的心淪陷。可是……她控制不住啊,她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啊。
  看見她匆忙拭淚的樣子,努達海溫和地笑了。他將手臂搭在少女微顫的肩上,聲線柔得能夠滴水,“想哭就哭吧,這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而且,也只有我能看見。你一直這樣憋著,會憋出病來的。未來的路還長,你哭過了,才能好好地振作起來啊。”
  “你也知道,我有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兒,她可沒有你這麼堅強。每次受了委屈或者傷心了,就會鑽到我懷里大哭一場。所以,現在你也可以將我當成父親,在我懷裡好好哭一場,不必隱藏自己的眼淚和悲傷。要不然,我們也可以談一談,你願意麼?”
  新月抽噎著搖頭,這男人就是這樣的溫柔和善解人意,讓她怎麼能夠拒絕啊?她又抬頭去看月亮,幽幽地說道:“我看見月亮,實在是太傷心了。我就出生的那天,天上就掛著這樣的一彎月亮,所以我叫新月,阿瑪也叫我月牙兒。可是現在,沒有人會這麼叫了……”
  努達海心中有種衝動,不能讓這女孩兒繼續悲傷下去了,他要做那個人。他手臂一收,就將新月攬進懷裡,口中輕輕地喚著,“月牙儿,月牙儿……誰說沒人會這樣叫你了,不是還有我麼。如果你願意,以後私下里我都這樣喚你,好不好,月牙儿?”
  天哪!新月覺得自己簡直要被這一聲聲的呼喚融化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湧上來的悲傷和衝動,撲在努達海的懷里大哭。窩在他的懷抱裡,就像還在阿瑪的懷裡。可是,又不一樣,有一點是阿瑪的懷抱也比不上的。那就是,努達海的懷抱,好像天生就該是她的一樣。
  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良久才略略分開。夜色更濃了幾分,努達海勸解道:“好了,哭出來之後是不是舒服了一點?以後,要是有什麼不順心的事,也都可以來跟我說說,然後心裡就痛快了。時辰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繼續趕路呢。”
  “啊……”兩聲驚叫幾乎不分先後地響起,新月和努達海不由自主地分開靠在一起的身體。他們站起來本想往回走,一轉身卻發現身後竟然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總之兩個人就是下意識地分開。也許,他們也知道,現在這樣子不好、不好。
  新月和努達海坐在營地的角落裡,身後也有營帳的遮擋,旁人輕易看不見。所以,直到回身兩個人才驚訝地發現,他們的身後竟然有兩個人。一高一矮的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地站在那兒,就連努達海也吃了一驚,更別說新月了。緩了好半晌,她才認出這兩人是誰。
  克善帶著老邢站在那兒,雙手背在身後,眼神冷冰冰地看著前面的一男一女。從努達海坐下沒多久,他就已經在這兒了,可沉醉中的兩個人都沒有發現。而他也沒有驚動兩人,只是這麼冷眼看著。他想知道,這兩個人甚麼時候才會發現他。
  說實在的,這兩個人的“演技”都不錯,比當年的演員都要好得多。男的英俊,女的嬌柔,組合在一起的畫面也很和諧。如果自己不是身在戲中,克善真想搬把椅子坐下來,好好欣賞一番。可惜,現在的他一點都沒有這樣悠閒的心態。
  雖然是夜晚,可畢竟是軍隊營地,也有巡邏的隊伍來往徘徊。努達海帶的是鑲白旗,其中也有不少來撈軍功的貴族子弟。克善不禁諷刺地想到,他是不是應該感謝上天,幸虧這倆人還知道找個避諱人的地方,沒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
  “克善,你怎麼站在這裡?很嚇人的,知不知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覺,又不聽話是不是?我們明天還要趕路,萬一因為你起不來耽誤了行程,會讓將軍為難的。咱們這一路上,已經讓將軍擔待了很多,你不能再這麼任性了,知道麼?”
  不知怎的,新月就是覺得不能讓克善開口,不然一定會讓她跟努達海難堪的。所以,她端起一副嚴肅的面孔,一疊聲地說道。越說下去,她的聲音就越大,越是覺得自己理直氣壯。方才泛起的一點點莫名的心虛,也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是的,就應該是這樣。
  “沒關係。小孩子嘛,總會有頑皮的時候。我家的驥遠小時候,那才叫無法無天吶。不過,天色確實很晚了,克善真的該去休息了哦。”努達海也笑著搖搖頭,臉上是包容寵溺的樣子。他自己也覺得可笑,面前的明明是個小孩兒而已,他怎麼可能會感覺害怕呢。
  “說完了麼?”克善笑了,目光在新月和努達海之間徘徊。這麼喜歡情不自禁的兩個人,他原以為他們是沒有廉恥之心的,現在看來此時還是有的。至少,他們現在還知道自己的情不自禁是不能被人發現的。“我一直有些話想說,既然兩位都在,那就趁現在吧。”
  “他他拉將軍,你帶隊救護我們姐弟於危難,我萬分感激。雖然,這也只是你奉皇命而為。將軍你英武不凡,堅強果敢,又細緻體貼,我十分敬重將軍的為人。聽說,將軍的家庭也是和睦萬分,真是讓人羨慕。只是……”看著努達海明顯揚起的嘴角,克善話鋒一轉,
  “只是有些事,還請他他拉將軍自重。我姐姐年輕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對面的兩個人驀然變色,卻不能阻止克善要說的話,“他他拉將軍,你逾越了。”

☆、第006章連諷帶刺

  克善盯著兩人猛地難堪下來的神情,忽然間覺得很羞愧。他果然還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啊!明明已經下定決心並付諸行動要除掉的人,現在還楚楚可憐地在他面前蹦躂。偏偏他現在的情況又很尷尬,手頭上沒有任何可以掌控的勢力,就連老邢估計也不會幫忙。
  從本心上來說,老邢是個忠厚的人,他雖然看不上新月,可也沒到要將她弄死的地步。估計他也不會想到,小主子心心念念地都是怎麼弄死自己的姐姐。如果不是知道新月的行為會讓自己多遭罪,克善其實也不介意養個閒人,反正乾隆會給俸祿的。但很可惜,他知道。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也許說得不對,可克善覺得這樣的人生信條很現實,至少能讓人活得好一點。當然,為己也並不是說要損人利己,但絕不能被人坑害。什麼坑爹、坑弟的存在,就應該早早地人道毀滅掉。而他,現在就面對著這樣的情況,卻無能為力。
  在端親王府,他沒有機會;在荊州城中,他沒狠下心;在山谷大石上,他又沒算對時間……這樣的種種造成了他必須要直面慘淡的人生,他能在努達海的眼皮底下,弄死他的“月牙儿”麼?這個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克善在腦中將自己拍飛。
  但是,他也不能讓這兩個在自己眼皮底下勾搭。中年“天神”跟淚包“月牙儿”的組合,一點都不符合他的審美。既然這樣,那棒打鴛鴦的活兒,還是要做起來的。雖然,他自己都不看好自己的工作前景。所以,今晚他出現在這兒,第一次扮演捉姦者。
  無視掉兩人悲憤的臉色,克善背著手緩緩圍著他倆轉了一圈,才厲色道:“他他拉將軍,我說你不懂事,是不是很生氣?生氣就對了,因為你的行為也讓我很生氣。不光是我,我想我黃泉之下的阿瑪、哥哥們會更生氣,他們恐怕恨不得從地下爬上來質問你。”
  “我端親王府的格格,就算不能說是金枝玉葉,卻也不是誰都能招惹輕賤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身為一個外男方才做了什麼?如此深夜,又是如此偏僻的角落,你們在這裡的行為可合乎禮法?你是不用愁,妻妾成群、兒女雙全的,我這位姐姐可還要不要活了?”
  “未嫁女子最重閨譽,閨名除了父母兄弟,外人一概是不應掛在嘴邊的,甚至連知道都是罪過,何況是那麼親密的乳名。他他拉將軍,若是再讓我聽到你嘴裡吐出那個稱呼,就別怪我面見皇上、太后時,要為我端親王府的名譽討個公道了。”
  “克善我年紀雖小,可也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之禮,七歲即不同席。所以,也請他他拉將軍不要將端親王府的臉面踩在地上,給我這姐姐一點體面吧。往後,請你再也不要接近她,離她遠遠兒的,省得玷污了將軍的清名。”克善瞪著努達海,差不多一字一頓地說著。
  “前日情況危急,將軍為了救助姐姐,有些許失禮之處也就罷了,畢竟是情急之下。但我希望,像今晚這樣的事情不要再發生。月下私會,投怀痛哭,輕呼乳名,這樣的事情不應該發生在一個未嫁守孝的格格和一個年紀可以做她阿瑪的外男之間。”
  “我說了這麼多,他他拉將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麼?”一口氣說這麼長串話,克善微微有些喘,配合上他顯得激憤的表情,倒是相得益彰。當演員也不容易啊,長台詞什麼的,其實很考驗肺活量啊。怒瞪著努達海,克善覺得自己表現得不錯。
  明白麼?努達海怎麼會不明白,這惡毒的孩子就差沒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他努達海是個老不修,還是個想要攀附權貴,老牛吃嫩草的那種。他才多大啊,怎麼就會有這樣齷蹉,這樣惡毒,這樣陰暗的想法。努達海覺得自己被深深地傷害了,自己的一片赤誠被人侮辱了。
  對於新月,他明明就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他只是單純地憐惜著新月這樣可人的姑娘,想要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地疼惜。在他的眼裡,新月跟珞琳是差不多的。若非要說有什麼不同,也只是新月悲慘的身世比珞琳更加惹人憐惜,更讓他放不下罷了。
  這樣的心情,天地可鑑!他的心中坦坦蕩盪,沒有什麼不可與人言的。可是現在,看看他努達海在這孩子的眼裡成了什麼?!一個覬覦格格身份美色的卑鄙無恥的齷蹉小人!天哪,可憐的新月竟然會有這樣一個可怕的弟弟。可憐的月牙儿,往後還要受多少苦啊?!
  努達海真想一甩袖子走人,可當他猛然間看到了搖搖欲墜的新月,他躊躇了。他能一走了之,可是月牙儿怎麼辦?她是克善的姐姐,就算出嫁都不一定能擺脫這個混賬弟弟。往後的生活裡,還不知道月牙儿會被這個弟弟用怎樣的惡意去揣測。她,怎麼能受得了。
  這麼能忍?!克善有些許吃驚,他說的話已經比較難聽了,這男人難道就這麼沒臉沒皮麼?怎麼還賴在這兒不走?好吧,應該是他的話太過委婉迂迴,而且自己的小身板兒也沒什麼威懾力。克善板了闆臉,接著說道:
  “不過,不管你能不能明白,就照我說的做吧,你們倆不合適。別把你自己的人生,和別人的人生一起毀掉,只為了那莫名其妙的情不自禁。我希望他他拉將軍保持你的克制,保證你自己的人品,還有,保護你那美滿的家庭。別讓我……找到理由去毀了它。”
  說到這兒,克善忽然住嘴了,他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不是因為努達海猛然爆發的氣勢,而是因為他忽然想起來,這男人真正在乎的,好像從來都不是他那個看上去幸福美滿的家,不是溫婉賢淑的妻子,不是看上去聰明實則腦殘的兒女,而是眼前這個女人跟他們所謂的愛情。既然人家都不在乎了,他再拿來用作威脅,好像有點對牛彈琴的意思。
  新月簡直不敢相信,那些惡毒的話都出自她弟弟的口中。天哪,克善怎麼會這樣的誤會,怎麼能這麼說她跟努達海將軍?他們只是單純地聊聊天,說說心事,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啊。就算……就算她十分崇拜、仰慕努達海將軍,可她什麼都沒表現出來啊。
  努達海是他們的救命恩人啊,新月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在她即將赴死的時候,就是努達海的身影讓她看到了活的希望。也是他,在她即將落水的時候,一把將她抱住的。還是他,在她最悲傷的時候,出現在自己的身邊,開解她,安慰她,給她一個可以痛苦倚靠的肩膀。
  這樣一個天神一樣偉大的人,怎麼能被人用卑劣的言語如此侮辱。克善,這是會遭天譴的啊!不,她不能再讓克​​善說下去,這已經讓她無言面對恩人了。新月在心中吶喊,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繼續污衊他們。對,那是污衊!
  “住口。”新月忍不住了,她猛地衝到克善面前,連肩上的披風掉了也顧不得。她高高地揚起手,想要給克善一巴掌,打得他不能再開口。身為姐姐,是她沒有教好克善,現在就讓她來糾正自己的錯誤吧。雖然打在克善身上,痛卻在她身上,可她還是不得不教訓克善。
  可惜,克善身後的老邢不是個擺設,他飛快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新月的手,然後毫不憐惜地將人甩開​​。克善也沒有吃驚,他早防著新月這一手,這女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卻是個愛動手的。他可不是那個原身,乖乖地站在那兒讓她打,然後再被抱著哭。丟人!
  “啊!”新月被甩地一個踉蹌摔在地上,老邢一點沒省力氣,讓她半天爬不起來​​。努達海就在新月身邊,怎麼能不充當救美的​​天神呢?可惜,他沒機會。克善一個箭步擋在努達海面前,冷冷地睇視著他,“請他他拉將軍自重,這是我們府上的家務事。”
  “將軍,出什麼事了?”“格格,您怎麼了?”
  新月的一聲尖叫,在寂靜的夜里當然驚動了不少人,有鑲白旗的軍士,也有云娃和莽古泰。等人們趕到的時候,紛紛對看到的場面感到詫異。這大晚上的,這幾位不老實睡覺,都跑到這兒來幹什麼?還有這位格格,咋就趴地上了?難道是……將軍不小心撞著人家了?
  “雲娃,帶你家格格回帳。”看著新月被帶走,克善才換上一張笑臉,四下抱拳道:“努達海將軍,姐姐思念阿瑪過度,深夜出來祭拜,影響了軍營秩序,給將軍和各位添麻煩了。克善在這裡,代姐姐向將軍和各位致歉,也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聽了他的話,大部分人都將之當成,格格半夜在營地遊蕩,被將軍發現,當成賊寇打倒。當然也有少數明眼人,能看出其中的不尋常。或者說,將軍自從見到那位格格起,就變得有些不尋常。不過,這種事心裡清楚就行了,沒必要當面揭出來。
  克善一進到新月的營帳裡,就看見她負氣地背過身去不看自己。他冷笑著,也不搭理這女人,直接來到雲娃身邊,一腳踹在她腿窩處,冷喝道:“給我跪下!”這一來,立刻驚住了三個人,尤其是莽古泰,一副要衝上來的樣子。
  雲娃有些懵,不知道克善阿哥怎麼沖她發起火來。好在她還記得這也是主子,“噗通”一聲跪下。不過,那一臉的寬容忍耐,明晃晃地在告訴旁人,她能容忍小阿哥的無理取鬧。而新月則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彷彿不相信這是她的弟弟。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克善瞇了瞇眼,一巴掌扇在雲娃臉上。不服氣?好得很,這裡就是專治不服氣的。“身為貼身侍女,主子半夜不見了,你倒還能睡得安穩。就這樣,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做得很稱職啊?雲娃,你該有的警醒呢?”
  “我是……”雲娃想要說,這麼些天連著奔波、驚嚇,她實在太累了,是不小心的。但克善顯然不打算聽她辯解,又將矛頭指向莽古泰,“你就守在帳外,在這滿地都是大男人的軍營,格格要獨自半夜外出,你為什麼不阻止?就不怕格格發生什麼意外麼?莽古泰,你的責任呢?”
  他又緩了緩語氣,道:“就算什麼都沒發生,那格格的閨譽還要不要了?我端親王府的臉面還要不要了?阿瑪臨終將格格託付給你們,你們就是這樣照顧她的?讓她名節全無,被人恥笑?你們兩個捫心而問,對不對得起阿瑪的託付,對不對得起王府眾人的期望?”
  提起了端親王,雲娃和莽古泰兩個人似乎有些觸動,都老老實實地跪在那裡。不過克善知道,這兩個基本也屬於無可感化的人種,也不繼續跟他們說什麼,就那麼由他們跪著。
  “還有你,端親王最寵愛的女兒,你又是為什麼呢?親人屍骨未寒,你又是為什麼要給他們丟臉抹黑呢?讓人認為端親王家沒教養,教出了個能隨意向人投怀送抱的格格?閨名、乳名算什麼?滿大營的男人都叫起來,才能讓你感到更親切是不是?”
  “姐姐,你可以把自己的名聲扔地上踩,但你不能連累了先人,”更不能連累了我,“你趴在那個年齡能當阿瑪的將軍懷裡時,聽著他喚你乳名時,有沒有想過被人看見會是什麼下場?呵,也許你根本就不擔心,端親王府的名聲,阿瑪的名聲,親人的名聲,跟你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都死了,對不對?”
  新月木訥地看著面前八歲的小孩兒,耳邊飄蕩著他喋喋不休的聲音,這還是她那個全沒有存在感的庶弟麼?還是她根本就沒認識過這個弟弟?她只覺得克善語氣中的諷刺都能化成實質,像刀劍一樣在凌遲著她,讓她鮮血淋漓痛不欲生。“不——”
  克善瞪大眼,看著這女人大喊一聲,然後翻著眼昏倒。這就暈了?抗打擊能力太差了吧?不應該啊!她應該是個沒臉沒皮,強詞奪理的角色啊。這他都還沒罵過癮,怎麼被罵的就暈了呢?!

☆、第007章慈寧覲見

  此時的紫禁城裡,乾隆皇帝正在慈寧宮中與太后商議著,說的就是端親王跟他兩個子女的事情。端親王是乾隆登基之初冊封的三位異姓王之一,也是最不讓他省心的一個。乾隆懶得看他,便遠遠打發到荊州去,眼不見為淨。誰知就是這樣,他也能出這麼個大漏子。
  好在挽救的及時,民亂沒有擴散開來,順便還將背後煽動的反清勢力打擊了一番。乾隆對這個結果算是滿意的,唯一讓他煩惱的就是端親王留下的那對子女。端親王已經戰死了,甭管原因為何,若是虧待這一雙遺孤,恐怕是要寒了人心的。
  那個女兒倒還好說,聽說已經十七歲了,守完孝也就該嫁人了。反正每年蒙古求親的折子多得是,隨意挑個看得過去的就行。到時候認在那個妃子名下,封個格格、公主的,往蒙古一嫁,齊活。可端親王偏偏還留下來一個兒子,這就不好辦了。
  有了兒子,端親王的爵位就能傳承下去,就算降一等襲爵,也還是多羅郡王。大清朝家大業大的,養一個閒散王爺乾隆倒不心疼。可是他不甘心啊!端親王給他添了多大的亂子,他還得替那廝養兒子,想想都覺得冤枉。可現在的情形看,不養著還不行。
  “皇帝,和婉沒幾日就要嫁人了,哀家身邊眼看就沒個人陪伴了。等端親王家的格格來了,就放在哀家身邊解個悶兒吧。”太后見兒子發愁,自然要替他分憂的。她拍著乾隆的手,道:“而且,那孩子要守孝,正好我這裡也有佛堂,方便一些。”
  “嗯,這樣安排很好。”乾隆點頭,太后這樣安排,他是求之不得的。蒙古求親的人多,可皇家適齡的女孩兒卻少。除了和婉,宮裡也只剩下才四歲的皇四女了。端親王家的格格出了孝就二十,正好用得上。而且,受過太后教養的女孩子,自然是讓人沒得挑的。
  “還有,端親王家的小阿哥,皇帝有什麼打算?”太后也滿意地點頭,又笑著提議道:“聽說那孩子跟永琪是一年生的,不如就讓他跟永琪做個伴兒好了。正好永琪前兩日還在說,自己身邊的兩個伴讀不得力,還不如福家那兩個哈哈珠子上進,就換了罷。”
  “永琪的伴讀不得力?”乾隆詫異地挑眉,這話他並不曾聽說過。雖然政務繁忙,但他仍十分關注兒子們的學業,常常過問不說,還會親自去察看,卻並沒有察覺。不過,這不是什麼大事,乾隆擺手道:“既然永琪說福家兄弟上進,就讓他們頂上去好了。”
  太后聽了這話臉色微僵,笑模樣便斂了一些。皇五子永琪身邊的伴讀之一,原是鈕祜祿氏的,算是太后的遠房侄孫。太后這樣說,分明是上眼藥的節奏。可偏偏皇帝兒子就听了面兒上的意思,反倒真推了福家兄弟上位,這怎能不讓太后暗氣。
  乾隆皺著眉頭想事情,並沒有看到太后的神情。說起福家兄弟,他覺得耳熟,好像什麼時候聽誰提過,可猛然間又想不起來。回想了好半天,乾隆才想起來,這兩個原來是令妃魏氏的遠親,聽她說也是極聰明上進的。等他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老娘的臉色不好。
  略一閃念,乾隆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於是急忙補救。他賠笑著,說道:“皇額娘,端親王的阿哥年紀尚小,就先封做世子吧。等他成年了,再做安排。至於,永琪那兩個伴讀,就先充作世子伴讀。等過兩年他們兩個年紀稍大一大,再收做御前侍衛也好。”
  一般來說,世襲罔替的親王、郡王才有親王世子、郡王世子,端親王家的阿哥本不夠格。所以,乾隆乾脆就封了世子,也不說是親王、郡王,就這麼混叫著,等他成年再說。況且,這樣一個八歲的小孩子,誰知道長不長得大,長大了又是個什麼樣子。
  太后仍然板著臉,不怎麼搭理乾隆。半吊子世子的伴讀,能跟得寵皇子的伴讀比麼,差得不知道哪裡去了。若不是看好永琪,她又何必將本家的孩子安排到永琪身邊。皇帝現在的做法,難道是不滿意了?想到這兒,太后心裡猛地一緊,臉上不自覺就帶出來。
  看自家老娘這個樣子,乾隆不用琢磨就知道,這老太太又胡思亂想了。不過,他也沒出聲勸慰,就讓她這個誤會吧。后宮女人為家族牟利,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一切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下才行。今天這事,就當是給太后提個醒好了。
  克善騎在馬上,仰頭望著前面的北京城牆,暗自感嘆一聲。兜兜轉轉兩世,他的歸宿到底還是在這座城裡。記憶中那座燈火輝煌的都市,在時光中倒流了二三百年,就成了那古樸堅固的高大城牆。直到這一刻,克善才真的接受了,穿越時空的事實。
  城外驛站已經有人在等著,是皇帝派來的內監和嬤嬤。內監是來宣旨的,嬤嬤們是來教導規矩的。皇上命他們在驛站暫居一晚,明日一早由努達海領著入宮覲見。皇宮的規矩多,一個晚上也來不及教什麼,大體上不錯便夠了,剩下的只能日後教導了。
  努達海對這樣的安排有些不滿,卻也只能在心中腹誹罷了。他本打算帶著新月到自己府上停留一晚的,也好一圓新月對家人的期盼。對於自己的家人們,努達海是很有信心的,他們一定能夠讓新月感受到家人的溫暖。可惜,皇上的一道旨意,讓他的打算落了空。
  第二天的覲見是在早朝之後,太后的慈寧宮暖閣中。因還有努達海這個大男人在,在場的就只有皇帝、太后,沒有后妃們。克善微低著頭進來,然後行大禮叩拜,口稱奴才什麼的。面容上看不出,他心裡卻做著心理建設。入鄉隨俗,咱這是入鄉隨俗……
  聽到男人低沉悅耳的叫起聲,克善緩緩抬頭站起來,趁機掃了眼上面端坐的兩位大佛。正中間的是崇慶皇太后,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看不出什麼。稍側的左邊,坐的就該是乾隆了,一個面容清俊的年輕人。年輕人?克善忍不住又瞥了一眼,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
  如今是乾隆十四年,這皇帝也差不多四十歲了,保養得這麼好?!不過這跟他沒關係,他只要牢牢地抱住皇帝大腿就行了,管他是黃口小兒還是七老八十呢。感覺到邊上的新月想拉自己,克善不著痕跡地皺眉,微微向邊上躲了一下。
  皇太后很親切,將兩人叫到身邊,慈祥地問話,叫什麼名字,年紀多大了,路上可吃苦了……新月覺得好幸運,她沒想到皇太后居然是這樣高貴慈祥的,一點也不嚴厲。這讓她想到了自己的長輩,忍不住就趴在太后的膝上痛苦起來,想將自己一腔的委屈悲傷傾盡。
  在新月沒看到的時候,皇太后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這個新月是怎麼回事,哭起來還沒完了。宮裡本就不許掉淚的,剛來的時候哭兩下就算了,怎麼還勸不聽呢。而且,要哭也別趴到她身上哭啊,這眼看著衣裳已經濕了一片了,也不知道是眼淚、口水還是鼻涕。噁心!
  可這時候,太后也不能生硬地將人推開,還得柔聲勸著。乾隆自然看出來自家老娘的窘境,正想開口解圍的時候,一把稚嫩的小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說話的是那個叫克善的孩子,乾隆仔細打量了他兩眼,就再也移不開眼睛。怎麼會這麼像?!
  “姐姐快住了哭聲吧。你這一哭,累得太后娘娘也跟著難受,實在是咱們的罪過了。”克善揪著新月的衣領將人拖開一些,讓她不能再黏著太后。這女人沒看見,他可看到了,太后的臉色都不好了。往後他還要在皇宮待著,得罪了太后可不行。
  努達海站在一邊,除了回皇上的話,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哭泣的月牙儿。自然也看不到太后的臉色,他只看到了克善粗魯地拖拽新月。又是這個可惡的小孩兒!努達海忍不住想要衝上去,好在理智提醒他這是什麼地方,只能憋屈地強自忍住衝動。
  太后總算鬆了一口氣,可算是脫身了。她慈愛地摸摸克善的腦袋,這孩子雖然小,可是個懂事的,比他姐姐強多了。不過,太后急著回去沐浴清理,轉向乾隆問道:“皇帝,你看封他們個什麼才好?他們幼年失怙,咱們也不能虧待了他們才是。皇帝?”
  連喚了兩聲,乾隆才回了神,拉著克善的手,笑道:“皇額娘說的是,皇家自然不會虧待有功之臣。新月就暫封個格格吧,至於封號就等出嫁前再冊封。克善的年紀還小,就封端親王世子吧,等成年了好繼承他阿瑪的爵位。”看到這孩子之後,乾隆改主意了。
  太后詫異地看向兒子,這跟他們之前商量的可不一樣啊。不過,太后也沒當面問出來,只是刻意地打量了克善一番。乾隆又轉向努達海,朗聲道:“努達海,你一舉平定荊州戰亂,此為功;未能解救端親王一家,此為過。功過不能相抵,你說朕該怎麼辦?”
  努達海立刻跪下請罪,乾隆剛要再說什麼,卻見新月猛地跪下。她先重重叩首,然後抬起臉梨花帶雨道:“皇上,您不能降罪努達海將軍啊,這不是他的錯。他能救了奴才姐弟,奴才一家都是萬分感激的。奴才相信,奴才的阿瑪在天上也是感激努達海將軍的……”
  “在奴才最危急的時候,就是努達海將軍趕到,讓奴才看到了希望。雖然,他晚了一步,沒能救下奴才的家人,可他已經盡力了啊。皇上,求求您,新月求您了。”她一邊磕頭,還想找個伴兒,扯住克善的衣角,“克善,你也一起求皇上,寬恕將軍啊。”
  克善有點想捂臉,這女人天生就是為了壞事而生的吧。看乾隆的意思,對努達海不過是打一巴掌給個棗,最終也少不了他的封賞。可她來這麼一出,乾隆還能怎麼辦?別說封賞了,不罰努達海都是好的。而且,他明顯感到自己的手被越握越緊。疼啊!
  他搖搖乾隆的手臂,故作懵懂地瞪大眼說道:“皇上,您也說了功過不能相抵,那不如就有功的賞,有過的罰,這樣好不好?”有多少年沒這麼撒嬌賣萌了,業務真心不熟練啊。總得給乾隆個藉口,把紅臉白臉的戲唱下去啊。
  “嗯,克善說的不錯。”乾隆越發滿意地拍拍面前的小孩兒,看著就是歌聰明伶俐的。他看向地下的努達海,說道:“有功則賞,有過則罰,正該如此。努達海,朕擢升你為內大臣,賜戴雙眼花翎,穿黃馬褂,這是賞;朕再罰你三年俸祿,這是罰。”
  聽著這樣的結果,努達海鬆了口氣,連忙跪下謝恩。他很感激新月,雖然她有可能幫了倒忙,不過那也是因為她擔心自己,這個善良得有些傻氣的月牙儿啊。但他一點也不感謝克善,誰知道這個惡毒的孩子在想什麼,皇上升了自己的職位,他很失望吧。
  “奴才叩謝皇上天恩,亦甘願領罰。聖恩浩瀚,奴才必竭盡股肱之力,肝腦塗地以報。”聽到這樣的話,乾隆滿意地點頭,不過克善就沒那麼樂觀了。這男人說得好聽,可惜荊州之役就是他打得最後一場胜仗了。肝腦塗沒塗地不說,皇家的面子可被他塗地了。
  “好了,這該封的也封了,現在就剩下給你們安排個住處了。”太后趕緊說道,腿上粘噠噠、涼颼颼的,她快坐不住的,“阿哥所已經安排好院落,克善過去看看,有不合適的就跟奴才們提。至於新月,我這裡已經收拾好房間,讓桂嬤嬤帶你去看看。”
  “皇上、太后,請聽奴才一言。”眼看新月要被帶走,努達海連忙道:“格格跟世子剛剛失怙,正是需要家庭溫暖的時候,有一大家子包圍著才好。奴才自荊州護送他們上京相處月餘,與格格、世子相處得很融洽。奴才懇請皇上、太后准許,讓奴才一家照顧格格、世子。”
  新月本就在難過,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努達海將軍。現在一聽他這樣的請求,心中的喜悅無法言表。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懂她的,他們果然是心意相通的。於是,新月連連點頭,道:“這樣好,這樣好,我們願意,願意的。”
  他們這廂高興,餘下的三個人就生氣了。克善的小臉兒板著,狠狠瞪這兩人一眼,就怕乾隆一個抽風,真讓他住到努達海那兒去。好在看這位大神黑黝黝的臉色,應該是沒那意思的。也是,正常情況下,哪有宗室住到奴才家的道理。
  乾隆瞇著眼看努達海,以前怎麼沒看出這廝這麼不著調呢?!皇宮的規矩多且大,沒什麼家庭氛圍,這他知道,可誰敢當著他的面提起來?呦,這努達海就敢!乾隆發誓,他一點也沒有讚賞的意思。被奴才當面打臉,還讚揚他,當皇帝的沒那麼賤。
  皇太后就更生氣了,這個皇宮,她就是大家長。努達海就差明說皇宮冷冰冰的,不像個家了,這不是戳她脊梁骨呢麼?還有這個新月,怎麼回事?她還滿臉贊同地點頭,合著她也是這麼認為的是吧?太后一轉眼,就看向克善,想看看這孩子怎麼說。
  “努達海大人說笑了,”被兩位大佛盯著,克善頂著壓力,磨著牙說道:“從現在起,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還要到哪裡去體會家庭溫暖呢?說句逾越的話,太后娘娘就像瑪嬤,皇上就像阿瑪一樣,還需要被誰包圍呢?皇上、太后娘娘,克善就留在這兒,好不好?”
  得到滿意的答案,兩尊大佛笑著點頭,也沒人去理會滿臉苦澀的一對男女。太后使個眼色,桂嬤嬤帶著兩個宮女半扶半拖地帶著新月離開。在揮退了悵然若失的努達海之後,乾隆身邊的吳書來親自送了克善去阿哥所。

☆、第008章花開三朵

  方才的突發狀況,讓皇太后也沒心思去管自己的衣裳了。她久居后宮,閱人無數,怎麼會看不出來努達海跟新月的神情不對勁兒。太后微沉著臉色,問乾隆道:“皇帝,這事你怎麼看?”這兩個人一看就是有了私情的苗頭,只不知道發展到哪種地步。
  乾隆也是一臉陰沉,沉聲說道:“皇額娘放心,朕會讓人調查的。不然,叫克善那孩子過來問問也好。朕看著那孩子雖小,可比他那個姐姐強得多了。路上有他看著,大約也不會出什麼差錯,咱們不是也沒聽到風聲麼。”一想起克善,乾隆又不禁笑了。
  “對了,皇帝,那個克善你怎麼封了親王世子?當初不是說……”太后又問道。親王世子,那是鐵打的要承襲親王爵位的,可非一般的可比。其實,太后方才注意打量了克善一番,多少也能明白皇帝為什麼忽然改了主意。
  “皇額娘,您不覺得克善跟永璉很像麼?朕記得,當年的永璉沒的時候,就是這般大小。那時候,永璉的一雙大眼就看著朕,讓朕捨不得啊。”乾隆說著,臉上是情不自禁的悲傷。他是真的疼愛那個兒子,當做繼承人在培養。永璉,真是可惜了!
  想起小小年紀夭折的嫡孫,太后也不禁用帕子拭了下眼角。她悵然道:“哀家想著便是如此,方才哀家看著克善,隱約間就像看見了永璉。那小臉兒,那神態,就連聲音都覺著相像。你說,這兩個不相干的孩子,怎麼就能這麼相似。”
  “朕覺得,這是永璉跟咱們的緣分未了。”乾隆扶著太后的手臂,又勸慰道:“皇額娘,看朕又提起這個,讓您難受了,是朕的不是。您也累了一上午了,快去歇一歇,等會兒兒子過來陪您用晚膳,可好?桂嬤嬤,快服侍皇額娘歇著去。”
  太后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臨走前也不忘叮囑乾隆,“皇帝,哀家知道你喜歡克善那孩子,寵愛可以,但萬萬不可過度。孩子還小,正是培養性情的時候,不可過分寵溺,那不是什麼好事情。你既然喜歡克善,就得為他長遠打算。皇帝,你可明白?”
  “請皇額娘放心,朕知道分寸的。”乾隆點頭稱是,不過卻沒打算照著去做。在永璉身上,他有著太多的遺憾。如今有了一個跟永璉那麼相像的孩子,他一定會將這些遺憾一一彌補,以求心靈的安慰。至於寵愛過度的結果,那並不在他考慮範圍之內。
  當年教養永璉,他雖然疼愛,卻不敢過多地表露出來,讓那孩子帶著遺憾離開,這讓乾隆也充滿了愧疚遺憾,所以,對於此時的乾隆來說,克善就好像玩具一樣,為了滿足他的遺憾而存在。想來也是,一個初見面的孩子,又能夠勾起鐵血帝王幾許真心呢。
  慈寧宮的後續,克善並不知道,可也大約能夠猜到。努達海跟新月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那兩尊大佛怎麼可能看不出端倪。只要這兩位上心了,新月又居於深宮,應該也弄不出什麼么蛾子。現在更重要的,是了解這個皇宮,這兒將是他今後幾年的家。
  “小世子,咱們現在去的是南三所,皇上特意命奴才們將頭所給您收拾出來。”吳書來笑嘻嘻地在前面引路,順便跟這位小世子搭話,“那邊已經不再內宮範圍,正好適合您入住。而且南三所的院子也大,離著尚書房更近些。您過去看了,哪裡不滿意,奴才們立刻就改。”
  身為乾清宮總管太監,吳書來本沒想著跟端王遺孤打好關係。可等看到這位小世子的時候,他就改主意了。他伺候在皇帝身邊多年,比皇太后都還要了解皇帝。他知道,只要一眼,皇帝絕對會喜歡這小孩兒。果然,原本妾身未明的世子,就變成端親王世子了。
  “皇上對克善的關懷真是無微不至,克善感激不盡。”克善朝著養心殿的方向拱拱手,才轉回來跟吳書來說話,“也勞煩吳總管了,克善這里謝過您。對了,吳總管,不知道南三所裡還住著哪位皇子?克善初來乍到,應該前去拜見才是。”
  “小世子折煞奴才了,咱家可不敢當。”對方如此客氣懂規矩,吳書來笑得就更燦爛了,向克善解釋道:“南三所啊,現在就住著您一位主子。大皇子、三皇子已經離宮了,四、五、六三位皇子都住在北五所,等過幾日您進了尚書房,就能見到了。”
  克善默默點頭,算算時間大阿哥永璜差不多該沒了,三阿哥永璋也徹底沉寂了。如今在尚書房的阿哥,就是永珹、永琪和永瑢。其他兩個都不需在意,唯有這個永琪,克善決定好好觀察一番。不知道這位五阿哥,會不會就是燕子飛裡面那位叉燒五。
  說話間,就來到了南三所,裡面早有掌事太監帶著嬤嬤、宮女、太監們候著。一見到克善就跪下請安,也算是認主了。伺候的人並不多,一個掌事太監,兩個教養嬤嬤,四個宮女並幾個灑掃做粗活的太監。克善不知道親王世子的定制,但肯定不止這些人。
  看來,乾隆原先並沒有打算如此冊封,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改了主意。不過,不管是因為什麼,克善知道對自己有好處就行了。有了終極boss的青眼相看,這對抱大腿是有著積極作用的。剩下的,就看他能不能始終投其所好了。
  將人帶到了,吳書來也沒急著走,親自引著克善在南三所參觀了一番。當然,他的這一番作態也是故意為之。皇宮裡也是個捧高踩低的地​​方,吳書來擔心這些小的們怠慢了小世子,惹得皇上動怒,特意以此提醒他們一番。咱家都這麼賣力太好了,你們還不著緊著。
  還沒等他們逛完,乾隆的賞賜就到了。一溜儿的宮女太監,端端抬抬地送來許多東西,從金銀珠玉到擺設醫療樣樣俱全,累得唱名的太監嗓子都有些啞了。克善跪下謝恩之後,又命人打賞一番,卻見這些人並不離開,就看向宣旨的太監,“這位公公,可還有什麼事?”
  “世子,這是奴才帶的小徒弟,名叫李玉,您叫他小李子就行。”吳書來在邊上說道。他雖知道皇上定會喜歡克善世子,卻沒想到會如此得寵。不用說,這些賞賜都是皇上送來給這位世子撐腰的。且看著吧,不多會兒各宮的賞賜就該陸續到了。
  “奴才李玉給世子請安。”沒了宣旨的差事,李玉笑著給克善打了個千兒,又解釋道:“世子爺,皇上吩咐了,您這裡的奴才不夠數,這些個宮人們就派在您這兒當差了。另外,太后娘娘那邊也正在為您挑選教養嬤嬤,明兒就能給您派過來。”
  克善詫異地張了張嘴,又向著養心殿的方向叩謝一番。這一群宮人,差不多都有二十個了吧?再加上原本就有的這些,一下子就有三十多號。克善有些不明白了,乾隆這到底是想幹什麼?恐怕北五所的那三位阿哥,身邊也沒有這麼些人伺候吧?!
  雖然心中疑惑,克善仍淡笑著送走了吳書來和李玉。他剛打算坐下,皇太后的賞賜也到了,於是又是一番折騰。緊接著,嫻皇貴妃、純貴妃、嘉貴妃、愉妃、令妃、舒妃的賞賜流水一般到來。餘下的嬪位、貴人們也都有禮品送過來,卻不能說是賞賜了。
  克善這邊忙活個不停,努達海家門前也熱鬧得很。不過,等努達海趕到的時候,雁姬已經差不多把事情解決了。原來,努達海的一個部下叫溫布哈的去世了,其妻嫉妒一個名叫甘珠的小妾得寵,煽動族人要讓甘珠殉葬。甘珠偷跑出來,被雁姬藏了起來。
  溫布哈的妻子帶著族人來鬧事的時候,正是將軍府忙著準備迎接男主人的時候。前面一鬧哄哄起來,雁姬便冷著臉帶著府裡的侍衛、下人堵住門口,但凡有人敢衝上來,下手就絕不留情。幾次下來,溫布哈的家人便不敢放肆,只離著遠遠地叫囂。
  “我知道你們今日為什麼來,甘珠我買下了,你們回去吧。”雁姬冷眼掃了一圈,最後將視線定在溫布哈妻子身上。她甩手扔出一錠銀子,“至於活人殉葬的事情,聖祖爺十二年已經下明令禁止,你們若是再敢提這事,那咱們就往都統衙門裡走一遭。”
  雁姬向來都是溫柔賢淑的形象,此時這樣剛毅果敢的一番話,登時鎮住眾人,就連他他拉府上的人也對她另眼相看。看到溫布哈家的人都沒了聲響,雁姬一甩袖子,“好了,今日我們府上事忙,就不留諸位了。你們看著府門,若有人膽敢亂闖,全捆起來送衙門去。”
  兩方僵持了一會兒,溫布哈家的人便頂不住了。這事本就是他們家沒理,禁止殉葬的法令他們也知道。原先想的是民不舉官不究罷了,可現在看來將軍夫人好像不是那麼好說話的。而且,弄個女人殉葬,他們又撈不著一點好處,還要得罪人,何必呢。
  等努達海回來的時候,將軍府門前的人群已經散得差不多了。他詫異地看向雁姬,不知道為什麼這群人披麻戴孝地在他家門前,多晦氣啊。這雁姬是怎麼辦事的?這時候,他倒是嫌棄人家披麻戴孝了,可對上他那位月牙儿的時候,卻一點不覺得忌諱。
  這人怎麼是自己回來的?雁姬詫異地成大眼,旋即又垂下目光。對了,那個賤人應該是等在後門的。馬上,她們就要見面了。天上的新月格格啊,您準備好了麼……

☆、第009章各表一枝

  然而讓雁姬失望的是,他他拉s努達海竟然真是獨身回來的,並沒帶著端親王府的遺孤。是什麼讓事情起了變化呢?在老夫人、驥遠、珞琳歡喜地圍著努達海說話的時候,雁姬在默默地觀察著他。還好,這男人一點都沒變,就算月牙儿沒跟來,可他還是每句話都要提起她。
  雁姬忽然有些迷茫,那個賤人若是不出現的話,那她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難道要告訴自己,前生的一切都還沒發生,她還有機會挽回。也許,她這輩子能夠挽回丈夫的情愛,挽回兒女的敬愛,挽回婆婆的慈愛,讓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不再發生?
  呵,別傻了!一個被所有親人背叛,傷得心都死了的女人,怎麼還可能會天真地抱有那樣的奢望。讓這些人都去死,才是她應該做的。她要笑著,看到他們的結局。那一定會是十分悲慘,百般絕望,生不如死的結局。不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執念,才支撐著她回來的麼?!
  重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人的命都只有一條,這是天道。想要罔顧天道而行,總是要付出些代價的。雁姬的眼瞳黑而幽深,彷彿又看到了那血色陰森的煉獄——那個讓她受盡折磨,險些灰飛煙滅的地方。現在,她挺過來了,從深淵裡爬出來的感覺,真好啊!
  “雁姬,你明日該去求見太后娘娘,一則是給娘娘請安,二則也去看看新月格格,看看她好不好,在宮裡住得慣不慣,有沒有人欺負她。把她孤身一人留在皇宮裡,真是讓我十分擔心。她那樣一個單純善良的少女,我真怕她受了委屈,也找不到人訴說。”
  努達海柔和低沉的聲音裡,滿是對新月的擔憂。他的話讓雁姬回神,她不著痕跡地勾了下嘴角,抬起眼冷冷地瞪著努達海,道:“將軍慎言。皇宮裡住著的是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可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你這話若是傳了出去,他他拉家有幾個頭夠皇上砍的?”
  “況且,端親王的遺孤是功臣之後,皇家怎麼會怠慢了,任由他們被旁人欺負呢。你這是不信任皇上呢,還是不信任太后娘娘,抑或是不信任後.宮主子們?那位格格只要是個謹慎守禮的,皇家只會給她尊榮,不會讓她難堪的。難道,那位格格有些不知禮?”
  看著雁姬冷冰冰的樣子,努達海覺得好陌生。雁姬對他從來都是溫柔如水的,就算生氣也只是嬌嗔幾句,卻不改笑模樣。而且,每次他出征回來,她都對他噓寒問暖問個不停,有時候讓他覺得挺囉嗦。可這次卻不同,這還是雁姬今天第一回跟他說話。
  聽了雁姬的話,努達海也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但他並不在意,反正他也只是在家裡說說,身邊是他的妻母兒女,沒有外人不虞被人聽去。他以為雁姬在使性子,剛想笑著安撫時,竟然聽見雁姬懷疑新月的品行,這怎麼得了。雁姬說他可以,他卻不能讓雁姬如此揣測新月。
  “胡說什麼!你知道些什麼,就敢說新月不好。新月是個難得的好女子,純真善良溫柔孝順,天生高貴卻平易近人。她身世孤苦卻不怨天尤人,反而堅強得讓人敬佩,孤身護著幼弟逃難,保全了端親王的血脈。這樣的好女子,怎麼可能不知禮。雁姬,你太讓我失望了。”
  這就失望了?那真是太遺憾了,更大的失望還在後頭呢。雁姬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勉為其難地說:“也許吧。”說完,便不理會那個怒髮衝冠的男人,轉頭詢問管事中午的筵席準備得如何了。那老太太喜歡食肉,可得多為她準備一些花樣才行呢。
  “哈哈,額娘難道是吃醋了?”珞琳此時還是很會看臉色的,覺得廳中的氣氛太尷尬,便打哈哈地說道。她小跑到雁姬的身邊,想要摟著她搖晃,口中還在說:“額娘放心吧,阿瑪跟您這麼多年恩愛,阿瑪才不會有旁的心思呢。不過阿瑪,我對那位新月格格也很好奇呢。”
  雁姬不動聲色地移開手臂,讓珞琳撲了個空。珞琳卻沒在意,她的心思已經轉移到了新月格格的身上,又跑回努達海身邊,“阿瑪,新月格格真的那麼特別麼?能讓阿瑪您有這樣高的評價,把我都不知道比到哪兒去了。哎呀,我真想見見她啊。”
  有了貼心小棉襖的解圍,努達海的臉色好了起來。他拍拍珞琳的肩膀,笑呵呵地說:“會的,會有機會的。這樣,明天你跟你額娘一起進宮,不就能夠見到了。你們的年紀相當,新月在宮中想必寂寞,你正好能去給她解解悶兒。你若能有這樣一個朋友,阿瑪就放心了。”
  “唉,珞琳就好辦了,進宮就能見到。我就慘了,恐怕是見不到那麼特別的格格了。”驥遠一臉的遺憾,光是聽聽他阿瑪的形容,驥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一下新月格格了。可惜,他不能進出內宮。驥遠仰天長嘆一聲,“唉,緣慳一面啊!”
  “這有什麼好遺憾的。”看孫子那遺憾的樣子,他他拉老太太不干了,大包大攬地說道:“那位格格總是要嫁人的,等明兒瑪嬤進宮去相看相看。若真是個好的,等她出了孝,讓你額娘去替你求回來便是了。到時候,你啊不光你能見到,連人都是你的了。 ”
  “額娘慎言。這樣的話怎麼能說,不是憑白污了新月的清譽。新月出身高貴,是皇上親封的格格,哪是隨意能夠求娶的。驥遠若想尚主還差得遠呢,既無官職又無功績,哪裡配得上格格。”這話不是雁姬說的,說話的人是怒大海,滿面怒容的努達海。
  老太太聽了這話心裡不痛快,可這是兒子說的,她不能掃了兒子麵子,只能忍了。哼,這若是雁姬說的,她早就甩媳婦臉子了。同時,老太太心裡還較勁兒。不就是個格格麼,她還非得促成這事不可了。反正雁姬跟太后同族,就讓她豁出面子去求一回,總能辦得成。
  被自己阿瑪這樣評價,驥遠也挺不滿意。他有沒有那麼差啊,怎麼阿瑪就是這樣看他的?他自認也算勤奮,從小便跟著他阿瑪習武,大小也算個高手。沒官職、沒功績,那不過是他年紀小沒機會罷了。若是讓他有了機會,哼哼……
  他他拉府的主子們各有心思,中午的接風宴草草結束。此時,南三所裡,克善也迎來了他在紫禁城的第一頓晚膳。看著桌上大大小小盤碟盅碗,足有三四十個吧,他不禁咽了嚥口水。倒不是饞的,而是嚇得,這麼奢侈,真的好麼?
  “爺,可是不合胃口?”看他不動彈,管事太監楊得用湊過來,“因您還在孝期,皇上特地吩咐了御膳房素局的大師傅,輪番兒地給您上拿手菜。若是這些不合胃口,就讓御膳房重做。”說著,看克善仍不吭聲,便打算吩咐小太監往御膳房去。
  “不,這些就很好。”克善擺擺手攔下來。這麼些菜還不滿意,那是恃寵而驕的節奏啊,很容易失寵的。他其實就是疑惑,一個親王世子,有這麼高的份例麼?克善故作天真地問道:“楊得用,皇宮裡每個人都有這麼多好吃的麼?真好啊!”
  “看您說的,哪能呢。您的份例是完全比照皇子的,可不是誰都能比的。”小孩兒的皮囊還是很有欺騙性的,楊得用笑瞇瞇地回道:“還有這幾樣菜品是皇上和太后娘娘賞賜的,說句踰矩的話兒,就是皇上的幾位皇子,也……”
  他的話雖然未盡,克善卻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笑笑不語,在宮女的伺候下開始用膳。御膳房出來的,果然都是精品,可克善卻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他說是功臣之後,其實什麼情況乾隆跟太后一定是心知肚明的,那為什麼……會有這樣殊為尋常的榮寵呢?
  一頓飯吃完,桌上過半的菜都沒動過,動過的也就是幾筷子而已。克善指指那些沒動過的,對身邊伺候的人道:“你們幾個也沒用飯呢吧,若是不嫌棄都是素的,就把這些拿下去添菜吧。”他倒不是想邀買人心,而是實在不習慣這樣浪費糧食的場面。
  “我家的那三個下人帶來了麼?”漱口淨手之後,克善端著杯清茶坐著,悠悠然問道。今日他們進宮,老邢他們就等在驛站。如今他跟新月都住在宮裡,也得給她們安排個去處。雲娃是個丫鬟還好說,扔到新月身邊就行。老邢和莽古泰兩個大男人,就比較麻煩了。
  不一會兒,楊得用領著老邢等三人走進來。還沒等他說話,雲娃就急慌慌地跑過來,握住克善的肩膀,大聲問道:“世子,格格呢?怎麼只有您一個,格格去了哪裡?”她的身後,莽古泰也四下張望,也在找他家格格。老邢則不聲不響地將雲娃的手撥開,站到克善身後。
  “這裡是阿哥所,她自然不能住在這裡。太后娘娘憐惜她,留她在慈寧宮了。”克善將晃灑了的茶放回案上,接過楊得用遞上來的帕子擦乾手。又將帕子扔到雲娃腳下,“我們如今住在宮裡,你們進出也不方便,本世子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
  “一是就此脫籍,本世子會送你們一筆銀子,你們想去哪就去哪。再就是雲娃入包衣籍,進宮當宮女;而莽古泰是男人,就只能淨身進宮當差了。這樣一來,就沒那麼多忌諱了,你們還能伺候在格格身邊,我也放心些。”克善玩味地看著色變的兩人,他們會作何選擇呢?
  拋下格格從此遠走高飛,自詡忠僕的兩個人自然是不願的。可是,做宮女、太監,這也太……雲娃倒是不排斥做宮女,反正她以前就是做這個的,現在只不過是換個工作地點。可是她不願讓莽古泰淨身,進宮當太監啊。若是這樣,她還怎麼嫁給莽古泰啊?!
  莽古泰的臉色更難看。能伺候在格格身邊,他是毫無怨言的。可是,他是男人身也是男人心,當太監什麼的,真的接受不能啊。一邊是他暗戀的格格,一邊是他男性的尊嚴,莽古泰糾結了。他不是個善於掩飾的,臉上的神情變來變去,讓克善看得很愉快。
  “要知道,皇宮可不是個什麼安生地方。”看他們下不了決心,克善慢悠悠地添上一把火,故作惆悵地說:“格格那樣單純的性子,若是沒個自己人護持著,說不得什麼時候就得讓人生吞活吃了。可惜啊,這裡離慈寧宮太遠,也不怎麼能照顧得到,真是發愁啊。”
  “我願意。”果然,莽古泰聽不下去了,莽聲莽氣地喊道。為了格格,他願意做任何事,哪怕是,哪怕是去做太監。本來,他對格格的那一點奢望就不可能實現,倒不如就這樣守在格格身邊,看著她,護著她。莽古泰堅定了,“世子,我選進宮伺候格格。”
  “很好!你果然是端親王府的忠僕,阿瑪沒看錯你。將格格託付給你照顧,本世子總算能放心了。”克善讚賞地對莽古泰點點頭,又轉向雲娃。這女人正一臉震驚崩潰地望著莽古泰,小心肝兒都碎了吧。他笑著問道:“雲娃,那你呢?要不要入宮?”
  莽古泰的話像晴天霹靂一樣炸在雲娃身上,讓她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她一直以為這個男人喜歡的是她,可現在看來不是這樣。莽古泰,喜歡的是格格。那他為什麼對她的示好全然接受,為什麼從不對她說明白,為什麼任由那些曖昧存在?
  雲娃不傻,或者說現在不傻了。他接近她,就是因為她是格格的貼身侍女,那樣他也能離格格更近。對吧?!少女的愛情還沒正式開始,就已經碎得七零八落了。克善喚了兩聲,雲娃才回過神來。她極力勉強自己不要哭出來,點頭道:“奴婢願意……伺候格格。”
  “很好,你們果然沒有辜負阿瑪的信任。”克善一拍手,毫不吝嗇自己讚許的目光。然後,他轉向楊得用道:“我初到宮裡,這些事情也不熟悉。得用,你可知道該找誰去辦?這兩位都是跟從我端親王府出來的,都是難得的忠僕,也是格格用慣的人。”
  楊得用方才一直斂著頭站在一邊,此時才上前一步,湊趣道:“請爺放心,這些都是小事。吳總管已經吩咐過了,您有什麼事奴才辦不了的,都回了他去,不用怕麻煩。有了這句話,奴才這就給吳總管添麻煩去。您就請好兒吧!”隨即,楊得用便領著兩人離開。
  雖然不明白主子為了什麼,可這一手玩得好啊。不動聲色間,這兩個僕人就已經起了嫌隙,而且兩個人還毫無怨言。也不知道吳總管聽了這事,會不會也笑一笑。皇上他還夠不著,能逗吳總管笑一笑也是好的。說不得,還能傳到皇上耳朵裡呢。
  “這些你拿著,到外面先置辦個宅子,然後就在京城裡隨意逛逛吧。等我什麼時候得空,再去找你。”克善將一個扁方的匣子遞給老邢,玩笑道:“若是你等不得了,看什麼喜歡的帶走便是,我不會讓人去追贓的。”老邢瞥他一眼,無聲地走了。
  克善望著他的背影,無聲地笑了。乾清宮裡,乾隆也在笑,而且笑得很開懷。他就說嘛,那麼像永璉的孩子,果然是聰明伶俐的。看看這小陰謀詭計,都透著那麼可愛。於是,皇帝陛下大手一揮,楊得用很快就辦好了差事,雲娃送去內務府調.教,莽古泰則進了西華門外的廠子。

☆、第010章傷寒過境

  新月歸太后調.教,雲娃去學規矩,莽古泰還在挺屍,克善抱著只胖嘟嘟小奶貓,愜意地半躺在竹榻上納涼。前日他微感不適,他便在尚書房請了假,貓兒是乾隆派人送來給他解悶兒。他也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有點傷風,喝了藥便覺得好了些。
  不過,克善心裡有些忐忑。要知道,他原本應該有場傷寒的,也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前兆。他特意問過太醫,得到了否定答案;也讓人打聽過,城裡也沒大面積流行傷寒。這讓克善心里略微安慰一些,原身能夠熬過傷寒,他可不一定能熬得過去,還是沒病沒災得好。
  兩天了,病情沒什麼反复,克善才徹底放下心來。手裡揉著貓兒柔軟的皮毛,感覺到那小身子的起伏,克善有些遺憾。這樣悠閒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復返了,明日又得摸黑上書房。對於那些經史子集,他沒什麼興趣,脫離文盲就算成功,倒是功夫騎射要上些心。
  克善沒打算走文臣的路子,太容易出事不說,他也不是那塊材料,雖然他前世是個耍筆桿子的。倒是武將的路子更容易走些,跟在那些名將的後面撈點軍功什麼的,日子不要太好過啊。而且,若是能夠搶了福康安的金手指,讓那些名將給自己攢軍功,那就更好了。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悲催。克善的擔心成了現實,傷寒果然沒有放過他,親自找上門來了。那天夜里便開始發熱,昏迷起來。太醫看過之後,確診了是傷寒。楊得用嚇得不輕,他常跟在克善身邊,沒敢親自去養心殿報信兒,打發了個小太監去找吳書來。
  今晚乾隆倒是沒翻牌子,此時還正在御書房裡用功。吳書來聽了信兒,也嚇了一跳。然後就是感嘆,這小世子還真跟皇太子像得很,連生的病都一樣。一抬頭就看見皇帝正看向自己,他連忙湊過去,小聲地把事情回禀,然後束手等著皇帝的命令。
  傷寒這病是能要命的,而且還很能傳染。恐怕這宮裡小世子是呆不下去了。就是不知道皇上是個什麼章程。吳書來也有些同情,才幾歲的孩子,剛剛家破人亡,好容易到了宮里安頓下來,竟又染上了傷寒,真是……唉,只希望皇上能看在皇太子的份上,多看顧一些了。
  吳書來這邊感嘆,乾隆卻已經呆住了。當年,永璉也是這樣,偶染一點傷風,誰都沒怎麼在意。可忽然間,傷風就變成了傷寒。然後,誰都沒能留住那孩子,就連他這皇帝都只能眼睜睜看著愛子病逝。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乾隆經過一次,就再也不能忘記。
  現在,克善那孩子竟然也是這樣。難道上天就這樣殘忍,連他好不容易碰到的寄託都要奪走?難道,又要再一次眼睜睜地看到那張臉變得蒼白、毫無生氣?乾隆握著拳,強忍著掀翻御案的衝動。臉色陰晴不定半晌之後,猛地站起身,迅速地向外走去。
  “皇上,您這是要去哪兒?”吳書來一驚,連忙不著痕跡地擋在乾隆身前,邊說邊退。看皇上這意思,倒像是要去克善世子那裡,這可不行啊。傷寒傳染,皇上也沒得過這病,若是去了有個萬一,那他多少顆腦袋都不掉的。所以,一定得攔住皇上才行啊。
  乾隆根本就不跟他搭話,大踏步地向前走。他心裡現在就一個念頭,當年沒來得及對永璉說的話,現在一定要對那孩子說才行。不然……他怕就再也沒機會了。當然,這只是命運過於巧合才造成的,並非乾隆對克善有多少真心。所以,乾隆皇帝其實是個衝動型選手。
  “皇帝,你站住,你要去哪裡?”乾隆都已經快走去宮門了,正好撞見急急忙忙趕過來的太后。宮中除了疫情,是必要報給她知道的。又是傷寒,還是發生在克善身上,太后生怕兒子一個頭腦發熱,真把克善當成永璉了。於是匆忙趕來,恰好攔住乾隆。
  “皇額娘,我……”看見太后,乾隆好歹冷靜了些。不過,他還是沒改主意,想要往外走,卻被太后的眼神止住。乾隆煩躁地摸了摸腦門兒,在原地來回地趟步。又猛地抬頭,“皇額娘,朕不過去,但是讓那孩子就在南三所醫治吧,左右那邊也沒旁人。”
  看著兒子焦慮的樣子,太后很想答應他。可老太太還是搖搖頭,勸道:“皇帝,祖宗規矩不可廢。就連當年聖祖爺出痘,都要離宮的。克善這病,不能留在宮裡,咱們也只能尋一家親貴妥善地安置。等他病好了,再接回來便是。”若是不好,那就……
  乾隆愣怔了半天,才好像緩過口氣似的,有些無力地道:“來人,立刻去內大臣他他拉努達海府上傳旨,端親王世子克善明日起前去養病,命他們好生伺候看顧。讓他們連夜準備,明日一早就,就將世子送去。吳書來,你親自去安排妥當的人手,不要委屈了那孩子。”
  “等等,”乾隆又叫住要走的吳書來,說:“讓人告訴那孩子,就說等他病好了,阿……朕到他出宮去玩兒。等過兩個月巡幸塞外,若他乖乖地好了,也帶著他去。還有……就這些吧,你去吧。”乾隆頹然地閉嘴,轉身往回走。
  太后這邊剛剛放下心來,那邊自己的老巢又起火了。慈寧宮裡的嬤嬤來報,新月格格不知道從哪聽說了克善世子生病,正哭著喊著要去親自照顧呢。聽到又是這個新月生事,太后的腦袋一抽一抽地疼。這才幾天,老太太都快讓新月折磨地神經衰弱了。
  一回到慈寧宮,太后就看見新月趴跪在地上,一邊哭一邊磕頭一邊還苦苦哀求著:“求求你們,讓我去看看克善吧。他就是我的命,他沒了我還怎麼活啊?他現在病著,我一定要去親手照顧他。請你們行行好,放我出去吧,新月給你們磕頭了。”
  慈寧宮的宮人們大都躲得遠遠的,讓一位格格給自己磕頭,他們不夠資格啊。還有兩個死命地想將新月攙扶起來,可惜兩個人愣是拉不動一個嬌弱格格。這樣的場面看得太后頭髮懵,厲喝一聲:“鬧鬧哄哄地,成何體統!你們,還不趕快將她拉起來。”
  “太后娘娘,新月求求您……”看見太后,新月像看見救星一樣,猛地掙開身邊的嬤嬤,想著太后就撲過來,想要抱大腿。在她心裡,太后是最仁慈不過的,一定會同意她去照顧克善的。不過她撲空了,老太太早防著她這一手,生怕再沾上什麼噁心東西,躲她遠遠兒的。
  “新月,你再鬧什麼,誰也沒說不准你去照顧克善啊?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那還有點格格的風範,離瘋婆子也差不遠了。你們幾個,還不趕緊帶她下去梳洗一番,然後送到阿哥所世子那兒。”太后實在不能看那張涕淚橫流的臉,說完後跟鬼攆著似的回了寢殿。
  他他拉府的主子們深夜被吵醒,多少是有些不滿的。而且,塞個會傳染的病人過來,真是晦氣呢。可是人家傳的是皇上的旨意,不但不能不滿,還要磕頭謝恩。克善明日一早就要來,從皇宮裡出來佈置的宮人絡繹不絕,倒也讓這府裡的人吃了一驚。這小世子還真得寵啊!
  相比於他他拉老夫人的難看臉色,雁姬冷著的臉總算有了點表情。沒辦法,她實在是太開心了。那個賤人終於要來了,她可還等著看賤人跟怒大海的孽戀情深呢,少了旦角兒怎麼行。她可得好好安排一番,總要讓戲子們盡情發揮,才對得起這幾位大角兒啊。
  望著那邊的望月小築,雁姬忽然覺得身體裡充滿了活力。小築啊小築,你終於要完成自己的使命了——成為一場荒誕大劇的主場地。放心吧,我會將你好好裝扮一番的。讓你,能夠在最燦爛的時候,死去;就像,你曾經的那位主人一樣。
  克善雖然燒得昏睡著,但還沒完全失去。身邊的人做些什麼,他都大約知道,卻無法做出反應。楊得用在他耳邊絮絮地說道著,皇上的旨意,皇上的傳話,太后的旨意……聽了半天,克善只記住一件事,那就是怎麼到了還是得往胖​​大海府上走一遭啊?!
  在他他拉府養病的日子很漫長,也很短暫。十來天過去,克善最危急的時候已經過去,剩下的便是對症下藥徹底除根罷了。這些天他雖然總是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可該撞見的奸.情卻一點都沒落下。每當那兩個在他病床邊膩歪的時候,克善都恨不得戳瞎五官。
  因著新月也要侍疾,努達海便謊稱自己得過傷寒,也混進了為世子侍疾的隊伍。雁姬在旁邊很大方,面不改色地替努達海做了偽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努達海脖子後面直冒冷氣。不過,他現在也顧不得了旁的了,只有可憐的月牙儿才是最重要的。
  老邢也在第二天進瞭望月小築,他是楊得用派人請來的。楊得用也是沒辦法,新月格格在這兒幫不上什麼忙,倒是添了不少亂。他們都是奴才,沒資格說她;他他拉將軍又是什麼都向著她的。楊得用沒法,只好請了這位據說很堅.挺的老僕。果然,效果相當好。
  新月格格好像有些怕老邢,每當碰見的時候總是躲躲閃閃地。而老邢也一概不管她說什麼、做什麼,他只做自己應該做的。只要有他在世子身邊,就絕對不會有格格的位置,倒是省了宮人們不少力氣。而新月好像也挺喜歡這樣,常常跟努達海湊在一起交談。
  那一日,克善熬過最危險的一夜,大家都鬆了口氣。新月自告奮勇要留下來照看克善,讓大家去休息。努達海自然不會留佳人獨守,也留下來陪著。陪著陪著,兩個人就情不自禁地互訴了衷情;訴著訴著,兩個人又難以自製地摟在了一起;摟著摟著,就親上了……
  當那時,克善已經不止想戳瞎五官了,而是要戳瞎一百遍,戳爛為止。還有沒有廉恥了,有沒有公德了,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麼?!媽.的,千防萬防還是讓這兩個賤人搞到一起了;媽.的,老乾你是瞎的麼,把他送到這裡受這份罪。真是……好吧,世子徹底暈過去了。

☆、第011章墜馬事件

  克善的病情一日日好轉,望月小築也終於解了封。乾隆聽到消息大喜,命李玉又送來許多藥材、補品,並叮囑他好生調養,等再好些就接他回宮。克善要下床謝恩,也被李玉連忙攔住了,說是皇上特別吩咐了,免了這些繁文縟節。
  經過這一場傷寒,克善現在已經有點兒明白過味兒了,乾隆怕是在他身上找到了些端慧皇太子永璉當年的影子。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他一個異姓王遺孤,居然會備受榮寵。對他來說,這是個大機遇,可也並非就能一帆風順了。影子畢竟是影子,一道背陰處就看不見了。
  不過,有句老話叫“習慣成自然”,人都是慣性動物。當寵溺一個人成了習慣,想要不寵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就算是乾隆皇帝也不該例外。克善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乾隆把寵愛變成習慣,乾隆的習慣,而非他自己的。乾隆可以習慣寵愛他,而他卻不能習慣於乾隆的寵愛。
  這一日天氣不錯,克善在床上躺得乏了,就讓老邢扶著自己到院子裡走走。楊得用跟在他們身後,小聲匯報導:“爺,方才格格身邊的宮女來報,說是他他拉家的公子小姐怕格格煩悶,邀格格到郊外騎馬散心去了。他他拉大人怕他們出事,也跟著去了。”
  “那女人呢?她說沒說什麼?”克善大病初癒,臉色還是病態的蒼白,雖然是盛夏的天氣,身上卻裹著厚厚的披風。早知道有這一出,他一點也不意外。反正不作死就不會死,還是讓他們更作一點吧,什麼時候作到頭了,也就不用活了。
  “格格……格格沒說什麼,挺高興的樣子,也沒叫奴才們隨侍伺候,自己就跟著去了。”楊得用暗中撇撇嘴,那位格格高興著呢,哪還記得說什麼。他看看克​​善世子淡定的臉色,輕聲問道:“爺,要不要派人去看著些,畢竟格格是個姑娘家,又還未出孝……”
  未出閣的格格,又還在守孝,跟著些男男女女出去縱馬游玩,總有些好說不好聽的。努達海大人也就罷了,都能做她阿瑪的年紀,應該不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可那位驥遠公子可是正當少年,若是有個什麼不好聽的話,那可是連世子爺帶皇家的面子都丟盡了。
  “用不著,死不了人。”克善擺擺手,冷冰冰的語氣彰顯著他的不悅,“得用,派個人到前面看著,那幾個人都是不讓人省心的,說不定就會弄出什麼事來。等那女人一回來,不管發生什麼事,立刻將她帶回來找個屋子看住,不必理她扔本孝經給她抄。”
  正說著,前面便熱鬧起來。聽著那吵吵嚷嚷的聲音,克善皺眉,看來是已經摔馬回來了。這麼大的動靜,不知道的以為摔死一個兩​​個呢,其實不過是腳踝脫臼而已,那叫驥遠的也是個慫貨。克善衝楊得用抬抬下巴,示意他照自己的吩咐去做。
  新月這些天雖然覺得辛苦,可也沉浸在幸福之中。原本,她是為了離開囚籠一樣的慈寧宮,才自請照顧克善的,可沒想到命運給了她這麼大的驚喜。皇上居然命他們移到努達海家裡,而努達海更自願與她一起照顧克善。想到這些天的朝夕相處,新月就不禁感謝上蒼。
  雖然覺得很愧疚,可新月還是十分慶幸克善得了傷寒這樣的傳染病,不得不從宮中出來養病。這樣才讓她來到怒大海的家,認識了他的家人們,威嚴慈愛的老夫人,勇武開朗的驥遠,活潑愛嬌的珞琳,以及……端莊冷豔的雁姬。她好喜歡每個人,也希望每個人都喜歡她。
  今天外出騎馬散心,她騎在雪白的碌兒身上,聽著珞琳那酸酸的話語。新月雖然嘴上謙虛著,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心中的得意。努達海待她的特別,讓她那麼窩心。她滿含情意的目光不自禁地望向努達海,發現他也正望向自己。他們,果然是心意相通的。
  可是珞琳的一鞭子,為這快樂的一天蒙上了陰影。為了救她,驥遠摔傷了腿。雖然新月知道不是自己的錯,可還是覺得萬分愧疚。而更讓她難受的是,老夫人好像極力在劃清她跟他們一家的界線,這讓新月無法釋懷,她是真的想跟努達海成為一家人啊。
  雁姬冷眼看著躺在床上哀嚎的驥遠,不說話也不靠前,任由三個老少女人對他噓寒問暖。等到大夫為驥遠裝上腳踝,問請沒有大礙之後,才怒其不爭似的開口,“閉嘴。身為男子受這麼點傷,就大呼小叫的,還能指望你什麼。你這樣的就算進了軍營,也是個逃兵的料。”
  全家人連帶新月都是溫情地安慰,猛地聽到這樣的話,驥遠臉色難看的愣住了,含在嘴裡的呼痛聲也被噎住。驥遠印像中,額娘總是溫柔包容的對他,何曾如此疾言厲色過。更別說他現在還傷著,額娘不心疼安慰不說,竟然還挖苦諷刺他。額娘瘋了麼?!
  一句話就讓房間裡冷了場,雁姬卻不管那麼多,仍舊斥道:“你阿瑪的年紀日漸老了,難再有精力征戰沙場,往後這個家就該由你來支撐。像你現在這樣,受了一點小傷就呼天搶地的,誰敢把責任交給你扛,就算不怕壓垮你的脆弱的肩膀,人家也怕你壞了事。”
  “不過是腳踝脫臼而已,裝回去就是了,看你喊得像是腿被砍掉了一樣。日後若是上了戰場,真被人砍上一刀,你是不是也要哭著喊著回來找瑪嬤,找阿瑪、額娘?就這樣還整日吵著要做御前侍衛,皇宮的安全要是交給了你這樣的,貴人們怕是睡都睡不安穩。”
  這些話說的又快又毒,簡直將驥遠貶進塵埃里,也讓一家人都反映不過來。雁姬雖然不溺愛孩子,可也從來不會說句重話的,今日說得這樣難聽,震住了他他拉家的所有人。懶得對著這些人,雁姬一甩帕子就走。她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沒功夫陪他們煽情。
  等雁姬的背影消失,他他拉老夫人才反應過來,她不敢置信地指著雁姬消失的方向,向努達海問道:“這……這是當額娘該說的話?你媳婦是怎麼回事?驥遠傷成這樣,她不心疼就罷了,你聽聽她的那些話,那是人話麼?還有,你倒是給我說說,驥遠到底是怎麼傷到的? ”
  幾個人正在愣怔中,老老實實地就將驥遠受傷的原因招了。老夫人一听就更怒了,她本就被雁姬氣得不輕,這下找到宣洩口了,對著珞琳不依不饒地要動用家法。看到努達海為難的樣子,新月看不下去了,她決定挺身而出,跪下為珞琳求情。
  新月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話語還沒說完,克善派來的人正好趕來。楊得用親自帶著幾個粗壯的宮女,身後還跟著兩個御前侍衛。一眼看見跪在地上的新月格格,楊得用的臉也是一黑。自家爺也是個明白人,怎麼就有個這麼不著調的姐姐,這膝蓋也太軟了吧。
  楊得用又掃了一眼他他拉府上的人,竟沒一個人覺得被格格跪折壽麼,就那麼心安理得?格格向他們下跪,也沒一個人攔著,他們就不怕皇家怪罪麼?在宮中長大的楊得用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還是趕緊離開好些。於是一揮手,身後的宮女上前強拉起新月就走。
  “月牙儿……”努達海一驚,急忙想要追上去,去被楊得用帶著侍衛攔住。楊得用冷笑一聲,“努達海大人,世子爺尋格格有話說,請您止步,不要讓咱家難做。另外,府上的規矩讓咱家開眼界了,回宮之後咱家定會如實禀報給皇上、太后的,您就放心吧。”
  新月被堵著嘴帶進來的時候,克善正倚在軟榻上,手裡拿著本書翻閱。他也不理會不停掙扎的新月,慢悠悠地翻著手中書,直到看完之後才抬眼,甩手將書扔到新月臉上。書落到地下,露出封皮,這是一本孝經。克善輕咳一聲,示意宮人將新月的嘴放開。
  “克善,你做什麼?我正在跟老夫人求情,你讓人拖我回來幹什麼?你知不知道,因為我的關係,驥遠的腳受了傷,珞琳要被請家法。快讓她們放開我,我要去看看結果才放心啊。”嘴一獲得自由,新月便大聲喊道,身體掙扎得更加劇烈。
  “你今天跟他們去騎馬了?是不是玩得很開心?開心得都忘了你的阿瑪、額娘、哥哥才死不到三個月?是不是還忘記了你有一個弟弟仍臥病在床?更忘記了你是一個未出閣的女人?行了,我懶得跟你說那麼多,自個兒反省去吧。”克善疲憊地揮揮手,示意人把她帶走。
  當然,這並不是要放過新月的節奏。克善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宮女們將新月推進一間空蕩蕩的小黑屋,鎖了門就不管了。不管裡面有什麼動靜,不管新月是哭是求都沒人搭理她,頭一天更是連水都不給。第二天開始每天給一頓飯,一碗水,直關了五天才將人放出了。
  被放出來的新月就有些神神叨叨的,怕光的老鼠一樣怯怯的,看誰都有一種偷偷摸摸的感覺。克善也不管她,扔過去一套女四書,派人看著她抄寫。他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乾隆已經連著催他回宮了。克善也回了日子,正是八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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