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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漫步在刀山血海的荒原之上,

  他曾流離在群星璀璨的銀河之中;

  他是帝國的天驕,他是無雙的鬼才,

  他是被諸天神魔拋來橄欖枝的男人。

  一朝墮落成了乞丐,再度崛起之時,

眾人稱其為:

——那是一手締造諸神黃昏的神!

—— —— —— —— —— —— —— —— —— ——

“聽說你做乞丐時,咬碎過神的咽喉?”

“啊,是有這回事。”(摘自《帝國紀年:余澤篇》)

 

1.星際娛樂圈(一)

熾烈的陽光被黑色的窗簾壓得嚴嚴實實,昏暗寂靜的屋內隱約傳來了男人清淺的喘息聲。

醉倒在地上的男人慢慢睜開了眼,眼底卻不是剛剛睡醒的茫然,而是滿滿的煩躁之色。

余澤狠狠按了按自己幾欲炸裂的額頭,撐著床踉蹌地站了起來。他看了眼四周,隨後抬起修長的腿踢開了散亂在地的酒瓶,任由著圓圓的酒瓶碰撞滾動著發出「匡當」的聲響。

男人跨過酒瓶虛弱地靠在牆上。他撩起身上T恤的衣擺低頭嗅了幾下,衣服上殘留的酒氣簡直逼得人發瘋,以至於他本就難看的臉色愈發陰沉下來,最後只能無奈地歎了口氣。

余澤是榮耀之神,雖然成神的方式有點小問題,但這無關緊要。他一直穿梭在各個世界中搜集信仰、提升神位,天知道在上個西幻世界他過得有多糟糕!

原主的身體爛得天怒人怨,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別說成為什麼頂天立地的英雄了,連個三歲小兒都不如!縱使余澤用神力洗滌都沒有改善多少。

他為了提高身體的資質,跑到龍窟去偷龍血,結果被鋪天蓋地的惡龍不分日夜地追逐;隨後他又去深淵盜了魔劍,被陰森恐怖的亡靈一哄而上地嘶咬,那種靈魂被撕扯的痛楚余澤死也不會忘。

他累死累活的,好不容易苦盡甘來榮登頂峰。上一秒正準備去享受著王冠加身、精靈環繞的美好,下一秒就穿到了這個因為酒精中毒而死去的身體上!

想要得到信仰,就要被這個世界的人崇拜銘記。他只能用原主的軀體繼續上演一出「逆襲」的好戲,幫他們一次次站到最高處。他就是天生的勞碌命,半點好處都沒來得及享受,又要從零開始了。

余澤認命地走進浴室,一邊洗澡一邊消化著這具身體的記憶。

他擁有的這副軀體叫做白修,二十一歲,是星際時代挺「火」的歌手。每首歌都必進星際音樂榜的top100,年年被提名「最佳歌手」,年年不得獎。歌手做到這份上也真沒誰了。因為白修的脾氣實在太糟糕,糟糕到大家只聽他的歌,不願意粉他的人。

白修三天兩頭罵跑助手,隨便上個綜藝都能惹火一票人,群嘲本事簡直槓槓的,娛樂圈公認的作死小能手。托他的福,如今這圈子裡早已遍地是炸彈,一觸即爆。別說他有什麼相熟的好友,根本連點頭之交都不存在。

然而如此刻薄毒舌的白修,卻愛上了一個叫樂容的少年。

他和樂容原本在同一所孤兒院,小時候白修脾氣還沒那麼糟糕,但其他人就是厭惡排斥他,除了樂容。所以樂容理所當然的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硃砂痣。後來樂容被收養離開了孤兒院,白修變得愈發厭惡周圍的人,對樂容的感情卻只增不減。

去年樂容踏足娛樂圈,白修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他嘴上惡劣,私下不停地為對方寫歌譜曲,為對方熬夜熬到累倒。樂蓉因為他一躍成為了最紅新人,惹來不少非議。白修從那時起開始大肆開嘴炮,直言譏諷那些說樂容壞話的人,完全不顧自己的名聲,顯然是情根深種。

就在樂容得到「最佳新人獎」的那天,白修在餐廳包場告白,卻被樂容嚴詞拒絕。正處在氣頭上時,侍者不小心將整瓶紅酒滿滿當當地淋到他身上,弄得他狼狽不堪。白修終於忍無可忍地推開侍者離去,這一幕恰好被狗仔拍到,第二天「白修告白被拒,毫無風度」的傳聞理所當然的成了熱點。

白修原本就爛的不行的名聲更加不堪,星網上全是嘲笑他的聲音,樂容倒是趁著東風火了一把。

而就在這時電影界被譽為「神之手」的烏諾卻遞來了橄欖枝,烏諾一直在為新電影《黎明》挑選演員和插曲。白修作的曲子很合他的心意,他不僅有意白修演唱插曲,還希望他出演男二號諾言的角色。

樂容不知從哪裡聽說了這個消息,把白修約出來慶祝。大概意思就是自己一直想出演那個角色,試鏡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有希望,沒想到最後是白修得到了這個角色。雖然有點鬱悶,但還是很為他高興。

白修雖然喜歡樂容,倒還不至於傻的徹底。他知道樂容和自己親近是因為他想要他主動讓出角色,樂容對自己一直只是曖昧,沒有半點愛意。

前幾天他恰好在私人會所裡見到樂容在和厲英舉止親密,一眼就知道他們是在交往。厲英是演藝圈大神,論家世論背景論人氣論性格,統統甩自己幾條街,白修有自知之明。

白修是個死腦筋,他那晚喝得酩酊大醉,還是下了決定,準備第二天拒絕那個角色讓給樂容。結果當晚一不小心喝太多酒精中毒而亡,余澤就是被白修內心深處殘存的不甘心吸引過來的。

這傢伙從小到大都沒人過問關心,他的執念是想要站到娛樂圈的巔峰,讓全星際的人銘記他,讓樂容愛上他!前者和余澤搜集信仰的想法不謀而合,至於後者就呵呵了。白修這個寂寞彆扭的傢伙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被樂容坑的有多慘。

小時候為什麼所有人孤立他?是樂容嫉妒他而從中作梗。為什麼他被抓拍的那麼湊巧?還是樂容的手筆,是他找人聯繫的狗仔。至於類似的事情,樂容做的數不勝數。白修心中的白蓮花早就黑的透透的。

余澤收回思緒,對著浴室的鏡子打量起自己。□□在外的軀體緊致精壯,線條流暢完美到不可思議,每一寸似乎都是上帝精心雕琢而成,讓人不禁想起了蓄勢待發的慵懶野獸。

因為宿醉而頹廢的面容匆匆清理一下後,更是俊美到無與倫比。鏡中的男人白得幾近透明,像是終年不化的冰山。微微瞇起的桃花眼性感而危險,上挑的薄唇因為水汽透著誘人的光澤,高挺的鼻樑又營造出幾分禁慾的氣質。全身上下堪稱傑作。

「怪不得……」余澤將毛巾搭在柔軟的黑髮上,喉間溢出的陌生聲音讓他愣了一瞬,隨即低低地笑了出來。

怪不得,怪不得白修脾氣壞到那個地步都沒被逐出娛樂圈。這樣的臉,這樣的聲音,有哪個聽眾、哪個公司捨得放他走?

連自己聽到這具身體的聲音,都忍不住駐足傾聽。白修的聲音天生帶著讓人尾椎戰慄的沙啞,聽起來就像是夢中情人附在耳畔呢喃。難怪有人說,聽到白修的聲音就像是見到了天堂。

余澤原以為自己會比上個世界的處境更慘,現在看來他的處境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起碼硬件齊全,配置頂尖,自己稍微用神力改造下甚至要帥裂蒼穹了。

「滴滴滴!」桌上的通訊器突然響起,打斷了余澤的幻想。他剛按下接聽鍵,一個精英模樣的男人投影就浮現在空中。

「白修,白祖宗,今天可是要和烏諾導演他們簽約的啊。你準備好了嗎?」男人是白修的經紀人秦雲。他推了推鼻尖的金絲眼鏡,言語間流露出緊張的意味。事實上秦雲真的很怕自家小祖宗又出什麼蛾子,白修明明是歌壇裡最大的搖錢樹,但這脾氣能把人逼死。

秦雲只能一個勁地好言相勸,前幾天又有個助手被他罵的辭職,身為經紀人實在操碎了心。

「我的懸浮車已經停在樓下了,你還要多久?」秦雲看著畫面中擦拭著頭髮的白修,眼角不經意地瞥到了滿地的酒瓶,頓時苦下了一張臉。

「你今天可是要錄音的!錄《黎明》的插曲,怎麼能喝酒傷嗓子?!」他就知道白修不會讓他好過!他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知道了,我五分鐘後下來。」余澤猛地關了通訊,腳下碰到了酒瓶,酒瓶又開始接連不斷地撞擊起來,一如他那突然忐忑不定的心情。

他余澤,剛剛穿越半小時,就迎來了人生第一個危機!

他會說龍語、蛇語、精靈語、矮人語、星際語、古巴語等無數種語言,他會催眠、會權謀、會暗殺、會指揮、會無數種技能,他做過帝王、盜賊、黑客,裝過神棍、魔鬼、天使,演過無數種角色……就是從來都沒有做過歌手,從來沒有唱、過、歌!

當年他還是個人時,完完全全五音不全啊。余澤,冷靜!你要冷靜!雖然繼承了白修的記憶不需要太擔心,但他身為一個音癡對音樂有著本能性的拒絕。

余澤最終還是套上白襯衫牛仔褲,扯扯唇角邁著大長腿走了出去。

希望他開口唱歌時,這個身體裡有所謂本能這種東西吧。不然要是本色出演,真的不會被趕出去嗎?余澤想像著自己曾經唱歌的情景,垂下眼嗤笑一聲。

大概真的會被趕出去吧。至於那個想要男二角色的樂容,簡直就是想太多。

2.星際娛樂圈(二)

「白修,你嗓子還好吧?」

秦雲悄悄瞥了眼余澤,他知道自家藝人因為樂容真真切切傷了心。明眼人都能知道樂容沒把他當回事,偏偏白修就是執迷不悟。

「還好。」余澤放鬆地坐在懸浮車上,隨口應了一句。他很多年沒坐過這種高科技了,上個世界的坐騎身上永遠纏繞著火焰,看著裝逼十足,實際上顛簸得欲生欲死。

秦雲心裡反而起了嘀咕,要是以前的白修肯定會張狂地反問:「我像是有事的樣子?」

今天這小祖宗有點反常。難不成是失戀使人成長?那他還真是謝天謝地!誰都知道,白修脾氣哪怕變好一點點,就一點點,妥妥的名揚星際、成為無數人的夢中男神!

「我們到了。」秦雲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很快就將余澤送到了高樓前。他剛想回頭囑咐余澤幾句,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咳出了聲。

「你……咳咳!」秦雲藉著咳嗽忍住笑意。他看到了什麼?余澤本來站起身來準備下車,卻被身上的安全帶勒住跌回原位,那張俊美的臉因為痛楚都顯得有些扭曲。

秦雲知道自家歌手的暴脾氣,要是自己真的笑出了聲指不定會發火成什麼樣。不過下車不解安全帶的人,他真是頭一回見到。他沒想到那個驕傲到不可一世的白修,竟然也會有這樣搞笑的一幕。

余澤瞥了眼秦雲,抿著唇默默解開了帶子。自己這麼多年沒坐過懸浮車,一時忘記也情有可原……吧?

「帶路!」余澤板著臉模仿原主的語氣惡劣地命令著,掩藏起自己的無力和窘迫。天啦嚕!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太多次智商被同化了,怎麼做出這麼蠢的事……

秦雲盡責地指引著方向,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內心倒是歎了口氣。他就知道,白修只有在他的夢裡才會脾氣變好!這悲催的日子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今天與其說是錄音,不如說是試音。要是烏諾那邊的人滿意了,就會將錄製插曲和出演男二的合約一起簽掉。」秦雲說起正事來斂下了神色,開始介紹今天的行程。

「出演男二和試音有什麼關係?」余澤抓住重點問道。他一直搞不懂,世上有哪個導演會邀請一個從沒演過戲的歌手出演電影,還是頂級製作的電影。

怎麼想都是惡意滿滿啊。

「聽說是因為你寫的歌很符合男二諾言的形象,他們說能唱好這首歌的人就一定能演好諾言。」

「不過烏諾的心思沒人能懂,他隨心所慣了,不知道在打什麼算盤。」

烏諾本來就是以天馬行空的拍攝手法和不拘一格的宣傳方式出名的,秦雲回想著對方的事跡,卻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要不是最近白修處於低谷期,他其實不願意自家藝人出演那傢伙的執導的片子。

因為烏諾實在太過危險,他能一夕捧紅一個人,也能一夜毀了一個人。整個娛樂圈裡能隨心所欲到那種地步的,只有烏諾而已。

「總而言之,先把歌唱好!這點我從沒擔心過你。」秦雲搖搖頭不再多想,不管怎麼樣,白修在歌唱上的天賦絕無僅有,插曲由他來唱是板上釘釘的事。

「就是這裡。進去後直接唱,等到有人喊『停』就停下來……」他指著錄音室的門喋喋不休地囑咐,余澤表面淡定地聽著。實際上頭疼欲裂。

天知道秦雲是哪來的信心,你有信心可我沒有啊。余澤揉了揉黑髮,沒等秦雲說完就走了進去。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就算真的不能唱他也有別的辦法。

余澤剛剛踏入屋內,慢慢皺起了眉。整個屋子沉浸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空曠寂寥,根本不像是錄音室的樣子。

他沉默地向前走了兩步,光束頓時「啪」的一聲斜落在正中央,映照出了被架好的歌詞和話筒。

這是讓他走過去唱歌的意思?不過是試個音而已,花樣還真多啊。余澤這樣想著,到底閉上眼開始平復心神,他白皙的手緊握著話筒邊緣。

余澤不知道,他進去的那一刻起外面就已經翻了天!

電影《黎明》是由當紅小說改編而成,雖未開拍卻早已火爆星際,無數人關注著它的動態。而此時它的官網上悄無聲息地冒出了一段直播視頻,視頻上的男人閉著眼緊握話筒,下拉的薄唇略微露出幾分冷淡的意味,俊美無雙的臉彷彿點亮了那無邊的黑暗。

而從他露臉起,網站下面開始瘋狂地刷屏,評論數量還在以幾何倍數激增。

「這是白修吧?怎麼感覺被甩了後他更帥了?」

「帥有毛用!趕緊回爐重造!滾出娛樂圈!!!」

「除了聲音一無是處的狂犬病患者又出沒了,大家小心!」

「糾正一下,是除了聲音和臉外一無是處的狂犬病患者……」

白修的名聲爛到無以復加,導致留言處一片謾罵聲。甚至有人說烏諾找這種人來唱插曲簡直是瞎了眼!還好這只是試音,沒有完全定下來,不然罵聲還要再上一個台階。

余澤哪管外面的洪水滔天,他握上話筒的那一刻起,就覺得自己從音癡變成了萬千音符的主宰。原主刻在身體裡的天賦才能被一朝喚醒,甚至優化後有了更勝一籌的趨勢。

許久,余澤終於將徘徊在腦子裡的歌詞慢慢唱了出來。他吐出第一個音時,整個世界像是被按了靜止鍵,陡然安靜了下來,唯獨剩下了他和他的歌聲。

「你聽他們在喚我之名……」

「你聽他們在頌我之名……」

低啞綿延的聲音彷彿穿越亙古銀河而來,在寂寥的空間中不斷迴旋躍動,直擊心靈。余澤閉上了雙眼,蒼白的薄唇開開合合,鎮魂曲般的歌聲不斷流淌而出。

屋內漆黑的世界漸漸變化著,他的頭頂漸漸浮現出灰藍天際,他的腳下游離著晦暗群星,他彷彿孑然獨立在宇宙的最中央。

「我去!他的聲音真的這麼蘇!聲控界的福音啊!!!」

「他一開口,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在找避孕藥,你問為什麼?因為我耳朵懷、孕、了!」

幾欲沸騰的情感充斥著余澤瘦削的身體,那繾綣的歌聲就像是病毒,能輕而易舉地感染整個星際。余澤順著歌詞,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他不過是星際時代貧民窟裡的乞丐罷了,因為足夠張狂狠厲而順利活了下來,活下來被萬人信仰歌頌,視作神明。

「我是誰 我是誰

狂妄自負肆意張揚

我是誰 我是誰

愚昧無知 病入膏肓……」

隨著歌聲的蔓延,景象開始扭曲變化,一個面容模糊的少年出現在畫面上,他的身後是莊嚴肅穆的軍校。少年穿著仿軍裝式的校服,此時正傲慢地抬起下巴,舉著那柄最新款的光劍桀驁不馴地說著宣言。他是比太陽還耀眼的天之驕子,《黎明》中的男二號諾言。

「諾言,畫面裡的那個人一定是諾言!」

「是諾言啊!這歌詞絕對是為他量身定制的!」

「這錄音室裝了最近發明的感應器吧?能根據歌詞變幻出相應的景象。」

「用試音來給電影炒作,烏諾大神真是玩的一手好宣傳,不服不行!」

聽清歌詞後,網友們終於知道為什麼官網上會出現這段視頻了。《黎明》的官方在為這部電影造勢,所以將余澤演唱插曲的情景進行直播,還美其名曰是公開試音。

視頻上的畫面還在變。無數人身著軍裝,左手撐著黑傘右手抵著心臟,利劍般地站在林立的墓碑前。他們的淚水混跡在雨水之中,看口形像是在拚命呼喚誰的名字。

「你聽機甲又在轟鳴

你聽亡魂又在哀吟……」

炮火紛飛的聲響沒有掩蓋男人的吟唱,反而使那低啞的聲音愈發突出。他明明沒有做出什麼傷心欲絕的表情,但唇齒間壓抑著濃重的悲哀與刻骨的哭嚎。余澤彷彿是在用著最平靜的語調去拉開戰爭的序幕。

「我是誰 我是誰

狂妄自負肆意張揚

我是誰 我是誰

愚昧無知 病入膏肓……」

重複的旋律不再是之前的輕鬆恣意,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悵然與自嘲。若是有人聽到這裡,便會明白歌中描繪的是一個少年從軍校步入戰場、獨當一面後光榮犧牲的故事。那一刻余澤並不是在用唇舌哼唱,而是在用靈魂發瘋地咆哮叫囂。

突然余澤睜開了緊閉的雙眼,暗沉的眼底彷彿點燃了一小撮火星,不消片刻就變成了熊熊烈火,耀眼到無以復加。

「We are maverick!(我們是不羈之輩!)」爆破似的高音放肆地在耳畔炸響,一個個看不清面容的身影悄然浮現,他們身上的軍裝破破爛爛,還有血在曖昧蜿蜒地流淌。但沒有一個人不對他們心生敬畏!他們是在為帝國而戰!

「Maverick maverick maverick!(不羈之輩!不羈之輩!不羈之輩!)」

他一遍又一遍地唱著,牽動著所有人的心神,他們跟著他的曲調去經歷戰火去迎接和平,去欣喜去哀傷,去感受這份沉甸而壓抑的情感。就在眾人的神經繃到極致時,一個陌生的聲音陡然插入。

「——停!」

「唱得完美!出來吧。」大家這才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麼史詩級戰役,而僅僅是一場奇特的試音。

余澤聞言鬆開了話筒,他深吸了口氣平復著躁動的情緒。剛才他好像隱約間聽到,錄音室那頭自家經紀人和別人爭吵的聲音。

網民們愣愣地看著走出去的余澤,手指停留在屏幕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們很少有人在現場聽白修的演唱,白修的壞脾氣使得沒有人願意去瞭解關注他。驟然聽到這充斥著沉甸甸感情的歌聲後,他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說什麼呢?Anti他?逼走他?痛罵他?但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人能唱出那樣攝人心魄的歌聲嗎?就算有差不多的歌聲,可他有白修那麼帥麼!

「其實……要是他唱著歌對我告白,我肯定會答應的。」一個少女在論壇上打出了自己的心聲,幾秒鐘間收穫了數十萬個「贊」字,與此同時一片片評論終於開始爆發。

「唱到高音的時候我竟然被燃哭了?」

「我覺得我都快黑轉粉了,快來個人打醒我。」

「要命,我屏幕怎麼髒了?誰舔了我的屏幕!」

「男神!你睜眼的瞬間帥裂蒼穹!!!」沒節操的甚至已經開始為余澤瘋狂刷屏,哪管他曾經的黑歷史。

比起星網上登的什麼「沒風度」、「脾氣差」,他們寧願相信自己剛才親眼見到的那個人,那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給他們帶來完美旋律的白修。實在是太帥了!嗷嗷嗷!!!

就在網民們在瘋狂發洩情緒時,在鏡頭突然從錄音室切換掉,轉到了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身上。

「喂喂喂~星網上的各位,你們聽得見嗎?」

那懶洋洋的聲音就像是一把熱油,「砰」地澆在了眾人仍然沸騰的心上。

「我!是烏諾啊!」

「烏諾!」

「烏諾……」

瞬間幾百萬條「烏諾」壓滿了屏幕,只為回應那個男人毫無意義的話語!

3.星際娛樂圈(三)

「天啦擼!有生之年看到了活著的烏諾!」

「有生之年系列。」

「究極人形春/藥,請讓我舔你的腹肌!」

關於烏諾的傳說早就遍佈星際。他出身軍人世家,曾經被授予過少校軍銜,前途無量之時卻退伍當了八竿子打不著的導演。奇異的是,他執導的片子部部火爆全球座無虛席,簡直就像是神話一樣,業界甚至稱其為「神之手」。

如果烏諾只是導演,倒還不至於火成這樣。關鍵他不單單是導演,更是娛樂圈的無冕之王!烏諾有著讓女人瘋狂、男人慚愧的完美身材,而那英挺不羈的面容更是讓他受到無數贊助商的青睞。可惜烏諾只是偶爾接一接廣告和雜誌拍攝,不然早就橫掃各大獎項了。

至於不接電影和電視劇的原因是,他嫌煩。烏諾出了名的嗜酒如命、放蕩不羈,卻因此被追捧得更厲害,有人戲稱他是「究極人形春/藥」,每時每刻都荷爾蒙爆表!

「舔腹肌可不行,我有潔癖。」烏諾瀏覽著網民們的留言,身體微微前傾,笑得桀驁性感。

「我!不行了,流鼻血了!」因為他的出現,網站在線人數開始狂增,不過幾分鐘就破了千萬。

烏諾穿著黑色襯衫,卻只扣了最下面的三顆。他毫不吝嗇地敞開精壯的蜜色胸膛,而那曲線分明的性感腹肌安靜地蟄伏在黑色皮帶下。

男人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狂野不拘的雅痞氣息,就像是叢林中的風之子,亦或者是孑然一身的孤狼。

「別太激動,我就是出來打個廣告而已。」烏諾摘下了下滑的墨鏡,露出一張過於硬朗深刻的臉。他堅實的手肘半撐在桌上,雙手交叉著擋住了薄唇,唯獨剩下鷹隼般的雙眸劃過人心。

他慢慢瞥向了剛剛結束錄音的余澤,突然勾唇示意他走過來。

網民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禁同時露出微妙的神色,又開始瘋狂的刷屏大業:

「臥槽!該不會……」

「該不會+1,烏諾肯定又犯病了!白修千萬別過去啊!」

余澤看著屏幕上一片又一片的字跡,有些不明所以。出於對導演的尊重,他還是靠了過去。而下一秒,男人有力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脖頸邊緣,琥珀色的瞳孔逼近了他的臉。余澤感覺到對方灼熱的氣息打在自己的臉上,彷彿燙傷了血肉。

烏諾的身上透著終年不散的酒氣,熾熱的身體格外燙人,他就像是濃縮無數倍的伏特加,稍微靠近些就讓人醉的忘乎所以。

余澤卻沒心情去欣賞他蓬勃而出的荷爾蒙,也沒心情去感受所謂迷倒星際的性感,他因為那雙靠近咽喉的手,整個人都緊繃著,差點抑制不住想要反擊的衝動。天知道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著「扭斷他的手肘!剔掉他的骨頭!」

他不由想到自己成神前被瘋狂追殺的那段經歷。從那一刻起,他最厭惡的就是被人觸碰咽喉,哪怕是離得近些,全身都忍不住拉響了警報。要是在以前,烏諾還沒靠近他十碼估計就已經成了匕首下的亡魂。

「完美的臉,完美的聲音,完美的性格,以及……」烏諾漫不經心地盯了他半響,突然移開了佈滿薄繭的手,順著余澤半開的扣子滑了下去。余澤忍無可忍按住了他放肆的手掌,漆黑的眼底露出沉鬱的神色,臉上不受控制得勾起了危險的笑容。

這是什麼情況?在成千上萬的觀眾面前上演性/騷擾?他這隻手……還想要了嗎?

「以及完美的身體。」烏諾嘶啞著聲音說完最後一句話,臉上著迷的表情瞬間收斂起來。他轉身又躺回了座椅上,對余澤再無半分親近之意。

「我邊上的小傢伙是我新片《黎明》的男二號,諾言的扮演者白修,之前唱的也是《黎明》的插曲。」公事公辦的簡練語氣,彷彿剛剛那樣荒唐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是最合適的人選,剛才我可是親自驗證過。」烏諾舔著薄唇,暗示意味十足。他天生就是這副性感不羈的模樣,粉絲們偏偏吃這一套。

「就這樣吧,廣告時間結束。」烏諾敷衍式地揮揮手權當告別,這就是星網裡的遊客們能見到的最後一幕畫面。

「早知道烏諾的職業病,卻不知道他喪心病狂到這地步。」網民盯著漆黑一片的屏幕,不約而同地在心裡想到。

傳聞烏諾做導演的時候和平時根本是兩個人。他的眼裡根本容不下演員,能看見的只是那個他所想要的角色而已。無論他是觸碰、打量還是親近你,都跟你本人沒半點關係。

他的粉絲說,他拍電影就像是在和電影裡的關鍵角色戀愛,一場穿越時空穿越次元的短暫而纏綿的戀愛,所以每一個鏡頭下都是充滿著他的愛意,讓人分不清到底是深情還是薄情。

「這麼打廣告的也沒誰了!烏諾你出來啊出來啊!你敢打廣告你不敢出來嗎!我愛你啊!」

「樓上別嚎了,我男神就是屌。等《黎明》上映我肯定去刷三次以上!」

「三次算什麼,我要包場……」

「難道就我覺得,剛剛那畫面活色生香啊啊啊啊啊!」

全宇宙能這麼宣傳電影、敢這麼宣傳電影的只有烏諾。《黎明》未映先火,百分之五十是因為他這個導演!

事實上烏諾根本沒大家想的那麼美好,什麼和角色談戀愛,他不過是在近距離評估著演員是否適合角色而已。他是要有多大本事多大腦洞去和一個幻想的存在交流感情?全星際能稱得上他戀人的,大概是家裡那一櫃子的酒?

烏諾狠狠按著額頭,他現在都快被煩死了,談個屁的戀愛啊。他邊上的女編劇感情豐沛過頭,不過是聽余澤唱了一首歌而已,就因為那歌詞和歌聲感動的無以復加,稀里嘩啦哭個不停。而那小子的經紀人秦雲又因為沒有事先通知他直播這件事一直鬧騰,吵得人燥熱不安。

說起來這件事他確實理虧,但烏諾完全沒有半分愧疚感。整個星際那麼多首歌他為何一眼選中了余澤?自然因為對方最近「火」得過頭的名氣。無論余澤唱的好還是不好,他的電影一樣都會因為這場直播被廣為宣傳。

一個想要翻身,一個想要宣傳,等價交換各取所需而已。有什麼好爭論的?

「所以說,這約到底簽不簽。」烏諾抓了抓凌亂的黑髮,勾起了標誌性的散漫笑容。他可沒工夫在這裡糾纏下去,昨天才入手的新酒還沒來得及開封,哪有空和這群人拖拖拉拉的。

秦雲被烏諾吊兒郎當的態度氣得臉頰發紅,他一把摘下了金絲眼鏡,硬撐著沒當場發作。烏諾明擺著沒把自己和手下的藝人當回事,可他偏偏不能拒因為怒氣而拒絕這麼好的機會,他不能毀了那麼努力唱歌的余澤。

「簽。」就在場面僵持的時候,余澤終於開口。他的眼中還有些未消散的沉凝,整個人的氣息內斂而危險。

「白修,你……」秦雲猛然轉頭看著自家脾氣暴戾的歌手,眼底滿是不可置信,就像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

以前的白修哪受得了這種氣?如果不是因為最近那頭條導致白修差點被雪藏,秦雲早帶著他走人了。想來都是因為樂容那傢伙,不是他的話白修再怎麼任性都不至於惡評如潮,成了娛樂圈笑料!

「剛剛的情景就當作是烏諾導演另類的試鏡?」余澤和烏諾的視線再度對上,他的眼底回歸平靜。

世上哪有什麼不勞而獲的東西?想要爬起來,想要從絕境中爬起來,就根本沒有憤怒的資格。這是余澤用了那麼多年才想明白的事情。

「唔,當然。」烏諾聞言倒是不急著走了,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的人。這小子挺不錯,剛才他觸碰他肩膀時其實沒想過做什麼出格的動作,但對方繃緊身體的反應可愛到過分,他就順著本心調戲了一下。

那時候余澤的狀態,就像是……烏諾仔細想了想,就像是頭黑豹,平日裡用慵懶的神色掩藏利爪,受到威脅時卻忍耐著緊盯敵手。他烏諾好歹也在戰爭前線待了些年,還沒遲鈍到忽略對方那一閃而過的暴戾殺氣。

這種反應倒和書中後期的諾言有幾分相像。烏諾原本還擔心余澤只能演狂妄而表現不出遭遇大變後的感覺,現在看來倒是撿到寶了。他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感謝白修的失戀,畢竟蛻變後的男人才會變得更加性感。

烏諾挑著眉扔出合約,深刻英挺的面容露出了玩味之色。之前湊那麼近,除了感覺到對方緊實的身體外,他還聞到余澤身上淺淡的龍舌蘭氣息。雖然余澤早上衝過了澡,但酒水的味道還隱隱纏繞著身體,對於嗜酒如命的烏諾來說,若不是時機不對,他甚至有了從余澤脖頸開始細細舔下去的興致。

余澤不知道他被一個危險人物盯上了,他俯下身在合約上龍飛鳳舞地簽下了「白修」二字。

「三天後記得來劇組報道。」幾乎成了裝飾的女編劇不知道何時停止了哭泣,她猛地站起來搶過了烏諾的話茬。

「不過在那之前,請先給我簽個名吧!」沒有人比編劇、比原作者對角色的感觸更深。余澤唱出那首歌的時候,她就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書中的諾言。那個狂傲貴氣的、背負大義的諾言!以前她一直覺得余澤人品惡劣,但從這一刻起她覺得要徹底改觀!

能唱出這樣歌曲的人,能唱出諾言心聲的人,一定是個好人啊啊啊啊!以前的毒舌自傲現在看來就是口嫌體正直啊,想想就萌的一臉血,以前她怎麼就沒發現呢!

烏諾看著發花癡的編劇忍不住嗤笑一聲,他倒是陰差陽錯地幫余澤洗白了一把。

女編劇根本懶得理會自家神經病的導演,她抱著簽名幸福地目送余澤,回頭時卻發現烏諾拿出了很久不用的通訊器在搗鼓著什麼。

「導演,你幹嘛呢?」

「唔……」

「在撬人牆角。」

烏諾沉吟了一聲後笑得無辜,隨手將通訊器擱回了去,不理會編劇聞言後稱得上是驚駭的表情。通訊器上「已發送」三字還隱隱殘留在他琥珀色的瞳孔中。

走遠的余澤突然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的轉發信息,他的腳步頓時停住片刻。

「怎麼了?」秦雲一邊打開車門一邊回頭問道。

余澤搖搖頭跨入了懸浮車,神色沒有半分變化,修長的手指卻慢慢捏緊了銀白的通訊器。

那條信息上寫到:「導演您好,我是樂容的經紀人。我家樂容最近檔期正好調開了,《黎明》裡男三的角色他可以接受。」

信息的轉發人是……烏諾。

4.星際娛樂圈(四)

樂容知道他接下了男二號,所以退而求其次選擇出演男三嗎?

余澤背靠著懸浮車的座椅,手指在屏幕上下意識地滑動,猶豫了半響後他到底還是回了句「謝謝。」

烏諾明明為了宣傳不擇手段,試音時搞出一場坑人的直播。而當他完全可以借自己和樂容關係再炒作一把的時候,卻又選擇了提醒他,余澤有點看不懂對方。烏諾表面上是團火,也許實際心思比鬼魅還要冰涼。

不管怎麼說,早點知道這件事自己也好有點心理準備,那朵黑蓮花挖坑一挖一個准,原主被害得那麼慘還情深不壽、執迷不悟。

「導演,你還是回去吧,別在這禍害人了。」女編劇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對烏諾不客氣地說道。

誰知道烏諾又抽什麼風,看著屏幕竟然低低地笑了聲。一笑不要緊,荷爾蒙簡直不要命的散發著,這不是在考驗人嗎?再這樣下去誰還把持得住?她將來可是想老老實實嫁人的啊,可每次看到烏諾總是忍不住起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烏諾攤攤手聽話地站起身來,他重新戴上了墨鏡,但原本冷硬的唇角卻情不自禁地勾起。

他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算計了人還得到了感謝。那個小子究竟是哪國來的怪物?全身上下、從裡到外對極了他的胃口,就像是龍舌蘭,入口辛辣卻後勁十足。

余澤不知道他順手打的兩個字引來烏諾那麼大的反應,他在家研究了三天劇本,一大早就跟著經紀人去了片場。

《黎明》講述的是帝國大皇子葉凡出生後因戰亂而流落到了貧民窟,成年時被找回,然後踏入帝國軍校、打退聯邦榮登王座的故事。葉凡剛進帝國軍校時,與他同住一個寢室的是帝國二皇子諾言以及上將之子夏清。

電影的側重於星際時代聯邦與帝國的大義與征伐,演繹兄弟間的默契合作下的王位爭奪,是鮮血與榮耀,是家園與夢想。身為重要配角的諾言狂妄自負,卻又是實打實的天才。他的存在比主角葉凡還要突出,若不是最後為帝國壯烈犧牲,王位是誰的還真不好說。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諾言是這部劇中的靈魂人物。

而樂容飾演的男三夏清代表了劇中的感情線。他雖然是上將之子,有卓越的指揮官的天賦卻生性懦弱善良,對世界抱著最美好的憧憬。葉凡和諾言狗血地同時愛上了他,最後諾言便是因為他這個指揮官所下達的「顧全大局」的命令而自願犧牲的。

樂容一開始不願意演男三的原因也很簡單,這種被人保護的角色不出彩,還間接害死了人氣最火爆的諾言,怎麼看都是根鑲金的雞肋。

余澤從看完劇本後神色就不太好,因為葉凡正是樂容暗中交往的男友厲英演的!現實中的三角戀在電影中又湊作一團,實在是太「有緣」了。這具身體和樂容真是難捨難分,不管是電影還是現實都被對方吃得死死的。

余澤苦笑著下了車。雖然他對樂容沒半點興趣,但就從原主殘留在身體裡的感情來看,他說不定會被這些情感影響而做出些不受控制的事情——比如在片場和厲英打起來,那一定很精彩,上個頭條妥妥的。他甚至可以預想到名揚星際、被黑子圍攻的情景。

「蘇姐,我家白修就拜託你了。」秦雲不知道余澤的心理活動,他走在前面盡職地將余澤帶進化妝室。

秦雲一進門就看到坐著和經紀人交談的樂容。樂容柔和的面容上滿是溫潤的笑意,他在圈內人員和劇組裡的風評一向很好,誰也看不出那美麗皮相下的狠毒心腸。

要不是因為白修是自己手下的藝人,也許秦雲都會對這樣謙遜的人心存好感,但他現在卻從心底裡泛出厭惡之情。秦雲權當做沒看見對方,小心翼翼地轉頭瞥了眼的余澤。

余澤眼中劃過了痛苦之色,他僵著身體自虐般地走到樂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隨即又強迫性低頭不敢去看樂容的臉。自從余澤踏入這個屋子,見到原主日思夜想的人後,他一向平靜的心就瘋狂抽痛,像是有把鈍刀子在鋸。

余澤知道這具身體對樂容執念太深,沒想到深到這種地步。

原主洶湧的愛意泛著濃重的苦澀味道,他明明已經醒悟樂容是朵黑蓮花卻還癡迷其中,不間斷地影響著余澤的心神,怕是已經愛樂容愛得要發瘋了吧!

樂容目睹了余澤的反應,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愧疚之色,但有幾分真心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過了許久,樂容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歎了口氣,纖細的手輕輕拍了拍余澤的肩膀,像是在無聲安慰他。

「放心,這小子到我手裡,就算是顆石頭也會變成鑽石。」化妝室蘇姐像是沒有感受到這古怪的氣氛,她大大咧咧地回答秦雲的話語,不經意地走到了余澤和樂容之間,打斷了他們的互動。

「白修,最近還好嗎?」樂容卻慢慢站了起來,精緻的臉上不復尷尬的神情,他就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樣,笑得熱情而溫暖。他可以選擇揭過這件事,卻還是婉轉地重提舊事。他就是用這樣的神情、這樣的態度讓原主越陷越深。

樂容從小就嫉妒白修厭惡白修,因為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白修那耀眼的光芒。白修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裡就理所當然的成為所有人的焦點。他費勁功夫地讓所有人討厭白修,然而對方只要開口隨便說上兩句話,還是能將人迷得神魂顛倒。

樂容唯一意外的是白修竟然愛上了他!這樣的意外給他帶來了更大的滿足感,每次看著白修對自己求而不得的拙劣表演,樂容就暢快得不行!

就算外在條件再好,到最後還不是被他樂容踩在腳下嗎?

余澤慢慢閉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氣,像是承受不住心臟窒息般的痛楚。實際上他在用盡全身的力量在忍耐,他怕自己下一秒忍不住對著樂容流露出刻骨殺意。樂容拍他身體的時候差點碰到了他的咽喉!

樂容不是烏諾,沒有那自由瀟灑的氣質,他的觸碰中夾雜的是令人作嘔的惡意。原主殘留的感情太過強烈,他那樣自負的一個人愛樂容愛到超過了自己,無論他壞也好惡也罷,統統都無所謂。余澤嘗試平復著情緒,放在椅子上的手漸漸收緊,青筋暴露。

「你覺得呢?」余澤突然放鬆了身體,輕聲反問道。算了,他放棄了,感情這東西既然抑制不了那就不再抑制,他總有一天會讓這份單純灼熱的感情燒穿樂容,讓他自食其果的。

余澤陰鬱的眼和樂容對上,沉甸甸的情感幾欲壓得人窒息。

樂容聞言不禁愣住。白修很少會這般直白地表達內心情感,就連那天的告白也不過是一句乾澀的「和我交往」,傲慢的語氣徒惹人厭惡。

這是白修第一次這樣低聲和他說話,沙啞而壓抑的語調蘊含著求而不得的頹廢與性感。這樣的聲音說著情話,殺傷力實在太大,連一直厭惡他的樂容都有些恍惚。

「外面有人在叫你拍戲。」秦雲適時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對樂容說著莫須有的話語,趕緊把對方忽悠了出去。秦雲一直擔心劇組裡又流傳出不好的緋聞,他不想讓白修和樂容再牽扯在一起了。

「唉?白修你的皮膚不錯嘛,整張臉堪稱藝術。」蘇姐聰明地接過了話茬。她打開化妝盒,仔細端詳著余澤的臉。

其實她早就聽過白修的大名,娛樂圈裡硬件完美無缺而腦子不好使的也就這麼一個了。本來她以為他傳出暴戾刻薄的名聲後就毀的差不多了,沒想到一轉眼就在網上翻了身。

她也不是沒發現余澤抑鬱的神色和緊繃的身體,剛剛發生的那一幕誰都能看出來這傢伙對樂容餘情未了。深情忍耐的男人就算再壞也是惹人同情的。不過白修竟然沒有暴怒質問樂容,看來網上傳得「沒風度」有很大水分啊。

蘇姐在娛樂圈裡混了這麼多年,活得通透清楚。她知道像白修這樣的人若有朝一日負面名聲褪去了,說不準會火得無法無天。她細心地為余澤上起妝來,妖嬈的鳳眼裡只剩下眼前那一小片的肌膚。

「好了,去換衣服吧,就是那邊那套深藍色的軍裝。」過了許久,蘇姐拍拍手自信地說道,還沒等她仔細欣賞余澤的妝容,對方就起身走進了更衣室。

「他也不像傳聞的那麼糟啊。」蘇姐忙完後鬆了口氣,倚靠著沙發和秦雲閒聊。她和秦雲是舊識,私交很好,不然也不會幾次幫著秦雲打斷白修和樂容的交流。

「白修經歷了那事變了不少。」秦雲搖了搖頭,以前的白修就是一根筋老被算計,失戀後終於開了點竅。他幾天沒見到對方發火反而還有些不習慣,希望這次又見到樂容別再沉溺進去了。

「你們還沒進劇組的時候,有人就說烏諾很看好他,他真有那麼適合諾言這角色?」蘇姐笑得嫵媚,言語中不經意地提醒秦雲,這個劇組對余澤並不友善。畢竟余澤之前一直是歌手,現在剛進軍演藝圈就成了大製作電影的男二號,難免惹人非議。

「怎麼不說話了?」蘇姐看著沒回話的秦雲,終於意識到了什麼猛然轉身看去,這一看差點連魂魄都飛了出去!

余澤適合演諾言嗎?蘇姐以前不知道,但現在可以肯定,他就是諾言在世啊!

男人內裡著的是雪白的襯衫,簡潔大氣的扣子嚴謹地扣到了最上方,獨獨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頸。深藍色的軍裝貼著余澤精壯的身體,他骨節分明的手正隨意拉扯著同色的領帶,臉上頗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

單看衣著,眼前的人從裡到外都瀰漫著禁慾的氣息。

然而蘇姐驚訝的不是他身材有多好,而是他的神情、他的身姿。

余澤漆黑的碎發掩在硬質的帽簷下,整張臉被遮住了大半,露在外面的下巴不經意地揚起,薄唇卻勾著矜持的弧度。那一瞬間禁慾之中頓時滲進了狂傲不羈的矛盾味道,讓人覺得有一簇羽毛正淺淺地撩撥著心臟。

這種感覺就像是……就像是諾言穿越了時空穿越了次元而來,附著到了余澤的身上!

余澤立起食指抬了抬帽簷,眼睛終於暴露在空氣之中,瞳孔深處埋藏著懷念的情感。

他當然適合這套衣服。他余澤成神之前,正是宇宙排名第一的帝國軍事大學的首席生,貧民窟裡爬出來的天之驕子。

他所生活的世界雖然比這裡的星際還要先進三萬年,卻遠不如這裡和平。反而更像是《黎明》中所敘述的,聯邦帝國常常開火,學生上戰場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他余澤開過機甲指揮過艦隊,上過宇宙下過地獄,多少次孤身一人在血海裡廝殺。余澤曾經想了很久很久,得出的結論卻是自己從來沒有厭惡過原本的世界。

因為如果不是那樣混亂的世界,也不會有那款遊戲的出現;如果不是那樣瘋狂的世界,也不會引來諸神的降臨;如果不是這樣可悲的世界,也不會有他成神的契機。

余澤慢慢斂下了駁雜的思緒,他腳下的步伐宛若尺量,走得精準而優雅。他踏出化妝室的門後,腳步微微頓了一下,與此同時「卡擦」的聲音鋪天蓋地地響起。

余澤隨著照相的聲音從容地變換著姿勢,每個角度都盡顯完美無缺。

他早就從記憶裡知道,化妝室的門外會飛滿蜜蜂模樣的小東西,而這些「蜜蜂」是袖珍型的立體照相機。這是每部電影開拍前的必備步驟,靠他們來提供最真實的定妝照並同步上傳。這種全方位、即時性的宣傳方式在星際一直很受歡迎。

余澤換裝之時,厲英和樂容的定妝照就已經公佈在星網上廣受好評。而當余澤的定妝照傳上去之後,《黎明》的官網上卻陡然一片死寂,幾秒之內再無半點消息!

「暴風雨要來了……」屋內的蘇姐才反應過來,踉蹌著退後兩步,捂著微燙的臉坐在沙發上喃喃。

剛才余澤的扮相,竟然帥到讓她臉紅了!

5.星際娛樂圈(五)

「帥哥你誰啊!該不會真的是現役的軍人吧?!」

「這真的是白修???不行了,我心臟突然跳瘋了……」

《黎明》的官網上覆蓋著余澤360°的照片,這不過只是普通的定妝照而已,一沒特效二沒擺拍,就已經帥到令人目眩神迷。

而被贊最多的一張照片,是余澤倚著電子門抱臂冷笑的模樣。他修長的腿半屈,軍裝外利落的黑色長袍被隨意搭在手臂上,那挺直的脊背貼著金屬色的硬質大門,軍帽下冷淡的眉眼俊美孤傲。

他彷彿不是在站在片場中,而是坐在王座上慵懶地俯視著自己的臣民。

「媽媽,我的眼睛壞掉了。我竟然從一個男人的身後看到了星辰大海……」

「吾王諾言,求跪舔啊啊啊啊!!!」

「樓上滾粗,吾王是我的!吾王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是你的腦殘粉!!!」諾言的人氣在書迷心中居高不下,雖未稱王,卻早已是公認的無冕之王。而星網上沒看過《黎明》原著的遊客們也不由被余澤的扮相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白修」這個名字在這一天狠狠刻在了眾人的心上,無數人只因為這一眼而成了他的粉絲!

偶爾有抨擊原主以前人品的言論立馬被大片的讚美聲給淹沒,對於某些視覺系的人來說,顏即正義顏即王道。原主性情陰鷙乖張,一心都在樂容和唱歌上面,根本不在意天賜的外貌,所以才背負著一面倒的罵名。

余澤感覺到了自己的力量在緩慢增長,這說明信仰之力在狂飆。他沒有停下來仔細查看而是直接去了片場。烏諾看上去也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人,要是耽擱了指不定又出蛾子。

「小子,過來。」余澤剛進片場,沒走兩步就被站在玻璃牆外的烏諾給叫住。男人手裡倒握著透明的伏特加酒瓶,他的視線並沒有對準余澤,而是投向了正在拍攝的牆內。

余澤掃了一眼四周,樂容就站在烏諾身後不遠處,他正笑著欣賞厲英演戲。

余澤看了看樂容,又盯緊了厲英,慢慢低下頭掩住自己眼中的嫉妒憤怒之色。這是原主的情感,處在沸騰爆炸的邊緣的情感,畢竟求而不得這種事太過折磨人。

牆內模擬的是貧民窟的景象,堅硬破敗的低樓像是落滿了無數年的塵土,灰撲撲的毫無生機。這裡並不如世人想的那樣鼠蟻橫行,因為就連鼠蟻在這裡根本就生存不下去,那日復一日的污濁廢氣早已將此地浸染的寸草不生。

飾演主角葉凡的厲英穿著陳舊不合身的短袖長褲,他面色淡然容顏硬朗,沉默地坐在地上看著一群人在鬥狠爭奪,儼然一副地頭蛇的架勢。

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場景讓余澤倍感熟悉,畢竟他成神前就是從這裡爬出來的,就這麼帶著妹妹從這裡走到了整個宇宙的中心之地,走到那最繁盛輝煌的帝國國都。

「下一幕要演的是諾言和夏清去接回他。」烏諾指著牆內的葉凡對余澤說道,他沙啞的話語不復之前的輕佻熱情,反而意外地簡短有力。秦雲說過,烏諾披上導演這層皮時被演員們戲稱為「暴君」,現在看來真有幾分攝人的氣勢。

余澤翻了翻手中的劇本,這幕劇情發生在諾言和夏清從軍校回來的時候,諾言剛踏入宮殿就被父王下令去接回同父異母的兄長。他心中雖有戾氣卻還是選擇順從父王的命令,直接開著懸浮車降臨貧民窟。

這是諾言、夏清和葉凡三人的初見,也是命運的開始。

原著中寫到,很多年後葉凡的回憶這一幕時說: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諾言。他從懸浮車上下來時,我甚至還起了『喲,天神下凡?』的念頭。當然,那小子開口後我就改變了主意,我更想將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上幾拳,堵住他那根淬滿毒液的舌頭!」

余澤仔細思考著紙張上短短的內容,總而言之就是要演出震撼而矜貴的效果吧?前期諾言的形象其實並不招人喜歡,該怎麼演呢?

「卡!下一幕準備,你……」烏諾的聲音打破了余澤的沉思,那個男人終於從片場收回注意力轉而打量著他,下一秒烏諾就放肆地吹了個口哨。

「看著不錯,挺像那麼回事的。」烏諾本來想攬住余澤的肩逗弄對方表示親近,而當他看清了余澤身穿軍裝的模樣時卻反而後退了兩步,硬生生將故意的曖昧舉止換成了言語上的調戲。

烏諾目送余澤著進入牆內,隨後狠狠地灌了口酒,然而縱使喝了再多的酒,他的薄唇還是乾澀得過分。

烏諾覺得自己現在的感覺不太妙,他發現自己乾渴的並不是喉嚨,而更像是虛無縹緲的靈魂。剛剛見到余澤,一向淡定的心臟竟然躁動的厲害,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超脫控制地被喚醒了。那種這小子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感覺越發明顯,難不成他們還能上輩子有緣不成?

不過從這小子的模樣性格來看,他們如果有緣一定就是孽緣。烏諾隨手擦去唇角的酒液,又恢復成了平日的模樣。

諾言的懸浮車懸停在空中,他淡淡地回頭看了眼對高空有些恐懼的夏清,隨後張揚地勾起唇角從高空一躍而下。他挺拔的身體微微屈起,那白皙的手指輕按著軍帽,散亂的黑髮和背後的微光模糊了他的容顏。

這和劇本不一樣!樂容抿著唇站在車門前,垂下的眼中閃過錯愕的神色。劇本上應該是他們將懸浮車停到地面後直接走出來的。樂容的目光追逐著不斷下墜的余澤,這才幾天而已,那個暴躁狂傲的男人竟變得連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樂容吸了口氣,裝出瑟縮的模樣也跟著跳了下去。反正每個人都配了浮空裝置,十分安全,他還能借此表現出自己懦弱表象下的些許勇敢因子,稍微扭轉一下這個角色的形象。

「砰!」諾言半蹲著落地,擺動的軍袍在風暴下恣意而張揚,而帶起的灰塵濺了葉凡和夏清一身。

「呸呸呸!」葉凡反應極快地抹了把臉,他瞇著眼仔細打量著貴氣十足的諾言,像是在暗暗估量獵物的價值。

雖然他早就被君王派人告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卻還是習慣性地以貧民眼光看待諾言。這個帝國的二皇子陛下從裡都外都寫著「大肥羊」三個字,要是以前他說不定直接就惡膽兩邊生,上去打劫了。

「什麼時候貧民區也有貴客駕臨了?」葉凡拍著落灰的衣服,臉上三分譏諷七分真誠,典型的明知故問。

厲英也沒按劇本來演,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惦記,就是為了男人的面子,他也要為難一下余澤。這裡本來應該是諾言開口詢問葉凡姓名,厲英反客為主,嚴格說起來卻沒有半分出格之處。

余澤輕輕彈了彈帽子,對厲英的話語恍若未聞。厲英和樂容有可能在交往也有可能只是情/人關係,給他這個情敵下絆子再正常不過。如果是沒有演過戲的原主或許不知道要如何應對,可他余澤這些年為了翻身,演得戲還少嗎?

「怎麼?是我礙著貴客的眼了?」葉凡自如地坐在地上再度詢問。

玻璃牆外的烏諾一個眼神壓下了副導演的動作,他笑得玩味,根本沒有喊卡的意思。他也挺好奇那個矛盾的小子會怎麼應對這場面。

諾言像是打理好了軍帽,慢條斯理地戴回了頭上,還時不時調整著帽簷的位置。等到終於扭到最端正的弧度時,他才垂下眼居高臨下地對葉凡說道:

「站起來!」

厲英神色微不可見地懵了一瞬。事實上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聆聽余澤的聲音,那命令式的話語從對方口中說出反而有著矜持繾綣的味道,而細細聽下去後,又發現纏綿的深處還暗藏著冷厲和蔑視。

這樣獨特的音色,怪不得能在娛樂圈混到現在。

「諾言……」樂容所扮演的夏清終於開口了,他柔和的聲音驟然插了進來,想要打破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場。

「葉凡,站起來!」余澤彷彿因為情緒激動而將左手握成拳,他根本沒有理會樂容而是直接和厲英的眼睛對上。厲英從余澤的眼中沒有看見敵視沒有看見怒火,反而發現了一種審視和評估。

那根本不是白修該有的眼神!他入戲了!厲英頓時顧不得想要搗亂的夏清,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演戲上。雖然眼前這傢伙對樂容告白的事讓他很惱火,但他不能在對方入戲時明目張膽地不配合。要是他搞砸了烏諾的電影……厲英瞳孔猛然緊縮了一下,如今把這場戲順利的演完才是首要之事。

這時候夏清又走上前來,他伸出了柔軟的手想要將葉凡拉起來。葉凡凝視了半響,沒有選擇觸碰夏清乾淨細膩的手,而是直接無所謂地站起了身,但他的目光卻在夏清身上停留了片刻。

「這麼大的火氣……」葉凡抱怨的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諾言打斷。

「能在這裡活下來,你還算是有頭腦。」

「敢於直視我的臉,姑且稱之為有勇氣。」

諾言永遠是狂傲的模樣,他的眼睛裡蘊含的是熊熊烈火,是生機勃勃。他說這些話時不動聲色地看著身後不敢正眼瞧他的夏清,瞳孔深處掩藏的是無奈與愛意。

「但身為帝國的皇子……」諾言轉過身一步步走近葉凡,直至兩人近在咫尺。他雖然沒有葉凡高,但長期的身居高位讓他氣場十足。若是一般的平民,怕是忍不住拜伏下去、高頌其名。

「挺直你的背脊!抬起你的胸膛!」

「我們代表的是帝國的榮光!」諾言背對著炙熱的陽光,明明是從容敘述的話語,卻幾欲點燃聽者的靈魂。他俊美的面容白皙到透明,額頭上有些許薄汗,高昂的聲音顯得銳氣十足。無論是誰見了,都不會懷疑他是當今的天之驕子,是未來的王族表率。

「吾乃帝國第二順位繼承人,諾言·伊斯特。」

「而你……」

「你是我的皇兄。」

「第一順位繼承人,葉凡·伊斯特!」

「卡卡卡!過了吧。」當烏諾隨意吐出這句話的時候,邊上的人臉上頓時浮現了荒謬之色,滿是不敢置信。

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在這個「暴君」手下一條過的?!明眼人都知道帶戲的是那個從沒演過電影的白修,厲英配合得也挺不錯,但旁邊的樂容完完全全成了擺設。那可是男三啊!被一個歌手壓戲壓成這樣,要心塞成什麼樣子?

「導演,他們臨時改戲後樂容似乎不在狀態,要不要再來一次?」副導演對樂容明顯有所偏愛。這圈子欺老不欺新,樂容既年輕又紅火,保不準將來他有請對方出演的時候,如今賣個人情也是好的。

「反正他基本沒出現在鏡頭裡,什麼狀態有差嗎?」烏諾瞥了眼副導,似乎看穿了對方的心思。

見對方還想說些什麼,烏諾開始懶洋洋地扯著瞎話。

「我經費不夠,少給我添堵。」

烏諾的經費不夠?開什麼國際玩笑?每次拍電影有大把大把的人想投資卻沒有門路!副導聽到這句話終於苦笑著不再出聲,烏諾這態度擺明是看好余澤,不願意刪掉余澤的戲份重來,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歌手演得確實挺有張力。

樂容看著遠處議論紛紛的人,驕傲的心臟像是被揪住一樣。他面上不顯分毫,還掛起笑容和厲英交談起來。

「沒想到白修還挺有演戲天賦的。」樂容早已偽裝到了骨子裡,精緻的面容淡然脫俗。

「還行吧,你的演技壓不過他。」厲英沒了接茬,樂容的本性其實他一清二楚,只不過懶得戳破,因為他的這些小算計根本不敢用到他厲英身上。剛剛那場戲,別說是樂容,就連他自己都被對方給帶進了戲裡。

「以後別沒事找事,白修注定會火。還有啊,我再說一遍,無論如何都別惹烏諾。」諾言這個角色本身就討喜至極,還和白修的本性有幾分相像,這部電影只要上映就會分分鐘洗白了白修。據說他還是烏諾特意選進來的,別人不知道烏諾的具體底細,厲英卻有所耳聞。他不會傻到因為一時意氣給自己找個那樣的敵人。

樂容常年不散的笑意慢慢收斂了幾分,他漂亮的眼底浮現出暗沉之色。樂容如今才明確意識到自己和厲英的不平等關係,意識到厲英和白修的真正差別。

厲英喜歡他,卻永遠不會像白修一樣對他言聽計從。他有著自己的算盤,有一大堆比他樂容重要的東西。而白修……

樂容瞥向了遠處站在拐角處的白修,面露猶豫之色。

余澤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記,他慢慢張開了剛才握成拳的左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演戲的時候他用盡全力去控制原主殘留的嫉恨,甚至連冷汗都疼了出來,好不容易才演完了那場戲。

余澤現在可以百分百肯定了,要是原主來演戲,他和厲英一定會打得難捨難分。

那又該是一出年度大戲了吧!

6.星際娛樂圈(六)

樂容看著轉身回休息室的厲英,心中終於下了決定,他轉身拿了瓶水準備給余澤送去。

余澤過得如何樂容再清楚不過了。他知道余澤的助理前幾天剛被罵跑,那個經紀人秦雲也不會細心到事事親為的地步。這片星際也就是他樂容勉強能忍耐對方暴躁的性格,偶爾興致來了還能給他幾分求而不得的關懷,所以余澤才愛他愛得死去活來不是嗎?只要自己稍微示點好,這個男人轉眼就又會拙劣地追著他跑,他還能借此來氣一氣厲英。

他和厲英成為情人雖然是各取所需,一個需要資源一個需要排解,但樂容實在受不了對方不拿自己當回事!

樂容心裡打著算盤,臉上的笑容越發明媚。但他走近余澤後才發現,余澤身側的拐角處還站著一個人,站著那個厲英再三告誡他不要惹的烏諾。

他們低啞的交談聲隱隱約約傳到樂容的耳裡,余澤和烏諾似乎自成一片世界,氣氛太過曖昧。

「怎麼樣?要嘗一口嗎?」烏諾壓低了嗓音,聽起來極具磁性。

「饒了我吧,我今天還有兩場戲啊。」

余澤將受傷的左手插回口袋裡,語氣中沒有恭敬討好,而是憊懶疲倦。烏諾回了個放肆開懷的笑容,絲毫沒有被拒絕的惱怒,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總是不經意地劃過余澤掩住的左手。

他哪裡是想讓余澤喝酒?只不過聞到了久違的血腥味罷了。余澤那隻手擺明受傷了,不知道是落地時的擦傷還是別的原因。

樂容本來還能淡然地等著他們說完,可聽著聽著就僵在了原地,腦子裡一團亂麻。

到底開什麼玩笑啊?那個嗜酒如命的烏諾,竟然主動拿出珍藏的酒來請別人喝?他面對白修而流露出的神情,是不容錯認的喜愛與讚賞!

烏諾當真就這麼看好白修?甚至……甚至他可能看上了白修?!所以才那麼護著白修、讓他出演男二號嗎?

樂容覺得自己捕捉到了荒謬的真相,頓時臉色發黑。

不!這絕對不行!烏諾可是連家世雄厚的厲英都要忌憚的人,如果他和白修勾搭到一起,自己這麼多年的心思不就白費了?他絕不允許白修走出他的牢籠,絕不允許白修居於人上!他白修究竟憑什麼這麼好命!

樂容善於察言觀色,對感情這種事比當事人烏諾還要敏感,所以他明知道自己會惹起對方的不滿,還是走上前打斷了兩人間奇妙的氣氛。

比起最壞的結果,就算今天稍微得罪了烏諾又能怎樣?

「喝水嗎?」樂容的聲音適時插入,談話的兩個人眼中不約而同地劃過了然之色。

余澤其實早就感覺到了樂容的到來,不過他那時正頭疼地應付著烏諾。天底下有哪個導演在拍戲的時候誘惑演員喝酒的?還是喝他手上高濃度的龍舌蘭?比起喝,他寧願將酒澆在傷口上消消毒。

烏諾身為前軍人也不至於發現不了樂容,他以為對方會識趣點離開,沒想到竟然還主動湊上來。不是說樂容拒絕了余澤嗎?他怎麼覺得現在是反過來了。自己想撬個牆角就這麼難?

想到這裡,烏諾薄唇下拉了幾分,他瞥了眼樂容說道:

「下場戲快開拍了,你要早點準備。」烏諾嘴上說得義正辭嚴,自己倒和余澤聊得火熱。這種典型的雙標行為、這難得一見的臉皮,惹得偽裝良好的樂容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說這句話前你能不能摸摸良心?一旁的余澤雖然很樂意看到樂容吃癟,但也覺得烏諾趕人的技巧實在太糟。下場戲根本就是諾言的單人戲,該準備的人也是他余澤啊。

樂容突然轉頭看向了余澤,他聰明的沒有和食物鏈頂端的烏諾過多糾纏,而是盯著余澤欲言又止,清澈的眼裡滿是柔和之色。

余澤感覺自己的心又抽了一下,他按了按心臟壓下感覺,同時右手握拳收緊,用疼痛喚醒知覺。原主對這朵黑蓮花實在情根深種,殘存的執念全是為了樂蓉,在他心中讓樂容愛上他甚至比星際揚名要重要的多。再被這感覺影響下去,余澤估計自己得把兩隻手都掐殘了不可。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穿到白修身上,明明是白修的執念拚命召喚的他,竟然次次拖後腿。余澤覺得自己現在寧願再來一次艱苦的西幻世界,也不想再捲入這種黑蓮花和瘋子之間的愛情了,相愛相殺真他/媽的情/趣十足,他心靈太脆弱實在消受不起。

趕緊找個方式解決了原主的殘念才好。

余澤悲哀沉重的表情卻被烏諾和樂容誤會成餘情未了。

樂容見狀面容一鬆,心裡安定下來的同時泛起了奇怪的感覺。他知道白修愛自己愛得無法自拔,然而親眼見證後才知道,對方即使是被他狠狠踐踏著驕傲也放不了手,從裡到外沒辦法抗拒他分毫!

余澤看出了樂容在想些什麼,他垂下眼斂去諷刺之色,維持著愛在心上口難言的做派。這世上能因愛生恨,那麼因恨生愛也並非不可能。原主不就是想讓樂容愛上他嗎,這也並非難事。只要讓這具身體相信他能做到這一點,殘念差不多就該消掉了吧。

「喂,小子。」一旁站著烏諾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襯衫下的蜜色胸膛,又側頭斜了眼樂容滿足離去的纖細背影,頓時逼近了正在把玩水瓶的余澤:

「那傢伙真那麼好?」烏諾言語中沒半點顧忌,這片星空中能讓他畏懼的人還沒出生。

「和你有什麼關係。」余澤收回了盯著樂容的視線,反射性地伸出左手抵住了烏諾靠過來的滾燙堅硬的胸膛。他冰涼的手指明明沒怎麼用力,烏諾卻再也前進不了分毫。

「和我有什麼關係?」烏諾重複著余澤的話語,突然悶笑著站在原地灌了口酒,龍舌蘭的味道就像是無邊曠野中捲起的風沙,濃重的辛辣中夾雜著些許苦澀。他注意到對方掌心的痕跡,終於知道那隻手是怎麼受傷的了,是為了抑制感情保持理智吧。

烏諾面容慢慢沉了下來,眼睛不斷在余澤的臉上徘徊,整個人一掃以往的散漫而充斥著成熟的魅力。認真起來的烏諾露出了上位者的風範,他就像浸染了世間最濃重的黑暗的凶獸,冷漠而狠戾。

如果樂容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或許才會瞭解厲英為什麼忌憚烏諾。烏諾從來就不只是電影界的「暴君」,早在他開拓蠻荒星球征伐異獸時「暴君」的名號就已經冠在他的身上了。

「好像是和我沒什麼關係。」

就在余澤渾身拉響警報時,烏諾轉眼間又恢復了浪蕩不羈的模樣,側身給余澤讓開了回化妝室的路,彷彿剛剛的一切都是錯覺。

攝影室模擬的場景早就變化了,群演們也已到位。余澤脫下了嚴謹的軍裝外套,乾淨的白襯衫被故意染上暗色的血漬,襯衫最上方的扣子更是不翼而飛,露出他白皙精壯的胸膛。他將礦泉水瓶舉到頭頂,任由水流打濕碎發和衣襟,襯衫上的血色因此渲染得更加厲害,貼在身上隱約顯出了漂亮的線條。

余澤左手握著光劍,右手插入發間將碎發捋到腦後,那張蒼白俊美的面容頓時露出幾分疲色,低啞的毫無徵兆的喘息聲敲擊在眾人靈魂上,慢慢和心臟躍動的頻率趨於一致。

他要演的是諾言執行任務撤退之時被發現,遭遇圍攻後詐降逃離的場面。這一幕非常重要,可以稱得上是諾言形象的大反轉。諾言便是在此處露出了為王者的風範,也是從此刻起,人們感受到了他耀眼不屈的靈魂。諾言由一個毒舌不討喜的男二變成了心懷子民、能屈能伸的未來儲君。

這場戲充斥著打鬥場面,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烏諾向來不喜歡在自己的片子裡用替身,所以決定先讓余澤試試能不能親身演出戰場上以一敵百的效果。

打鬥戲對余澤來說真是如魚得水,他一秒鐘就入了戲。這片場中哪裡還剩餘澤?只有一個疲憊不堪卻風華絕代的諾言。

他說不定真的能行……圍觀的人看著他,心中忍不住起了這個念頭。

—— ——

諾言身上滿是粘膩的汗水,他緊緊盯著空中映著聯邦標誌的懸浮車,知道這次是在劫難逃。他再度從地上撿起一把光劍,右手正握左手反握,準備殊死一搏。

「哇!他的動作怎麼能帥到這個地步!」

「這動作……」外面看著的烏諾沒有感到驚艷,反而慢慢皺起了眉頭。與其說這是握著光劍的動作,不如說是在揮舞匕首?

諾言從容地揮舞著雙劍,身體卻因站立不穩而踉蹌了幾步。再厲害的英雄、再出色的天才,面對著無窮無盡的敵人終會力氣將盡。

髮梢間溢出的汗水模糊了諾言的視線,他挺直的脊背又晃動了一瞬,整個人幾欲倒下。而下一刻,他順著跌倒的慣性前傾刺去,繼續在千百人中穿梭躍動,破爛的衣著反而襯得他愈發優雅俊美。

割喉、剔骨、背刺,他將用匕首的訣竅悉數化用到了光劍之上,手起刀落悄無聲息,精準殘忍到令人髮指。光劍這種凶器都乖巧的在他指尖旋轉交錯,彷彿是蹁躚的蝴蝶在流連花叢。

諾言擦拭著鮮血,他的臉上不復以往的囂張驕縱,唯獨剩下死寂與平靜,那張緊抿的薄唇也不再去叫囂狂言。

「沒想到刺殺少將竊取機密的竟然是個學生。」後方率兵的上校出言擾亂諾言的心神,他們還不知道他就是當今帝國的二皇子陛下。雖然學生上戰場已是常事,卻也沒人會想到身為皇儲的他會隻身來到前線,做著最危險的任務。

諾言聞言嗤笑了一聲。這對他來說算是個好消息,起碼自己不會被層層押送、嚴加看管。

「跪下就擒,我們聯邦一向憐惜人才,招降你也並非不可能。」上校的聲音冷硬,並非是商量的口吻。在他眼裡諾言早就是強弩之末,是被生擒還是就地格殺,全憑這傢伙自己的選擇。

跪下?諾言的手因為高強度的廝殺而瘋狂地抽筋顫抖,他的黑眸中卻沒有半分渾濁之色。雖然身體已經到了極限,可他的大腦仍然清醒到不可思議,清醒到他甚至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父王,我不願跪你。」那年幼小的他穿著華服矜持地站在王座之下,用稚嫩的口吻說著倔強傲慢的話語。

「為何?」年輕力盛的王俯身詢問,平穩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我將來是要被眾臣跪拜的人,我會一直背負著他們的信仰榮登王座。」

「而在那之前,我又怎麼能跪拜別人?」

「哈哈哈哈!」他還記得,君王只是像聽到什麼笑話一般大笑著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揮揮手准了他任性的要求。

諾言收回思緒,他放棄抬起重若千鈞的胳膊,而選擇用牙咬住劍柄抹了最近敵人的脖子,就在上校冷下臉準備下令就地格殺之時,他吐掉光劍直直跪了下來。膝蓋碰地的沉悶聲響愣住了場外看得入神的眾人。

那個諾言,驕傲到不可一世的諾言,下跪了啊!

「我願歸降!」諾言低著頭顱,散亂的黑髮掩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他狠狠閉上眼,那脊背雖然依舊挺直,但有什麼東西已然彎曲下來,一如他虛無縹緲的驕傲。

他終於知道當年父王的大笑是什麼意思,那不是身為父親的讚賞,而是身為王者的嘲弄!

他在嘲弄他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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