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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貴隊的十號選手,表現得越來越出色了,以他今年球季的表現,搞不好他會成為第一位拿下NBA MVP球員的外國選手喔!”
  
  ”哈哈,這本來就是他該有的實力,只是他這幾年更加拼命了,不曉得是不是受到什麼樣的刺激......有一種不要命的打球法......呵呵~~不過他表現好,隊上贏球,總是好事......”
  
  ”的確......他入隊的時候,體型還像個少年一樣,經過這幾年的磨鍊,體型越來越適合在球場上衝撞囉~”
  
  光可鑑人的木頭地板,燦亮如日光的室內LED燈,一群揮汗如雨的球員,兩個在一旁閒聊的教練及球評
  
  快速地抄球,運球,前進,過人,再前進,一躍而起......白皙而精壯的手臂以一種美麗的力學伸展,場上的人莫不炫目於他臂上火焰紅色的護腕......就像慢動作一樣,眾人仰頭看著橘紅色的球體緩緩掠過上空,然後...”嚓”地一聲,紮紮實實地和網子作了一次最親密的接觸
  
  ”球入網那瞬間的聲音,既悅耳又迷人,聽著聽著...總叫人上癮而欲罷不能...”不曉得是哪位前輩這麼說過,不過對他們這些花費了大半歲月追逐這個橘紅色球體的人而言,這句話無異是他們人生的最佳註解,只差沒把這句話刻成墓誌銘叫後世子孫永世牢記~~
  
  追逐著籃球而死,也是一種浪漫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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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川 楓,二十六歲,十八歲進入紐約大學就讀,並進入該大學籃球隊,大學畢業後經選秀進入NBA,次年成為主力球員,去年幫助球隊打進季後賽,雖無緣於冠軍戰,但頻頻大三元的傑出得分表現,讓他成為NBA年薪最高的外國球員,也是最受矚目的新秀之ㄧ~~
  
  火紅色的法拉利奔馳在寬敞的道路上,吸引許多路人的注目,穩穩握住方向盤的手屬於一個擁有墨黑色頭髮的東方人--在美國這樣的民族大熔爐,各色人種混雜而處,單純的黃種人絕不至於吸引路人看他第二眼,實在是這名車主擁有一副令所有男人妒嫉的長相-- 過長的瀏海柔順地垂至眼睫,卻掩不住那魅惑而妖冶的丹鳳眼及黑曜石眼瞳,高挺的鼻樑,緊抿的薄唇,看似白皙而不健康的膚色,卻自無袖背心下透出千錘百鍊的肌理,炫惑了男人.女人的眼......眼前出現一片火紅的霧,不知是源於那招搖的法拉利,亦或是那美得罪惡的男子...
  
  穩當的將車開進球隊體育館的地下室,熄火.拔除鑰匙,修長精實僅著短褲的腿跨下車,隨即,一股甜膩的香水味傳來,讓流川皺眉......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背心--香味即從那兒傳出......
  
  探手入車後撈出另一件T恤,他毫不遲疑地換上這一件透著乾淨肥皂味的衣服,骨節分明的長指拎著背心,像是拿著一件發臭的垃圾般,只用食指末端輕佻地勾著,行至大垃圾桶旁,眼也不眨地抖動長指,名牌的運動背心就這麼進了垃圾筒
  
  昨晚那女人的味道......流川仍是蹙著眉,那女人......在床上很積極,長相......沒什麼印象,唯一有印象的,是她跨坐在他腰上伏動時那晃盪成一片的紅髮......迷惑了他的眼,他的心......

楓花水月-2

  有愛情的世界,四季花開
  沒有愛情的世界,仍繼續轉動,只是,沒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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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停車場那輛酷車是...」問句在見到更衣室裡頭那唯一一個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身影時,戛然而止。
  
  傑若眨眨眼,完全視而不見那寒氣森森的氣場,長手長腳的他幾個箭步就撲上正站在櫃子前更衣的隊友,一手搭著他的?肩,一手也沒閒著地搓亂他的黑髮--手感真好,再多搓揉幾下。「哇啊!流川你這小子,看不出來會開這麼騷包的車耶,那是最新款的法拉利,還是限量色吧~~ㄟㄟ,借我開出去兜一下好不好,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好不好~拜託~」
  
  「不好。」換好隊服,描金的『10』在背後閃爍,流川繼續換運動褲,連關愛的一眼也不賞給同隊數年的隊友。「別亂摸我。」短短幾句已展現他極致的忍耐,若不是隊友,誰敢這樣對他動手動腳,他早一個流星天馬拳招呼上去了。
  
  傑若也是因為認識他多年,早摸清他的脾氣,才敢踩在他的底線上跟他胡鬧。
  
  「ㄟㄟ~停車場那輛法拉利......」另一個大呼小叫的嗓音自門口飆進。流川整整衣著,決定不再涉入跟車子有關的話題,拉開更衣室的大門大跨步地走出去。徒留下一雙碧綠色的眼睛和另一雙棕黑色的眼睛相看兩厭。
  
  「什~麼~啊!別跟我說那麼帥的車是你的,傑若,實在和你太不搭了,哈哈哈!!」雷內毫不給面子地捧腹大笑。這不能怪他,傑若一身巧克力色的膚色雖然不難看,但是剃個大光頭再加上大落腮鬍,和流線酷炫的法拉利......實在怎麼想怎麼不搭。
  
  「啪!」跟雷內這小子,動手動腳絕對是表達友情的不二法門,傑若一巴掌呼上他的後腦勺,也止住雷內超傷人的笑聲。「真是不好意思喔,那車是流川的,你有種去他面前這樣笑看看。」
  
  「流川?」棕黑色的眼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眼中有著不可置信,唇角仍維持著似笑非笑的角度。「雖然比起你是車主而言較讓人接受,但是......還是不搭!」黑寒的流川和紅色熱情的法拉利......恩恩~不搭不搭!
  
  「看來看去還是我最配這款新出的法拉利了,」雷內喜上眉梢,摩拳擦掌。「我去問流川能不能借我開出去兜一兜......」
  
  「你美哩!」傑若爆出的大嗓門截斷了雷內的語尾,碧綠的貓兒眼裡有著嘲諷。「同樣的問題我剛問過了,被打槍,你覺得你跟流川的交情有比我好嗎?」
  
  「是沒有......」雷內在這個問題上倒是非常謙遜。義非混血的傑若有著超乎常人的熱情和韌性,幾乎沒有什麼人是跟他熟不起來的,唯一的例外就是流川,只要流川被黑死視線盯個幾秒,所有的熱情和勇氣都會如輕煙般蒸發,這種情況一直到他們認識了三、四年之後才稍稍有點改善,不過,所謂的改善,也不過是從黑死視線換成黑凍視線---死不了人,但是一樣冷。
  
  好似想到了什麼,雷內的眉角、唇角又輕佻地揚起。「不過我知道流川喜歡什麼樣的馬子,用正點的馬子換我兜一圈法拉利,呵呵,這交易超划算吧~~我去找流川說!!」
  
  「喂喂喂~」毛手一伸,扯住了雷內的衣領。隊上的主力球員中,流川是年紀最小,離鄉背井的時間也是最短的,他們這些「大哥哥」們有時為了表達對這個小老弟的喜愛,常會找些話題,明為騷擾,實則讓他不要憋話憋成內傷,只是,雷內這傢伙,開玩笑實在不太會拿捏分寸,不愧是過度浪漫的法國人。
  
  傑若撇撇嘴。「我說啊,法拉利你又不是買不起,沒必要這麼對流川死纏爛打的吧~」以他的識人之能,流川這種類型的傢伙對於自己的私生活一定有著超乎常人的潔癖和界線,他必須在雷內被流川打死前拯救他一把,唉~連他都佩服自己的大愛。「流川絕對不會喜歡『馬子』這個話題的,別去煩他了吧你~」
  
  「是~嗎~?」這下不只眉梢、嘴角,連語氣都上揚了起來,擺明了不信傑若的倚老賣老。話說只要是男人誰會對「馬子」的話題不感興趣。他神秘兮兮地欺近傑若,「我昨天啊......看到流川跟一個正妹一起進飯店唷,而且是個波大又惹火的妹耶~」
  
  「跟蹤狂啊你!」傑若毫不吝惜地賞他一個白眼。
  
  「不是啊,實在是那個妹太撩人了,夜店裡每個男人都對著她流口水,誰知道她丟下我這個金髮俊男不選,竟然挑中了大冰山流川~」流川耶,那個看到女球迷脫光示愛眼也不眨一下的萬年大冰男...「我還慶幸說流川絕不會甩她的,到時候我再用我的溫柔浪漫幽默哄得她眉開眼笑,誰知道、誰知道.....流川竟然跟她走了!」他看到他們倆並肩走出夜店門口時,一度還以為自己眼睛或腦子出了問題,竟然產生了幻覺。
  
  「哈哈哈!」傑若完全不打算給面子地笑了個天翻地覆。「你知道男人什麼時候最難看嗎?」一手一邊,捏住雷內的臉頰,用力一扯,不顧他哭爹喊娘,咧著嘴一字一字地說:「嫉妒的男人,最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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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車展上看到那輛法拉利時,心中的震撼是無以復加的。
  
  橫陳在一堆高價的車種當中,它絲毫無懼地伸直身子,用它獨有的張狂顏色、優雅姿態和流線身軀,一眼就擄獲了他的心。
  
  心跳的如此快,只有進球得分時的興奮喜悅可以比擬。
  
  就像遇見一朵開在懸崖絕壁上怒放的花。
  
  「流川,」教練不知何時出現在球場邊。「進來辦公室一下好嗎?」
  
  他無言地點點頭,已充分活動的強健軀體滿布細密的汗珠,在室內燈光的照耀下閃爍。他拿起披掛在旁的毛巾隨意擦了擦汗。
  
  球季還沒有開始,集訓也還沒正式召集,只是,他仍是每天到球場報到,有時和隊友一對一,如果只有自己一人,就練三分球、上籃、灌籃 ......什麼都練,至少,在追逐籃球的時候,什麼都不用想。他真的愛慘籃球了,他想。
  
  站定在教練的辦公桌前,向來嚴肅沈穩的教練臉上,此時竟然有著一抹侷促。
  
  彷彿考慮了一世紀之久,他才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流川......」

楓花水月—3

  愛的包容性無庸置疑
  更無庸置疑的是愛的獨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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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咳了咳,再眨了眨眼。狹長的丹鳳眼隱在黑色的瀏海之後,無言卻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這時他不禁怨恨起球團為什麼把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交代給他,他雖然是這個球隊的教練沒錯,雖然流川是很尊敬他(應該吧?)沒錯,可是...可是......他真是怕死了這小子的寒冰氣場啊!
  
  「流川啊......你、你應該聽過TAG HEUER這個專做運動型手錶的品牌吧...」
  
  「沒聽過。」
  
  簡單明瞭的一句話立刻將他打落深淵,嗚嗚~~到底為什麼這個任務要落在他頭上啊。想也知道流川是不會答應的啊。
  
  「咳咳......」掩飾地又乾咳了幾聲,「總之,這個品牌的手錶要拍新一季的平面廣告,所以找上了我們球隊,希望我們出一個最上相的球員......」
  
  「我拒絕。」這次除了簡單明瞭的一句話之外,還附贈黑凍視線。
  
  嗚嗚~他可是教練耶,這小子竟然用這種視線冰凍他,這世界還有天理嗎?!仰天長嘆哪。「流川,這可能不是你說拒絕就算的,球團已經和對方簽約,而對方也很中意你當他們這一季的廣告主角......」
  
  「......」無言,視線升級為黑死射線。
  
  NBA的球隊背後都有財團在支持,雖說運動應當是乾淨純粹而獨立的,但是這麼多年薪上億的球員等著吃飯,沒有在背後統籌的企業體來舉辦比賽,賣入場券,賣周邊商品,NBA球員絕對會淪落到去喝西北風,所以,適當的銅臭,絕對是在這世界生存下去的不二法門。
  
  而,活用知名度高的球員代言商品,不但廠商可以增加產品的銷量,球團更可以賺進白花花的簽約金,真可謂雙方各取所需,兩者皆得利。
  
  「流川......我知道你很不願意,我已經極力向對方爭取,將拍廣告的時間濃縮為一個半天至一天,絕對不會耽擱你太多練球時間...」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再用視線殺他。
  
  「什麼時候?」
  
  「呃......」他答應了,他真的答應了?!「下......禮拜」
  
  點頭、轉身、開門、甩門,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流暢得不得了。
  
  「啊流川......」他啟唇,卻正好迎上流川這一連串動作的終點---清脆的甩門聲。「我忘了告訴你,還會有一個model和你合拍......廣告。」聲音越來越小,終至消弭。
  
  算了,這應該沒什麼大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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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潤的木質地板,一起買的猴子和狐狸娃娃東倒西歪地散落著。
  
  窗緣的風鈴叮鈴鈴地響徹室內,好像下一秒就會有人笑著說:「狐狸,這風鈴的聲音很好聽吧,是我媽送我的生日禮物喔!」
  
  答錄機的紅燈閃爍,留言已滿,一按鈕,是他的聲音:「大白癡,又跑去哪?」「大白癡,為什麼都不接電話?」「大白癡,你死定了你,快接電話。」「大白癡,我後天回日本,你給我在家乖乖待著。」......
  
  拉開衣櫃門,他的衣物蜷縮在右半的空間,左半邊......空蕩蕩,好似這個衣櫃原本就只設計了右半邊放衣物般突兀。
  
  光潔的餐桌,猶記得上頭擺滿熱騰騰菜餚的樣子,現在卻只是孤寂地袒露著原木色,襯得上頭的紙條更顯得突兀。
  
  紙條上是一如初識時凌亂的字跡。他勾起嘴角--大白癡,字真醜。
  
  分手吧。紙條說著。
  
  --
  驀然睜眼,床頭上的時鐘告訴他:凌晨三點,現在。
  
  他俐落地翻坐起身。有進步,他嘲諷地勾起嘴角--沒有冷汗、沒有眼淚、沒有再衝到浴室掏心掏肺狂吼、嘔吐--何止有進步,簡直是神蹟,只除了他花了七年的時間才能夠像這樣定定地坐著。
  
  七年的時間,夢裡的一切已漸漸褪色,不再鮮明的讓他無處可逃。現在,他要再花幾個七年,才能不做這個夢?
  
  當時,他踉蹌奪門而出,跑到白癡教籃球的學校,對方告訴他:他已經辭職。
  
  水戶家開的拉麵店--大門深鎖,招牌腐朽。
  
  家附近的小公園--一群高中生在鬥牛,沒有他要找的那抹紅。
  
  白癡的舊家--一個陌生的女子奇怪地望著他,說著她是新的租屋者。
  
  活了十九年,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是可以蒸發地那麼徹底,徹底得那麼決絕,那麼殘忍。

楓花水月—4

  請用一種顏色形容愛情?  --紅色
  請用一種顏色形容憤怒?  --紅色
  請用一種顏色形容絕望?  ......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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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球場不讓練球,因為廣告商要拿球場當拍攝場地。
  
  原本只聽聞運球聲,只看到揮汗如雨長人們的地方,搖身一變,成為預演時尚的場所--打光師正調整燈光角度,造型師和髮型師是有著豔麗的外貌和出眾打扮的佳人--負責搭建布景的工人忙進忙出,倒成為較趨近於現實的一角。
  
  「哇~」無聲地吹了一聲口哨。「跟我們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哪!」棕黑眼眸東溜溜西轉轉,像頭一次進大觀園的劉姥姥,呆楞的表情與他如刀鑿般立體的五官完全不成正比。
  
  「我說~」坐在場邊的傑若狠瞪著坐在他身邊的好奇寶寶。「今天明明就不能練球,你來這裡幹嘛?」跟這傢伙同隊在某些時候真是滿丟臉的。
  
  「這個問題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雷內不服氣地斜睨他一眼。「你也很好奇啊,對吧對吧?聽說這次請來的攝影師是拿下日內瓦攝影首獎的羅伊˙喬納瑞耶,他要來這裡掌鏡的消息連報紙都登了,我的天呀!」有如歐巴桑般的感嘆詞,雷內瞥了眼坐在不遠處籃框架下閉目養神的那人,不能自己地撇撇嘴。「話說,我這金髮棕眼的帥哥,到底哪裡比不上流川那個冰山男啊,」他不過是眼神比他凌厲了點,眼睛鳳了點,頭髮比他黑而已,皮膚比他這個白種人還要白皙了一點,有什麼了不起。「你看看他你看看他,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那兒睡覺,被國際級的、國際級的攝影師拍耶~他竟然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樣子,你說氣不氣人,氣不氣人~!」
  
  一次講了一長串話,許是覺得渴了,終於停下來拿起手邊的水壺喝了一大口。
  
  「我告訴你......」傑若的聲音從旁閒閒散散地飄過來。「你這就叫做嫉妒。」
  
  「去!」嫉妒嫉妒!什麼都用嫉妒解釋!他就不能只是單純地覺得......不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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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呀唉呀~這就是今天要拍照的運動員嗎?天哪!這樣的極品怎麼不進我們模特兒界~」
  操著標準英倫腔的粗獷嗓音,在他身前不遠響起。流川不耐地掀了掀眼皮,看到的是一張興沖沖朝著他微笑的方形臉--下巴佈滿了鬍渣,襯衫皺巴巴的,褲腳一腳高一腳低,整體而言只能用『邋遢』來形容,不過那雙眼救了他整個人--那雙眼,出奇地燦亮,與那樣的眼對視久了就有種被看透或被刺穿的恐慌。
  
  眼睛很漂亮的大叔。流川下了一個結論。
  
  「天啊天啊,連看人的眼神也那麼夠勁!」此人只應天上有吧。「天哪天哪,我今天帶的底片不知道夠不夠...」萬分緊張地衝向他的工作包查證是也。
  
  「那人......」口頭禪是天啊天啊嗎?天哪!
  
  「是羅伊˙喬納瑞。」雷內沈痛地說,又灌了一口水。
  
  「......」藝術家果然不能以常人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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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往大門口看去,一張宛若從天使油畫中誕生的精巧臉蛋探頭進來,然後又出現另一張......一模一樣,高級精緻的臉。
  
  似少女般無邪,又有少年的英氣。像是無性別的天使。
  
  雷內揉揉眼。奇怪,是他忽然得到散光還是眼花。
  
  「是雙胞胎。」連一向大剌剌的傑若都出現這種痴迷的嗓音,實在太不正常了。
  
  不過也怪不得他,兩名高瘦的少年一前一後的走進球場,從外頭灑進來的陽光一點一點地鍍了他們兩人一身金。
  
  對看習慣長人的籃球員來說,少年的身高實在是不足掛齒,但是那比例--寬肩、細腰、窄臀、長腿,拿捏得之完美,只可能是上帝的傑作。更別說那張臉--越看越叫人心痛,心痛原來這世界是有所謂『完美』的臉皮,只是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罷了。
  
  一群工作人員包圍住他們,看來是今天的主角。
  
  雷內磨牙。「跟這麼漂亮的少年合拍廣告......真幸運呀......」棕眸瞥向那人,差點沒吐血--流川仍舊維持原姿勢補眠,連投去好奇的一眼都不曾。
  
  雙胞胎之一不耐地揮開眾人,直直走向流川靠臥處。
  
  雷內和傑若緊繃著肌肉,準備一有狀況就要一躍而起-----保護那名少年!
  
  開玩笑!流川的禁忌有二:睡覺被吵醒&被不熟的人碰觸,他們可沒忘記第一次集訓合宿時,負責叫醒大家起床的人,被流川一拳打到三天下不了床,一個禮拜打不了球的慘況。連頭好壯壯的運動員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這麼纖麗的少年。
  
  幸好,少年邁開的步伐止於流川的幾步前---還算是安全距離。
  
  「他是誰?」這麼囂張地躺在這兒,讓他看了很不爽。
  
  「啊啊~他啊~是今天要和櫻合拍的人啊。」羅伊正埋頭清點底片數,只挪出一半心思回答少年的問題。
  
  「什麼?!」一模一樣的驚呼,一模一樣的音頻,出自兩張一模一樣的紅唇。
  
  「就憑他?!一個外行人?!」「搞什麼?!」「不是我們要和櫻一起拍嗎?」「經紀人經紀人,合約拿來!」「我不拍了,不是跟櫻我不要拍!」又是一模一樣的音頻,卻是你一言我一語,整個場子陷入大暴亂。
  
  「吵死了。」籃框架下的人終於被這樣的噪音吵得開了金口。全場一片肅靜。
  
  流川緩緩站起身,無視雙胞胎眼中的驚訝,羅伊眼中的欣賞,雷內和傑若的緊繃,慢條斯理地踱到另一個籃框架下,然後---繼續補眠。
  
  雙胞胎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又踱到流川跟前,還蹲下身子細細打量他。
  
  「吶,羅伊,這人......真的是運動員嗎?」他從小在模特兒界長大,看過各式各樣的俊男美女,磨刁了他的眼力,方才他那一站......分明是上等男色---真是外行人嗎?
  
  聽他語氣很明顯跟羅伊不是普通的熟稔。羅伊很快樂地點點頭:「是的,他們球團說他是他們隊上的主力球員之一唷,天啊天啊,很棒對吧!」
  
  雙胞胎另一人抱著胸站在蹲著的同胞手足之後,眉宇間有著不符年齡的成熟。他冷淡地撇撇唇。「只不過長得比一般人要好看些,他比得上櫻嗎?不是我要說你,羅伊,讓櫻跟外行人站在一起,只會糟蹋櫻的美,你攝影首獎是怎麼拿的啊?!」
  
  太好了!底片有帶夠!羅伊快樂地燦笑,絲毫不受雙胞胎無理言論的影響,彷彿已經非常瞭解他們個性似的擺擺手。「我對這位運動員先生很有信心,就像對櫻一樣......你們在這裡吵翻天也沒用,主角都還沒出場哩~」他瞄一眼腕錶,「奇怪,你們離開飯店時,櫻出門了嗎?」
  
  「誰知道。」腳蹲得酸了的少年站起身,伸伸懶腰,打個哈欠。「他跟他的經紀人睡一間,沒有哪一個經紀人會看著手下的模特兒遲到吧。」
  
  「很難說。」背後手足嘲諷的聲音又起。「我真搞不懂櫻的經紀人在搞什麼,為什麼沒幫他報名在瑞典舉辦的世界名模大賽,櫻如果參賽,冠軍絕對不會是那個歐陸自戀狂~」說到最後已經有點咬牙切齒。
  
  「你沒聽過那個緋聞嗎?」拉筋拉筋。這位運動員大哥真會睡,他們兄弟倆杵在他眼前嘰哩呱拉這麼久,他連眼皮也懶得顫一下。
  
  「你說櫻跟那個『仙道』總裁...」嗤之以鼻的聲音。「怎麼可能......」
  
  「砰!」
  
  「抱歉,我遲到了。」
  
  大門敞開的聲音伴隨著有點口音的英語飄進了這個有點火藥味的空間。
  
  流川的身體震動了好大一下,狹長的鳳眼緩緩睜開。
  
  他不知道哪個比較令他震驚......是聽到熟悉的故人的名字,還是......聽到令人熟悉到......憎恨的嗓音......

楓花水月—5

  「愛情之偉大不在於使自身得到幸福。」
  會這麼說的偉人
  一定沒真正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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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櫻!!」雙胞胎爭先恐後地撲向門口。嘲諷的、超齡的、閒適的嗓音全都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甜膩撒嬌的呼喚。
  
  「什麼啊~是惡魔雙胞胎呀~該不會今天又要跟你們一起入鏡吧,老子真倒楣!」淡淡揚起的男中音有著與生俱來的爽朗質地,即使用詞有點不文雅,聽了仍是讓人不禁想牽起嘴角。
  
  雷內探頭探腦地想要看清楚剛剛被雙胞胎們稱讚到無與倫比的「櫻」,結果卻令他大失所望。
  
  「原來那個『櫻』是個男人~」嗤之以鼻。而且還是個高壯程度跟他們這些運動員比來絲毫不遜色的男人。何來『美』之說?!
  
  只見雙胞胎像無尾熊般一人攀著一隻手臂,就希望櫻多注意自己一些。天真爛漫的舉動讓櫻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場內的人屏息。
  
  原本籠罩著雙胞胎的光芒悄悄移了位,灑上了那如雕刻般有型的五官--飛揚的劍眉,砂金色的眼瞳,高挺的鼻梁,粉櫻色的唇;也灑上了那健美得不可思議的身軀--大敞的襯衫下是小麥色的胸膛,在陽光下性感得不可思議;經過鍛鍊的、肌理分明的上半身終結於看起來很適合摟抱的腰線;再往下看,隱藏在藍灰色、到處破洞的窄管牛仔褲下,是筆直修長的雙腿--雖然此刻正大煞風景地踩成三七步。最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那罕見的紅髮---漫無章法地亂翹著,卻仍像燒炙的火焰般向周遭的人張揚它的存在與獨一無二。
  
  雷內目瞪口呆。「真......」美。機警地摀住嘴。

  稱讚一個男人『美』?!實在太有辱他的威名!
  
  心虛的左顧右盼,深怕被傑若發現他的不對勁,一轉頭,卻看到那傢伙也是目瞪口呆的表情,眼神卻是看著反方向......流川?!
  
  流川不知何時醒了,環手抱胸站在籃框下,黑石眼瞳直盯著門口處,整體看起來......很不對勁......是哪裡不對勁呢......?
  
  「好像盯上獵物的獵人。」傑若像是在自言自語,卻一語道破了雷內心中揮之不去的違和感--沒錯!向來只有黑死視線和黑凍視線的流川,現在竟然全身散發侵略性的氣場,原先寂深的眼底此刻更有著不容錯看的火苗跳動著--這......現在是怎樣?
  
  雙胞胎的親善活動仍不受干擾地進行著。親密地搖晃櫻的左臂,再開口的嗓音充滿了討好。「你向來最準時了,今天吹了什麼風,竟然也會遲到。」
  
  「哈哈!沒辦法,本天才太敬業啦!今天是意外、意外......」鬧鐘被人莫名其妙按掉的意外。
  
  「你經紀人沒叫你嗎?」果然夠失職。不過後面這句他沒膽說出來,他知道櫻很護著那名經紀人。
  
  「他?他可能忘了吧......」搔搔頭。其實他也想不通,為什麼向來會陪他到拍攝現場的經紀人,今天只留下一張「有事不能陪你去」的紙條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別管經紀人了啦~櫻~」這次換右臂被晃動。「跟你說喔,今天要跟你拍照的竟然是個業餘的耶,你說羅伊是不是越老越痴呆了~?」
  
  「哦?業餘的?哪個哪個?」興致勃勃地轉動頭顱。然而,視線所及都是認識的工作人員。
  
  其實,模特兒的圈子說大不大,特別是頂尖的、受廠商青睞的模特兒,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每次一起拍照是建立了不錯的友誼啦,可是久而久之實在有點無聊--一點也沒有火花產生,他覺得。
  
  「就後頭那個運動員大哥咩。」雙胞胎不甚認真地往後亂指。
  
  他微笑,抬眼,一望,然後......笑容自此消失。
  
  一個被他歸類為今生都不該再見面的人。一雙他今生都不會錯認的糾纏的眼。
  
  黏在他身上的雙胞胎感受到他遽然緊繃的肌肉,奇怪地抬眼看他,卻被他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嚇了一跳。
  
  身為模特兒,表情應當是多變的。他們家裡收藏了許多櫻的攝影集,櫻可以是豔麗的、狂傲的、深情的、恍神的,但......就是沒看過這樣的表情---這種強壓著體內的什麼,最後終於化為空白的平板表情。
  
  好樣的......櫻耙梳著因為遲到而來不及整理的雜亂紅髮。這下他完全明白為什麼他的經紀人今天突然蹺班一天 --- 根本就是當縮頭烏龜去了!
  
  「羅伊,我不跟他拍。」垂下眼,拒絕再與那令他心痛又心動的眸子對視,撥開黏在他身上的雙胞胎,他不帶情緒地開口。「惡魔雙胞胎可以跟他拍,或我跟惡魔雙胞胎搭,隨你。」
  
  在場眾人聞言,表情各異--羅伊是泫然欲泣,雙胞胎是喜上眉梢,傑若和雷內表情怪異,一直左右轉頭打量流川和櫻;至於流川......他笑了......
  
  沒錯!唇角上揚了十五度,露出了一個堪稱是微笑的表情,如果不是那猙獰的臉部肌肉不甚配合,這個微笑堪稱是絕美的。
  
  雷內和傑若毫不懷疑,他們兩人下一秒會因為刺激過度而昏過去---拜託,流川?!微笑?!這簡直比流川是女的還讓他們難以接受!
  
  天啊!地啊!世界末日啊!

  「不行啊!櫻!你你你......看過合約了嗎?」驚慌攏上羅伊亮燦的眼,他又開始在工作包裡頭東翻西找。

  早就聽聞羅伊的脫線,櫻擺擺手,做出「後會有期」的手勢,旋過腳跟就走。

  「你怕我。」這句話用的是日語。

  清冷的男音迴盪在封閉的球場內,眾人都感到一股沈澈的寒意。

  他在賭,賭對方仍是他曾愛過,現在......也許......還愛的那人,所以他用了,用了這個最古老、最幼稚的激將法,就像年輕歲月時無數次的對峙那樣。

  問他有幾成把握,其實......從七年前開始,他對於這人、這份愛的把握......歸零。

  尖銳地煞住步伐,用力地轉頭,憤懣的金眸,那人一如所願地被激怒,卻沒有回頭走半步。

  他賭輸了......是嗎?......

  雙胞胎驚訝地互看一眼。運動員大哥知道『櫻』是日本人?!

  雖然已經在不下百張的照片和平面廣告露臉,但『櫻』的背景出奇地神秘,沒有人知道他從哪來,在作模特兒前過著怎樣的生活,甚至,有一次雙胞胎親至櫻的經紀公司,想問櫻的生日給他來個驚喜,他們耶!好說歹說也是頗具名氣的國際性模特兒---結果,照樣被賞了一個不太軟的釘子。

  就連櫻是日本人這件事,還是他們無意間聽到他和經紀人用著流利的日語交談才曉得的。

  「櫻,你認識他?」不甘示弱地用日語。開玩笑,自從知道櫻是日本人之後,他們倆兄弟就勤於學習這個拗口的語言,以期有一天能換得櫻對他們的另眼相待。

  流川瞇起眼。雙胞胎高昂下巴。情()相見分外眼紅。空格請自行填字。

  「不~認~識~」日語。紅髮男子咬牙切齒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死狐狸,七年來一點長進也沒有,頂著一張死人臉,刻薄的話信手拈來毫不費力,輕易讓他瀕臨爆走邊緣......不對,沒長進的根本是他自己~~氣死人氣死人~~

  「櫻!櫻!」終於在底片堆裡找到文件,羅伊快樂地揚著手中一式三份,寫滿英文和法文的紙張。「合約上註明,你必須要和球團派出的運動員一起入鏡,展現產品適於不同領域菁英份子的多樣性,如果違約的話嘛......違約金是兩億喔~~」

  兩億?!櫻不屑地撇撇嘴。相信經紀人的情人兼未來老公會很樂意付這筆錢,畢竟棄他而逃,丟他自己來面對流川楓的就是他最最『親愛』的經紀人。

  他仍舊沒有轉身,挺直的背脊宣示他的決心。

  走了一步,第二步......

  終於,腳步打住,大吼一聲:「死流川楓,本天才才不怕你!」依舊用日文開罵,沒辦法,用母語罵人就是有種爽感。

  「化妝啦!你們還在那裡龜什麼!是要拖多久!」切換為英語。

  終於聽到熟悉的語言,工作人員鬆了一口氣,一擁而上,開始極有默契地行動起來。

  「櫻~」雙胞胎怔楞著,同樣切換回英語。「你.......知道運動員大哥的名字?」不是不認識嗎?

  晚霞般的流光瀲灩地刷上他力持平靜的臉龐,霎時間,他彷彿整個人都籠罩在濃濃的紅光中。

  「吵死了!」三個字,附贈兩記頭錘,等於『識相的話,最好別再問』。

  不再去理會雙胞胎在那兒鬼哭神號泣訴他們的臉投保了幾百幾千萬。

  無法不去理會的,卻是那即使背對著,也能感受到的灼熱又冰寒的視線......

楓花水月—6

  我相信地球繞著你轉
  也相信太陽繞著你轉
  因我也一直繞著你打轉
  
  *************************************************
  一名少年,一棵櫻花樹,紛紛落下的花瓣......就只是這麼簡單的構圖。
  
  雖說是少年,其實面孔已脫離少年的稚嫩,只是眉宇間尚未完全褪去的傲氣,昭示了他介於少年與成人間的模糊與曖昧--既有成人的英偉,又有少年般無憂的狂。
  
  一蕊櫻花瓣落在他唇邊,紅唇半開半闔,竟似要含入那嫩蕊般的挑逗。
  
  少年身上只穿著一襲單薄的無袖運動衫,站在櫻樹下的姿態,與其說像是一位專業的模特兒,倒不如說像是無意間闖入攝影鏡頭中,那樣不經意,卻又那樣強烈的存在。
  
  他是長得好看的--劍眉星目,完美的鼻樑,厚薄適中感覺要微笑的唇,還有一頭火焰般的髮--但吸引羅伊的不是這些,世上好看的面皮不少,身為攝影師的他對於美麗事物的定義比起常人來要嚴苛許多。
  
  真正讓他動容的是少年的表情 -- 一種像是要落淚,抑或是將要微笑的表情。像是壓抑著,又像是在燃燒;像是在傾訴,又像是沈默;看起來既堅強又美麗,卻又感覺到他脆弱得不堪觸碰--一個人體內,要怎麼存在這麼多相反的情緒;一個普通的人類,要怎麼呈現出這麼多相反的表情。
  
  海報下方的攝影師名字看來陌生,想必是沒什麼經驗的新手攝影師,那麼......就是這個少年是個天才囉?
  
  整幅構圖的右下角用漢字龍飛鳳舞地落款著『櫻。緋』。旁邊註記著化妝品公司的名字,和他們春季主打的唇膏--唇膏正握在海報中少年的手上,但不若他的唇配上櫻花來得吸引人--就某方面而言,這樣其實也達到了廣告的目的。
  
  羅伊的心,被這名少年緊緊地揪住。他知道,他畢生都忘不了這影像。
  
  時間是五年前,那時,羅伊˙喬納瑞是當代最傑出的景物攝影師,攝影界已經謠傳,今年日內瓦景物攝影的首獎,絕對非羅伊莫屬了--畢竟,在那個領域,已沒有比他更出色的攝影師,前輩沒有,新銳攝影師更遠遠不及。
  
  而,日內瓦攝影首獎,也一直是他對自己的期許。
  
  他喜歡攝影,尤其喜歡拍攝大自然,對他而言,大自然比這世間會動會呼吸的生物要吸引人多了。無論是壯麗的山景,洄瀾的水景,乃至於極地的荒涼景色,草原的脈動,沙漠的孤高,他全都一一去探訪,並留下一張張撼動人心的照片--人類自己因為瑣事纏身不去親近大自然,或者明明身在其中卻不懂得欣賞眼前的景色,反而每每震撼於一張小小的照片,這個事實讓羅伊覺得可笑。
  
  他不拍生物,特別是人類這種生物,既煩且吵要求又多--他不是沒拍過模特兒,但只拍過一次就讓他受不了。在鏡頭前搔首弄姿,他卻毫無按下快門的慾望--聽說那是世界知名的名模,他完全不懂她知名在哪,她的笑容無法帶給他欣快,她冷凝的表情無法帶給他震撼,比例完美的手腳與身材無法帶給他靈感--他不懂,人們口中關於這名女子的『美』,在哪?
  
  但現在,他懂了,這醒悟來得如此快又突然,他卻歡欣鼓舞地接受,他找到他之後攝影工作的目標--這名海報中的少年。
  
  他厚著臉皮打電話到化妝品公司詢問,輾轉找到了少年的經紀公司,他大膽地向對方提出想要為少年拍攝攝影集的要求--雖然他的專長是景物,但好歹也是世界知名的攝影師,作品遍及各種雜誌書刊網路,對方應該不會拒絕他才是,他想。
  
  很可惜,溫和的男中音一聽到他的名字,聲調中便含著歉意:「我知道您是世界知名的攝影師,但是『櫻』只是個新出道的模特兒,我想,還不是讓他出版個人攝影集的時候。」
  
  這是什麼意思?!羅伊瞠目結舌。他只看過沒什麼潛質的模特兒拼命推銷自己,沒看過這種拼命說自己還不成熟的模特兒。
  
  更何況,照片本來就是模特兒一舉成名的一個跳板,而攝影師更是鋪好這塊跳板的不二人選,這位經紀人......豈不是把『櫻』往成名的反方向推?!
  
  他覺得困惑,但不氣餒,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世界一流的人物攝影師,也許對方就是因為這點才拒絕他。
  
  從那天起,他開始研究人物攝影,開始拍攝他以前避之唯恐不及的模特兒,開始接時裝秀,拍人物攝影集。攝影界一片譁然,甚至有人暗諷他夢想比不過現實填飽肚子的壓力,畢竟人物攝影師一定是比拍攝大自然來得荷包滿滿、工作不斷。
  
  想當然爾,那年的日內瓦攝影首獎,沒有他的份。
  
  他覺得挫折,因為被誤解,因為沒拿到畢生所望的獎,也因為每天與他受不了的模特兒為伍,但是,他心中的鼓動在支撐著他:他一定要堅持下去,直到拍下那名少年。
  
  他始終注意著少年的攝影作品,並一件一件的珍藏起來,落淚的、笑著的、不羈的,少年的每一個表情,對他都是驚喜,他從不知自己原來可以從照片中人的表情得到這麼多感動與情緒。
  
  少年的經紀人還是一樣奇怪,他已經聽聞那經紀人拒絕許多國際知名公司的廣告要求,『櫻』只接平面廣告,電視廣告一律不碰,作品絕不能在美國或日本出版發行......簡直匪夷所思。但在美國和日本以外的國家,早有許多人成為『櫻』的信徒,但是『櫻』仍是一樣神秘,不論出多高價,一律不接受任何採訪。
  
  六年過去,憑藉著高超的技巧及對攝影與生俱來的才能,他又站上人物攝影師的頂點,雜誌們又稱讚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攝影師,在人物及景物都拿捏得這麼好,這些話,他以前總是會欣喜萬分地看待,現在倒是覺得心情很平靜,走過低潮之後,總覺得毀譽都隨他人了。
  
  就在幾個月前,他接到一通電話,那溫和的男中音竟像是六年來都從未變過。
  
  「您好,羅伊˙喬納瑞先生,我是『櫻』的經紀人,非常冒昧打擾您,我想請您幫『櫻』拍攝一張照片,請問您現在......還像六年前一樣想拍『櫻』嗎?」
  
  羅伊覺得自己的心臟一下子跳至喉口,他雙手顫抖地幾乎握不住話筒,眼眶泛紅,他必須拼命深呼吸才擠得出一點聲音。
  
  「天啊天啊,我......我當然非常樂意!就跟六年前一樣樂意!」
  
  「是嗎?」男中音帶著笑意,像是很滿意他的回答。
  
  「請問......是『櫻』要拍攝什麼樣的廣告需要我當攝影師嗎?」
  
  「是的,櫻將會接下Tag Heuer的邀約拍攝新一季的代言廣告,我十分誠摯地邀請您擔任這支平面廣告的攝影師。當然,Tag Heuer公司那兒久聞您的大名,若能請出您來拍攝,對方當然是萬分樂意。」
  
  「天啊天啊,我願意!我當然願意接!」不管是什麼公司他都沒聽進去,他滿腦子只有:能拍櫻!能拍櫻!
  
  「啊,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件工作想請問您有沒有興趣?也是與櫻的攝影方面有關的。」這次的嗓音多了點試探,似乎有意要看他的反應。
  
  「請說請說!只要是能夠讓我拍攝『櫻』,我都非常樂意!」
  
  「是嗎?」對方笑了,很清澈的聲音。「那麼......我想麻煩您,幫『櫻』拍一張能奪下日內瓦人物攝影首獎的照片。」
  
  「?!!!!!!」
  ***************************************************************
  六年來,他一直幻想當他見到少年本人時,會是怎樣的一個情景,但幻想終歸是幻想,一旦跳到了現實,仍是美好得讓他覺得他下一刻就要昏厥過去。
  
  「櫻」比他想像中的還要高大,身上的肌理線條分明,唯一有點改變的是,六年前的他,在海報中看起來還像個運動員,現在,經過刻意的線條鍛鍊,已經是個模特兒的身骨了。
  
  但那張臉,仍是沒有太大的改變,混合了成熟與狂野,笑起來卻帶著滿滿的純稚--「櫻」在這個染缸般的圈子打滾了六年,笑容卻是騙不了人的毫無雜質--不只是符合羅伊的幻想,簡直比幻想中還要好千萬倍以上。
  
  耳邊又想起那神秘經紀人的聲音:「請記住,合約的內容是不能讓『櫻』以正面入鏡,除此之外,側面、背面都可以,我知道你曾是著名的景物攝影師,所以,如果你想用櫻來襯托景物也無所謂,總之,最終的期望,是這張照片能拿下日內瓦攝影首獎,這樣......可以嗎?」
  
  天啊天啊!當然可以啦!
  
  他抱著話筒泣不成聲,連話都已經說不出來。他的夢想......原本以為再無實現的一天,卻只讓他等了六年就等到,實在太值得了!
  
  決定接下這項挑戰之後,他第一次與櫻本人通電話,內心竟像初戀少年一樣忐忑。
  
  「喂~是......櫻嗎?」
  
  「啊~你是羅伊大叔嗎?哈哈~我聽說這次拍攝的事了,請問地點是在哪?我好早點定機票。」
  
  大叔......臉上垂下三條線,其實......他並沒有很老好不?
  
  不過,對方像南島驕陽般燦爛的聲音,輕易地讓他的心情飛揚了起來。
  
  「櫻,我想問你,你有沒有最想去或最懷念的地方?」
  
  電話那頭驀然沈默了下來。讓羅伊有種自覺說錯話的感覺。
  
  「對不.......」雖不知說錯了什麼,但羅伊下意識地覺得該道歉。
  
  「我最想去湘南海岸。」電話那頭異常平靜的聲音又突然響起。
  
  「那是在......」嗚嗚~他在櫻面前丟臉丟定了,連櫻最想去的地方他都不知道是哪個國家?
  
  「日本。」很溫柔的語氣。「我的故鄉。」
  
  所以,此時此刻他們一大票人馬,包括燈光師、造型師......全都來到了湘南海岸。
  
  今天正好是上班日,海岸邊冷冷清清,不似以往衝浪客和釣魚愛好者摩肩接踵的盛況。徐徐的海風夾帶著鹽味吹來,所有工作人員都精神一振。
  
  櫻任憑著化妝師與髮型師在自己身上妝點,金色的眼眸恍惚的、無焦距地落在遠處海面的某一點。
  
  「喀擦!」「喀擦喀擦!」.......
  
  原本只是一聲,後來越來越頻繁,六年來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快門聲讓櫻拉回思緒。一轉頭就看到眼睛很漂亮的大叔在對著他猛按快門。
  
  他露齒一笑,覺得這傢伙真是個工作狂。結果卻引來更緊湊的快門聲。
  
  「大~叔~我妝都還沒化好,你現在拍本天才會不會太早了點!」他朝他擠眉弄眼,然後毫無形象地仰頭大笑。
  
  對羅伊而言,櫻的每個表情與動作都是一張張精彩的照片,拿著相機的手就像成癮者般微微顫抖,他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按下快門--攝影師的強迫症,見到美好的人事物就想留住。
  
  櫻又打了個很醜的哈欠。終於止住了他按快門的手。
  
  他從相機探出頭來,轉過身去不知道找些什麼,然後,捧著一顆籃球。
  
  櫻定住。在場工作人員也定住。雖然原因不太一樣。
  
  在場工作人員心想:天才攝影師想法也太與眾不同了點,海邊與籃球???
  
  櫻則是神色越發恍惚,金眸蒙上了一層晦暗。
  
  「那個......我問過你的經紀人,你最喜歡的休閒活動是什麼,他跟我說......是打籃球。」說完,他自覺有點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一聽到籃球就覺得”that’s it!”然後,就真的帶了一顆籃球來。
  
  「櫻......我想拿到日內瓦攝影首獎,但我更想拍真正的你,因為相片是騙不了人的,開心的或傷心的事都會顯露在照片上,我希望你作你自己,所以帶你來懷念的地方,給你籃球,我一直相信,自然不修飾的出現在照片上,才是最美的。」拿到首獎,不只為自己,也為了『櫻』,他勢在必行也勢在必得。
  
  櫻笑了,是像南島驕陽一樣熱力的笑,他從沙灘椅上一躍而起,拿過籃球,就像個孩子一樣往海邊衝去。在海風吹拂下,運球、跳躍,開心的像個大孩子。
  
  燈光師欲跟上去,被羅伊擋了下來。「不用,今天的夕陽正好,不用打光了。」
  
  原本吹好的頭髮,被頑皮的手抓亂,他仰頭,頸部的線條柔美,看著被半拋在空中的橘紅色球體微笑,金色的眼眸好像透過籃球看到了什麼般閃閃發亮;夕陽灑下橙暉,小麥色的肌膚漾著水光,連帶地將他的側臉襯得無比美好,好似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他憂愁的人事物--只要有籃球。
  
  這張照片如今掛在日內瓦攝影展的會場,照片下貼著紅紙條,上頭寫著冰冷黑色的『首獎』兩字。照片的主題是「年少」。
  
  *************************************************************
  小番外:
  
  「仙道!你哪找來的攝影師?!你看看他給的這是什麼劇本,這是人類作得出來的嗎?雖然我是天才,可是也絕對不可能做出什麼『像是要流淚,又像是要微笑』的表情吧!」八輩子沒聽過這種要求。
  
  梳著沖天髮型的男子仍是一貫溫和的微笑,笑中卻摻雜了一點莫可奈何。
  
  認識這個傢伙五年,他必須承認他是他人生中僅見的大麻煩。
  
  「櫻,講話客氣點,他是我表弟。」微笑安撫旁邊顯然很不安的年輕小伙子,卻無法止息紅髮男子的暴走行動。
  
  「我是男的耶!」暴躁地拉扯已經夠亂的一頭紅髮。「我為什麼要拍化妝品廣告啊?!」就算是模特兒也是有自尊的好嗎?
  
  「我要再次提醒你,櫻,你的契約在我們公司手上,你如果不乖乖工作,就沒有薪水可拿,懂嗎?」
  
  「懂啦懂啦!」毫不客氣的賞他幾個大白眼,這傢伙當了總裁就文謅謅的,有夠討人厭!「問題是那個表情我作不出來!能不能換個簡單點的!」
  
  仙道瞄了一眼劇本,讚許地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這畫面......光想像就很唯美......不過前提是要先搞定那顆不定時炸彈。
  
  話說他表弟可是哈佛藝術學院的高材生,雖然掌鏡的年資不高,但是關於意境的營造可是一等一的,現在卻被這個沒修養的傢伙嫌棄,唉,他真對不起大老遠被他哀求來的表弟。
  
  「作不出來?」他走向櫻。『啪!』地一聲將一張紙直接貼向他臉上。「看著這個就作得出來了。別忘了拿著唇膏。」不愧是生意人,一切以生意為重。
  
  「什麼東......」他無語。望著手中照片裡,穿著十號球衣的自己,還有那站在他身邊,與他一般高的黑髮男子。
  
  他還記得,那時他藉著身形的掩飾,想要偷牽起他的手,結果被他狠狠地幹了一拐子;他還記得,那時他背傷初癒,黑髮男子開始積極地搶籃板球......是為了他,他知道......他還記得,當他離開那間他們一起生活了四年的房子時,他狠狠咬住手臂,告訴自己不要哭,那一圈齒痕,現在都還遺留著......他記得......記得這些已沒有什麼用,有些人,本就不該在一起,他不是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的那種人,也不希望對方是。
  
  眼睛已有澀意,他連忙調開視線,不敢再看.......一陣風吹落了一群花瓣,他在花雨中駐足,身邊不再有每年陪著他看櫻花的那人......
  
  「喀擦喀擦喀擦!」連響好幾聲的快門聲,讓他轉頭看向攝影師,對方正用驚訝的眼光看著他。手指不離快門。
  
  他看向仙道,仙道向他比出大拇指,笑得比平常更開懷。
  
  原來.......『像是要流淚,又像是要微笑』的表情,就是思念一個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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