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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怪物

  等到那群孩子終於覺得欺負一個懶得說話連求饒都不會的孩子算不得什麼有趣的事情而紛紛離去的時候,西弗勒斯從地上爬起來,將自己身上的髒東西拍去。他打不過那麼一幫以十四五歲的孩子為首的混混,他只能抿緊嘴唇,不讓自己的驕傲在呻、吟求饒中轟塌。

  住在蜘蛛尾巷的人都知道小斯內普和他陰沉孤僻的老媽一樣是掃把星,連他的爸爸都這麼說,那麼他就一定是一個怪物無疑。就算是強盜□酒鬼賭徒雲集的貧民窟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而爹不疼媽不愛的他逃不過是最下等的那一類——不,愛琳並非不愛她,但是她更愛那個酒鬼托比亞,為了他,她連自己都不在乎了——很早的時候,西弗勒斯就學會了,面對毒打、欺淩、侮辱,既然反抗不過,那就沉默以對。

  疼痛、憤懣、傷心過後,他依然是驕傲的。

  抽出懷中的書,很好,雖然它是一副破破爛爛的樣子,但它沒有變得更壞,顯然從剛才的單方面的毆打中倖存了下來,感謝它的主人一直把它護在懷裏吧。這是一本初級魔藥通識,是愛琳曾經的課本,被西弗勒斯從地下室裏偷偷翻出來的。地下室裏有很多類似於這樣的不屬於麻瓜(西弗勒斯從某本書上看到了這個詞語)的東西,比如不知道什麼用途的坩堝和長長舊舊的袍子,比如儲存在玻璃器皿中的奇形怪狀的生物和描述著神奇事件的書本。西弗勒斯從來沒有見過愛琳動用過這些,儘管他確信這些東西本該屬於他的母親。而托比亞即使進入地下室也對這些東西視而不見,西弗勒斯猜測,大概是因為這些東西被施了麻瓜驅逐咒或是別的什麼的。

  這是1967年的麻瓜倫敦,西弗勒斯今年七歲。他和他的母親一樣是一名巫師,但和他放棄了巫師驕傲的母親不同,他正在偷偷而努力學習著那些神奇的知識,就像饑餓的人撲在一塊香甜鬆軟的大麵包上。他被毒打,來自酒醉的托比亞或者來自街頭巷尾那些惡意的孩子;他經常饑寒交迫,愛琳賺得極少的錢總是被托比亞丟到酒桶中去;他沒有朋友,因為他是眾人眼中的怪物,比黑貓更加不祥。但是,無論是傷痕累累,還是餓得胃疼,無論是何樣的羞辱,還是永遠孤寂,西弗勒斯依然有著自己的驕傲。

  ——他是一名巫師。

  西弗勒斯不願意承認,但他的確就像是抓著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樣堅持著他的僅剩的驕傲。這會是他的救贖,他的未來,他的希望。他總有一天會告別現在的生活,只要堅持下去。他總有一天會強大地足以保護自己,並且證明自己。

  愛琳不許西弗勒斯在家裏看書,因為如果這被托比亞看到了,又免不了一頓毒打。但是西弗勒斯有著自己的秘密基地,那是兩棵橡樹之間的一小塊空隙,只要他鑽進去,濃密的草叢就可以把他藏好。比起正常發育的七歲的小孩子,常常挨餓的他顯得瘦小得多,但這有利於他將自己更好地躲進陰影裏。

  西弗勒斯喜歡那裏,沒有咒駡的托比亞,沒有哀怨哭泣的母親,沒有形形□但都帶著惡意的面孔,就算夏天這裏蚊蟲多了些,冬天的時候又透風,但那又怎麼樣?這是他僅有的,僅有的屬於西弗勒斯一個人的小天地。他在這裏可以假裝自己像一個王子,儘管全世界也許沒有哪一個王子會比他更落魄了。

  西弗勒斯走到那裏的時候,四下看了看,然後迅速撥開草叢鑽了進去。他這才深深地呼了一口氣,略微放鬆了下來。那幫該死的挨千刀的混蛋們,他們下手從來不知道輕重,西弗勒斯覺得自己胸口那裏有一種悶悶的疼痛,他還記得在剛才躲閃不及的時候,這裏被外號叫做大棒槌的胖子尤金狠揍了一拳。

  哦,這沒什麼,過幾天就會好的。西弗勒斯在心底安慰自己。你可沒有多少時間了,在托比亞回來之前,你必須得趕回去。所以,現在,拿出書來,別像個小姑娘一樣,為了這一點點痛苦就忍受不了掉眼淚的,如果效率不錯的話,說不定今天還能看上十頁。然後在去酒吧後院洗杯子的時候,可以背著這些內容用來打發時間。

  西弗勒斯選了一個靠著樹幹的位置坐下來,哦,下一秒他跳了起來,他似乎坐在了什麼東西上。西弗勒斯翻開那一塊的草叢,啊,是一條鏈子,細細的染上了泥土的顏色,一看就知道是不值錢的貨色。但是那小掛墜卻長得很討喜,是一個墨色的圓環,材質似乎是某種石頭,極為通透的樣子。環的中央盤亙著一條銀色的小蛇。

  西弗勒斯幾乎是在看到這條項鏈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它,這太符合他是審美了——好吧,雖然這麼說有些奇怪,一個住在骯髒貧瘠的蜘蛛尾巷的孩子說審美,就好像是一個終日以幹硬面包果腹的人說起世界美食料理——不過,西弗勒斯把鏈子放在了一邊,這不是屬於他的東西,儘管他不知道是誰將它遺落在這裏,但無論如何,他不能帶走它。

  西弗勒斯拿出舊書認真地看起來。陽光透過樹間的縫隙隱隱綽綽地落下來,落在他油膩膩的頭髮上,落在他營養不良顯得蠟黃的臉上。愛琳的衣服即使是改小了,穿在西弗勒斯的身上也顯得極為空蕩,尤其是堅持不使用魔法的愛琳,她的繡工實在算不得太好。過了兩個小時,西弗勒斯將手中的課本收起來。他再一次看了一眼那個漂亮的小掛墜。

  “但願你不是被你的主人丟棄的,你這麼漂亮,或許他現在正在心焦地找你呢。再見。”七歲的西弗勒斯在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他的心裏還存在著希望——這種希望在未來他真正開始接觸巫師界,唯一的好朋友莉莉身邊有了別的比他重要的朋友,而他身為混血在斯萊特林舉步維艱之後,才真正地被打破,他在那時才確定他身為巫師的驕傲其實並不堪一擊,驕傲本身來源於強大,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開始用毒舌和陰冷來武裝自己——現在的小西弗勒斯,他在某些時候,比如只有他一個人時,還是一個心存溫柔的孩子。他也許怨恨過,怨恨他的家庭,怨恨這個社會,怨恨那些帶著惡意的人群,但在他的心底,他依然留著未曾熄滅的火種。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雖然善良在蜘蛛尾巷可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雖然這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西弗勒斯回到家,將課本藏好,然後前往酒館去做雜工,托比亞在這裏欠了為數不少的酒錢,當催款人找上門來收賬的時候,愛琳根本拿不出那麼多的錢來還給他們。愛琳沒有麻瓜的文憑,她做的那幾份小工只能勉強糊口的,於是只能由西弗勒斯去他們店裏打工抵債。

  哦,這沒什麼,至少在這裏還能吃一頓飽的,西弗勒斯安慰自己。儘管他的食物往往是客人們吃剩下的。但那又怎麼樣呢,他現在要做的不過是努力活下去罷了,活下去才能有以後。如果被托比亞打死,或者被餓死,他情願這麼掙扎著活下去。活下去,才會有以後。

  西弗勒斯洗著堆成小山一樣的酒杯和盤子,儘管他沒有工資,但是酒吧的老闆還是覺得收不回賬款的自己虧了,所以在西弗勒斯來這裏上班之後,他就將另外兩個臨時工給辭了,現在小西弗勒斯需要做原本屬於三個人的工作。

  “補血劑的原料是……要注意攪拌的先後順序,不同的攪拌過程將得到不同的後果……尤其要注意,在熬煮的第三十分鐘,需要將魔力緩緩注入攪拌棒中……”西弗勒斯小聲地背著今天所讀到的書上的內容。他的胸口有些疼,這讓他抬胳膊的動作顯得有些困難。

  “動作快一點,小鬼!你是替你的父親來這裏抵債的,而不是來享福的!該死的賠錢貨,我還得倒貼一份晚餐,這麼下去,你連你父親的利息都還不完,別說本金了!”刺耳的聲音在西弗勒斯的頭頂響起來。靠近蜘蛛尾巷的酒吧算不得什麼特別正規的地方,前臺後院只隔了一個小簾子,那個長相肥碩的老闆就通過簾子的縫隙隨時隨刻地監督著西弗勒斯的工作。

  “嘿,要我說,這孩子長得一點都不像托比亞那死狗,該不是他媽媽哪里帶來的野種吧!哈哈,托比亞打得夠狠的,聽說還喜歡用鍋鏟敲他腦袋……”吧臺上有個人大大咧咧地談論著,西弗勒斯聽出他的聲音,這是他的鄰居老漢克,一個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去路邊接客的賭徒。聽說他的老婆是撞牆自殺的,在他把他老婆輸掉的那一天。

  “長得像托比亞,他就不要這麼辛苦的洗盤子啦。聽說富人們都有些奇怪的愛好,他要是長得好看,讓他去陪人家睡一晚,說不定那錢就夠托比亞喝死在酒桶裏了。”

  “七歲的看上去長得才像四五歲的乾癟小子有什麼好抱的,要我說自然還是大波辣妹夠味兒……”猥瑣的笑聲中帶著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欲、望,引得一片呼哧呼哧地附和聲。

  “哧,你這就不懂了吧……有錢人就是有些變態的愛好……哎呦,托比亞你來啦,怎麼今天又有錢喝酒了?”

  “我有錢(西弗勒斯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然後是錢袋被砸在吧臺上的聲音,裏面有幾個硬幣叮咚作響,不用想也知道,是從愛琳那裏奪來的),來,我請大家喝一杯……”

  然後又是鬧哄哄的哄笑聲,人人都在讚揚著托比亞的慷慨,儘管他們一轉身之後就又會特別看不起這個毫無本事只會打老婆的窩囊廢。酒吧的老闆要托比亞先還錢,托比亞尖著嗓子喊:“我不是把那小混蛋賠給你了麼!”或許是老闆又嘟囔了幾句小孩子幹活不利索什麼的,托比亞拍著桌子說:“你儘管使喚就好!那小雜種就是欠打!”

  西弗勒斯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就好像什麼都沒有聽見。他已經不會對這個男人有著更多的期待了,儘管在三歲之前,他還管他叫爸爸。

  接下來幾天,西弗勒斯每次去他的小基地的時候,都能夠看見那個小掛墜依然躺在那片草叢裏。也許,它也被人遺棄了,無論它的主人在這之前有多麼喜歡它,或許現在它的主人已經找到更喜歡的,而它就被遺忘在這裏。某一天,西弗勒斯帶了一塊乾淨的破布,他將那條鏈子仔細地擦乾淨了。

  “也許我可以用你去換兩個小蛋糕……我從來沒有吃過鬆軟的小蛋糕,也許三歲之前吃過,誰知道呢……甜食會讓人軟弱,也許我不該奢求什麼……你看,即使除了毆打辱駡一無所有,我也長到了七歲了,再堅持四年,我就可以離開這裏,去一所全是巫師的魔法學校……”西弗勒斯喃喃自語。昨晚托比亞再一次回來問愛琳要錢,可愛琳拿不出更多了,托比亞把屋子翻得一團亂,最後從枕頭中找到最後的幾英鎊,全部拿走了。那是愛琳偷存起來的,留給今後幾天的伙食費。於是,從昨晚開始,西弗勒斯就餓著肚子。

  “我覺得我現在能吞下一頭牛。”西弗勒斯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他感到胃部火辣辣的疼痛,像是有一個鑽子在裏面使勁地攪動著。他跪在地上,捂著肚子將自己蜷縮成一團兒,額頭抵著草地,冷汗順著他油膩的半長髮滴落在草地裏。

  也許他就要死了,誰在乎呢。

  ☆、小天使

  西弗勒斯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他發現他再一次掙扎著活了下來。這真是一個幸運卻又不幸的消息。他的全身都汗津津的,那是因為太過疼痛而出的冷汗。他的手心有些輕微的刺痛感,西弗勒斯低下頭,發現他可能在陷入昏迷之前,為了排解疼痛而太過用力地緊攥著拳頭了,那個小掛件上的蛇尾部分有點尖,在他無意識的時候,被他用力刺入了掌心。

  西弗勒斯看著那個流血的傷口歎了一口氣。他等下還要去洗盤子呢,手上的傷口在接觸到冷水和劣質的洗滌劑時,一定會一直疼下去的。但是,這有什麼辦法呢,他還是應該要去做那份無休止的工作,否則那些人一定會去找媽媽的麻煩的。

  手指從空氣中劃過,時間顯現是西弗勒斯學會的第一個魔法。書上說,這個魔法原理淺顯,即使是體內只有微小的魔力也能夠將它發揮出來。這也是唯一一個在沒有得到魔杖前,適合小巫師們學習的無杖魔法。其他的,就算是清理一新,魔力迴圈沒有穩定的小巫師們最好都不要輕易嘗試,要是因此引發魔力暴動就不好了。當然,如果能夠給小巫師們提供長輩使用過的相對而言比較契合的舊魔杖,比如說某些傳承久遠的貴族家庭,那麼小巫師的學前教育就會豐富很多。

  西弗勒斯一直渴望著能有一根舊魔杖,可以使他和魔法界的關係能夠聯繫得更緊密一些,但是遺憾的是,愛琳的魔杖早就被托比亞折斷了。啊,想得太遠了些,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他要在四點之前趕到酒館裏去,然後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點。西弗勒斯嘗試著站起來,他的胃沒有先前那麼痛了,但還有有一些不舒服。

  將掛件放在了地上,這不是屬於他的東西,他不能把他帶回去,也不能把它換做吃的。他是一個酒鬼的兒子,他可以被那些人叫做小怪物,但是他不是小偷。他從來沒有放棄,去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哦,瞧瞧,這是我們的小斯內普先生,瞧瞧你現在的髒樣子,快去洗洗……”酒吧的老闆反常地沒有嫌他來得晚,反而試圖帶著他繞過後院,朝後面的那一排住房走去。

  西弗勒斯謹慎地退開一步,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人,像一隻狼崽子一樣。生活用它粗糙的染著鮮血的表面教會了他,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而蜘蛛尾巷中更是沒有多少好人了。哦,這話說得並不嚴謹,如果你有錢,有著大筆大筆的英鎊,你會發現就算是住在巷子中第三棟房子裏的那個兇狠的大勞倫——據說在那之前,他曾經是有名的拳擊手,他在粗壯的左手臂上紋了整幅耶穌受難記——也能在你面前溫順如一只小綿羊一樣。

  “別緊張,小東西,我並沒有打算對你做什麼。但是,必須要說,今天這裏會來一個大客人,我不能讓我的員工看上去邋裏邋遢的,這簡直就是敗壞了酒吧的整體素質!”費羅舉著雙手保證,他再一次嫌惡地看了西弗勒斯全身的打扮一眼。

  西弗勒斯沉默著將整個破破爛爛的酒吧環視了一遍。他不覺得自己髒兮兮的,有哪一點和整個髒兮兮的酒吧產生違和了。油膩膩的吧台,陰沉沉的角落,佈滿垃圾的地面,在柱子後面,或許還有肥頭大耳的男人們和廉價的女人們狂歡之後留下的某種液體。

  “聽著,無論如何,今天你要把自己打理乾淨一點,這是命令!仁慈的上帝啊,我真不敢相信,你有多久沒有洗澡了。”費羅把小男孩推進了一間漏風的小浴室裏,只用了四塊木板隔起來的小空間,連屋頂都沒有。費羅抓住小男孩的胳膊,擰開水龍頭,冷水從頭頂澆下來,西弗勒斯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好了,乖乖地,把自己洗乾淨了,尤其是你那油膩膩的長髮,洗三遍,不不,好好洗四遍以上……”費羅那肥碩的身軀使得浴室中的空間有些小,他擠了擠,最後決定還是先出去。然後飛速地從不知道哪里拿出來一套小衣服,從門縫中塞進去,口裏念叨著:“這是給你的,全新的!感恩吧,你這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

  西弗勒斯慢慢地清理著自己,他的確需要好好洗一個澡了。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會乖乖聽費羅的話。這很奇怪,尤其是放在他面前的新衣服。喜歡在啤酒中摻水用次酒裝好瓶的吸血鬼費羅會捨得給他買新衣服?這絕對不可能!但是,費羅的確這麼做了。所以,不難總結出,費羅可以從給他買衣服中得到更優渥的回報。

  會是什麼呢……他不過是一個小孩子而已,沒有技能,沒有金錢,沒有家世,費羅可以從討好他中能得到什麼呢……西弗勒斯皺著眉頭。

  “洗好了沒有?”費羅在外面敲著門。

  “是的,先生。”西弗勒斯關了水龍頭,應了聲。

  費羅打開門,立即就黑了臉:“我不是給你把新衣服拿過來了麼,你怎麼不換上?”

  西弗勒斯攥著他穿在身上的被淋濕的破衣服的衣角,低著頭,有些惶恐不安地說:“可是,先生,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因為我沒有什麼可以償還的。”

  有什麼東西涼涼的,觸到了他的下巴。西弗勒斯感覺自己的下巴被挑了起來,那是一柄拐杖的尖端,順著拐杖望過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小眼睛的男人。西弗勒斯感覺那個人皺了皺眉,有些不高興地說:“這樣的貨色……”

  費羅搓著手,有些局促地說:“這不是可以簽死契麼,說起來,才幾十英鎊,買一條命,這可不是什麼虧本的生意。”

  “你能夠做得了主,確定沒有任何麻煩?”那個男人的語氣中帶著某種不屑。

  “當然當然,要知道,是這孩子的父親自己決定的,我不過是一個中間人罷了。”費羅急急地表態。

  西弗勒斯大概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那個男人,那個叫做托比亞的男人,終於忍不住把自己賣掉了!呵呵,他早就對他沒有任何期待了,不是麼?所以這沒什麼,這真的沒什麼,儘管他從此再也沒有家了,但這算不了什麼。這麼想著,儘管一直在用重複的話語安慰自己,西弗勒斯的手卻緊緊攥成拳頭,眼中帶著濃重的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悲哀。他瞧著兩個人旁若無人的談判,只為了讓他賣出一個更“合理”的價格,終於瞧準時機,狠狠推了費羅一把:“滾開!我是我自己的,誰也沒有權利把我賣掉!”

  按照西弗勒斯的計畫,他本應該可以飛快地跑掉的,但是他忘記他已經餓得太久了,而且,再怎麼說,他不過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他只覺得脖子上一疼,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撲過去……他徹底暈了過去。

  西弗勒斯是被胃疼弄醒的,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類似於地下室裏的地方,陰暗潮濕,還帶著一股黴味。他被關在一個小單間裏,放眼望去,這裏有好幾個小單間,每一個裏面都或躺或坐著一個小男孩。他被人粗魯地摔在地上,他的眼前擺著一盆食物,看上去不錯,至少比費羅酒吧中客人吃剩的那些更好一些。聞著誘人的香氣,西弗勒斯狠狠地咽了咽口水。但是他沒有動。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的,從蜘蛛尾巷出來的西弗勒斯對此再清楚不過。他得先弄清楚自己的處境,誰知道芬芳的玫瑰最後會不會用刺刺死採擷的人。西弗勒斯右邊的隔間裏坐著一個神情呆滯的男孩,而他的對面有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正在用額頭撞牆壁,嘴裏竭斯底裏地在喊著什麼。他的目光又看向左邊,左邊隔間裏躺著一個光裸的男孩,透過鐵欄杆,他能看到那個男孩背上都是縱橫交錯的鞭傷,還有一些深紫色的印記,肩膀上有牙齒咬出來的深痕。目光隨之往下,西弗勒斯的目光驟然一縮,那是……他知道,鄰居老漢克會讓他的女兒去路邊接客,然後用這種噁心的收入來充作他的賭資。他聽說過,有些人喜歡玩弄男孩,富有的而又有著變態嗜好的人會偷偷養上一群。他記得,他被費羅賣掉了,而這一定是經過托比亞的同意的。所有的事情串成一塊兒,真相呼之欲出。

  西弗勒斯用一種極為空洞的眼神注視著隔壁男孩紅色和白色液體混合成一團的股間,那裏的傷勢很嚴重,而那個男孩一動不動,或許已經死了。或者生,或者死,沒什麼可怕的,曾經被叫做父親的人如禽獸一般將他賣到了這裏,這也沒什麼可怕的,但是他不能以這種□的方式死去!絕對不能!

  他感覺心口有一陣猛烈的疼痛突如其來,在這種仿佛撕裂內臟的疼痛下,胃疼的感覺都變得不怎麼明顯了。他的心臟在哀鳴,他的眼睛乾澀到極致,反而流不出淚水。那種疼痛最終如脫韁的野馬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刁鑽地遊走,地下室中其他的清醒一些的男孩都瞪大了眼睛瞧著這個新來的瘦小的人兒。哦,那是什麼神奇的能力,所有的東西都漂浮在空中,連堅固的鐵欄杆也似乎要脫離了地面,他們能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壓迫感迎面而來。那些孩子想喊救命的,可是在某種巨大的能量的壓迫下,他們甚至連張開嘴都做不到。

  地下室的劇變引發了上面樓層的坍塌,但是卻又沒有引起周邊的屋子的顫動。很快,被懷疑是小型炸藥爆炸的狀況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報警。而員警迅速出動之後,他們沒有查探到炸藥的源頭,卻在地下室發現了一些長期受到性侵犯的被拐賣的小男孩,很奇怪的是,地下室雖然被破壞得一塌糊塗,但是這些瑟縮的男孩們竟然一個都沒有被磚頭砸到,或是被鋼筋戳死。這不能不說是奇跡。

  員警逮捕了一系列的罪犯,並且為那些受侵犯的孩子們找了心理輔導醫師和日後的去處。但是他們對於爆炸的起因依然一無所獲。膽子大一點的孩子在做筆錄時,說到他們中有個新來的男孩有種特殊的能力,這一定是上帝派來拯救他們的天使。如此匪夷所思的證詞加上的確找不到他們所說的那個男孩,這件事情最終被判定是意外,而小孩子們一定是在長期的壓迫中產生了錯覺。

  “我們曾經遇到過一位黑髮的小天使,他看上去那麼瘦弱,但他真的是一位天使。他用自己的能力拯救了大家,卻在最後的關頭能力耗盡而化成了光芒。從那以後,每當我仰望星空的時候,我都會告訴自己,曾經有位善良的天使守護過我們,那些微弱的星光會是他給予我們的永遠的安慰。他犧牲自己給了我們全新的生活,所以無論我們遇到了什麼,我們都不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堅持下去,堅持下去,讓天使的犧牲成為有意義的。”——很多年以後,西弗勒斯曾經在某本雜誌上看到過某位偉大的作家去世之後遺留下來的書信選刊,人們都猜測這段疑似童話的文字是在比喻什麼,而他也並不知道這位受人景仰作家所說的那位天使指的就是自己。他不知道,在他因魔力暴動而陷入昏迷的時候,有幾道光從他胸前的項鏈中發出,保護了同在地下室的那些孩子,而他也的確如他們所見的那樣,在光芒中消失了。

  ☆、異域之境

  西弗勒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再一次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舒適的床上,蓋著溫暖的被子,被子中似乎有陽光的味道。他立刻驚嚇般地徹底清醒過來,想要坐起來,卻又在疼痛中摔回了床面。

  被面的質地很好,滑滑的,他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但是他的動作在一起僵硬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然光著身子。昏迷前的景象一點點滲入腦海之中,他僵著動作,將被子緩緩地掀開……什麼都沒有,雖然他能夠感覺到疼痛,但身體上真的沒有任何的傷口。那個難以啟齒的地方也沒有被人碰過。所以,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他的脖子上戴著那枚蛇形的圓環小掛墜。西弗勒斯分明記得自己最後一次碰到小掛墜,是躲在自己的小天地裏,由於太過疼痛而緊攥著它,甚至把手心弄破了。可他在離開那裏去費羅酒吧工作的時候,明明將掛墜留在原地了,現在為何又出現在自己身上呢?

  西弗勒斯開始四下打量這個屋子,這是一間不大的木質的小房子,無論是雕花的桌椅,還是掛在牆壁上的畫,都帶著一種濃厚的異域風情。神秘,然而靜謐,莫名地,西弗勒斯就是能感覺到某種程度上的安心。陽光從視窗伸進懶懶的觸鬚,透過那扇窗,可以看見窗外一點點的綠色,再遠一些,是一抹潔白的雪山。西弗勒斯收回目光,發現床頭放了一件衣服,寬鬆的款式,但看得出來應該是他這個身形穿的,他匆匆地把袍子套在身上。

  每做一個動作都讓他覺得疼痛,這種疼痛是深埋在血肉之中的。西弗勒斯意識到,他可能在昏迷前魔力暴動了。他的第一次魔力暴動使得托比亞視他為怪物,從此童年只剩下無休止的打罵。而這一次,也許魔力暴動損害了他的身體,所以他現在才會這麼難受吧。也不知道,除了疼痛之外,魔力暴動還造成了什麼別的嚴重的後果,想到這裏,西弗勒斯神情一黯。他在書上讀到過,小巫師的魔力暴動甚至會毀了一個人,使他從此變成啞炮。要是自己真的變成了啞炮,那從此以後,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西弗勒斯掙扎著爬起來,穿好布鞋,這鞋子也很合腳。桌子上放了一碗白粥,散著香氣。其實西弗並不認識那是什麼,他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食物,甚至都從來沒有見過盛食物所用的器皿。碗下面壓了一張紙,西弗勒斯拿起紙張,他不認識那上面的字,方方正正,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寫意風流。

  也許,這是主人留下來的訊息?西弗勒斯猜測,他的肚子咕嚕嚕地想著,猶豫了一下,拿起勺子,卻又放下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可以知道的是,他一定離開那個骯髒陰暗的地下室了。也許是魔力暴動引起的幻影移形,在那之後,他被這個屋子的主人給救了。但是,現在屋子的主人不在,如果他自顧自把食物吃了,會不會太失禮了?

  “Excuseme?”西弗勒斯問到,可是除了他自己的聲音,他沒有得到任何回答。西弗勒斯走到門口,推開門,眼前的風景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這是一個不大的院子,一塊一塊地分隔開,種了一些不同的蔬菜瓜果。再遠一點,是一片綠瑩瑩的植物林,西弗勒斯不認得那種植物,只覺得很好看。更遠一些,就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落滿積雪,好像春意只被籠在這小小的庭院了。放眼望去,視野極為開闊,遠山只剩下淡漠的幾筆,但是偌大的空間卻只有這一戶人家。

  西弗勒斯猜測他或許都不在英國境內了,那麼這裏是哪里呢?這裏的主人又是誰呢?他又大著聲音詢問了幾句,可是都沒有回答。他只好退回屋子裏,瞧著那碗白粥,終於下地決心將它吃下去。他實在是太餓了。如果主人會因此生氣的話,他可以幫他做活來抵債的。生活總不會比在蜘蛛尾巷更差一些。

  但是等到西弗勒斯把食物都吃完了,屋子的主人卻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西弗勒斯局促著,雖然在這之前安穩地睡了一覺,但是他的身體太過虛弱,吃飽了之後雖然身體溫暖了起來,可是也變得更加困乏。他一直努力地克制著,想要恭敬地坐著等主人回來,可是他的眼皮卻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抱起了他,那是一種很安心的感覺,睡夢中的西弗勒斯幾乎要為此落下眼淚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像這樣靠近一個溫暖的懷抱了,托比亞在看見他的時候往往都是賞給他一腳踢,踹在大腿根部,或者踹在屁股上。而愛琳在生活的重壓和托比亞的肆意侮辱下,眼神空洞,也許木訥的她已經沒有太多氣力來愛護自己的小孩了。西弗勒斯告訴自己,他不需要所謂的關愛,他也不需要人們的善意,真的不需要,統統都不需要……但其實,他還只是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呀。

  西弗勒斯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什麼,蹭了蹭,涼涼的體溫讓他悠悠轉醒。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天神降臨。那是一個滿頭銀髮的男子,在柔和的光芒中,面目模糊成一片,看不分明。但是西弗勒斯就是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很漂亮的人。他被抱在那個人的懷中,而他的手心正緊緊地抓住那個人的衣襟。他有些猶豫地鬆開,將小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然後試探性地再次抓住了順滑的布料。

  頭頂傳來那個人的輕笑,西弗勒斯怕他生氣,先開始還躲了一下,想了想,又倔強地抬起頭,用一種狼崽子不服輸的眼神看向那個人……西弗勒斯猛然驚醒,他四下看了看,表情變得越來越僵硬。他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很好看的男人,還把自己抱在懷裏。他還記得那種被包圍的感覺,這讓他如此留戀。但這一切都是假的,你瞧,沒有人會疼愛一個小怪物,儘管他一直嘗試著要做一個好孩子。西弗勒斯摟緊雙肩,慢慢地縮成一小團兒。這是他一直以來習慣的姿勢,小小一團兒,假裝自己可以給自己足夠的溫度。

  不,不對,那不是夢。西弗勒斯瞧著自己身下的床,他記得自己睡著之前分明就是倚在桌子邊等小屋的主人回來的。可是現在,他卻已經躺在了床上。這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他將手舉起來放在眼前,張開五指,翻來覆去地瞧了瞧,他分明就記得自己曾經用這只手抓住過那個人的衣襟,絲滑的布料,和自己穿在身上的這件衣服的料子是一樣的。是那個人把自己抱到床上的吧,西弗勒斯怔怔地想。不一會兒,他又懊惱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啊,如果他沒有睡著的話,是不是就可以看見那個人了,或許他還可以和那個人說,自己不是忘恩負義吃白食的人,他可以做很多事情的。真的,他不是一個沒用的人。

  屋子似乎變得更大了一些,西弗勒斯眨了眨眼睛,他瞧見先前還空蕩蕩的窗臺下面,現在多了一個臺子,上面放著一個長條的東西,也許是某種樂器。而屋子的另一邊,現在多了一個書架,上面整齊地放著一排又一排的書。這是空間擴展咒?西弗勒斯的眼中迸發出極大的熱情。沒錯,這一定是空間擴展咒——西弗勒斯在書本上讀到過這個咒語——他一定是被一個巫師撿到了,西弗勒斯跳下床鋪,赤著腳在屋子裏跑著,小心翼翼地摸著那些多出來的東西。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巫師的驚喜——愛琳放棄了身為巫師的榮耀,也許她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巫師了——使得西弗勒斯終於有了一點小孩子該有的樣子,他的心臟在胸腔裏砰砰砰地跳動著,每一下都那麼用力,就好像他瘦小的身子已經承受不起似的。

  這一激動,西弗勒斯又覺得他身體中的疼痛加劇了一些。他跑到門邊,深呼吸,然後一臉鄭重地打開門。院子裏的景象也有些變樣,只不過睡了一覺,好像那片雪原就往後退了一些,綠意多了出來。但是,西弗勒斯失望地撇了撇嘴,他依然沒有見到他想要看見的那個人。難道那個人他不喜歡自己麼?以至於他就算救了自己,卻依然不願意和自己碰面?

  西弗勒斯雀躍的心情又一點點黯淡了下來,他的生活中一直充滿了惡意,他怎麼能為了這一點點的變動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呢……他怎麼可以期待會有人疼愛自己,就像蘇珊的媽媽那樣,就算每天起早摸黑很辛苦,但永遠都忘不了在出門之前給蘇珊一個告別吻呢?

  他曾經偷偷地躲在破房子的陰影中,看見蘇珊的媽媽彎下身,疲憊的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啪”地一聲在蘇珊的唇上點了一下,這會把蘇珊逗得咯咯大笑。那天,他失神地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唇上點了一下,就好像他也在享受和蘇珊同等的待遇一樣。自從那以後,他每天都躲在那個不起眼的巷子裏,看著她們母女的互動,他不想承認,那個時候他是羡慕中甚至帶了一點點嫉妒的。可是,這美好的景象並沒有維持多久,蜘蛛尾巷是垃圾與罪犯的滋生地,某一天蘇珊媽媽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搶劫,她護著自己的破錢包卻被喪盡天良的劫匪捅了好幾刀……西弗勒斯一直都記得,那天是蘇珊的生日,蘇珊媽媽在親吻她時,答應她,晚上會給他帶一份小禮物回來的,她的破錢包中躺著留給女兒的最後一份生日禮物——是一個染血的蕾絲小頭花。

  那一年,他四歲。從那個時候起,他就知道,在這世間,美好的東西都是脆弱的,總是容易稍縱即逝的。這沒什麼,西弗勒斯告訴自己,無論怎麼樣都是可以習慣的,總不能奢求太多,就像他在挨托比亞的第一頓打時,他就迫使自己儘快忘了,這個男人曾經也把自己抗在肩頭呼啦啦地轉,也曾在晚上抱著他睡給他講王子與公主的故事。

  有什麼東西在扯西弗勒斯的袍子,不小的力道使得他差點往前撲倒。他低下頭,瞧見一直白色的小貓兒在他的腳邊打滾。那只貓兒咬了咬他袍子的一角,然後一顛兒一顛兒地朝院子裏跑去,沒跑幾步,又轉回腦袋來,瞧著西弗勒斯。

  這似乎是讓自己跟著它走?西弗勒斯抬起腳,往前踏了一步,貓兒立刻做出一副興奮的樣子,點了點頭,又繼續扭著小屁股往前走去。西弗勒斯不由得覺得它可愛,和人相比,小動物們總是更容易使得人放下戒心,但是這只貓兒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他剛才怎麼沒有看見?小貓兒再次回頭的時候,發現西弗勒斯的步子有些慢,沒有及時跟上,它將小腦袋抬起來,做出一副極為傲嬌的樣子。對此,西弗勒斯不由得啞然失笑。別想太多了,既然這個可能是某個巫師的住處,那麼他養的貓兒或多或少也應該有些與眾不同吧。

  這條路是走向那片西弗勒斯不認識的植物林的,翠綠的葉子,筆直的杆子,即使是鬱鬱蔥蔥的一片,也總有種清清冷冷的感覺。小貓兒腳下的步子一轉,繞過那片植物,西弗勒斯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池清泉。這個池子並不大,一道彎彎曲曲的細水流從遠處流淌而來,然後一滴一滴地落進池子中。小貓兒歡脫地跑過去,卻被小石子絆了一下。它若無其事地爬起來,瞧了眼西弗勒斯,西弗勒斯立即將目光移開了,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直覺告訴他,他應該給小東西留點面子。

  小貓兒將腦袋湊近水面舔了幾口水,它喝得很急,似乎渴了好久了。在連續灌了幾口之後,終於發出暢快的咕嚕聲。然後,它又跑回西弗勒斯的面前,討好似的扯著他的袍子往池子的邊緣走去。

  “你是讓我喝這裏的水麼?”西弗勒斯瞧著小貓兒,用商量的語氣問。可小貓兒只是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他,沒有什麼其他的表示。西弗勒斯歎了一口氣,這貓兒再怎麼通人性,但畢竟不是人,交流上還是有困難的吧(其實,有可能是因為言語不通)。他彎下身子,用手舀了一點水嘗了嘗,發現這水甘甜可口,十分好喝,於是身子往下趴了些,學著貓兒的樣子,直接將口湊近水面,狠狠吞了幾口。

  而變故就發生在這一刹那,西弗勒斯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屁股上撞了一下,他一個不穩,整個人都往水裏摔去。西弗勒斯只來得及想,這水可真涼啊,而他好像還不會游泳吧……

  ☆、小白團子

  池子並不深,西弗勒斯掙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水其實只到他的腰部。他在水裏站定,看向那只推他入水的罪魁禍首,發現那只白團子只靠兩隻後腿站著,前爪子捂在嘴巴上,好似在偷笑。曾經在蜘蛛尾巷的時候,也有過那種喜歡欺負人的大孩子抬起他,將他摔進大雨過後廢棄的鐵箱子裏,他在髒水中撲騰手腳的時候,那群人就看著他哈哈大笑。但這不一樣,西弗勒斯在心裏告訴自己。

  貓兒見西弗勒斯陷入某種思考之中,一直沒有什麼反應,便側著腦袋,將其中一隻前爪子蹭到他面前,揮了揮。結果,一下子沒注意,這只貓兒平衡失調,把自己摔進了水裏。西弗勒斯不由得樂了,他把貓兒撈起來,可貓兒卻出於本能使勁地甩著腦袋,想把身上的水珠甩幹,於是又噴了西弗勒斯一頭。西弗勒斯牽扯著嘴角,嘗試著露出一個略顯溫柔的笑意。這果然不一樣呢,和那些喜歡欺負自己的壞孩子比,其實這只白團兒只是喜歡逗自己玩兒吧,雖然它只是一隻小動物,但是它也許可以成為自己第一個朋友呢。

  “小東西,我現在全身都濕了,可這裏沒有衣服給我換洗呢,等你主人回來的時候,看見我這個樣子,會不會讓他對我的第一印象就不好呢?”小小的西弗勒斯站在水中苦惱地思索著。他懷中的小貓兒使勁往岸邊蹭著,可見無論這只貓有多靈性,它和普通的貓兒一樣,還是不喜歡接觸水的。西弗勒斯索性就朝岸邊走了幾步,貓兒掙開他的身體,茲溜一下就跑遠了。擔心它會走丟的西弗勒斯急忙追上去。

  這一次,貓兒直接跑進了那片碧綠的植物林,西弗勒斯跟在它身後,卻一直都追不上它。自從醒來,西弗勒斯的身體就一直疼著,雖然他比較能夠忍受疼痛,但是在現在這種劇烈的運動下,他還是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因為奔跑確實加劇了他的舊傷,總之,西弗勒斯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變得更加疼了。

  “Stop,please。”西弗勒斯停下步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顯得身形更加瘦小。白團子轉過頭來看他,隔著不遠的距離對著他“吼吼”地叫著。小東西像是炸毛了一樣,絲毫沒有因為西弗勒斯的疲累而妥協。西弗勒斯任命地繼續往前挪著步子,他總覺得這植物林其實比他眼中所見的要大得多,因為他跟著白團子進來已經跑了十分多鐘,可是還沒有看見出口。也許,這裏也用了空間擴展咒?西弗勒斯不確定地想。啊,可以使用這麼大面積的空間擴展咒,可見這裏的主人一定是一位很厲害的巫師。

  等到白團子終於停下奔跑的時候,西弗勒斯正為眼前所見的一切而張大了嘴巴。這裏應該是植物林的中心地帶,有一塊很大的空地。空地上落滿了新雪,踩上去吱嘎吱嘎地響。而空地的中間是一汪很大的溫泉,散著嫋嫋的蒸汽。白團子興高采烈地叫喚著,扯著西弗勒斯濕漉漉的袍子一角,將他帶到溫泉邊的一張石台邊。它指了指石台,又立刻躺倒在地上做了一個人類睡覺的姿勢。

  “你讓我睡在這裏麼?”西弗勒斯不確定地詢問道。

  白團子沒有說什麼,只是打了一個滾兒爬起來,咬著西弗勒斯的衣角,只把他往石臺上扯。這貓兒好像知道很多東西,但總不會害他,西弗勒斯便順了它的意,抬腳爬上石台。臺子有點高,以西弗勒斯的身形爬上去還有些吃力,貓兒著急地甚至用自己的背在他的腳下墊了一下。就在西弗勒斯在石臺上躺下來的瞬間,一道又一道的光芒忽然從石台的邊緣射出。他還來不及表達詫異,那些光芒就將他團團圍住,而他很快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白團子守在石台旁邊,它的耳朵尖兒動了動。除此之外,靜默如一尊石像。而西弗勒斯這一睡,整整睡了七天。

  西弗勒斯覺得自己迷迷糊糊中好像在海水中浮沉,身體明明無處不痛,卻又不清楚痛的來源。他想要蜷縮起來,那會是一個讓他覺得安全的姿勢,可是似乎有一根針在他的血脈中不斷開鑿著,使他無法如願地將身體縮成一小團兒。生死的界限在這裏變得很模糊,西弗勒斯不知道自己是真正醒著,還是在意識的假想中變成了一個幽靈。

  慢慢地,在那種疼痛達到了難以忍受的極致了之後,漸漸平復了下去。西弗勒斯發現他對自己的手腳重新恢復了控制力,那種仿若是禁錮般的壓力從他的身上撤去了。鼻間有著難以忍受的臭不可聞的味道,西弗勒斯掙扎著爬起來。他首先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似乎不痛了,然後就發現自己的手臂上,身上都是一團一團髒兮兮的污泥,那些難聞的味道正是由自己身上發出的。小白團子見他好不容易醒來,歡呼了一聲,卻因為這氣味捂著鼻子用兩條後腿往旁邊退了退。

  西弗勒斯嫌惡地看著自己,小白團子用一隻爪子指了指溫泉。這個意思很好理解,西弗勒斯二話不說從石臺上跳了下來——他發現雖然自己身上粘膩膩髒乎乎的,但是這些髒東西似乎沒有沾染到光滑如鏡的石臺上——他有些詫異地發現自己的身體協調性似乎變好了,從這麼高的石臺上跳下來,竟然還有種輕盈的感覺。

  泡溫泉讓西弗勒斯覺得很舒服,這應該是富人們才能享受到的上好生活吧。這麼想著,他又有一些臉紅,雖然從他最初醒來到現在,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幫這裏的主人幹活抵債的,他一定不會偷懶,也不會在幹活的時候投機取巧,這可以用他巫師的尊嚴來保證。可是現在看來,這裏的主人才不會是一個窮人呢,說不定他一點都不需要自己去做一些什麼,甚至會嫌棄自己的小胳膊小腿的。

  他知道別人——比如說蜘蛛尾巷旁邊那些看上去不錯的社區裏的人——在提到蜘蛛尾巷的時候,總是帶著深深的不屑的。他們瞧不起從蜘蛛尾巷出去的人,即使這裏也有著如蘇珊媽媽這樣雖然窮卻一直溫柔的好人,有著被父母連累的可憐的小孩子,但是在那些人眼中,蜘蛛尾巷出去的都是雜種和混蛋。如果,這裏的主人知道自己是從蜘蛛尾巷出來的,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呢,儘管自己從來沒有偷過東西,沒有欺負過弱小,也沒有朝路邊臭乎乎的老乞丐吐過唾沫。

  身上的黑泥迅速被溫泉水沖乾淨了,西弗勒斯詫異地發現,他暗黃的不健康的皮膚竟然變得異常光滑。他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好疼,這的確是他的手,而他也沒有做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西弗勒斯立刻看向自己的肚子,這裏曾經有一道疤痕,是某次托比亞喝醉之後用將他摔向地面時,被碎酒瓶劃開的。當時真的好疼,感覺滿世界都是鮮紅如血的顏色。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見愛琳媽媽跑去地下室拿出一瓶奇怪的藥水,那藥水倒在傷口上,很疼,還滋滋滋地冒著水泡。但是傷口立刻就癒合了,可是卻留下一道可怖的疤痕。而現在,那道疤痕不見了!徹底地不見了!西弗勒斯伸出指頭,試探性地戳了戳。直覺告訴他,自己身體的變化應該和小白團子讓他做過的那些事情有關,但是當他看向貓兒站著地方時,發現貓兒不見了。

  西弗勒斯倚在溫泉池的邊緣,四下找了找,才發現雪地上有一行沒入植物林的小爪印,他仔細盯著那個方向。不一會兒,小白團子果然從那裏跑出來了。它用小短腿奮力地奔跑著,嘴巴上還叼著一根藤條。

  “啊嗚嗚……”小白團子顛兒顛兒地跑到他身邊,討好似的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後把那根藤條朝西弗勒斯的面前推了推。西弗勒斯發現他依然不認識這種植物,但是這根藤條上長著三四個白色的果子,看上去味道不錯。小白團子用爪子撥了撥果子,明明露出一副不舍的樣子,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把果子都推給西弗。

  “給我吃的麼?”西弗勒斯問,可他一開口,自己就愣住了。

  小白團子點點頭。

  西弗勒斯問,他有些緊張地看著貓兒的反應。結果貓兒果然一副懵懂的樣子瞧著他,似乎什麼都沒有聽明白。

  巫師的世界果然什麼神奇的事情都會發生!瞧吧,他只是睡了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又髒又臭,可是皮膚卻變得白裏透紅毫無瑕疵,身體深處的疼痛也徹底消失不見了。甚至,他竟然還學會了一種新語言!雖然,他現在還有些搞不清楚這種語言和英語的區別,因為現在他兩種語言都可以很自然而然地說出口。

  西弗勒斯摘了一個小果子遞給貓兒,小東西很開心,也沒和他客氣,立即捧著白果子,哼哧哼哧地啃著,弄得毛上都是汁水。西弗勒斯自己也摘了一個,咬了一口,他發現這果子異常可口,他敢用腳趾頭打賭,就是記憶中,三歲之前他最喜歡吃的蘋果也比不上這果子的百分之一好吃。西弗勒斯三口兩口就把果子啃下去了,他又摘了一個給貓兒,貓兒卻不要了,用爪子往他的口中推。西弗勒斯只好自己把剩下的都吃完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終於吃飽了的肚子,說:“謝謝你,我叫你白團子,好不好?”

  小白團子卻不樂意,它一聽,調轉了自己的肥屁股對著西弗勒斯,用實際行動來表明對這個毫無霸氣好不美學的名字的不滿。西弗勒斯樂了,朝那小屁股上彈了一下,小東西立即炸毛地轉回身來,發出一陣“吼吼”的叫聲。

  “既然你那麼喜歡吃這果子,吃得連毛上都是汁水,我乾脆叫你白果好了。可以麼,白果?”一個黑髮的小男孩,當他用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你的時候,殺傷力還是不錯的。白果兒用前爪子搭在西弗勒斯的手心裏,像是同意了這個名字。

  “白果,你的主人呢?我的意思是,我一直都沒有見過他……怎麼說,承蒙他照顧,我卻都沒有拜會過,這有些失禮……我並不是要窺探他的**,真的!”心思敏感的西弗勒斯別開了眼睛,有些不自在地說。所以,他錯過了那一瞬間白果眼中巨大的憂傷。白果湊近西弗勒斯,舔了舔他的臉頰,一人一貓彼此安慰著。

  西弗勒斯泡完溫泉回到了那間小木屋裏,他抱著白果,小東西在他懷裏蜷成一團兒,情緒懨懨的。木屋變得更大了一些,甚至變成了裏外兩間,原本放床的地方變成了里間,而里間還多了一個衣櫥。衣櫥中掛著一些和西弗勒斯身上類似款式的衣服,都是他可以穿的大小款型。西弗勒斯把白果放在床上,然後將身上濕衣服換下來。當白果瞧見西弗勒斯胸前的掛墜時,眼睛亮了一下。西弗勒斯又找出第一天在桌子上看到的那張壓在碗下的字條。

  上面的字跡有些模糊,西弗勒斯想到他曾經抓著這張字條睡著了,也許那時手心的汗水將上面的字體化開了。不過依稀也可以看得出,這是一張道歉的字條,說是不便招待,還請自便什麼的,下面的落款是一個飄逸的“墨”字。

  “白果,你的主人遇到什麼事情了,對麼?”西弗勒斯一直都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只不過一直以來的生活經歷讓他有些患得患失。但是讀懂這張字條之後,他就釋然了。他現在反而有些擔心一直沒有出現過的那個主人。

  白果搖搖頭,卻又點點頭。它似乎很難過,一拱一拱地鑽進被子裏,只露出一個小屁股。

  “我可以做什麼嗎……啊,我只是,我只是覺得你們救了我,我也應該回報一些什麼,不過,也許你的主人是那種很厲害的人,他不需要我淺薄的卑微的幫助……”西弗勒斯咬著自己的下唇,該死的,他怎麼可以亂說話呢。

  但是,白果又一拱一拱地從被子裏鑽出來了,眼神亮亮的,它“吼吼吼”地叫了幾聲,像是想到了什麼絕妙的主意。

  ☆、信任

  “這是什麼,《農學要義》?”西弗勒斯指著白果叼到他面前的書,問。

  白果點了點頭。

  “我現在要開始看這本書,然後學會其中的東西?”西弗勒斯又問。

  白果點了點頭。

  “只要我做到了,我就可以幫助你的主人?”西弗勒斯有些不確定了。

  白果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這是一本關於種田養殖的書,西弗勒斯真不覺得會有什麼大用處。並非是他看不起勞作的農民,可是巫師們不是都擅長魔咒的麼,不管是要戰鬥,還是要治療,他要幫助到白果的主人不是應該在這方面多加學習麼?為什麼是種地呢,難道那人果然是缺了一個僕人?可是,白果的神情又是如此的信誓旦旦。西弗勒斯覺得自己應該相信小東西,這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呢。

  “好吧,我會仔細看這本書的,但願你那小小的腦袋讓你足夠明白事理,沒有把書弄錯了。”西弗勒斯不自在地說。他翻開書,一頁一頁開始看起來。當他開始看書的時候,他的表情變得極為認真。白果對此頗為滿意,窩在西弗勒斯的腳邊專心致志地舔著爪子。

  方方正正的字體,西弗勒斯就像是與生俱來會的一樣,看起來一點都不費勁。等到他再一次覺得肚子餓的時候,白果又不知道從哪里叼來了一根樹枝,上面結了一些紫色的果子,個頭小小的,但是看上去很漂亮。白果照例是吃了一個就不要了,剩下的都被西弗勒斯填了肚子。這果子的口感更澀一點,但是吞下去之後,腹部暖暖的,讓人覺得很舒服。

  也是到這時,西弗勒斯才終於發現,這裏似乎沒有夜晚。他放下書,走到院子裏,根據書上寫的,很容易就認出了一些他原本不熟悉的蔬菜瓜果。而不遠處的那片植物林原來就是竹林,這在古代的東方是被君子們極為推崇的一種植物。院子不算很大,每種蔬菜或者瓜果的種植量也不多,而且放眼望去,都是初長成的幼苗,離成熟還很遠。

  白果又叼了一本書放在西弗勒斯的腳邊,封面上寫著《靈山錄•行記》。西弗勒斯拿起來隨手翻了翻,發現上面寫的都是一些靈氣充裕的山峰,靈氣充裕則適合修真,可西弗勒斯還不知道修真是什麼意思。他蹲下身,抱起白果,撓著他的下巴問:“我們的目的是使得這裏靈氣充裕起來?如果我學會了《農學要義》並把它實踐出來,就可以達到目的了?”

  白果極為興奮,因為它竟然口不擇言地學狗狗“汪”了一聲。

  西弗勒斯皺著眉頭繼續翻閱著手上的書,萬物皆可凝而聚氣,越是人跡罕至、植被茂密、飛禽走獸多的山林越是靈氣充足,所以他能夠理解為什麼白果會要求他一定要熟讀熟記《農學要義》,無非就是增加這裏的植被覆蓋,西弗勒斯望向那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盡頭的雪原。忽然發現這是一個極有難度的工作。他當然不怕吃苦,可問題是,種子該去哪里收集,難道要等院子裏的那些蔬菜瓜果成熟了之後,才能分離出種子,再進行下一步的工作麼。

  “白果,你知道這裏哪里有超市麼?”西弗勒斯蹲下身,向原住民求助。

  白果的小眼珠兒轉了轉,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懂西弗勒斯問話的意思,還是不知道答案。西弗勒斯便指了指那本農經,耐心地解釋:“你不是要我按著這本書上的做麼,可問題是,現在沒有種子,我們什麼都做不了。所以,我們得去買。或者,你的主人如果是巫師的話,我們也可以從對角巷訂購一些種子回來,聽說對角巷還是有不少好東西的。”巫師的購物街是西弗勒斯從那些舊書上知道的,他一直很嚮往去那裏,因為那裏有著好多的巫師,他覺得一定可以融入其中的——到底是個孩子,每當他被叫做“小怪物”的時候,其實他的心裏還是想要被認同的。

  白果又搖了搖頭,它也許聽懂了一些,但是它真的不知道對角巷是什麼。它跑回書架上去,在那裏上鑽下跳的,終於又拖出一本書。書皮是用絲綢做的,手指摸上去,可以體會到順滑如水一樣觸感,西弗勒斯不由得想起了那天半睡半醒時,指尖抓住的那抹影子,書皮上面寫著“北冥幽域”四個字。

  修真是一種力量,而這是一本修真中的修煉功法,西弗勒斯在瞭解到這一點之後,立即合上書,讓白果將它放回去。他摸了摸小東西的腦袋,有些無可奈何地說:“你這個小傻瓜。”他也是在剛才,從這本書上才瞭解到,原來修真是東方的一種力量,這和他的巫師身份是相似的。兩者的不同在於,巫師的力量來自於血脈的傳承,是一種稀有的天生的能力,而修真考較的是一個人的根骨和資歷,以及相應的修真之法。每一部強大的修真之法都是絕不外傳的,西弗勒斯在心裏安慰自己,也許這裏的主人會諒在自己什麼都不懂,而且只是翻了書本的前幾頁而放過自己無意間的冒犯。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偷看別人家的門派之寶的,他渴望力量,但他不是小偷。

  看著白果無辜的小眼神,西弗勒斯又沒法對它這一使他陷入不義的行為多說什麼。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誤入一個強大的修真者的地界了,而不是像他一直以為的那樣,是被一個巫師給救了的。有一會兒,他又想到了愛琳,那是他的媽媽,儘管她為了一個男人而麻木,但無論如何,那是他唯一的僅剩的牽掛,沒有一個渴望溫暖的孩子會願意說媽媽的不是。西弗勒斯的心情有些黯然,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可以再次回到英國,沒有他去酒吧打工,媽媽的生活會不會更辛苦一些?不,不對,托比亞將他賣了不少的錢,也許最近都在外面鬼混呢,說不定媽媽還是安全的。

  西弗勒斯抱著白果,幫它順著毛,貓兒舒服得直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漸漸的,西弗勒斯有些困了,雖然他的身體有了某種程度的變化——從目前來看,這種變化一直是朝著好的方向進行的——但他畢竟是一個孩子,孩子的精力是有限的,他也許可以睡一會兒。

  在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那個白衣銀髮的男子似乎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的面目依然在光華中模糊成一片,看似溫暖,卻又給人一種清冷如月的感覺。西弗勒斯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躺在他枕頭邊的白果立即警覺般的豎起耳朵來,它似乎聞到了什麼熟悉的氣味,想要叫,卻在下一秒被什麼人制止了。

  魂靈的指尖順著西弗勒斯的額頭輕輕撫摸著,那些過往紛至遝來,毒打或者辱駡,饑餓還有困乏,這個孩子短短的一生中經歷過太多,而且他似乎還有一點與眾不同的小能力。魂靈輕輕地一笑,一道光緩慢地融入小孩子的眉心,化成一個淡淡的印記。

  “你這小東西,明明跟了我近千年,如今靈智卻退回了幼時的樣子……也難為你了。”魂靈摸了摸白果的耳尖,下一瞬間,他消失在了原地。如果西弗勒斯醒著,他會看見,這只似乎懂了很多的貓兒,它的身形在慢慢地抽長——那不是一隻貓兒,那其實是一隻傳說中的白虎。而現在,它雖然長大了一些,卻也僅僅是由嬰幼兒長成了小孩子,可見,無論是白果本身,還是它的主人都暫時沒有太多的力量來解開封印。

  第二天,哦,這裏沒有白天夜晚之分,日子只能囫圇算著,“第二天”僅僅是一個說法而已。西弗勒斯是被舔醒的,他感覺到臉上癢癢的,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碩大的腦袋。他下意識地掙扎起來,迅速地往後一退,結果那只大型貓委屈地嗚嗚地叫著。

  “白果?”西弗勒斯不確定地問。眼前的這只大型生物用前爪搭在眼睛上,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立刻想到了昨天才認識的那只小東西。

  “嗷嗚——”白果搖了搖尾巴。

  “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西弗勒斯試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白果身上變得更為柔軟一些的毛,白果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後跳到地面上——這個動作讓床晃了晃。地上放著一小簇一小簇的朱紅色果子,白果將它們叼起來放在床上。

  “我的早餐麼?”西弗勒斯了然地說。

  白果點了點頭,示意西弗勒斯趕緊吃完。這種朱紅色的果子味道很苦,並不覺得有多麼好吃,但是對於西弗勒斯而言,這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只要可以填飽肚子,一切都變得容易忍受。他一顆一顆地吃著,然後想著,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不少東西,那是睡夢中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告訴他的。他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如何進入自己的腦海的,或者,這其實只是自己的某種臆想?西弗勒斯低下頭,看了看掛在胸前的那條掛墜,他分明記得他曾經把這條鏈子放在原地了,現在卻出現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也許那一切都是真的?

  “白果……”西弗勒斯猶豫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小聲地問,“我們現在所生活的地方是一個空間,而這個空間就存在於這條鏈子,是麼?”

  白果點點頭,這讓西弗勒斯振奮起來。是真的!是真的!昨晚的那一切都不是他的夢,夢中那個面目模糊的人竟然真的是這個空間的主人。他無意間弄破手心流出的鮮血喚醒了這個空間的主人,所以這條鏈子才會在他魔力暴動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將他帶了進來。這裏本來是荒蕪混沌的一片,因為西弗勒斯暴動的魔力因數四溢,才開闢出了一小塊空間,更多的一望無際的部分還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下。

  白果沒有理會兀自陷入思索之中的西弗勒斯,它跳到桌子上,用嘴巴叼了毛筆,蘸了墨汁在宣紙上刷刷刷地寫下幾個漢字。它的主人用剛恢復的不多的能力將它的一部分傳承打開了,所以,比起剛醒來時那般迷蒙的狀態,它現在恢復的記憶更多了一些。它想念它的主人,儘管世人說他無心無情,但其實他總是溫柔的。正如當年的浩劫來臨,主人明明可以自保,卻為了它們幾個,甘願引爆了元神——若不是當時,它們與主人心意相通,願意用自己靈魂來刻下封印,也許,這世間再也沒有了那般風華無雙之人。

  西弗勒斯拿起白果放在他面前的那張紙看了起來,上面寫了這個空間和它的主人的依存關係。需要進一步地擴大植被的種植量——最好都是一些有靈性的植物——這才能使得空間中的靈氣慢慢加深,有助於它的主人儘早恢復力量。西弗勒斯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你們救了我一命,我保證我會為此盡我最大的努力。我很抱歉,是由我喚醒了你們,而不是一個更有本事的人……”西弗勒斯咬著嘴唇,沒有繼續說下去。他有些自暴自棄地想,如果是一個更有本事的人,也許他會使得你們恢復得更快,而不是像我現在這樣如此茫然。

  我沒有錢,沒有路子,我也只是一個孩子。

  白果溫柔地蹭著西弗勒斯的脖子。它知道這是一個好孩子,誠實、勤奮、隱忍、堅強,渴望力量卻有著自己不容背叛的底線,從沒有放棄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他感恩圖報,他用小小的倔強掩飾著自己的溫柔。就像現在,他從來沒有考慮過有了這個空間之後可以為自己帶來多大的利益,而是擔心著自己能不能幫助到他們。

  他值得信任,儘管這還是一個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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